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善若水”是老子名言,很多人都知道这个成语,虽然他不一定读过《道德经》。
但可能有八成的人会认为老子所说的“上善若水”就是对“水之德”的“赞美”,并且把文末的“居善地”等“七善”当作“上善”来理解。
即使河上公、苏辙、唐玄宗、憨山大师那样的“注老”名家也是那样理解的,当代人更是如此。
问题是,首句的“上善”包括下面的“七善”吗?
所谓“七善”是指:“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
这“七善”跟荀子的“孔子论水”中所说“夫水者,似德、似仁、似义、似智、似勇、似察、似包、似善化、似正、似度、似意”类似,都是对“水之德”的赞颂。
但是,老子是自然主义者,他不赞美什么,也不鞭挞什么,他的文字都是冷静的现象陈述,他的观点都是水到渠成的真相揭示。
因此,所谓说水“居善地”也就说不过去,因为居于低洼之处,是其水性使然;所谓“心善渊”,水无心,何言“善渊”?“与善仁”就不会有洪水猛兽;“言善信”,旱涝灾害能说它“善信”吗?“正善治”,自然之物有什么“政事”?“动善时”是指善于选择合适时间、地点决堤而损伤生命财产吗?
这不是吹毛求疵,因为这样的“赞词”放在《道德经》里,显得很刺眼,格格不入。
如何打通“上善”与“七善”的逻辑关系,许多人为此也做了探讨。
明代著名思想家李贽认为:“‘居善地’以下,则言圣人利物而不争之实。非仍指水也。”
这是一大创见,说圣人有此“七善”还是能说得过去的,因为圣人毕竟是人,他有思想,必然有自己的倾向与选择,而圣人的选择通常是与世俗相反的,比如他可以选择“为无为”,也可以选择“心善渊”“政善治”“事善能”等等。
清代魏源赞成这一观点,他认为:“居善地”以下诸善,算不得“上善”,“不若以不争为上善之说之得焉耳。”因为“上善”要强调的正是“不争”。
但他们还没能彻底解决“上善”与“七善”之间的衔接问题。
吴澄认为“七善”是世俗之善,而非“上善”
明末元初大儒吴澄指出了这一问题的症结所在,他解释“上善若水”说:“上善谓第一等至极之善,有道者之善也。其若水者,何也?盖水之善以其灌溉浣濯有利万物之功,而不争处高洁,乃处众人所恶卑污之地,故几于有道者之善。”
他解释“七善”说:“彼众人所善,则居之善必得地,心之善必如渊,渊谓静深。与之善必亲仁,与谓伴侣,仁谓仁人。言之善必有信,政之善贵其治,事之善贵其能,动之善贵其时,时谓当其可。七者之善皆择取众人之所好者为善,可谓之善而非上善也。”
他的大意是说:“上善”是指有道者之善,他的“善”就像水能利济万物而不争高下,居处于众人所厌恶的地方,所以这些特性,最像有道者。
他的理解与众不同,多数注家,是将“水”作为论述主体的,那是肯定不行的。因为不能说“水若水”,只能说“有道者若水”。所以他把“有道者”作为论述主体是对的。
同时,也不是“水几于道”,而是“水最接近有道者”,所以说“上善若水”。
李贽的解读,扭转了世人“以水喻道”而停留于“水”这个喻体的通常认知方向,而是直接把论述的对象直指“喻体”——“有道者”。
更重要的是,他把“七善”理解为“众人之所好者为善”,不仅解决与有道者的“上善”之间的不同,而且解决了什么事“善”的问题。
最常见的,是把“善”儒家化解读,理解为德善、仁善、良善。而李贽则理解为“所好”,即爱好和崇尚的事物。
关于帛书本“上善治水”
本人跟不少帛本《老子》的拥趸一样,开始也强烈发对传本《道德经》对“上善若水”的“篡改”,认为“上善治水”才符合老子原意,即最好的状态就像治理好的水那样。并且常常会以鲧治水的围堵法,跟大禹治水的“疏排”法相比较,来说明顺遂自然属性才能成功的道理。
但是“上善治水”,首先在语法上都说不通:“最好的善就是治水”,这个说法不仅语法有问题,也不合乎常理,“治水”一定是“上善”的吗?鲧治水也是“善”的吗?历史上的黄河泛滥、改道,都是因为治水方法不对造成的,那也是善法吗?
朋友说,老子是指“治理好”的水,“上善治水”就是说最好的管理就是治理过的水。什么是治理好的水?人工参与的水还是水的自然属性吗?
结合老子思想,“上善若水”或“上善如水”放在这一章是没有问题的,联系全篇也没问题,所以,无需在此处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