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忌还未回头,袖子已给来人拉着,三人走进一条小巷。无忌定睛一看,眼前是一位苍髯老者,粗一打眼,似曾相识。那老者回走几步到小巷巷口左右张了几眼,快步走回来说道:“恩人不认识我了?我是袁广仲,家兄是袁广义!”无忌恍然道:“袁老镖头!”袁广仲嘘了一声道:“跟我来。”带着无忌和白将军左转右转,到了一处围墙外,推开一扇小门把无忌和白将军接进门内,关上门之后长出口气,十分吃惊地对无忌说道:“我的大恩人,你们胆子也太大了!”
无忌一笑道:“怎么?”
袁广仲道:“京城已贴满告示,全城缉拿‘苍域修罗’,你们跑到大街上做什么去了!”
无忌一笑,缓缓点头道:“逐鹿侯亲来,我尚有点忌惮,料皇宫大内这群锦囊饭袋,能济甚事!”
这时只听有位女子说道:“二叔,你在跟谁说话?”
袁广仲笑道:“秀莲,你猜猜谁来了?”一边带着无忌和白将军走了过去。
只见一位身穿黄衣的女子站在庭院之中,正秀眉微蹙,望着无忌他们,良久才哎呀一声,紧走几步,迎着无忌盈盈下拜:“恩人什么时候来的北京?”无忌赶忙上前将她搀住。
袁广仲点起水烟袋,一阵喷云吐雾,说道:“我们的恩人哪,昨日跑去皇宫里大闹一通,今早满城都是官府的人,画影图形,捉拿恩人哩。”
袁秀莲大吃一惊,忙把无忌和白将军让进里屋,一问经过,拍着胸脯道:“阿弥陀佛,好在我恩人本事高。”忽地瞧了白将军一眼,只觉似曾相识,问道:“还没请教这位大哥尊姓大名?”
无忌一笑道:“他是白文豹,步兵统领衙门的人,他的师父和我是老交情。他家就在这里不远,秀莲姑娘想必见过。”
袁秀莲瞪了白将军一眼,嗔道:“不许盯着人看,小心挖了你眼珠子喂狗!”白将军正瞅她呢,给她一通话给吓回去了,连忙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了。无忌暗暗好笑,说道:“姑娘别吓他。他不是鹰爪,是自己人。”袁秀莲一甩大辫子走到二叔袁广仲身边站着,脸红红的低着头,也不说话了。袁广仲脸现疑云,说道:“这位白······?”无忌道:“是同道,迫于生活,谋一碗饭吃而已,副总镖头莫要见疑。”
袁广仲道:“不会不会。这家镖局走到今天,都是和官府结交闹的,唉。老夫如今是一见官府中人就反感,白小哥莫要见怪。”白将军连说不敢,却还是忍不住偷偷地瞟了袁秀莲几眼,心想这位袁姑娘虽然不如刚刚送走的那位汪姑娘那么漂亮可人,也是刚健婀娜兼而有之,要是能娶她为妻,那也是大大的美事一桩呀!
无忌问道:“老镖头呢?”
袁广仲道:“家兄去年夏天,就已驾鹤了。”
无忌颇觉意外,道:“请节哀。”
袁广仲道:“家兄临死还念着恩人,可惜我们也找不见恩人。那年在河南若不是恩人援手,早没了我们广义镖局了,家兄念念不忘,叫老夫不可忘记恩人的好处。”当年给张霸他们劫镖时袁广仲也在其中,他一上来不久就中了敌人的乱箭,有两箭射在他胸口要害,若不是无忌突然出现出手相救,他这条命都几乎保不住。
无忌道:“那是举手之劳,老镖头太过质朴,何须记着这点儿小事。”
袁广仲道:“恩人看是小事,我们广义镖局看却是大事,有恩不报,何以为人!家兄去世后,这局子没人主持,老夫衰朽残年,也只好勉力帮着秀莲,不敢荒废了这点基业。”袁秀莲眼眶蕴泪,没有说话。无忌道:“可惜故土难离,不然散了这家镖局,去汉阳投奔文豹的师父董镖头也好。”袁广仲叹口气道:“世道艰难,投奔他人莫如自己重振旗鼓,哪怕惨淡经营,或有后路。恩人,我可是说错了话么?你······”
无忌连忙摇头说道:“没有,份该如此,这年月,谁又想往别人嘴里讨饭吃呢!”
袁广仲勉强笑道:“只是可怜了秀莲这孩子,为了镖局的事,连自己的婚姻大事也耽误了!”不知不觉之间,已是眼角微微湿润了。
其实他和袁秀莲心底有话都没说出来,当初得救之初,袁秀莲是打算跟父亲商量,想嫁给无忌来报恩的,袁广义想了很久,对女儿说道:“我们这位恩人看去是个极有傲气的人,他和我们萍水相逢,不惜为我们这样做,这又岂只是婚姻二字可以报答得了的?再说,‘苍域修罗’在江湖上面子那么大,他做下的事那么大义凛然,我们贸然提出婚事,岂不叫人小看我们附势?”秀莲姑娘一想也是,于是就淡了心思,心想父亲年纪老迈,就算“苍域修罗”肯答应婚事,他那么天马行空的人,又怎会给广义镖局当上门女婿?
这纯粹是自己单纯的想法,无非就是想报无忌的恩而已,并未想过太多,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混而为一,她一冲动就把这件事向父亲说了。不过父亲和二叔看法基本一致,无忌不会答应这样一件婚事,秀莲姑娘只是一厢情愿罢了。无忌走后,她只好在心里默默祈祷:“恩人,你的心地好,你不会孤单的。将来一定有一个属于你合你心意的女子陪伴你左右······一定有比我更好的姑娘爱着你。”
大家还在说话,忽然听见外面想起闷雷之声,不一会儿就下起大雨,无忌走到窗边向外望去,但见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当真一场好雨。他偶然回身一瞥,见白将军在椅子上扭来扭去神不守舍的样子,心下不禁好笑,对白将军说道:“白将军,你等雨停了就先回去,我和袁老镖头还有些话要说。”白将军神情忸怩地站起来应了一声,糊里糊涂的就向外走。袁秀莲笑骂道:“呆子,外面下这么大的雨,这晚春时节你也不怕淋病?”赶忙拿了一把油布伞来塞在白将军手里,白将军接了又看了袁秀莲几眼,袁秀莲嗔道:“还看,小心我打你!”白将军“哎”了一声,拿着雨伞就走,伞也没撑开。袁秀莲看了,忍不住掩嘴失笑,连袁广仲那么严肃的人也笑了。
白将军走了不久,袁广仲问道:“恩人还有话要说?”
无忌一笑,道:“是有个小忙要请老镖头帮忙呢。”
袁广仲道:“帮忙就不提了,恩人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就是。”
无忌道:“我想请老镖头帮我找一个人的住处。”便把王二十八的事简单说了一遍,接着说道:“我只知这个叛徒住在北京,在哪里却不清楚。老镖头在北京城想必有些人手,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二?”
袁广仲道:“这个容易,我门下还有几个门生,在京城市井人面颇熟,一两天内,应当可以打听得出来。”
无忌道:“如此甚好,我还有别的事要做,就不打搅你们了。三天之后,我再来听老镖头的回信。”
袁广仲道:“匆匆忙忙的,恩人何不用了饭再走?”
无忌笑道:“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喝酒随时都可以,也不必急在这一时。”转头对袁秀莲笑道:“秀莲姑娘,你看白文豹这人怎样?”
袁秀莲面上一红,低下了头没说话。她是江湖儿女,向来洒脱,从白将军火辣辣的眼神里似乎也明白了一点什么,她没想到无忌问得这么直接,自然也就没想好应该如何回答。倒是袁广仲老成,笑道:“既是一条街上的街坊,叫他经常来走一走,倒也无妨。年轻人的事,已由不得我们这些老家伙啦。”袁秀莲脸上越发红了,娇嗔一声:“二叔,你!······”一扭腰,慌忙进里屋去了。无忌看这情状,心下已是一片明亮,又看外面急雨停了,两人坐了一阵,说了些江湖往事,无忌就向袁广仲道别,谢绝挽留,一个人走了出来。
十年多前他虽然在北京做了一阵王公而在朝野名噪一时,真正说起北京城,却又谈不上熟悉。那时他在甘凤池和雍正的双重监视之下,行动已然不太方便,加上他武功已失,江湖上想杀他的人很多,做王公这么久,他几乎没有单独走出府门过,繁华的京城,自是没什么具体印象。是以他走出广义镖局,却忽然感到心里一阵茫然,一时竟不知该向何处去了。他曾想去旧日王公府看看,但广义镖局离王公府还有很远的路,而且他也还没做好准备,只怕一到故地,睹物思人,难免凄切;寒灯会倒是离此不远,但也已物是人非。那里没有了甘凤池和甘奕芬,也不会看见天音夫人和樊殿魁,旧日寒灯会,如今已是刑天盟的总堂所在了。
他一面想着一面在人流中漫无目的地走动,心里忽然觉出一点蹊跷:“对了,我在皇宫里大闹了一通,为什么没看见逐鹿侯出面?”不但没看见逐鹿侯,另外一个乾隆的帮凶、始祖门的掌门鬼老人也同样不见踪影。鬼老人双腿残废不良于行,没有出现还情有可原;逐鹿侯却是乾隆的心腹,他也没出现,这就有点令人费解了。
虽然已是“老熟人”,但逐鹿侯这个人他是早就有所了解的。论武功逐鹿侯并不是什么一等一的人物,但他的长袖善舞和逐鹿世家的庞大,在江湖上却是大名鼎鼎。难道逐鹿侯又躲在幕后筹划什么阴谋了?他知道逐鹿侯最擅长玩弄阴谋权术,却不知这回他大闹紫禁城为什么逐鹿侯不出现。他原本希望从袁广仲的口中知道一些关于逐鹿侯的消息,可袁广仲虽然在京城认识很多人,在刚才的谈话中提及逐鹿侯,袁广仲对逐鹿侯却全无所知。其实这倒也不奇怪,广义镖局走下坡已有多年,袁广仲本人虽未金盆洗手,也已是半归隐的状态,往日很多江湖上的朋友早已不太往来,新桃换旧符之下,他的消息来源越来越少,乃是情理中事。
袁广仲不太清楚逐鹿侯是哪路神仙,但在江湖上还是有所风闻,知道他武功很高,诡计多端。无忌问他:“北京有一个大魔头,名叫逐鹿侯,你知道么?”袁广仲他答:“似乎听人说过,因为和我们镖局并无往来厉害的关系,我也没怎样在意,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么?”他已过了甲子之年,向来不太相信江湖上的传言,认为这些传言多半未免也太夸张。
无忌说道:“不错,江湖上的传言甚多,但逐鹿侯是个令人谈虎色变的大魔头,我是知道得非常清楚的。”
袁广仲道:“好,恩人的话,老夫倒愿洗耳恭听。”
无忌道:“川陕边界的绿林大寨雷公堡你知道吧?”
袁广仲点头说道:“听过雷公堡的名字,逐鹿侯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无忌道:“雷公堡的林堡主给他派去的刑天盟武士割了首级,雷公堡大大小小两百多口人都给刑天盟的武士杀掉了,听说当时血流成河,土为之赤。”
袁广仲大为吃惊,说道:“雷公堡的人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们给刑天盟杀得片甲不留,虽然下场有点惨,倒也没法算成是逐鹿侯的恶行。”无忌淡淡说道:“雷公堡魑魅魍魉,当然不足一提,不过说起另外两个人,就难免不叫人愤恨了!”
袁广仲道:“哦?是谁?”
无忌道:“你应该认识他们其中的两位,他们是山东大侠夫妇。”
袁广仲大吃一惊,说道:“恩人说的是山东大侠贺拔群和单栗惠夫妇?”
无忌捏了一下手指骨节,发出喀吧一声清脆的声响,道:“不错,贺大侠夫妇是我三年前认识的,所以这个梁子我非帮他们夫妇找回来不可!”
原来早在二十年前,无忌还在天山学艺的时候,贺拔群和单栗惠就已名震齐鲁,夫妇俩是出了名的急公好义古道热肠,因此夫妇俩有一段时期,是给齐鲁武林奉为“领袖”的。袁广仲走镖山东时,和贺拔群有一面之缘,袁广仲知道贺拔群在江湖上的名声,对他的侠义之举向来十分钦佩。
“哦,贺大侠夫妇怎么了?”袁广仲悚然问道。
“贺大侠给刑天盟的人害死,他的夫人单栗惠给抓进京城,凌迟碎剐!”无忌说道。
袁广仲听得毛骨悚然,说道:“什么样的大罪过,贺夫人竟会遭受这样的酷刑?再说贺大侠的六十四路破风刀法算得是江北一绝,竟会给人害死,害死他的又是什么人?”
无忌道:“害死贺大侠的凶手到底是谁我还没查到,却知道贺夫人是给逐鹿侯冠以勾结白莲教阴谋颠覆朝廷的罪名,最后给乾隆那昏君给下旨凌迟了的。”
袁广仲不禁扼腕叹息,说道:“太可惜了。我不在江湖行走差不多有二十年了,相识的人最小也在四十岁以上了,替贺大侠夫妇找出凶手,恐怕我已是力有未逮。那个凶手能害死贺大侠夫妇,一定不会是我们这一辈的人,要是叫我遇上的话,我拼了这把老骨头,也得会会他。”
无忌劝道:“老镖头,我正是想请你助一臂之力,在这北京城中好好帮我查一查。”
袁广仲一愣,说道:“你已经打听到了凶手的下落?”
无忌道:“我已托了几位在江湖上有门路的人查找凶手,他们的线索,都是查到漠北地方就断了,再也查不下去。所以我才进京来。这下我的真正的来意你就知道了吧。”
袁广仲道:“恩人的怀疑的确有一定的道理。不过老夫能不能帮得上忙,我可是没什么把握。如果家兄在世还好一点,他在京城交游广阔,要找一个类似的人总有七八成把握可以打探得到。你知道老夫和家兄不一样,我生来就不喜欢结交名利场上的人,而且闲散惯了,闲云野鹤之身,又不喜欢被俗事牵绊,所以以我的人脉,要找一个有名有姓的人或者还可以,找一个来历不明的神秘人,只怕我能帮到恩人的就太少了。”
无忌一听就知道他这是肺腑之言。袁家兄弟三个,大哥袁广昆早年病死,袁广义和袁广仲的武功在江湖上最多是二流水准,在江湖上混,武功高的人容易和武功高的人才结交得上,这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像袁广仲他们这样的武功,认识的人武功也绝不会高到哪里去,武功浅薄的人,江湖上的消息不会太灵通。无忌听了他的话,心里想道:“这也怪不了老镖头,我要他帮我找这找那的,这个要求是有点过份。万一把他们广义镖局也卷进来,可没什么好处。”
他一边走一边回想他和袁广仲的那番谈话,忽然觉得背心上一阵冷风吹过来。他心里一警觉,暗道:“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来跟踪我?”大街小巷贴满了他的“画影图形”,其实画的是他戴着人皮面具的画像,并不是他真正的容貌,按理一般的捕快,是不太会注意他的,现在居然有人缀上了他,这个人是谁呢?他不回头去看,抬头见到街边正好有一片卖水粉胭脂的小摊子,便走了过去,趁人不注意,鼓气一吹,把一面挂在摊子上的小镜子吹得转了过来,正好对着自己身后。
但见一个女人的身影在小镜子里一闪而过。
那女人的样子约莫三十来岁,和自己差不了多少,身形婀娜,窈窕有致,风韵十足,看上去倒有点像扬州的云大娘,不过这个女人看上去比云大娘的个头要高。云大娘喜欢一把青丝结成粗大的辫子盘在脑后,跟踪他的这个女人,却是长发披肩,头顶结着一个蓬松随意的发髻,额头上似乎还佩着一根银光闪闪的链子,不像汉人女子的装束。无忌想了一下,自己认识的女子里没有哪一个是这样装束的,而且她躲闪镜子反光的身形,竟是依稀有些眼熟,好像不久前在哪里见过!
他又向前面走了一段,走到了西城城边不远,已可以看见城楼上兵马司的旗帜,也可以看清城楼上走来走去的清兵了。他心里想道:“待我跑出城去,看看她会不会追来。若是她并不是熟人,对我也没有恶意,只要看她跟不跟来就知道了。”
他要去的地方,正是当年险些给庄夫人和卓夫人以及卫无涯刺杀的地方西山祖师殿,他本来是想去那里凭吊庄一荻的,如今背后既然有了尾巴,那也正好。想到这里,他倏地加快脚步,向城门飞奔过去。守城的清兵只见眼前一花,先后两个人影风驰电掣一般从眼前闪了过去,有两个清兵惊得“哎呀”“哎呀”地尖叫两声,定睛一看,已看不见什么了!
无忌飞步出城,果见那女子从背后直追上来。无忌粗粗一打眼,已知两人轻功所差有限,无忌占了先起步的便宜,那女子在背后追了半天,两者始终还是差着十几丈远的距离,那女子使出浑身解数,也只是远远望见无忌的背影。两人足不停步紧紧追逐,无忌闷声不响,施展绝顶轻功,一路飞奔,转过几个山坳,仍旧把那女子甩在后面。
两人一路风驰电掣,没多久已到西山脚下。无忌抬头一望,西山矗立眼前,两峰夹峙,峭壁陡立,山势险峻,无忌纵步上了进山的山道,一径飞奔,越走越深,一处处莽林密菁,荆棘满道,夹杂着不成行列的杨柳榆槐之类,放眼皆绿。又走了一阵,阳光一暗,已到了当年他救尚宝潼下山时经过的一处危岩。就在中处危岩附近,无忌和庄一荻有了一次短暂的别离。前面黑压压的,怪石峥嵘突兀,无忌仗着轻功绝顶,故意拣那凹凸不平的地方落脚,轻登危石,巧着攀援,好似一头猿猴,转眼之间,攀登到了危岩的七八丈高下。这危岩越攀越陡,眼前处处怪石奇岩,离开普照的阳光,在黑暗中看着更觉阴森。无忌聚拢目光,四下辨清形势,从那乱山盘石间,继续往里穿行。
走了一阵,眼睛地势豁然开旷,眼前所在,是一个小小山谷,山谷侧面,挂下一条不大的瀑布,山泉飞瀑在阳光下飞珠溅玉,景色清绝。无忌到了瀑布边上,正拟再向前飞驰,忽见飞瀑之旁,人影一晃,一人豁然现出身形,无忌定睛一看,不觉纳罕。原来距离自己数丈开外,站着一个女子。这女子亭亭玉立,容颜清丽,一张鹅蛋脸,大大的眼睛,长眉如画,光彩照人,正是那一直追在无忌身后的女子。那女子轻启朱唇,望着无忌笑了笑,媚意顿生,问道:“‘苍域修罗’,你跑那么快做什么呀?我差点就追不上你了!”
无忌不由暗暗惊诧,心想这女子自己素不相识,却因何知道自己的来历?当下说道:“你是谁,追我作什么?”这女子抿嘴一笑道:“追你自有缘故!”话未说完,纵身一跃,山风吹送,衣袂轻飘,直如姑射仙人,凌空飞降,轻飘飘地落在无忌面前。这份轻功超凡绝俗,连无忌这样的武功,看了也不禁暗暗叹服!
他退后两步,说道:“不知我哪里得罪了姑娘?”那女子一对乌溜溜的眸子一转,微微一笑道:“我和你迄今为止,只见过两次,谈不上得罪不得罪,不过你得罪了我的旗主,却不由我不来找你了!”无忌心中更加纳罕,说道:“你的旗主?你是满人?”那女子盈盈笑道:“不错,你惊吓了我的旗主,令他卧床不起,这个罪名可不小!”
无忌一想,恍然道:“哦,原来你是奉皇帝的旨令来抓我的?”
他一开始听那女子说“旗主”,想起自己就是穆土穆旗人,还没想到乾隆皇帝身上去,直到她说出“你惊吓了我的旗主”,无忌才恍然大悟。原来满清的“八旗”规制,最早还是始于满人早期的狩猎组织。大型的狩猎活动中,结伴而行因人数增多而需统一指挥,指挥者或首领在满语中称为牛录额真,这个多人组成的团体即称为牛录。满人的前身女真在征伐过程中以牛录额真统领牛录的形式,从而令牛录组织具有军事职能。为便于统一指挥大规模的围猎或作战,需将若干个牛录组成一个更大的单位,以旗帜为标志作导引不使方位错乱,旗帜在满语中被称为“固山”,因而这个高于牛录的最大的单位即称为固山,汉语的意思,就是“旗”。
明万历十二年,努尔哈赤兴兵,以黑旗为标志。万历十七年,努尔哈赤另设红旗军亲领,黑旗军由胞弟舒尔哈齐指挥。万历二十一年,努尔哈赤参照女真人猛安谋克制,定三百人为一牛录,五牛录为一甲喇,五甲喇为一固山,分别以牛录额真、甲喇额真、固山额真为首领,改编后分别隶属于黄、白、红、蓝四旗。万历四十三年,努尔哈赤麾下牛录已百倍于起兵之初,军队不下五六万人,遂于该年将红白黑三旗及所领牛录设为八个旗:原红旗分为正黄、镶黄二旗,原白旗分为正白、镶白、正蓝三旗,原黑旗分为正红、镶红、镶蓝三旗。正四旗旗帜为纯色四方形,龙首朝后;镶四旗旗帜为五边形,黄、白、蓝三旗镶红边,红旗镶白边,龙首朝前,此乃八旗的雏形。
满清入关的顺治七年,摄政王多尔衮去世,顺治亲政,亲自统领了原属多尔衮的正白旗,这样由皇帝控制的镶黄、正黄、正白三旗,称为上三旗;由诸王、贝勒掌控的镶白、正蓝、镶蓝、正红、镶红五旗,称为下五旗,终清未改。上三旗较下五旗为崇,是皇帝亲兵,担任禁卫皇宫的任务,下五旗则驻守京师及各地。那女子称乾隆皇帝为“旗主”,想必她就是上三旗中显赫的宗室人物了。
那女子微微笑道:“果然不愧是做过王公的人,懂得朝廷的规制。江湖上像你这等身份的人,恐怕也找不出来第二个了!好,既然话都挑明了,你是自己乖乖束手就擒,以免屠戮,还是让我亲自动手,生死不论?”
无忌哈哈一笑道:“好大的口气,你想生死不论吗,尽管放马过来吧,让我看看你到底是胡吹大气,还是真有真实的本领?”那女子闻言笑道:“好,我领教领教苍域修罗的剑术!”纤腰一扭,青光耀眼,一口长剑铮地拔在手中,唰唰两剑,分刺无忌的印堂喉结两处要害,剑法又准又狠,似乎不在无忌之下,无忌悚然一惊,知来者是个是劲敌,喝声“好!”脚下疾走四象,那女子眼看剑尖着身,没想给无忌轻而易举避了开去。他后发制人,趁那女子剑势方收,剑招未变,倏地闪身直进,右掌护顶,左手五指如钩,闪电般抓到那女子肋边!那女子一声轻啸,突然跳起一丈多高,纵身斜掠出去。看她身法精纯,竟似一个绝顶高手一般丝毫不着痕迹!
就在这电光石火一眨眼之间,两人已换了三四招,那女子一剑刺去,把无忌闪避的方位和速度都已算计在内,算准这一剑定可刺着,哪知剑尖方至,无忌脚步不动,一个吞胸吸腹,脚下略斜,假如那女子的剑尖再长半寸,便可力贯剑身,把无忌头颅分成两半,但这时她的剑力已然放尽,就差半寸,无忌的须弥神抓已是抓到肋下来。那女子识得厉害,赶忙剑身一沉,头仰肘翻,攻守兼施,令无忌无暇再攻,这才得以抓底逃生!
这女子吃了这一招,虽未伤及身体,也不禁暗自惊异,她的剑法早已练到出神入化,不料却险些给无忌后制先机,心道:“苍域修罗果然名不虚传,怪不得别人都叫我小心在意!”忽然“噗哧”一笑,说道:“好一招须弥神抓,再来!”就在这一瞬间,无忌身形骤起,凌空扑下,那女子也是早有防备,宝剑一抖,盘头护顶,金刀挟风,一旋一绞,解招还招。无忌身形急转,左掌变抓为拍,双方换了一招,那女子脚踏实地,长剑攻势发动,利刃如霜,手脚起处,全带劲风!
无忌这时反倒气定神闲起来,任那女子剑光闪闪,剑气如山,始终不卑不亢,沉着应战。斗到分际,那女子忽地盈盈一笑,剑招倏变,寒光四射,忽聚忽散,看来毫不凶狠,却如流水行云,极得轻灵翔动之妙!无忌凝定心神,暗想:“这女子不知是什么来路,看她剑法上的修为,似乎不在自己之下,真不知以她的年纪,如何练到这种境界?”将身一闪,十指齐扬,奋身再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