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小国寡民”当作老子“理想国”理解的,都是当代人,也只有当代人会借用西方哲学概念,来套解老子思想。之所以那么理解,原因在于误解了老子“小国寡民”的用意。
古代的“老子注”,至少在我所收集的诸多注本里,只有王雱、姚鼐等极少数人认为“小其国而寡其民”易于返古。而绝大多数的人,比如河上公、严遵、王弼、李约、李荣,王夫之等,都把这一章当作“退一步说”的假设。
以王弼《老子注》为例:“国既小,民又寡,尚可使反古,况国大民众乎!故举小国而言也”——即便是国小民寡,若实行道治,都可以返朴归真而安居乐业,何况大国?
河上公的解读更能体现老子的“道治”思想:“圣人虽治大国,犹以为小国,示俭约,不为奢泰。民虽众,犹若寡乏,不敢劳”——圣人治国,是把大国当作小国一样“去甚、去大、去奢”,不敢横征暴敛。
现代的学者只有沈善增、李兵等极少数人关注到老子思想的前后逻辑,把“小国寡民”当作“假设性”陈述,而大多数读者认为“小邦寡民”是老子塑造的理想国家形态。
比如南怀瑾先生认为:“小国寡民”就是地方自治,世界上只有瑞士这个国家,勉强可以称得上“小国寡民”。南先生也是把老子的假设句当作老子的理想国来理解的。
那么,“小国寡民”真的是老子的理想国吗?1、老子讨论的对象始终都是大国,比如:
治大邦若烹小鲜;大邦者,下流也;若何万乘之王而以身轻于天下;贵为身于为天下,若可以托天下矣;爱以身为天下,汝可以寄天下;是以圣人执一以为天下牧;知其雄,守其雌……
《道德经》讨论的“国家”是“大邦(国)”,更多的是“天下”。当然,我们也可以把一个国家理解成“天下”,但是一个能被称为“天下”的区域,至少应该不限于一个区县那么大,更不是。
2、“偶尔提及”的词汇不能当做“概念”理解。“小国寡民”在《道德经》中仅仅出现一次,仅出现一次的概念,也只能当作“偶尔提及”,既不能当作老子论述的重要“概念”,更不能理解为老子理想的“国家形态”。
道理很简单,如果是要论述的重要概念或者是他主张的理想国家形态,那么,老子至少要对此概念和形态进行更为丰富的论述。
综上所述,老子是围绕着“治大国”的方向来论述“道治”的,并且“小国寡民”一词仅出现一次,不可能是老子设想的“理想国”,所以,河上公、严遵、王弼等人的解读,至少大方向是对的。
“小国寡民”章原文及大意原文:
小邦寡民,使十百人之器毋用,使民重死而远徙,有车周无所乘之,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邻邦相望,鸡狗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原文大意:
即便是邦国很小,民众很少,侯王若能以道治国,不轻易动用大量人力物力,虽有舟车,却不动用民力轻易出乘;虽有盔甲兵刃,却不轻易动用民力投入战争,太平的环境下,民众就自然珍重生命而不作乱,安居而不外流。
让民众回到生产活动当中,让他们的食物更加甘甜,让他们的衣着更加鲜美,让他们的风俗更加和乐,让他们的家居更加安稳。即使国家之间近在咫尺,对方的鸡犬之声都能听到,民众到老死也不会成群地迁居到邻邦去。
需要注意的是:文中的“远徙”,是远离迁徙;“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什,伯,表示多。器,百姓所用之器具。因为圣人“无为”,故不征用而夺民时,此安民之策也。
“舟车、甲兵”的拥有者不是民众,而是特指运营者和统治者,民众不可能有舟车、甲兵。“不相往来”对应“远徙”,是迁居他乡之意,不是现代语境下的“往来”。“结绳而用之”,是指质朴,而不以文饰。“结绳而治”,“结绳而治”是古代权力者的事。
这样的“小国寡民”生活情形,是“无为”的结果,与复古倒退、闭关锁国没有关系。老子说圣人之治是“以百姓之心为心”的“无为”不干涉,其目的在于让民“无不为”,即“民自化、自正、自富、自朴”,这完全是自由、民主、富足而安康的“道治”社会图景,与原始部落社会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