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军，你说你当兵前是机械厂的钳工，这回可要让你露两手了！＂连长拍着我的肩膀，指着那台锈迹斑斑的水泥搅拌机。我心里打鼓，抹了把额头的汗，这破机器看着就够呛。

1972年的夏天，闷热得连树叶都蔫了吧唧的。新兵训练刚结束，我就跟李国强、张德明分到了炮二连当生产队。

那会儿部队经常参与基建任务，说白了就是干苦力。记得第一天报到，连长就给我们仨分了活。

李国强是个老实巴交的东北小伙子，瘦高个儿，说话慢腾腾的，一双大手总是不知道往哪放似的。＂咱这也太寒碜了，当兵还得干泥水匠的活。＂他一边擦汗一边小声嘀咕。

张德明不一样，技校毕业的，懂机械，就是闷得很。整天埋着头干活，跟个葫芦似的。那阵子，食堂的大师傅老钱总喊他＂小闷葫芦＂，他也不恼。

工地离营房得有两里地，一大早天还没亮，我们就得扛着工具往那儿赶。路过村口的时候，晨雾里飘着玉米面糊糊的香味，馋得我们直咽口水。

农家院子里，老人家已经在院子里忙活了，鸡鸭咯咯叫着，还能听见猪圈里的动静。这些烟火气的声音，让我想起了家。

＂诶，你们谁会修这玩意？＂连长指着那台搅拌机问。我硬着头皮上前，可光拆个生锈的螺丝就折腾了大半天。

正抓耳挠腮的时候，张德明终于忍不住了：＂用醋泡一宿，明早就能拆。＂他说这话时，眼睛里闪着光，像是找到了知音似的。

果真管用，第二天那些螺丝松动了不少。可机器里头还有不少难题，我干瞪眼也没辙。张德明这回倒是主动了，蹲在机器旁边摆弄了一天，居然真给修好了。

那天晚上，张德明破天荒地跟我聊了很久。原来他爹是厂里的老师傅，从小就教他摆弄机器。＂要不是家里出事，我也想上大学来着。＂他说这话时，眼神有点暗淡。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发现李国强总把馒头省下一半。问他咋回事，他支支吾吾的不说。饭点的时候，他总是最后一个去食堂，说是不爱跟人挤。

后来收信的时候我才知道，他妹妹想考高中，家里拿不出学费。李国强晚上躺在床上，经常掏出妹妹的照片看，那是张黑白照片，都快磨破了。

＂俺妹妹从小就爱看书，学习成绩顶呱呱的。＂李国强说这话时，眼睛亮得跟星星似的。＂就是家里条件不好，爹妈种地一年到头也攒不下几个钱。＂

他这话勾起我的回忆。我爹是机械厂的钳工，供我上完初中就够呛了。记得那会儿，妈总是偷偷把自己的口粮匀给我，说是自己不饿。

有天夜里，我听见李国强在被窝里抽泣。原来他爹生病了，家里揭不开锅，妹妹都开始说要去砖厂打工了。那晚上，我们仨都没睡着，就这么静静地听着窗外的蛙鸣。

天慢慢凉了，工地的活计越发重了。张德明琢磨出个滑轮装置，用废旧钢管做的，省了不少力气。可没想到接连下了一个礼拜的雨，工期严重落后。

连长急得直跺脚：＂再这样下去，这个月的指标就完不成了！＂张德明主动提出带我们加班。白天干完正活，晚上打着马灯继续干。

那段日子，营房里总能看见我们仨的身影。别的战友都睡了，我们还在研究怎么能干得更快些。李国强虽然累得像条狗似的，可从没喊过苦。

天天加班的日子里，吃饭都是赶时间。食堂大师傅老钱总给我们留着热乎饭，有时还偷偷多放个鸡蛋。＂你们仨小子够拼的，可得把身子骨养好咯！＂

老钱人老实，可心细得很。他总是记得李国强爱吃咸菜，张德明喜欢馒头要软一点的，我爱就着汤泡饭。这些小事，暖得人心里热乎乎的。

日子正紧的时候，李国强收到家信，说他妹妹想放弃读书。他一下子就蔫了，连饭都吃不下。我和张德明一合计，决定每人从津贴里匀出三块钱给他。

那会儿，三块钱都够买好几斤猪肉了。＂这可使不得......＂李国强眼眶都红了。张德明难得说了回长句子：＂少废话，咱们是战友，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

工地上的日子虽然苦，可也有乐子。有回张德明琢磨出个土办法，用自行车链条做传动装置，谁知道一开机，水泥浆直往天上喷。把我们仨淋成了大花脸，笑得连长直捂肚子。

那天晚上，我们仨坐在工地角落里，看着满天的星星。张德明突然说：＂其实我小时候想当科学家来着。＂李国强笑着说：＂你现在不也是发明家吗？＂

到了年底，李国强终于等到好消息，他妹妹考上了高中，还是全校第一名。那天晚上，食堂大师傅老钱破例弄了点花生米，我们几个喝了点二锅头。

李国强抹着眼泪说：＂要不是你们，俺妹妹真就没书读了。＂张德明笑着说：＂得了吧，明天还得干活呢，哭啥。＂这是我头一回看见他笑得这么开心。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苦和累都记不太清了，倒是那些暖心的片段，一直留在心里。有人说那会儿是苦日子，可我觉得，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并肩战斗的日子，才让我们懂得了什么叫战友情。

李国强的妹妹现在是市医院的大夫，每次我们聚会，她都特意从外地赶回来。见到我们的时候，她总是红着眼圈说：＂要不是你们帮衬着我哥，就没有我的今天。＂

张德明成了技术员，那些年琢磨出来的＂土办法＂，竟然被厂里当成了＂技术革新＂。他现在还是那样，说话不多，可眼睛里的光更亮了。

前些日子，我又路过那片老工地。原来的平房早就变成了高楼，可我还是记得那个破旧的搅拌机，记得马灯下我们仨抹着汗往楼上搬水泥的样子。

记得有个夜班，月亮特别亮。张德明突然说：＂你们说，咱们这样干，值得吗？＂李国强咧着嘴笑：＂值得啊，咱们可不就是在盖自己的房子吗？＂

日子就是这样，在最平凡的时光里，偏偏藏着最珍贵的故事。这些故事就像老照片，泛黄了，却越来越清晰；模糊了，却越来越温暖。

一晃都五十多年过去了，可每每想起那些日子，心里总会涌起一股暖流。那时候的苦，那时候的累，那时候的笑，那时候的泪，都是最真的。

现在李国强的孙子都上初中了，张德明的儿子在国外留学。谁能想到，当年那个省着馒头的东北小伙，和那个闷葫芦似的技校生，会有今天呢？

人这一辈子啊，能遇到几个真心相待的战友，就够了。那些年的故事，就像是埋在心底的种子，经过岁月的浇灌，长成了最温暖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