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问《道德经》的核心概念是什么?很多人会不假思索地回答:是“道”。
这个回答可说也对,也可说不对。因为老子论“道”只是工具,他的最终目的在于如何治理(你若是修者,不反对你的治身之说)。
那么,在老子看来,该如何治理呢?老子通过探讨“道”与“万物”的关系,得出圣人之治的根本在于“无为”,就是说:“无为”才是《道德经》的核心概念,他强调的是治理方式或施政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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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通过对名家“老子注”的对比分析,来窥得“无为”与“不言”的奥秘。
先来看看当代名家对“居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的解读
陈鼓应:有道的人以无为的态度来处理世事,实行“不言”的教导;万物兴起而不加干涉。
——“无为”涉及到的是圣人与百姓的关系问题,不是纯粹个人的修身文化问题,《道德经》所有涉及这一概念的,无一不是两者并举,或暗含两者关系,比如“我无为而民自化”,“为无为,则无不治”,“民之难治,以其上之有为”,“侯王若守之(无为),万物将自化”等等
所以,“无为”是圣人的行为属性问题,强调的是治理方法,而不是所谓“态度”。王蒙:所以有道行的人、得道之人,不做那些虚妄的事情,不说那些无用的蠢话空话假话。
——“不做那些虚妄的事情”指向模糊不清,“不说那些无用的蠢话空话假话”更是隔靴挠痒,不能反映出“无为”与百姓之间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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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守经:通达事理的人,不持有主观愿望而依照客观规律去处理事物,不用言语指令而以身作则地去引导人们。
——“通达事理”用词宽泛,这个“事理”是指儒教之道,还是佛教之道?“客观规律”又是什么事物?“言”字用于圣人之治即是政教法令,而不是“言语”,“以身作则”是儒教的榜样文化,而不是道家的“道治”思想。
现代注家的共同点:现代人的解老注老,多有三教杂糅之说,相互抄袭之弊,停留于道德文化说教,淡化了老子“无为”的思想性、革命性和方向性,因此也就没法理解与“无为”相应的“无不为”。
再来看看古代名家对“居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的解读
河上公: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以道治也;行不言之教,以身师道;不造作,动因循。吾见道之无为,而万物自化成也,是以知无为之有益于人。法道无为,治身则有益于精神,治国则有益于万民,不劳烦也。
——河上公的解读,深得老子三味,“无为”就是“道治”,道治就是顺物性、不造作,任物自化。“不言”就是法道而无需劳碌繁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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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弼:自然已足,为则败也。智慧自备,为则伪也。无为,顺自然也。而无不为。物无不由之以始以成之也。
——王弼的解读更简洁明了:“无为”就是顺应万物之自然,“无不为”即万物都是以道的“无为”作为开始并自然发展。万物自然自性,为则伤物害性,没有不落空的。
憨山德清:是则善恶之名,因对待而有。此皆尚名之过也……斯皆有为之迹耳。凡可名者,皆可去。此所谓“名可名,非常名”也。是以圣人知虚名之不足尚,故处无为之道以应事。知多言之不可用,故行不言之教以化民。
——憨山德清认为,明晰美恶、善与不善,都是“有为、有名之迹”,故以“无为”之道行事,以“不言之教化民”。
唐玄宗的注解很详细,也很到位,摘要如下:
无为者……谓其私志不入公道,嗜欲不枉正术,循理而举事,因资而立功,事成而身不伐,功立而名不有……圣人之无为也,因循任下,责成不劳,谋无失策,举无遗事,言为文章,行为表则,进退应时,动静循理,美丑不好憎,赏罚不喜怒,名各自命,类各自用,事由自然,莫出於己,顺天之时,顺地之性,因人之心,是则群臣辐辏,贤与不肖各尽其用……此理国无为之道也。
——唐玄宗引用《淮南子》“谓其私志不入公道,嗜欲不枉正术,循理而举事”而展开论述,强调“无为”乃是“顺天时,顺地性,因人心”,其实就是“道法自然”,突出了“无为”的“事由自然”而顺因天地人心的思想。
同时,他认为“言为文章”,将“言”解释为文饰的政令,可谓“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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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注家的共同点:都将“无为”与“道治”联系起来,并且把圣人的“无为”与“百姓(万物)”并举,而不像当代人理解的那么浅陋,且仅限于圣人单方面。
“居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是《道德经》的灵魂“圣人居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出自《老子》“天下皆知”章,为方便对照,全章抄写如下:
天下皆知美为美,恶已。皆知善,斯不善矣。有无之相生也,难易之相成也,长短之相形也,高下之相盈也,音声之相和也,先后之相随,恒也。是以圣人居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而弗始也,为而弗恃也,成功而弗居也。夫唯弗居,是以弗去。
其中的“居”,传本《道德经》写作“处”,字义相通,可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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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谓“圣人处无为之事”呢?“居无为之事”就是居处于“无”事之时的“为”,也就是“为之于其未有”之时,在“未兆”“初始”之时的“早图”。因为“天下之至柔,驰骋于天下之至坚;无有入于无间。吾是以知无为之益;不言之教,无为之益”。
这个“吾”是老子自称,而“我”则是对“道”或者“圣人”的称谓。老子发现,至柔的东西,比如水,可以锈蚀最锋利的刀剑,磨损最硬的石头,刀剑、石头却不能改变水的状态与属性;而“无有”即虚无,比如空气无所不入。
就是说虚无柔弱,可以无所不通,而“无有”能无可不穷,至柔不可折,“没有”是不可穷竭的。以此推之,而“道”至柔且至虚,故知“无为”之有益也。
何谓“行不言之教”呢?就是实行不依赖政教法令的教化。因为“希言自然”,道不动作干涉,万物才能自处于“自然”。若“道”“多言”即干涉,则万物不能自然而然,故老子云“多言数穷”。
《老子》中的“言”是一个特定概念,凡是与圣人之治有关的“言”,都不是一般言论,而是国家政令,“不言”与“无为”并举,意即权力“无为”而不侵夺百姓,不靠政令实现教化,“道治”的精髓在于辅助自由发展,而不在于强制和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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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言”“贵言”“希言”都是“道”和“为道者”圣人“无为”的特征,与此相对应的是“多言”,就意味着“天下多忌讳”,政令繁且苛,侵夺猛而烈,让人动辄得咎,束手束脚,丧失自然本性。
所以老子说“多言数穷,不若守于中”:繁苛的政令最终会导致“民不畏威”而奋起反抗,统治者又“攘臂而扔之”以武力震慑,最终导致穷途末路,政息人 亡。因此不如守住虚静,顺因之,辅助之,“和光同尘”于百姓,从而“执大象天下往”。
虽是圣人,也是实站中的失败者。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老子的“无为”非世俗之“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