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诗人、孟子后代、李白的偶像、盛唐的星光……这些代名词如同碎钻一般,集聚在孟浩然的身上。
孟夫子这一生都在入世和出世中徘徊,他想要回归自己的本心,却也无法放弃仕途的志向。
少年恣意时,孟浩然也曾面对着一片无际的旷野,但几十年光阴再回头看,他的人生只剩下了一条轨道。
放弃科考,决意归隐
孟浩然是孟子的第33代孙,名门之后,书香世家,孟父对其寄予厚望,祈愿他长大以后,能够继承孟圣的君子之志,建功立业,光耀门楣。
长子出世,家中颇为欣喜,孟父更是爱护非常,在孟子名言“吾善养吾浩然之气”中,择一“浩”字,为长子取名孟浩,后来的字“浩然”也是取自这句名言。
孟家算得上是殷实门户,给了孟浩然最优良的教育,教其学君子之道,习君子之剑,小小少年郎也不负众望,聪颖好学,熟读经史,最爱诗文,尤其爱那本《陶渊明诗集》。
许是触碰到了陶渊明的诗中境界,又或是抵触朝廷的不公,在那个人人都渴望做官成才的盛世,孟浩然偏偏调转了方向,走进了朦胧的自然山水。
孟浩然的少年,正是武则天执政时期,公元705年,孟浩然16岁,武周宣布还位于李唐,这时候的孟浩然摩拳擦掌,并非没有考取功名的想法。
在讲究门第的古代,作为大儒者的后人,孟浩然的仕途之路无疑有着先天的助力,更何况他自身才华横溢,刚满18岁便在县试中高中了榜首。
彼时,襄阳刺史正是曾经的武周宰相张柬之,他是逼迫武则天退位的主谋者,因此被封为汉阳王,也因此被武族人排挤诽谤,最后只能自请贬谪襄阳。
孟浩然对他很为崇敬,张柬之也十分赞赏这位孟家儿郎,可树欲静而风不止,82岁高龄的张柬之再次收到流放的旨意,气愤至极,逝世在流放的途中。
当时的朝廷本就混乱,政变频繁,偶像的逝世让孟浩然备受打击,对科举和入仕也产生了极大的怀疑。
君仁,莫不仁;
君义,莫不义;
君正,莫不正。
——孟子
孟浩然不愿为这样的朝廷效力,他不顾家人劝阻,决意放弃科考,刚行过加冠礼的年纪,他就已经开始归隐田园,感受山水妙处,听鸟鸣看叶落了。
清晓因兴来,乘流越江岘。沙禽近方识,浦树遥莫辨。渐至鹿门山,山明翠微浅。岩潭多屈曲,舟楫屡回转。昔闻庞德公,采药遂不返。
——孟浩然《登鹿门山怀古》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孟浩然《春眠》
父亲离世,重求仕途
孟浩然在科举上违背了父愿,更是一路走到头,与落魄的歌女结了婚事,孟父气得直不起腰来,直言定不让其进门,如此,父子俩的关系便僵持着,彼此固执了五六年之久。
这五六年里,孟浩然游历各地,广交朋友,诗名更盛。随着唐玄宗即位,朝堂开始慢慢稳固,身边的朋友陆续有了功名,孟浩然也再次动了仕途之心。
正当他琢磨门道的时候,家乡传来噩耗,孟父忧心成郁,病重离世,孟浩然悔恨不已,他设身处地,终于体会到了父亲的苦心。
接下来的十多年里,孟浩然拜访了各位公卿名流,却也总是差点机缘。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
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孟浩然《望洞庭湖赠张丞相》
他在洞庭湖相遇当朝宰相张说,写诗相赠,表达自己的上进之心,却又正好赶上张说被贬,无法举荐。
他漫游了边塞和江南,回来后与当时的襄州刺史韩思复,结为好友,可隔年不久,韩思复就逝世了。
后来又听说唐玄宗正在洛阳,孟夫子忙跟着前往求仕,结果滞洛三年,却也还是一无所获。
或许时间才是那个最可怕的东西,孟浩然第一次进京赶考时,竟已经是年近不惑了。
关戍惟东井,城池起北辰。咸歌太平日,共乐建寅春。雪尽青山树,冰开黑水滨。草迎金埒马,花伴玉楼人。鸿渐看无数,莺歌听欲频。何当遂荣擢,归及柳条新。
——孟浩然《长安早春》
隐居田园多年,错过了科考的佳龄,孟浩然这两次科举都未中进士,怎叫人不心灰意冷呢。留在长安的孟夫子虽然名落孙山,却在大唐的顶级诗坛里站稳了脚跟。
科举考试,他结识了同为田园诗人的才子王维,一句“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力压众人,受到了张九龄的赏识,还与李白把酒言欢,故而有了那句“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
有了朋友的宽慰,也听多了他们的故事,孟夫子慢慢地不再执着于仕途,正当他想回家乡继续隐居之时,命运却又试炼般地给了他机遇。
王维邀请孟浩然在翰林院叙话,唐玄宗忽然驾到,孟浩然一介布衣出现在这里已是不合规矩,但玄宗不但没有计较,还谈起他的诗文。
如此大好时机,孟浩然还是没能抓住,偏偏念到了“不才明主弃”,玄宗气闷,反讥问道“卿不求仕,而朕未尝弃卿,奈何诬我”,遂转身而走。
北阙休上书,南山归敝庐。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白发催年老,青阳逼岁除。永怀愁不寐,松月夜窗虚。
——孟浩然《岁暮归南山》
真是一句诗毁了通天路,仕途彻底无望,孟夫子也想清了自己的归处。
重归田园,终岁半百
寂寂竟何待,朝朝空自归。
欲寻芳草去,惜与故人违。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只应守寂寞,还掩故园扉。
——孟浩然《留别王侍御维》
梁园虽好,非久留之地,他告别了知音好友,回到了自己的故园,那里有鹿门山,也有自己向往的尘世,后来还有人想要举荐他,也被孟夫子作诗婉言回绝。
后人皆知孟浩然是首屈一指的田园诗人,他的诗很淡,淡得让人心绪安宁,淡得让人身处田园美梦,但谁又能体会他仕途上的频频失意,明白他的不甘与无奈。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孟浩然《过故人庄》
年岁已过五十,孟浩然的生命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尽头,就像念给皇帝的那句诗一样,他的逝世竟也是如此戏剧性。
人生挚友王昌龄来访,两人纵情欢宴,奈何孟浩然这段时间生了背疽,本是即将要痊愈了,酒水和海鲜又让病情急速恶化,孟夫子竟就这样与世长辞,终年51岁。
世人皆说五十而知天命,难道这便是他的天命吗。
朋友劝他早归旧庐,后世说他步步走错,晨光初启之时,他也曾沉思默想,这大千世界,人生究竟意欲何为。
可恨,人生从来都没有说明书,杂乱的命题只能自己作答,这一切并不完美,但最终,孟夫子还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三九日霾消喜见青天》 连天霾消净, 丽日耀当空。 送来这份喜, 还谢西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