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篾匠古布头家造起了一座带阳台的小洋楼,这可是龙山岗上开天辟地以来的头号新闻。据说,这幢楼是专为招婿进门而建的。于是,远近的人们便称之为“广告楼”。
古布头是个巧手篾匠,祖传的好手艺。这两年落实了生产责任制,他和外贸公司订了合同。老头儿起早摸黑地舞弄着篾丝,一双手成了摇钱树。美中不足的是年纪大了,常觉力不从心。因此,古布头一心想找个称心的女婿进门接班。
古布头的女儿小囡是个黑里俏,一双迷人的眼睛,一对甜甜的酒窝,实在叫人心醉。一把好篾刀,一个俏闺女,一幢广告楼。古家这三绝,撩得多少小伙子心慌意乱!
托人介绍来的、毛遂自荐来的人还真不少。古布头送走了这批,来了那批,家中简直像开了婚姻介绍所。
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纷纷带着他们装扮得齐齐整整的儿子、侄子、兄弟等适龄候选人登门来了。害得古布头家的茶叶用掉了一大包。
同村的小伙子更仗着是近水楼台,希望能先得月,一天几次地往古家跑,向古家俩长辈献殷勤。一时间,这些候选女婿、候补女婿络绎不绝,简直要把广告楼新砌的水泥门槛都踏平了!
古布头老伴儿娘家有个堂侄儿,叫杨其。挑了羊酒大礼,在父母陪同下前来拜师学艺。碍于亲戚情面,古布头不好回绝。老伴儿心中自有盘算,欢欢喜喜地留下了杨其。
娘有娘的盘算,囡有囡的心事。小囡一天有事没事要往村口机埠走三趟。那里住着她的高中同学云秋。小伙子心灵手巧,学什么像什么。小囡早就悄悄地爱上了他。
云秋也打心里喜欢聪明勤奋的小囡。古布头家住草房时,他也常来常往。古布头嫌云秋家穷,配不上他的娇闺女。特别是近年来,他财大气粗,就更不把云秋放在眼里。一次,云秋劝他先给竹子作化学处理防蛀,他竟哼了一声:“你懂什么!”
古布头家筑起了广告楼,村里的小伙子们都起哄,说云秋这下可是中了头彩!小囡也天天盼着云秋到新楼房来看看,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云秋的影子。小囡生气了:“哼,不来拉倒!”
可是,真怪。小囡嘴里说不理他,心里却偏要想他。这天,她梳洗打扮停当,说要到镇上买缝纫机针去。娘忙说:“让杨其陪你去吧!”“我自己认得路,不用人陪!”说着,一溜烟地跑了。
小囡进城,径直来到新华书店门口,在路边的小书摊上租了一叠书,心不在焉地翻着。她那双眼睛不时地离开书页,瞟着进出书店的人。
终于,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了书店,小囡的心怦怦地跳个不停。她好不容易等他从书店出来,急忙扔下手中的书,迎了上去。
“秋哥,你来买书?”她装着偶然相遇的样子说,“我来买缝纫机针。回村吗?我们一起走。”
他们默默地踏上了归途。小囡见云秋还买了两张年画,就要过来看:是两张电影明星的剧照,那男演员一双含笑的眼睛竟长得非常像云秋。小囡说:“送给我一张吧!”“行,你自已挑。”
“我嘛,就要这双眼睛!”小囡说。云秋心中一动,悄悄地看了她一眼。恰好小囡也正深情地注视着他,两人的脸霎时都红了。
小囡很想请云秋到家里去,却又不知怎样开口。她灵机一动说:“秋哥,我的半导体坏了,你上我家去修修。”云秋淡淡地说:“送到机埠来吧。”“不,我要你去。”“不——”云秋一笑,大踏步地走了。
从城里回来,小囡的脾气变得格外暴躁,不是摔东掼西,就是关上房门不理人。娘以为她在路上中了什么邪,急得团团转。
小囡躲在房间里,瞧着那张年画。那个酷似云秋的电影演员在墙上冲着她乐。她把背朝他,他还是那么笑;她恨得用拳头擂他,他还是那么笑,就像在课堂里帮她解数学题那样..小囡忍不住泪珠滴答滴答往下掉。
月儿都圆过两次了。每天,小囡站在阳台上,透过屋边的大树,瞅着村头的机埠,有时听见云秋和一群小伙子们的谈笑,恨得心头痒痒的。
表兄杨其是个憨厚的小伙子,每天跟着古布头,默默地学手艺。手指划出了血,用嘴吮一吮;上山背毛竹,拿出了吃奶的力气;家里的脏活重活,几乎都让他包了。
小囡娘每天对杨其夸不绝口,夸得古布头动了心,夸得小囡脾气越来越坏。可是,云秋就是不露面,难道去拉他不成?
突然,小囡看到自己心爱的半导体。她掀开盖,一咬牙,拉断了两个接头。转身挑起半箩谷,把半导体塞进谷里,向机埠走去。
机埠里静悄悄的,云秋埋着头在编一只小竹盒。它造型奇特,做工精巧,把篾匠的女儿小囡也看呆了,禁不住问:“秋哥,你什么时候学的好手艺?”
云秋抬头一看,是小囡。他说:“在你爸那里看来的呗。我想帮大伯设计几个新品种,销路会更好的。不过,还只开了个头,不知成不成呢··”
云秋见小囡挑来了半箩谷,吃惊地问:“昨天杨其刚来碾过米,这么快就吃光了?”小囡闹了个大红脸,吞吞吐吐地说:“我的半导体坏了!”
云秋爽快地说:“我给你修修看。”小囡嗫嚅地说:“修好,你给我送去吧!”“不,还是你来拿吧!”“好,你有骨气,算我瞎了眼!”小囡从来没受过这种冷遇,独养女儿的脾气发了。
小囡,你听我说——”“我不要听!”她哭着,半导体也没拿,挑起箩谷,跌跌撞撞地走了。
小囡又气又恨,伤心地哭肿了眼睛。没想到倒霉的事还在后头。一天,古布头上山背毛竹跌断了右胳膊,医生说三年五载别想捏篾刀。外贸的合同眼看要到期,古布头躺在床上长吁短叹。
正在这时,外贸公司偏偏又来了通知,说竹编产品有虫蛀现象,外商要退货,希望尽快解决。古布头一看,几乎昏过去。若是退货,这幢广告楼卖掉也不够啊!
夜,小囡坐在父亲的床边。古布头老泪纵横:“囡,爹老啦,不如早点儿把你的大事定下,也好有个帮手,你看杨其···”小囡一听,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正当古布头下决心择婿时,那些有事没事围着广告楼转的候选人都不见踪影了。广告楼门前霎时变得冷冷清清,那条水泥门槛角上竟结起了蜘蛛网。
一天,杨其也吞吞吐吐地说,家里父母记挂,叫他回去住几天。说完竟卷起铺盖走了。古老太婆眼泪一把鼻涕一把,骂堂侄儿没良心。
古布头愁眉不展,老伴儿怨天尤人,而小囡反倒冷静下来了。她倔强地说:“爹,别难过,我们顶多搬回草房去住,我做裁缝养你!”
月牙儿爬上树梢,山村沉睡了,只有大树下的新楼里还亮着灯,传出哒哒哒的缝纫机运转声。这时,有人轻轻地叩门。小囡打开门,月光下,云秋正朝她淡淡地笑着。
小囡冷冷地说:“你来干什么,看笑话?”“我是来送半导体的!”云秋拿出了那个半导体。小囡看到半导体,想起了云秋往日的冷淡,生气地说:“我不要了!你走吧!”
你不是几次请我来吗,怎么我来了又要赶我走呢?”云秋故意说。小囡的心乱了,喃喃地说:“阿爹摔断了手,外贸要赔款,他们都走了···”云秋的声音变严峻了:“你以为每个人都是为了这幢广告楼吗?”
“你不欢迎我,不要紧。我是有事来找你爹的。”云秋说着拿出一封信。信封上有外贸局几个红字。小囡的心揪紧了。她慌忙打开一看,呆住了:“老古同志,新送来的竹器造型新颖,很受欢迎。虫蛀问题经化学处理也已解决。”
“爹——”小囡急忙进屋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父母。
一家人从欢喜中清醒过来,方才想起了待在门外的客人。小囡忙赶出来,云秋已经走远了。她呆呆地望着那渐渐溶进夜色的背影,犹豫着。屋里,传出了古布头的声音:“傻丫头,还不追去谢谢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