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悲剧中见诙谐——陶渊明之隐

小才智讲文学 2022-07-02 22:33:27

提起陶渊明,很多人会联想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两句诗,它传达的是一种淡然,一种闲适,一种隐逸情怀,但这应该是陶渊明弃官之后的状态。或许如他诗里所说,年少之时,他是“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满怀的豪情壮志,想着凌空高飞,超越四海。这并不奇怪,因为他的曾祖父陶侃,曾是大将军,被评论为“英明神武如曹操,忠诚勤劳如孔明”。他的祖父也做过不大不小的官。他的父亲似早就在家闲居,母亲是当时名士孟嘉的女儿。因此,虽然到渊明这一代,已经败落成破落贵族,但高傲和高贵的精神似乎还在。

陶渊明还嗜酒如命,在出任彭泽县令时,他依法享有三顷公田,竟想全部种上酿酒用的高粱,可惜还没到播种的时节,因为受不了督邮的窝囊气,他弃官而去。他不是刘备或张飞,所以没有上演鞭打督邮的好戏,只留下一句话:“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乡里小人邪!”

而在《归去来兮辞》里,他说了求官的原因和辞官的理由。在小序中他便说了,“家贫,耕植不足以自给,幼稚盈室,瓶无储粟,生生所资,未见其术”。田薄岁歉,人口又多,入不敷出,迫于饥寒,才出外求官。然为何辞官?“质性自然,非矫厉所得”,正如他《归园田居》所说“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这是他的天性;“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他不想违背本心;“饥冻虽切,违己交病”,又刚好他的妹妹去世,给了他辞官的借口。不如归去,而归去实有三层含意。一是从彭泽返回自己的家乡,二是从世俗官场返回自己所热爱的大自然,三是从“心以为行役”的状态返回自己所希望的身心自由状态。

辞官之后的陶渊明,心情似乎特别舒畅,正所谓“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是如此地欢快迫切,归心似箭。到家之后更是欣喜,仆人和孩子在门前迎候,自己则看到家门便狂奔而入,庭院中的小径已经荒废,但松树和菊花还在,难得的是有酒盈樽,可以让他坐在南窗下自斟自饮,静看那山中的白云和飞鸟。

显然,田园生活是艰苦的,而且陶渊明耕种水平也一般,“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但是,他笔下的田园又是充满诗意的,“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清晨的鸡鸣狗吠声中,远处的人家若隐若现,自己的村落炊烟袅袅,这农村最寻常的景象,在他眼里是那样的清新恬静,怡然自得。“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新”,平旷的田野上吹着远来的清风,茁壮成长的禾苗欣欣向荣,田园风光让他陶醉。这也恰恰证明他是真隐士,他的隐居不是为了抬高身价,在混乱时代做过几年小官,尝够了当时士大夫的虚伪和官场的恶浊,宁愿回到乡间,与天真淳朴的农夫“把酒话桑麻”。“农务各自归,闲暇辄相思,相思则披衣,言笑无厌时”是他们中间的真情和乐趣。从中也可以看出,陶渊明其实是一个富于热情的人,他或许甘于淡泊,却不甘于寂寞,他逃避政治,逃避黑暗的官场,却从不逃避与人交往。

“清晨闻叩门,倒裳往自开。问子为谁与?田父有好怀。壶浆远见候,疑我与时乖”。清晨,一位好心的农夫拿着一壶酒,敲开了他的家门,对那田园诗人说:“我们这种穷困的地方,不是您应该来屈就的,现在举世都在同流合污,先生为何不能随波逐流呢?”他却淡淡地回答:“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们还是一起喝了这杯酒吧,我不会改变主意的”。陶渊明的主意,就是对当局采取不合作的态度,尽管那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他生活困苦,虽然也偶得朋友的资助,还是有挨饿甚至乞食的时候,当他写下“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时,家中实已无酒可喝了,这确实是一个悲剧。

嗜酒如命,与当局不合作,这让我们也同时想到阮籍。但阮籍逃避政治的方式是故作狂态,陶渊明则显得淡泊平常。阮籍的穷途而哭,是在痛苦地诉说着一种无出路之人生境遇,陶渊明的“守拙归园田”则多少还保留着几分诙谐。“白发被两鬓,肌肤不复实,虽有五男儿,总不好纸笔。……天命苟如此,且进杯中物!”“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但恨在世时,饮酒不得足”。诉穷说苦,却不失诙谐风趣。虽在穷饿之中,不至于发狂,也不至于堕落,也有着豁达的人生态度。诚如朱光潜先生所说:“豁达者在悲剧中参透人生世相,他的诙谐出入于至情至性,所以表面滑稽而骨子里沉痛。豁达者虽超世而不忘怀于淑世,他对于人世,悲悯多于愤嫉。豁达者的诙谐可以称为‘悲剧的诙谐’,出发点是情感而听者受感动也以情感”。归隐后的陶渊明,确是于悲剧中见诙谐者。

也正因为有陶渊明,在中国读书人的心中,才可能有一片宁静祥和的田园。

2 阅读: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