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张炜的最新长篇小说《河湾》是一个比较慢热的故事。

乍一看，这似乎是一部打通了历史与当下的小说。故事的男女主人公傅亦衔与洛珈，其父辈们都曾经历过历史伤痕，这种伤痕持续困扰着生活在当下时代的他们。

然后《河湾》的后续展开却不在于追问历史，转而聚焦现实当下。张炜在谈及这部小说时，曾给出如下解读，“《河湾》写了当下人面临各种不可解脱的激烈矛盾，写了他们心灵的动荡，写了他们的溃败、胜利和逃脱。”

这正是整个故事的核心。

《河湾》的两位主人公，其关系本就是对当下时代的一种隐喻。傅亦衔与洛珈是爱人夫妻，但却并没有结婚，小说中傅亦衔用一种打趣的说法称之为“超级夫妻”，这是洛珈发明的一种生活。

他们既相爱又疏离，在这种似是而非的，不确定的关系面前，传统的坚固的婚姻关系烟消云散。但前者恰恰是当下这个破碎时代的一大特征，时代的破碎既是当下世界的一个关键词，也是当代作家们书写的一个核心母题。

诺奖作家莫迪亚诺就曾说过，“我常常会感受到我那一代人与上一代人相比，专心能力下降了……他们生活在一个能够更加集中经历思考的时代里，而我们这一代人，只能是支离破碎的。”

造成现代人支离破碎的原因有很多，手机与网络无疑正是其中之一。张炜在《河湾》中多次写到了网络对现代人无孔不入的腐蚀，他在小说中将手机称作“小魔器”。

网络与手机严重割裂了现代人，使人们陷入了一种矛盾的困境之中：一方面是知识爆炸，另一方面又出奇地无知。

这并非是“小魔器”带给现代人的唯一困境，它对人心的腐蚀也引起了张炜的关注，因此他在小说中意味深长地写下一句，“我不知道该做一个热情的人还是冷漠的人，我对人性包括自己，开始丧失信心。”

网络时代将现代人变成了一个被动的观众，我们在睁眼与合眼之间筋疲力尽。

“小魔器”所带来的这种支离破碎当然也引起了现代人的警惕，于是有人想要逃离。张炜在《河湾》中，让主人公傅亦衔的好朋友余之锷夫妻扮演了这个逃离的角色。

余之锷与妻子苏歩慧发现了一处远离尘嚣的河湾，二人随即逃离城市搬到了河湾，这处河湾在治愈这对夫妻的同时，也引起了主人公傅亦衔的无限向往。

张炜笔下的河湾无疑继承了陶渊明世外桃源的传统，但《河湾》的高明之处在于，张炜并没有让这个故事沦为一个俗套的寻梦桃花源的故事。这或许很浪漫，但并不现实。

因此去往河湾的余之锷夫妻并没能在那里寻找到心灵的完整与安宁，而是跌入了另一种宿命，河湾没能治愈人心，反而被闯入的人们所污染。余之锷夫妻最终迎来一场惨痛的溃败。

这是一个震撼人心的结果，同时也是对桃花源梦的无情颠覆。桃花源并不存在，最起码在当下时代不存在。

然而在故事结尾，在目睹了好友的失败之后，傅亦衔却做出了和好友同样的选择，他也放弃城市去往了河湾。

我们无法预料，傅亦衔的这一举动，是在继承好友未竟的事业，还是在步好友的后尘？等待着他的，是真正的心灵的完整与宁静，还是又一次的溃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