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章讲述在有道社会,执政的圣人不需要远行,也可以“知天下”,知道天下人所想,那是“以百姓心为心”的要求,相反,那些需要到越远的地方征战的统治者,越不了解百姓;同时,有道的圣人不需要抬头仰望窗外的天空,也可以洞见天道,不需要看见,而给天道命名。这里的“知天下”与“见天道”合起来对应于“治人事天”(《道德经》第49,59章)。最后,这样的有道执政者是无为的,貌似无所作为,却是大成的,正所谓“不为而成”。
传统解读的常见误区:第一,把“天下”当作天下大事或者事理,而把“天道”解读为“自然的规律(或法则)”,甚至还有把它当作“宇宙起源”而说得神乎其神,都是假大空的文字;第二,原文所涉三个“知”的对象含混不清;第三,把“不行而知”当中的“行”当作“行动”或“实践”;第四,把“不见而名”改作“不见而明”;第五,把“不为”解释为“不刻意去做”、“不妄为”等等;第六,根本问题在于把“圣人”当作具有理想人格的人,那是贯穿全书的解读问题,所以他们才会把“天下”与“天道”当作人们对外部世界的认知问题,甚至套用当代感性与理性的所谓哲学概念去讲解“不出户”、“不窥牖”的行为。
【原文】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其出弥远,其知弥少。
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名,不为而成。
【《道德经:无为与自由》(修订稿)译文】(圣人)足不出户,也知道天下(人所想);不仰望窗(外的天空),也能洞见天道。那些到越远的地方征战(的统治者),他们(对于百姓)的了解就越少。
因此,圣人不必远行,而知道百姓所想;不必看见,而给天道命名;不事有为,而有大成。

【不出户,知天下】
对于现代人来说,足不出户确实可以知道天下发生的大事,因为有很多大众传媒与互联网资讯可供选择。然而,两千五六百年前的老子显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因此,结合常见传统解读,我主要考察以下五种解读方案的可行性情况:
第一,如果把“天下”解读为“天下事”,古代君王固然可以通过大臣的汇报了解天下大事,而普通百姓显然不可能。在指明主语是君王的条件下,这种解读虽然现实,却没有意义;
第二,如果以学者作为隐性主语,就有所谓“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的说法,不过,这时“天下”只能理解为“天下的事理”了,他们只能通过阅读而知道天下的“事理”,抽象的“道理”,或者静态的历史知识,而不是了解刚发生或正在进行中的天下大事。这种解读固然可以理解,也是常见解读,却只是儒生鼓吹读书重要性的空话,类似于“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励志名言,却没有思想性,更不可能融入《道德经》的逻辑体系;
第三,神秘化的特异功能,比如,“占卜”,他们掐指一算,就知道外面世界发生了什么;第四,通过静修、冥想的方式去除欲望、杂念,然后据说就可以打开“天眼”而无所不知了,就像所谓“全知全能”的神一样。这两种解读反逻辑、反常识,是宗教文化。
第五,如果把“天下”理解为“天下百姓”,而当我们说知道某个群体时,通常是指了解他们的心思,这时,也可以通过下情上达方式让执政者了解民情民意,所以圣人足不出户也是可以了解百姓所思所想的。只有这种解读,既合乎常识,同时符合《道德经》言说对象,又具有重要的思想性,因为圣人“以百姓心为心”(《道德经》第49章),所以有道权力的重要基石是了解“百姓心”,它显然是老子思想体系的必要组成部分。
总之,“不出户”虽说可以实指,即有道的圣人足不出户而运筹帷幄,但是,它更是执政者清静无为的隐喻,不是具体的方法论,更不是让你一个人躲在家里不出门;“知天下”是执政者对“百姓心”的认知,而不是人们对外部世界的认知问题。
【不窥牖,见天道】
传统解读通常把“天道”解释为:“(日月星辰运行的)自然规律”、“自然万物发展变化的规律”、“宇宙万物之道”等等,大体表现为两种倾向:一类倒向现代的自然科学;另一类倒向神秘化的存在。
与前句的“不出户,知天下”类似,只有认识到隐性主语是执政者,才可能把“天道”与社会管理关联起来。
【其出弥远,其知弥少】
怎样理解“其出弥远,其知弥少”呢?这里的“其出”,是“不出户”的反面,也就是“出户”,由于隐性主语是统治者,所以已经不能理解为一个人走出去了解外面的世界,而是特指君王出征的行为,也是“有为”的表现。到越远的地方征战,也就意味着暴力统治越严重;而“其知”对应于“知天下”,是对“百姓心”的认知。暴力越多,沟通越少,无视民意。换言之,如果统治者“以兵强天下”,就不可能“以百姓心为心”(《道德经》第30,49章),所以对百姓的了解就越少。
传统解读通常把“其出”解释为:“出门”、“出户”,但是,也有一些解读为“向外奔逐”,那就有推崇内在精神世界的宗教化倾向了;而把“其知弥少”解释为:“他所知道的道理就越少”、“明白得越少”、“获得的真知越少”,这里最大的问题是“知”的对象,根据前文,应当指“天下”,即天下百姓的意志,不能选择不指明,也不能用“道理”、“真知”、“道”、“东西”等抽象概念替代。
【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名,不为而成】
“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名”是对前文的重申,所以圣人“知”的对象是“天下”,指天下的“百姓心”,而“名”的对象是“天道”;所谓“不为而成”,相当于“无为而无不为”,圣人无为,成就天下百姓的“无不为”,或者相当于“大成若缺”(《道德经》第37,45章),由于“不为”,所以“若缺”,好像缺位的样子。
然而,“不行而知”当中的“不行”在市面作品中有被当作“不用行动”、“不用亲自去实践”、“不必亲身经历”、“不用去做”(与“不为”的解释重复)解读的,那显然与前文“不出户,知天下”的内容脱节;“而知”有被当作“掌握信息”解读的,那就有神秘主义倾向了。
通行本的“不见而名”常常被改为“不见而明”,或者称“名”通“明”,含义上或许说得过去,但是,保留通行本也无妨。
最后,“不为而成”当中的“不为”常常被解读为“不妄为”、“不用作为”、“不必刻意去做”、“不必亲自去做”、“不盲目行动”、“不必竭力云有所作为”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