1984年,在潘天寿逝世13年后,女儿潘秀兰将父亲当时价值4亿多元的120多幅遗作全部无偿捐给国家。
画作捐赠完,潘秀兰赶到普陀山,朝着普陀佛顶山三步一磕头地前行。
普陀山隐修庵里有她苦命的儿子朱仁民,一次意外摔断腿的他,比任何人都需要这笔钱。
可潘秀兰却毅然决然地捐了,只因父亲潘天寿临终前的一句话:
“无论他们对我做了什么,我那些东西都是民族的。”

如果没有当年那场意外,潘家或许还要再出一个大画家。
朱仁民4岁就跟着外公潘天寿学画,当时他天天看外公坐在画桌前作画,天真以为世界上的每个人都会画画。
受外公影响,朱仁民从小立志当个画家,但潘天寿很不看好这个外孙,老骂朱仁民画的东西四不像,还苦口婆心劝他放弃:
“画画要有天赋,艺术不是谁都能做的,适合自己的才能走这条路。”
结果,他就马上向外公展示了自己的天赋,10岁拿下舟山市全市美术一等奖。

(朱仁民)
他报考浙江美院附中,明明是华东地区第一名,却因父亲的历史问题而落榜。
当时,潘天寿正任浙江美院院长,潘秀兰却没想过要跟父亲说一句儿子的情况。
她觉得,儿子既然要从艺,就得堂堂正正靠自己的本事去争取,靠关系走后门算什么?辱没潘氏家风。
于是,在朱仁民还是小孩时,他们一家人就因外公的问题,被赶到舟山的海岛上住。
一家五口人挤在15平米的残破茅屋,全靠中学美术教师的母亲一个月30块工资生活。
为了生计,朱仁民从上初中开始,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
打渔、打铁、教书、泳池救生员、给剧团当美工、在文化馆当过美术干部……反正只要能混口饭吃,他都干。
但朱仁民还能继续画画,纵然日子再苦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可命运仿佛就是要故意戏耍他似的,让他一直都有吃不完的苦,又不把他生的希望全部掠夺去了。
在他濒临绝境时再赏他一点盼头,让他凭着这点虚假的光活下去,让他心生出再活一活,万一真的有希望。
然而,下一瞬又是致命一击,1980年底,朱仁民在高处绘制巨幅作品《大道·海天篇》,不慎从高脚架跌落,腰椎神经损伤。
医生告诉他:你以后恐怕再也站不起来了!
这下好了,以前他总埋怨,母亲对自己的学生比对他还要好,将朱仁民和哥哥一起轮流穿的唯一一件旧棉袄给学生。
还把朱仁民的袜子脱下来给挨饿受冻的学生,朱仁民只能在鞋子里塞满厚厚的废报纸御寒,不然冻得两只脚都没知觉。
现在也不用这么麻烦了,这双脚以后用不上了。
朱仁民摔瘫痪后,剧团工作效率非常高,立即停掉了他所有的福利和工资。
家里住不下了,朱仁民也早已娶妻生子,工资没了,一个月2.5元的房租实在付不起。

潘秀兰只能把残疾的儿子安置在普陀山的破庙里,隔三差五去给儿子送饭。
当时,医生也告诉他们,朱仁民这双腿要是有钱,也未必不能治好。
而上天就像有意要考验他们母子情,就在这时,外公潘天寿被平反了,国家给了潘家25万奖金。
当时这笔钱能买下镇中心的半条街,治朱仁民一双腿有何不可?
可被平反后潘秀兰做了两件事,先是将父亲生前120多幅画作无偿献给国家,又把25万一分未留全捐出去设立基金会,用于资助中国美院、树人大学等贫困学生。
潘秀兰来普陀山看儿子,握着捐款签字单问朱仁民:“你看行吗?”
相当于拿着一块面包,问饿得饥肠辘辘的乞丐,那些人比你更饿,可以把面包让给他们吗?
朱仁民有些赌气:“阿娘,你定,我姓朱不姓潘。”
潘秀兰也觉得有愧于儿,万般愧疚也只能说一句:“你外公说过,这是民族的,不是我们的。”

朱仁民感受不到身下双腿的力气,也感受不到眼睁睁看着母亲在捐款单下签字时的心痛。
捐了画捐了钱,一批又一批的领导两次来岛上接见潘秀兰一家,与潘秀兰聊了足足一个半小时。
他们表彰潘秀兰一家“爱国的、高尚的、无私的”,除了西藏,全国所有的省报都报道了潘秀兰的善举。
然而,她的善举却被他人认为是理所当然……

又是捐画又是捐款,虽然被平反了,但潘秀兰一家还是住在岛上半山腰破败不堪的茅屋。
潘秀兰年纪也大了,74岁的她实在爬不动山了,出行很不方便。
学生经常劝她:
“您捐了那么多亿的钱,领导都对你那么尊敬,您可以将捐款的报纸和领导的合照让政府看一下,他们或许会帮您从山上搬下来。”
最后一次,潘秀兰听进去了,她第一次捧着报道的报纸和合照去县政府。
某负责人云淡风轻地说:“你拿这照片来干什么,这种照片我们多的是,你多少亿都捐掉了,还愁这么个小房子吗?”

真是荒唐至极,好人做了一百件好事,一旦他们迫于生计索取一点点恩惠,他们便不再是好人。
菩萨必须高高居于云端之上,不能沾染一丝凡间俗气,不然就对不起曾经为她颁发的各种奖项。
更巧合到荒唐的是,74岁的国画大师潘天寿被打到肾脏俱裂而死。
20多年后,他的女儿同样74岁,捐画捐款,却连间房子都讨不到。
而在普陀山苟延残喘的朱仁民,整日与破庙里的蛇和老鼠作伴,他无数次想过自杀,甚至小舅潘公凯给他寄的120元,他也退回去了。
这钱是舅舅三四个月的工资,他舍不得用,但潘公凯又固执地买成西洋参寄回给外甥。
人是个奇怪的生物,反复想寻死,但又竭尽全力活着。
死亡与求生可以在一个人身上共存,正如福楼拜在《包法利夫人》说的:她想去巴黎,她也很想死。
朱仁民当时甚至“狂妄地想”:我要是死了,这个国家少了我就亏大了!

(年轻时的朱仁民)
没想到,没有经过任何治疗的双腿,居然在几年后站起来了。
当恢复到差不多能爬,走得还不利索时,朱仁民揣着仅剩的300块,拄着双拐就下山闯荡世界了。
医生说这样操之过急,容易坏事,腿最终能好到什么程度尚未可知,劝他好好静养。
朱仁民一笑置之,如果自己的这双腿终究要废掉,那倒在追梦的路上,他更划算。
当时买不起拐杖,一根是用拖把柄头上削削圆缠上布改装的,还有一根是普陀山破庙里的农民砍的桃木,送给朱仁民的。
在外流浪的日子里,他曾去美院画模特,也到杭州当保姆为生。
睡在杭州的柳浪闻莺公园,5块钱的浴室舍不得消费,300块在他大腿根捂得发热。

多年间,朱仁民游历了十几个国家,从拄着双拐到扔掉双拐。
在新加坡,他看见了人类对已被破坏的环境进行修复。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第一次明白了母亲无私捐画捐款的用意,也才听懂外公生前的那句话:“这些都是民族的,不是我们的。”

1992年朱仁民回国后,他决定余生要走遍祖国的大江南北。
不管是荒滩、湿地、运河、路桥,凡是被人类破坏过的典型地貌,他都要用自己的人生甚至生命作代价,进行艰苦卓绝的生态修复。
他告诉母亲:“这辈子,这民族,这国家最需要什么,我就做什么。”

朱仁民住在普陀山时,曾对千米之外的一座无名小岛产生着独特的臆想,那座岛屿酷似海上卧观音,与众生同在,仰望苍穹。
当他得知当地要把它填掉开发房地产,朱仁民慌了,那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怎么能破坏?
他想尽一切办法,自掏腰包买下了这座岛屿,并给它取名“莲花岛”,朱仁民也随之成为中国第一个无名岛岛主。
他亲自手绘图纸,岛上所有的建筑,包括莲花岛最为壮观的八百米花岗石五百罗汉长堤,都是朱仁民一笔一画设计出来的,也是他一锤一斧雕出来的。

(八百米花岗石500尊罗汉长堤)
在无水、无电、无路、无码头、无航线、无绿化,人类无法生存的荒岛,朱仁民居然独自建造了30年,耗资几千万,30年间的图纸设计稿摞起来跟他人差不多高。
然而,费尽他三十多年光阴的心血之作,最后他竟然永久免费对全世界开放。
这时他已经有钱给母亲买套房,可潘秀兰却说不要,让他把这笔钱拿去帮助更需要帮助的人,建设祖国。
1999年,朱仁民又响应国家支援大西北的号召,单枪匹马飞到银川。
他耗时六年,航程十几万公里,往返108趟,把沙尘暴中一万三千亩沙化盐碱荒地设计修复成中国西部地区、黄河流域唯一的“国家级湿地公园”,为西部荒芜的大地增添了一块塞上江南。

(修复后的公园)
2008年,为配合运河的申遗,朱仁民创作巨幅长卷《大运河•银湖墅河上徒稿》;
又花费两年将水墨丹青演变为杭州现实的建筑和景观,使杭州著名的臭水沟胜利河变成了浙江唯一的“国字号”餐饮街。

(胜利河的原貌)

(修复后的胜利河如今的样子)
2010年,朱仁民修复遮挡在普陀山码头前巨大的破壁裸崖,建立了国内外著名的“海上布达拉宫”……
如今,朱仁民已经76岁,用艺术拯救生态的行动还在继续。
他自知这辈子无法像外公一样当民族脊梁,做不到名留青史,追求功名也不是他的意愿。
他说:“我和我的前辈、家族一样,希望在有生之年可以为国家、为人类、为天地作出自己力所能及的贡献。”
他听过无数历史哀叹的回声,也看过无数在命运里踏错的马蹄,以及无数前辈落寞离去的背影。
可在今日的太阳面前,他还是想花掉自己全部的力气,赶在夕阳落下之前,给这大地种满永生花。
让世间铭记中华民族也有自己的位置,中华民族不比别人差!
下面是朱仁民作品欣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