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成都公孙述，字子阳，扶风茂陵人，哀帝时，述以父公孙仁保任为郎。后公孙仁为河南都尉，公孙述补清水县长。公孙仁以述年少，遣门下掾随他到任。月余，掾辞归，归报公孙仁曰：“述非吾等可教。”述在地方，颇有政绩，治下贼盗不生，百姓安宁。更始元年，更始帝刘玄即位，各地响应，南阳人宗成称虎牙将军，侵汉中；王岑起雒县，称定汉将”，杀王莽庸部牧以响宗成，合数万人。述闻之，遣使迎宗成等。 宗成到成都，掳掠暴虐。述恶之，召县中豪杰曰：“天下同苦逆莽，思念正统久矣，是以一听汉将军到，吾则派人迎之。现在百姓妇女皆为虏，家室一空，此寇贼，非义兵也。吾意保郡自守，以侍真主。汝等若愿从者留，不愿者去。”众人叩头效死。述由是诈称汉使者自东方来，命述代理辅汉将军、蜀郡太守兼益州牧，选精兵千余击宗成。比及到得成都，部伍数千，大败宗成。 更始二年，帝遣柱功侯李宝、益州刺史张忠率众万余掠蜀、汉。述依地势险要，民众归附，有自立为王之志，遂遣弟公孙恢在绵竹大败李宝、张忠，由此述威震益州。功曹李熊上书曰：“四海汹涌不安，百姓震恐。将军据益州千里，功十倍于商汤、周武，如能奋威德以合天时，可成王霸之业。”述览书大喜，遂僭号称王，为蜀王，定都成都。 蜀地肥沃富饶，兵力精强。李熊再上书曰：“山东饥馑，人庶相食，赤地千里。蜀地沃野，土壤肥腴，果实所生，虽不耕种也可果腹。女工纺织之业，衣服可以覆盖天下；名贵木材，器械之富，取用不竭。又有鱼、盐、铜、银之利，浮水转输之便。北有汉中，阻塞褒、斜；东扼巴郡，拒扞关之口；地方千里，带甲百万；南面顺流以震荆、扬。所谓拥有天时地利等一切成功的条件。 蜀王名震天下而名号未定，有志之士观望焉，当即大位，使四方来归。”述曰：“帝王乃天命所归，吾何以克当？”熊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百姓归附，则大成也，公尚疑乎？！”述然之，于建武元年自立为帝，国号成家，尚白，建元龙兴。以李熊为大司徒，其弟公孙光为大司马，公孙恢为大司空。改益州为司隶校尉，蜀郡为成都尹，使将军侯丹镇白水关，北守南郑；将军任满从阆中下江州，东据扞关，益州之地尽归述所有。 更始三年，更始帝刘玄败亡，光武帝刘秀正忙于山东事务，无暇西顾。关中豪杰吕鲔往往拥兵数万，不知归属，往依公孙述，述拜为将军。于是大作营垒，陈车骑，习战射，聚兵甲数十万人，在汉中积粮，南郑修筑宫殿。又造十层赤楼帛兰船。多刻天下牧守印章，备置公卿百官。使将军李育、程乌领兵数万出陈仓，与吕鲔犯三辅。建武三年，征西大将军冯异击吕鲔、李育于陈仓，大败二将，吕鲔、李育奔汉中。建武五年，延岑、田戎等西亡入蜀。延岑，字叔牙，南阳人。初据汉中，又拥兵关西，再走南阳，占有数县；田戎，汝南人，初起于夷陵，转战多年，拥兵数万。公孙述拜延岑为大司马、汝宁王，田戎为翼江王。建武六年，述遣田戎与将军任满出江关，下夷陵，招降纳叛，未果。 二年，骑都尉荆邯上书曰：“前秦失其守，豪杰并起。高帝起于布衣，功于行伍，亲自奋击，几生几死，屡战屡败，屡败屡起，方有天下。隗嚣据雍州，兵强士附，威加山东。遇更始政乱而去天下，其势为岑彭所击，趋于瓦解。嚣不争天命，而退为西伯，偃武事、息干戈，以自卑之辞事汉，喟然自以为文王再世。 如是者刘秀后顾无忧，得以专心东伐，四分天下而有其三；又以马援等为使者，说王遵、郑兴、杜林、牛邯等归顺光武帝，则天下五分而汉有其四；如今天水既定，西北一境皆属汉家，刘秀便九分天下而有其八了。陛下以梁州之地，万乘之尊，外部要将担子荷于百姓，百姓愁困，将有逆莽灭亡之险。愚以为，当发国内精兵，令田戎据江陵，倚仗巫山之险，筑垒坚守，传檄吴、楚，长沙以南必望风披靡；令延岑出汉中，定三辅，天水、陇西拱手自服。这样，海内震摇，对我们大为有利。”谋士荆邯曰：“汉帝原无尺土，驱乌合之众，跨马杀敌，所向披靡。不趁现时与他争夺天下，将来汉军入蜀，悔之无及也。”述然其言，遂罢荆邯之谏，使延岑、田戎分兵两路，各镇其边。 嚣将王元降蜀，述以王元为将军。建武九年，使王元与环安拒河池，遣田戎及大司徒任满、南郡太守程汛率军下江关，占巫山、夷陵、夷道，因据荆门、虎牙。 且说蜀将任满、田戎，亦智勇宿将，此时将数万精兵西下江关，势如破竹，数月之间，夷道、夷陵尽失，据荆门、虎牙二山，此二山乃楚之西塞，极为险要。岑彭在道途，闻田戎下江关，大惊曰：“南郡不保矣！昔狐惊鼠窜之日，破之犹费数载之功。今挟全蜀之势，拥精锐之众，实乃劲敌。”一面于路上奏，一面调拨各路机宜。忽报盖延病归长安，帝遣大司马吴汉、诛虏将军刘隆、辅威将军臧宫、骁骑将军刘歆，起南阳、武陵、南郡兵马三十万以助岑彭灭蜀。岑彭乃同吴汉等沿江远远相度形势，吴汉曰：“似此水道横绝，无用武之地，兵多止费粮谷耳。当暂罢三郡蜀卒，俟隙观变，再行调取。”彭岑曰：“蜀兵势盛，我兵既集，不乘势以规进取，而复遣去，不益长冠志，而阻士心乎？”汉必欲罢之，彭乃上书言状。帝曰：“大司马习用步骑，不晓水战。荆门之事，由公为重而已。” 军策既定，分拨军马，攻略入蜀。彭与大司马吴汉兵分两路，彭自引军进逼江州。公孙述闻讯着忙，急急设朝，问曰：“今汉军猖獗，计将安出？”大夫楚廉出班奏曰：“大王宜效隗嚣之行，颁行旨意，张挂成都四门，如能破汉军，斩将夺旗者，官封一品。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况任满、田弇等将资兼文武，可令彼调人马，训练精锐，以待敌军，严备守城之具，坚守勿战，以老其师。今汉师远来，利在速战，一不与战，以待彼粮尽，则不战自走，乘其乱以破之，汉师虽众，未有不败者也，此为上策。”述曰：“卿言甚善。”随传旨张挂招贤榜于成都各门，一面令任满、田弇及隗嚣降将王元等操演士卒，善攻守之具不表。 且说岑彭兵到江关，扎下营寨，擂鼓聚将，商议军情。忽听探马来报：“有蜀将讨战。”彭曰：“众将与吾同观之。”领军出营，两阵对圆，对面一将大呼曰：“汉军无信，何敢犯我蜀境！真狼心狗行之徒，有何面目立于世间！”彭大怒曰：“谁可擒之？”言未毕，背后曹褒策马挺枪，直杀过阵。那将乃江关守将李育部将鲜于悲是也，就阵前与曹褒交锋。战不十合，鲜于悲抵挡不住，败阵而走。曹褒乘势追赶，悲入阵中，曹褒奋勇，飞马挺枪，径入中军，往来冲突，如入无人之境。鲜于悲手下健将四人一齐迎战；被曹褒大喝一声，一枪刺一将下马，再复一锏，将一将头颅打个粉碎，其余二将俱惊走。 曹褒直赶至鲜于悲阵后，厉声大叫：“受降免死！”一枪刺去，鲜于悲把头一低，头盔堕地；披发纵马，奔转山坡，山上箭如雨下，曹褒纵马舞枪，拨打飞箭，忽马失前蹄，褒翻身落于坡下。鲜于悲急挺枪来刺，褒大吼一声，腾身跳起，手使金装锏，步战鲜于悲，二将战五六十合，胜负未分。岑彭后军到，褒奋神威，只一锏，打鲜于悲于马下，枭了首级，大踏步昂然归阵。彭大喜，重赏曹褒，遂同归寨，整顿甲兵。 次日，岑彭令夏侯寿、郭坚二将为先锋，各引弓弩手一千，分作左右两队，在左者射蜀军右军，在右者射蜀军左军。再令后军大将郅文章引两千弓手，步兵三万，列于阵中。彭自引马步军五万，于后接应。蜀大将王纲为先锋，领兵三万冲突而至。彭令三军不动，辰时擂鼓，直至巳时，汉军岿然不动。王纲军鼓噪呐喊，直取夏侯寿与郭坚前锋，汉军都伏而不动，猛可里一声炮响，郅文章中军两千弓弩手一齐俱发。 王纲急回，被夏侯寿拍马舞刀，斩王纲于马下，蜀军大败。左右两军欲来救应，都被夏侯寿、郭坚两军弓弩手射住。汉军如墙并进，夏侯寿马到，先斩执旗将，把蜀军绣旗砍倒。蜀将李育见砍倒绣旗，回马而走。夏侯寿引军直冲后军，撞着李育弟李云，挺枪跃马，来战夏侯寿。谅李云怎是夏侯寿对手？战不数合，被夏侯寿大喝一声，一刀砍李云于马下。郭坚见赢了夏侯寿，匹马双戟冲入蜀军，左冲右突，无人敢挡。岑彭挥军杀到，三路并杀。众将保李育杀透重围，败回江关。彭驱兵大进，杀死蜀军不计其数。李育惊魂未定，死守不出。彭将江关四面围定，昼夜攻打。 却说李育大败亏输一阵，坚守不出，写书申奏成都，求取救兵。不数日，任满与田弇领兵五万前来驰援，岑彭闻讯，引军出迎，布阵于野。彭列成阵势，立马横刀于门旗之下。那边李育、田弇、任满也各全副披挂，引六将出马。任满扬鞭大骂：“洛阳鼠贼，安敢犯吾蜀国境界！”便令副将雷正搦战，岑彭阵内郭坚出迎。两骑相交，战二十余合，任满副将刘威见雷正力怯，飞马来助。岑彭阵中老将宇文照望见，按住手中金刀，弯弓搭箭，弓弦响处，正中刘威面门，应弦落马。雷正见刘威坠地，吃了一惊，措手不及，被郭坚一戟劈去半个脑袋。郭坚拍马舞戟，直来阵前捉任满，岑彭令旗一挥，汉军掩杀上去，蜀军大败，任满弃马走于败兵之中，侥幸脱险进城，部下六员副将除雷正与刘威死于战阵，其他四将皆死于乱军之中，岑彭大军直逼关下。 任满收拾败军，喘息未定，慌请李育、田弇等商议。弇曰：“目今新败，兵无战心；只可深沟高垒，以避其锋；却令人求教成都，此围可解也。”李育曰：“子光之言，拙计也。兵临城下，将至壕边，岂可束手待毙！末将不才，愿领兵出城，以决一战。”满许之，曰：“吾有一计，汝须如此如此。”李育闻计大喜，引军一万，复出江关城外，于关左山地布阵。汉军杀到，宇文照拍马舞刀，与李育斗三十回合，李育不支，挥军败逃。岑彭将得胜之兵长驱大进，忽狂风骤起，将中军帅字旗竿吹断。军师薛湖子急止曰：“此非吉兆，可暂退军。”彭曰：“吾屡战屡胜，取江关只在旦夕；岂可因风折旗竿，遽尔罢兵！”遂不听薛湖子之言，追敌愈急。湖子谓郅文章曰：“某夜观天象，见一将星欲坠。以分野度之，当应在大帅。汝可紧随大帅，勿令有失。”郅文章闻言，急忙拍马来追岑彭。 原来任满与李育授计曰：“汝既敢领兵前去，可听吾计：将军马两千，多带射手，于山中埋伏。彼求胜心切，必引军来赶，汝分二千人诱敌，余者皆伏于山谷两边；但有追兵到时，不可径走；可盘旋曲折，引到埋伏之处，万箭俱发。若能取胜，放起连珠号炮，吾与子光便出接应。如无追兵，不可放炮，趱程望成都去求取救兵。今中大雾起，视物不甚明，汝当急可出城。”李育领了计策，密开东门，引兵出城，至山边布阵。岑彭在帐中，忽闻探报：“蜀军一支人马火速出城，望山边去了。”彭急上马引众将出营来看，望见山间帅旗飘展，急与小军曰：“速去告知各营追来。只怕敌军首将要突围而走。”不会诸将，只有军师薛湖子与老将宇文照在身边，郅文章引三千军尾随。 其时李育已于山林丛杂去处上下埋伏。岑彭马快，郅文章刚刚追上，彭大叫：“贼将休走！”李育遂勒回马来战。郅文章拍马舞锤，交马只一合，李育大败而走，径入山林中去。郅文章回首曰：“若乃敌军首将，吾去便可，大帅不可轻涉险地！”与宇文照一同随后赶入，却不见了李育。二将方欲回马，忽然连珠炮响，山上箭如飞蝗，火炮齐发。可怜郅文章与老将宇文照身中乱箭，又罹炮火，皆死于山谷之内。按郅文章自跟随岑彭以来，前后只有四年，老将宇文照，也只年余。二将数立殊勋，可惜未曾封侯得国，不幸惨死山中。 当下李育挥军杀出，岑彭仅三千余人，几被蜀军赶杀一尽。李育得胜，遂于林中放起连珠号炮。城中任满、田弇分头引兵杀出，汉营诸军大乱。展飞龙听得喊声震天，但见蜀军铺天盖地杀来，急上分水金睛兽，当面迎着任满。战不两合，生擒任满。薛湖子抱着岑彭急待寻路，正遇李育。薛湖子大喝一声，纵五云驼向前，战不到数合，飞电枪一枪刺李育于马下。两军大战，杀到天黑，各自收兵。岑彭身中数箭，回到营中，听说郅文章与宇文照战死山谷之中，念及二将好处，痛彻心扉，放声大哭，众军俱号泣。焦延寿痛失老友宇文照，亦垂泪不止。凌云忙上了青鸾鸟，飞到山谷中，但见山谷狼藉一片，郅文章与宇文照二将尸首，竟在林中屹立不倒。 凌云素来最疼爱文章，当下下了青鸾鸟，在二将灵前放声大哭。哭毕了，将二将身躯放倒，驾清鸾鸟回至营中。岑彭见郅文章全身是箭，双目圆睁，大叫一声，抚尸大恸，口吐鲜血，当即晕倒。薛湖子急令送入后营，教医官看护。展飞龙与郭坚与郅文章交情极厚，咬牙切齿，将任满提来，凌迟碎剐，掏出心腹，并李育之头供在灵前，血祭郅文章与宇文照二将。是夜汉军全军尽缟，兵无战心，当下以焦延寿代理军中元帅，展飞龙为先头大将，周柏威、曹褒领军断后，退三十里外安营扎寨。薛湖子下寨，代写文书申奏洛阳。 光武帝刘秀在洛阳闻郅文章宇文照二将战死，泪下不止。正当此时，先去了征虏大将军祭遵，征西大将军冯异与虎牙大将军盖延亦先后病殁军中，洛阳城中，百官戴孝，正在祭奠二将，又闻岑彭败报，帝心大乱。胶东侯左将军贾复入见帝，曰：“可遣大司马吴汉领兵掠蜀地，君然久镇荆襄，可令出荆门断蜀军后路，然后成都一举可下矣。” 帝不能决，召丞相军师严子陵与兵马大元帅邓禹入见商议。子陵曰：“君文之言言之有理，君然若在蜀地，只恐睹物伤情。心乱则行乱，于军不利。且公孙述遣王莽师乙光与黑凤凰等人据守荆门重地，君然麾下大将如云，正可匹敌，其他诸路军马，皆无暇分身矣。”邓禹曰：“莫若拨军马十万，前往荆门，受君然节制，以策万全。”帝允之，即日下诏，使六百里加急送往岑彭军中。未知这一去情形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