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白眼狼,当初要不是巧云天天骑自行车给你妈送药熬粥,你能考上军校?"岳母的话让我无地自容,我低着头站在堂屋里,屋外的老槐树在夏风里沙沙作响。
墙角的破旧座钟滴答滴答走着,我能闻到院子里晒着的艾草的苦涩味道。
1983年的夏天,空气黏稠得像化不开的糖浆。刚考上军校那会儿,我一时冲动写了封退婚信给李巧云,谁知道这一封信差点毁了我这辈子最珍贵的缘分。
信没寄出去两天,她爸妈就找上门来了。我家那间砖瓦房里,连蚊子都不敢嗡嗡叫了。
说起我和巧云的故事,得从那台老式"红灯"牌收音机说起。1976年,她跟着知青队伍来到我们这儿,分到了纺织厂。
那时候,每天晚上七点,我们家的收音机准时响起,播送新闻联播。巧云总是坐在我家的木板凳上,认真地听,还把重要内容都记在她那个写得密密麻麻的黄皮笔记本上。
我妈常年有气管炎,一到冬天就病恹恹的,得靠煤炉取暖。巧云来了后,每天天不亮就过来给我妈生炉子,再骑着她那辆补过好几次的永久牌自行车去纺织厂上班。
那自行车链子老掉,她就用细铁丝一圈圈缠上去,骑起来吱嘎吱嘎响,街坊邻居都说认得出这是巧云的车来了。
记得有次下了场大雨,院子里全是泥水。我从钢铁厂回来,看见巧云蹲在我家门口,打着那把补丁摞补丁的雨伞,手里还提着热气腾腾的药罐子。
"阿姨今天咳得厉害,我熬了梨汤。"她的布鞋和裤脚都湿透了,脸上却笑眯眯的,就像冬日里的暖阳。
那会儿我在钢铁厂当车工,每天跟机油打交道。下班回家,裤腿上总带着铁屑,上衣口袋里塞满了钢丝球。
巧云从不嫌弃我一身油污,还特意给我缝了个帆布工具包,上面绣着"安全第一"四个大字。
渐渐地,街坊邻居都说,巧云这姑娘实在,跟我挺般配。她爸妈来我家串门,两家人你一句我一句,就这么定了亲事。
可人啊,就是不知足。考上军校后,我见识了城里来的同学。刘德华,他爸是市里机关干部,妈妈是重点中学教师,对象还是师范学院的高材生。
再看看我,老爸是钢铁厂的普工,整天满身油污。妈妈卧病在床,动不动就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对象是个每天跟棉絮打交道的纺织女工。
这么一比,心里就跟堵了块石头似的,觉得配不上军校学员的身份。
我这心思很快就让室友王建国看出来了。有天晚上值班,他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给我看,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英文单词。
"知道这是啥不?这是我媳妇当年用草纸抄的英语课文。那会儿买不起课本,她就每天趴在广播前面听'英语900句',一句一句给我抄下来。"
这话像根刺扎在我心上。想起巧云也没少帮我复习功课,她总是趁午休把厂报给我送来,还特意用红笔圈出跟考试有关的内容。
有时候我看不懂题目,她就在纸边上画些小人儿,用最简单的话给我讲解。那些歪歪扭扭的小人儿,现在想来都觉得特别可爱。
老王又说:"你小子啊,就是见过一点儿世面就飘了。记住,当兵要有血性,做人要有良心。"
这话让我坐不住了,连夜回家去找我妈。推开家门的时候,我妈正靠在床头听评书,屋里飘着一股淡淡的药味。
"巧云这孩子,比我亲闺女还贴心。"我妈咳嗽了两声说,"你知道不?她每个月工资发下来,总偷偷给我塞营养品钱,还不让我告诉你。"
我妈接着说:"那阵子你准备考试,她天天下了晚班就来教你。有次下雨,我看见她在厂门口的自行车棚躲雨,衣服都湿透了,还在看你的模拟试卷。那丫头,总说自己文化不高,怕耽误了你。"
说着说着,我妈的眼圈红了:"她晚上偷偷去上夜校的事,你知道不?就是为了能帮你补课。那些日子,她经常熬到半夜,第二天照样天不亮就来给我送药。"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巧云在厂里也不是一般人。有次厂里开表彰大会,我特意去看。她改进了纺纱工艺,获得了全国劳动模范提名。
台上的她,虽然穿着洗得发白的工作服,头发上还沾着棉絮,可在我眼里,她比那些城里姑娘更亮眼。
我请了假,买了束花去纺织厂找她。车间里棉絮飞舞,机器轰鸣。她正在织布机前忙活,看见我愣了一下,脸上的汗水和棉絮混在一起。
我给她别上大红花,说:"对不起,我差点儿犯了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她抹了把脸上的汗,眼圈红红的:"知道错就好,以后可不许再这样了。"
周围的工人都笑着起哄,有人还吹起了口哨。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们的婚礼就在厂礼堂办的。礼堂里贴满了工友们剪的红纸喜字,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我穿着笔挺的军装,她穿着借来的婚纱。婚宴是大家伙儿一起包的饺子,主食桌上还摆着厂里食堂特制的大馒头,香喷喷的。
巧云现在是厂里的技术主管,带出了一批又一批徒弟。我在部队也算有了点成绩。战友们问我当年为啥想退婚,我就给他们讲我和巧云的故事。
讲到动情处,他们总说我是捡到宝了。是啊,要不是当年她不离不弃,哪有我们这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
有人说我们那会儿的爱情太苦,可我觉得,正是那些苦日子,让我懂得了什么是真正的幸福。
墙上的老照片泛着黄,那是我俩的结婚照。照片里的巧云,笑得像朵向日葵,灿烂得耀眼。
我时常想,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有这么个踏实肯干的媳妇。日子过得可能不算富裕,可她总说:"咱们这样挺好。"
每次看到她织布时专注的样子,我就想起那个在雨中给我妈送药的姑娘。时光飞逝,岁月留痕,可她眼里的温柔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