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古诗十九首”被整理出来开始,历朝历代,“古诗十九首”都在中国诗歌史上占有重要的位置。稍微看一下这十九首诗就可以知道,人们喜欢“古诗十九首”根本原因在于它来源于生活,非常接地气,不空虚的讲什么大道理。但里面说的,又都是年轻人的烦恼、苦闷和年轻人的志向。个人感觉,罗大佑应该是从中吸取了大量的营养,用于他的流行歌曲创作中,比如他在“光阴的故事”里写到,“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我们,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回忆的青春”,就极具浓厚的传统文化气息。“古诗十九首”用了大量篇幅讲述年轻人的人生故事,讲述年轻人的光阴故事,一如罗大佑。
1.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这首《青青陵上柏》,是“古诗十九首”中对人生的思考,当一个年轻人离开父母的怀抱,在外无依无靠的时候,他会悲哀的想到,个人来到这个世界,就像是一个寄客一样,寄住在这个世界: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
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
洛中何郁郁,冠带自相索。
长衢罗夹巷,王侯多第宅。
两宫遥相望,双阙百余尺。
极宴娱心意,戚戚何所迫?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眼前的陵墓上长得青翠的柏树,远处的溪流里堆聚成堆的石头。自己孤独一个人在徘徊,顿时感觉,人生在天地之间,就像一个远行的游子一样,无依无靠。“洛中何郁郁,冠带自相索。长衢罗夹巷,王侯多第宅”,洛阳城里是多么的热闹,达官贵人彼此相互探访。大路边列夹杂着小巷子,随处可见王侯贵族宅第。世界上是如此的不公平,富人花天酒地、醉生梦死,而出门在外的游子,却衣食无着落,孤独寂寞,无依无靠。
在外奋斗的年轻人,所拥有的社会资源较少,很容易产生无依无靠的感觉,“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这是自然而然的想法。从这以后,历代的大诗人都从这首诗中吸取到营养。
晋代大诗人陶渊明在《杂诗·日月不肯迟》中写道:
日月不肯迟,四时相催迫。
寒风拂枯条,落叶掩长陌。
弱质与运颓,玄鬓早已白。
素标插人头,前途渐就窄。
家为逆旅舍,我如当去客。
去去欲何之?南山有旧宅。
家为逆旅舍,我如当去客
大诗人换了一个角度,不再描写富人们奢侈的生活来对比年轻游子窘迫的生活,而是不断的强化年轻人的窘迫:“日月不肯迟,四时相催迫”,日月不肯延迟它们前进的脚步,更为悲催的是,连四时都对我们相催迫,让我们无法喘息。不知不觉间,“寒风拂枯条,落叶掩长陌”,寒风摧残着枯败的枝条,而落叶已经掩盖了长长的陌路,一年又将尽了。而我们呢?“弱质与运颓,玄鬓早已白”,早已因为体质衰弱、命运颓废,而两鬓白发苍苍。
最后,诗人得出结论,“家为逆旅舍,我如当去客”,家其实就是一个旅舍,而我其实就是一个即将归去的旅客。这是“多么痛的领悟”啊!
诗仙李白也从前人中吸取了营养,在陶渊明说“家为逆旅舍,我如当去客”的基础上,更进一步说,“天地一逆旅”。他在《拟古·生者为过客》中写道: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月兔空捣药,扶桑已成薪。
白骨寂无言,青松岂知春。
前后更叹息,浮荣安足珍。
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我们生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一个匆匆过客;当我们离世的时候,这才是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不光是家,整个天地都是一个旅社,这个结论让万古同悲。
大文豪苏轼则以一个哲学家的角度,得出最终结论,“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他在《临江仙·送钱穆父》中写道:
一别都门三改火,天涯踏尽红尘。
依然一笑作春温。
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
惆怅孤帆连夜发,送行淡月微云。
尊前不用翠眉颦。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一句,“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带有浓重的哲学气息,人生其实就是一个旅社,现在,我送你,看似你是行人,其实,相对于人生来说,我也是行人,我们迟早都要离开这个世界。现在,你的远行,我们的分别,是再正常不过。
2.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其实,“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这是一个很中性的结论,没有那么悲观。想想看,虽然我们是行人,但行人也有自主权,可以决定往哪个方向走,可以决定什么时候走,可以决定去哪里。但“古诗十九首”中的“今日良宴会”的结论则更为悲惨,人生在世,其实人生在世,你是无法决定自己的:
今日良宴会,欢乐难具陈。
弹筝奋逸响,新声妙入神。
令德唱高言,识曲听其真。
齐心同所愿,含意俱未申。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
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
无为守贫贱,坎坷长苦辛。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人生像寄旅一样只有一世犹如尘土,刹那间便被那疾风吹散。这当然是年轻人受到打击后的悲观想法,其实,人生在世,是受时局的影响,但个人的能动性仍然能让你改变命运。
古往今来,这样的例子实在太多。远的就不说了,只说毛主席和他的战友们,在“第五次反围剿”中遇到重大挫折时,那是中央红军生死存亡的时刻,硬是通过“长征”,活生生的扭转了时局,最终建立了新中国。
这首诗的思想,也影响了历代的诗人,大诗人陶渊明就深受其影响,但他的思想则积极了很多,他在《杂诗》中写道: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
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
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
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
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人生是没有根蒂的,无法固定在一处;当你飘起来的时候,就像陌路上的灰尘。这句的意思,其实跟“今日良宴会”的“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一样。但后面,陶渊明就积极了很多。
“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朋友们,要珍惜时间啊,须知年轻是不会再重来一次的,一日当早晨过去,就不再有早晨的阳光了。“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要及时勉励自己,岁月不等待我们,我们要珍惜时间,用好每一分钟。
隋代诗人孔德绍则将人生比拟成“浮萍”,他在《书屏风诗》中写道:
盛衰等朝露,世道若浮萍。
荣华实难守,池台终自平。
富贵今何在,空事写丹青。
杯酒恒无乐,弦歌讵有声。
盛衰等朝露,世道若浮萍
“盛衰等朝露,世道若浮萍”,我们就像地上的小草一样,兴盛和衰败,都靠早晨的露水,如果有充足的露水,我们就兴盛,如果没有,我们就衰败;再比如,我们在这个世道上,就像浮萍一样,任凭风吹浪打。这当然没有大诗人陶渊明的积极意义,是一个相当消极的表述。
晚清大学者王国维忍受不了时局的急剧变化,当然会生出“人生莫测”的悲叹。他在《采桑子·高城鼓动兰釭灺》中,用最有诗意的语言形容这种时局的急剧变化:
城鼓动兰釭灺,
睡也还醒,醉也还醒,
忽听孤鸿三两声。
人生只似风前絮,
欢也零星,悲也零星,
都作连江点点萍。
人生只似风前絮
诗人连用了好几个比喻,把人生的孤苦飘零描写得如梦似幻。“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连江点点萍”,人生就像风中的柳絮,欢乐也是零星一些,悲痛也是零星一些。又像江中的一点一点的浮萍,都被风吹雨打去。
这么魔幻的人生,虽然自己无法掌握,但欢也好,悲也罢,我都愿意经历。
3. 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人生无常,人生又是短暂的。当年轻人在外游历的时候,难免会遇到生离死别。当他不断遭受打击时,不免会产生悲观的想法。“古诗十九首”中的《驱车上东门》中写道:
驱车上东门,遥望郭北墓。
白杨何萧萧,松柏夹广路。
下有陈死人,杳杳即长暮。
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寤。
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
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
万岁更相送,贤圣莫能度。
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
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
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
“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春夏秋冬,流转无穷,而人的一生,却像早晨的露水,太阳一晒就消失了。“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人生好像旅客寄宿,匆匆一夜,就走出店门,一去不返。人的寿命,并不像金子石头那样坚牢,经不起多少跌撞。
“人生苦短”,是历代诗词中经久不衰的话题,汉末曹操在《短歌行·对酒当歌》中写到: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这是永恒一问,“对酒当歌,人生几何”,面对美酒应该高歌,人生短促能有多久?后面马上回答了,“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好比早晨的露水,太阳一出来就结束了;而光短暂还不算,更苦的是过去的日子太多了!
即使是道教南宗创始人,宋代诗人白玉蟾也会有人生苦短,人生如梦的感觉。他在《江子有怀·人生一梦耳》中写道:
人生一梦耳,梦中复作梦。
一夜月许明,千里思与共。
我且执诗筹,尔或卧酒瓮。
梦回自搔首,此梦亦无用。
人生一梦耳,梦中复作梦
“人生一梦耳,梦中复作梦”,人生就像是一场梦,看起来像是比一场梦更光怪陆离,但那不过是梦中的又一场梦而已。
电影《盗梦空间》里,一场梦嵌套一场梦的哲学思想,我们中国人在一年多年前就有了。
宋代诗人方惟深在《挽张几道》中写道:
吴郡声名顾与张,龙门当日共升堂。
青衫始见登华省,丹旐俄闻入故乡。
含泪孤儿生面垢,断肠慈母满头霜。
嗟君十载人间事,不及南柯一梦长。
嗟君十载人间事,不及南柯一梦长
“嗟君十载人间事,不及南柯一梦长”,“南柯一梦”,《南柯太守传》载,淳于棼在槐树下睡觉,梦到自己到了大槐安国,娶公主为妻,任南柯太守,享尽荣华富贵。后遭国王疑忌,被遣还乡。醒后发现大槐安国是槐树下的蚁穴。后人根据这个故事概括为成语“南柯一梦”,比喻人生如梦,富贵得失无常。
感叹你在人间生活的十年,是是非非,一眨眼就过去,还不及“南柯一梦”长,人家在梦里,走过了一生,而你呢?却只有半生。
人生变化无常是一定的,这一点,我们一定要有心理准备。除了我们要有一定的心理承受能力以外,我们还需要珍惜时间,珍惜和亲人、朋友的相处,认真过好每一天,不让每一天虚度。
4. 四时更变化,岁暮一何速前面感叹了人生的短暂,现在是更进一步,感叹一年的短暂,一天的短暂。“古诗十九首”中的《东城高且长》中写道:
东城高且长,逶迤自相属。
回风动地起,秋草萋已绿。
四时更变化,岁暮一何速!
晨风怀苦心,蟋蟀伤局促。
荡涤放情志,何为自结束!
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
被服罗裳衣,当户理清曲。
音响一何悲!弦急知柱促。
驰情整巾带,沉吟聊踯躅。
思为双飞燕,衔泥巢君屋。
四时更变化,岁暮一何速
“回风动地起,秋草萋已绿”,旷地上那强劲的旋风拔地而起啊,原野上那葱绿的青草已变得一片枯黄。“四时更变化,岁暮一何速”,四季交替不断地变化啊,转瞬之间一年又将要过去!
“古诗十九首”再一次告诫我们,要珍惜时间,因为当你还在回味“春暖花开”的时候,秋天不知不觉就来临了,一年也就不知不觉就要过去了。
同时代的《汉乐府·长歌行》中写道: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
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
“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常恐那肃杀的秋天来到,树叶儿黄落百草也凋零。“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百川奔腾着东流到大海,何时才能重新返回西境?“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少年人如果不及时努力,到老来只能是悔恨一生。
这里用秋天的到来,表达了时间一去不复回的特点,又用江流到海,表达了世间万事不能回头的特点。最后警告我们,“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宋代诗僧冲邈在《山居诗·人生在世急如风》中写道:
人生在世急如风,昨夜今朝事不同。
不信但看桃李树,花开能得几时红。
人生在世急如风,昨夜今朝事不同
“人生在世急如风,昨夜今朝事不同”,人生在世,时间就像风刮过去一样急匆匆,昨夜的事情就和今早的事情不一样了。“不信但看桃李树,花开能得几时红”,如果你不信的话,你看看山上的桃树和李树,它们开花能够红几时?
年轻人,当他做错事,或者走了弯路的时候,就会特别后悔,要么后悔自己的选择错误,要么痛恨时间过得太快。其实,年轻人哪里会不犯错误,不走弯路,当你在二十岁左右,你可以尽情去经历,去犯错,去走弯路;当你读到这些诗句格言的时候,你也不能理解。但当你到了三十、四十岁的时候,再读这些诗句格言的时候,就应该开始领悟了,就应该开始重视前人的经验了,如果做不到,那等来的只能是“老大徒伤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