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城市还在沉睡，秋风穿过街巷，卷起几片落叶。在这座小城最普通的一条街上，一盏昏黄的灯光透过店面的玻璃，映照出一个忙碌的身影。
王秀英搓着冰凉的双手，对着手心呵了两口热气。清晨的温度比她想象的要低，但比起手的寒冷，炉子里飘出的阵阵香气却让她心里暖暖的。
“今天多做些肉包子，建军说他要回来了。”王秀英一边和面一边自言自语，脸上挂着藏不住的笑意。
这个早点店，是她和老伴李大志多年的心血。原本他们也在工地上干活，可自从李大志查出肺病后，就再也不能干重活了。为了给儿子攒彩礼，她东拼西凑开了这家店。
“咚咚咚”，面团被她有节奏地摔打着，发出沉闷的响声。王秀英的手上沾满了面粉，却显得异常粗糙，指节和手背上布满了细小的伤痕。
她轻轻抹了把额头的汗，继续揉面。这些年来，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节奏。每天凌晨两点起床，准备面团、擀皮、包馅，然后蒸包子、烙饼、煮稀饭。等到天亮时，早点店里就会飘出诱人的香气。
“叮铃铃”，手机响了，是儿子王建军打来的。
“妈，您这么早就起来了？”电话那头传来儿子略带责备的声音。
“没事没事，我这不是习惯了嘛。”王秀英赶紧用围裙擦了擦手，笑着说道，“你这个点儿还没睡呢？”
“加班呢，妈。公司最近项目多。”王建军的声音里带着疲惫，“您别总这么辛苦，我工资还可以，不用您这么——”
“傻孩子，我这哪叫辛苦啊！”王秀英打断儿子的话，“你安心工作就是，妈身体好着呢！对了，你那个林小雨姑娘，她爸妈提的彩礼，妈这边已经攒了不少了，你别担心。”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王建军叹了口气：“妈，这事儿我跟小雨商量过了，她说不用这么多彩礼的。”
“那不行！”王秀英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人家小雨那么好的姑娘，家里条件又那么好，咱们不能让人看不起。再说了，你姐结婚的时候，我们家都拿不出像样的彩礼，这回说什么也得让你风风光光的！”
“可是妈——”
“好了好了，你快去休息吧，我这还得蒸包子呢。”王秀英不等儿子说完，就急忙挂断了电话。
放下手机，她揉了揉发酸的肩膀，看了眼墙上的钟表，已经三点半了。她得加快速度了，不然赶不及早高峰的生意。
蒸笼里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眼睛。王秀英抹了把脸，也不知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她记得第一次见到林小雨时，那姑娘穿着漂亮的连衣裙，说话轻声细语的，一看就是从小娇生惯养的。
可就是这样的姑娘，却对自己的儿子一见钟情。王秀英心里清楚，林小雨的家境远在他们之上。听说她爸爸是做外贸生意的，住着大房子，开着好车。而自己这边，连给儿子买套像样的衣服都要精打细算。
但她不能认输，更不能让儿子在女方家面前抬不起头来。这些年来，她把每一分钱都记在一个破旧的笔记本上，连买菜都要精确到一毛钱。
天色渐渐亮了，街上开始有了人声。王秀英麻利地把包子摆上架子，又把稀饭盛进保温桶里。她的早点店虽小，东西却一直都是这条街上最实惠的。
“秀英，今天又这么早啊！”隔壁卖油条的张大姐探头问道。
“是啊，得多做点，赚钱给儿子娶媳妇呢！”王秀英笑着应道，脸上满是幸福的神色。
早高峰时，店里挤满了人。王秀英忙得连口水都顾不上喝，但脸上始终带着笑容。每个熟客她都记得爱吃什么，有人要咸口的稀饭，有人喜欢甜味的包子，她总能准确地记住。
“阿姨，要一个肉包，两个菜包。”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王秀英转身一看，愣住了——是林小雨。她穿着一身职业套装，妆容精致，看起来比平时更加漂亮。
“小雨啊，你怎么来了？”王秀英手忙脚乱地擦了擦手，“快坐，我给你拿包子。”
林小雨却站在原地没动，眼睛直直地盯着王秀英布满面粉的围裙和通红的双手。那双手上的老茧和细小的伤痕，让她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阿姨，您。。。每天都这个点开始准备吗？”林小雨轻声问道。
“哦，这没什么，习惯了。”王秀英笑着把包子递给她，“你们年轻人早上要上班，总得吃点热乎的不是？”
林小雨接过包子，却发现手中的袋子异常沉重。打开一看，里面足足装了六个包子。
“阿姨，我只要了三个。。。”
“多吃点，看你瘦的。”王秀英忙着招呼其他客人，头也不回地说道，“对了，你们单位在附近吗？”
“嗯，就在前面的广告公司。”林小雨点点头，“我今天是特意提前出门，想来看看您。”
王秀英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忙活：“来就来呗，也没什么好看的。对了，建军他还好吧？”
“建军他。。。。。。”林小雨咬了咬嘴唇，“他最近总是熬夜加班，说要多赚点钱。”
王秀英听了这话，心里一阵酸楚。她知道儿子为什么拼命加班，可她却不能说破。在她心里，儿子就应该风风光光地娶个好媳妇，而不是让人看不起。
“阿姨，其实。。。。。。”林小雨欲言又止。
“快去上班吧，别迟到了。”王秀英打断了她的话，“有时间就来吃早点，阿姨给你留着。”
林小雨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但从那天起，她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在早点店，有时候买包子，有时候喝碗稀饭。
渐渐地，王秀英发现这个准儿媳妇和自己想象中不太一样。她不仅没有大小姐的架子，反而特别懂事。每次来都会帮着收拾桌子，还经常给自己带些润手霜之类的小礼物。
可越是这样，王秀英心里越不是滋味。她知道，自己这样的农村妇女，配不上人家这么好的儿媳妇。所以她更要拼命攒钱，一定要让儿子挺直腰杆去提亲。
那天下午，店里难得清闲。王秀英觉得胸口闷得慌，就坐在后厨的小板凳上休息。她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布满磨痕的笔记本，翻开泛黄的纸页，仔细数着里面的数字。
“还差十万。。。。。。”她喃喃自语，眼前突然一阵发黑。
“阿姨！”一声惊呼，随即一双手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王秀英抬头，看见林小雨担忧的脸。她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黑了。
“小雨，你怎么又来了？”她想站起来，却被林小雨按住了肩膀。
“阿姨，您别动。”林小雨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刚才在门口就看见您蹲在这里，叫您好几声都没反应。。。。。。”
王秀英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笔记本还摊开着。她手忙脚乱地要去收起来，却被林小雨抢先一步拿在了手里。
“三月二十号，卖掉金戒指，一千二。四月五号，借张大姐五千。。。。。。”林小雨一字一句地念着，声音越来越颤抖。
“别看了！”王秀英想抢回本子，可浑身的力气像被抽空了一般。
林小雨跪在她面前，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阿姨，您这是何必呢？我和建军说过的，我们不在乎那些。。。。。。”
“不行！”王秀英突然提高了声音，“你们是不在乎，可我在乎！我王秀英的儿子，就算是讨饭也要讨个风光！”
说完这句话，她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多少个夜晚，她都是这样强撑着，不敢在任何人面前露出疲惫。可现在，在这个准儿媳妇面前，她的坚强突然崩塌了。
林小雨紧紧抱住她，就像女儿抱着妈妈一样。两个女人相拥而泣，谁都说不出话来。
第二天一早，王秀英还没来得及开门，就看见林小雨站在店门口。让她意外的是，林小雨的父母也来了。
“阿姨，这是我爸妈。”林小雨笑着说，“他们想尝尝您做的早点。”
王秀英顿时手足无措起来：“这、这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王阿姨。”林小雨的母亲上前握住她的手，“小雨把一切都告诉我们了。这些年，真是辛苦您了。”
王秀英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小雨的父亲咳嗽了一声：“王阿姨，我们夫妻商量过了。彩礼的事就免了吧，倒是想给两个孩子买套房子，您看怎么样？”
“这怎么行！”王秀英下意识地就要拒绝。
“妈。”林小雨喊了一声，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叫王秀英，“您就别再辛苦了。我和建军商量好了，以后您就安心享清福，早点店我们帮您打理。”
王秀英看着眼前这一家人，突然泪如雨下。她这才明白，原来真正的风光，不是用金钱堆砌出来的，而是这份打动人心的真情。
一个月后，王建军和林小雨举行了简单而温馨的婚礼。王秀英特意把自己的早点店收拾一新，摆了喜糖和点心，请街坊邻居都来热闹。
看着穿着婚纱的儿媳妇挽着儿子的手，王秀英的眼里闪着幸福的泪光。店门口的牌匾上，多了一行小字：“用母爱做的早点”。
这个秋天，王秀英的早点店依旧是街上最早亮起灯的地方。只是现在，她不用再那么辛苦了。每天清晨，都会有一双年轻的手帮她和面、擀皮，那是她儿媳妇林小雨。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母亲的手艺和儿媳的孝心，成了这座小城里最温暖的风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