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炳之/文
吴佩孚在第二次直奉战争中失败以后,羁旅生涯,百无聊赖,其所以能东山再起,出任讨贼联军总司令者,端赖靳云鹗、孙传芳等之竭诚拥戴。奈吴信任宵小,不纳说言,由原定战略之联冯讨奉,一变而为联奉讨冯,遂致将帅失和,部下分崩离析,终于加速其溃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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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起前之酝酿
1924年10月,直军在山海关被奉军击溃之后,吴佩孚于11月19日返抵洛阳,企图组织护宪军前敌总司令部,重整旗鼓。不料喘息未定,而惯于投机取巧的陕西督军刘镇华,突令所部憨玉琨师,东出潼关,进袭洛阳。吴以无力与抗,仓卒间率幕僚、眷属及卫队、乘专车经郑州赴鄂。
第二次直奉战争爆发后,河南督理张福来出发前线督师,以省长李济臣任留守司令,我以督署参谋长职务兼任留守副司令。吴到达郑州时邀我同行。
当时,湖北督军萧耀南已经通电拥护段祺瑞出任执政,拒止吴佩孚前往汉口。吴行抵信阳时,无法前进,不得已小住鸡公山上。清末,我在军谘府任科长,萧任科员,彼此情感素睦。我建议由我先去汉口,见萧一询究竟,便求疏通,吴以为然。我到达汉口后,情势混乱,无法摸清底细,兼之与萧已睽隔三年,贸然进见,于双方均有未便,乃止。
不数日,闻吴已抵黄州,住决川舰上。值元宵节,我携元宵1000枚,前往黄州慰问吴佩孚及其随从人员。晤面时,吴正食黄州特产“鳊鱼”,邀我同餐。此鱼无刺,富脂肪,味甚腴美,苏东坡赤壁赋中所称之“巨口细鳞,状似松江之鲈”,即指此鱼而言。我问吴到黄经过,吴说闯关过来的。我闻段祺瑞已下令逮吴,风声甚紧,劝吴早作提防。吴答:“我自有打算,暂时不必说。”我揣测前海军总司令杜锡珪与吴私交较好,可能已对吴有所知照。先是,有日本汉口领事馆书记兴津良郎者,曾在陆军大学任翻译,与我熟识,我来汉口后,他来访我。他说:“日本一位要人很仰募吴玉帅,给汉口领事来电,嘱探询吴有无东游日本之意。请您代向玉帅一问,如能赴日,这位要人准备欢迎。”这次我在黄州,向吴提及此事,吴答:“我连租界都不住,那能去日本!”当晚我别吴返汉。
又数日,闻吴佩孚在萧耀南的沿江戒备中,乘轮过汉,前往岳州,住旧部葛豪家。
冯玉祥与张作霖在天津会议时,几为张所算。冯自以实力不及张,主要是缺少弹药。他为了取给弹药于汉阳兵工厂,特派顾问段其澍赴汉,计划联萧。段与我同学,交谊极深,他访我说明来意。我邀萧耀南湖北督署的卸任参谋长张联,与段共商。段说:“冯焕章倒吴事做得不对,可是,现在如想联吴,其势已不可能,以联萧为便。”我与张联棻则认为长江中下游自湘迄苏,吴之潜势力犹在,易于号召,亦便于发动。段乃恳我代为联吴,我允暗中协助。
直军失败后,直系将领张福来、李济臣、靳云鹗、彭寿莘、杨清臣等相继来汉。靳云鹗见直系人物,消极颓废,势如散沙,为了拥吴出山,他邀张联菜及我同段其澍会商。段说:“冯焕章并无芥蒂,如吴玉帅不念旧恶,极愿重归于好,共图奉张。”经过仔细研究,认为联萧不如联吴,联吴成功,萧必来,萧来,军队及兵工厂均为我有,惟吴冯不便出面,应另请他人居间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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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其澍北返后,与冯玉祥商定:冯方以张之江为代表,吴方以靳云鹗为代表,互通声息。
靳云鹗随即往岳州谒吴,备陈原委。吴初因萧耀南拒其入鄂,虑萧已与奉张合作,对出山事态度慎重。经靳反复劝解,吴允俟时机成熟即离岳州来武汉。
萧耀南见吴之出山,仅时间迟早问题,特在汉口设宴招待直系人物,借资联络,并有所表白。席终,萧问其左右今晚那位没有到,左右答以仅李彪臣(我的号)一人未来。萧询知我淹留汉口,既无职,又无钱,遂于翌日派副官长段云峰过江,给我送一顾问聘书,并约定次日派小轮来迎,到武昌萧邸餐叙。座间,萧说:“我随曹三爷(锟)任参谋长多年,与子玉相知亦深,如真心拒其入鄂,可谓不知羞耻!但是,子玉并未休谅我在汉口维护各位同仁的苦衷;当我正对北京变戏法时,子玉来鄂,无异揭开我的宝盒。”言次,恳我去岳州见吴,为之解释,并请吴出山。我到岳州见吴,说明萧之苦心及拥吴本意后,吴示以微笑,与此同时,浙督孙传芳先后派蒋方震、杨文恺来汉口,对拥吴出山事亦进行活动。
吴之出山时机,已届成熟,仅有一二枝节问题尚待解决。其一,段其澍在江汉活动,颇为成功,但他电告冯玉祥后,冯以段为人老实,恐被人所诒,致遗伊戚,又派参谋长刘骥到汉了解真相。刘到汉口后,隐瞒段其澍,秘密探询、未得要领,认为段已受骗,竟以吴佩孚买空卖空之语电冯。而段其澍去电,则又称一切齐备,只待冯之复电到来,即可揭幕。冯分别接获刘、段两歧之电,犹豫不决,三日未复。我访段询问,段连声叫苦,他说:“我想跳江,人家说我买空卖空,我还有何面目去见焕章!”为了打破低局,我向靳云鹗建议,由靳出面召集各方代表开会,共谋补救之道。那次到会者,除段其澍外,有浙江孙传芳之代表杨文恺、安微马联甲之代表田锦章、四川刘湘之代表刘酒英、湖南赵恒惕之代表葛豪,还有云南代表刘小南、贵州代表李某(忘其名),直系将领刘玉春、陈嘉谟、刘佐龙、卢金山、宋大霈等亦出席会议。会议上,陈嘉谟主张联名致电张之江,详述经过。电报发出后,冯之拥吴复电始到。
其二,讨贼通电之领衔人,本以萧耀南为最适当人物,但萧深恐吴再失败,将影响本人地位,借词推托。退而求诸孙传芳、亦有所顾虑。曹瑛及刘梦庚以事不宜迟,迟恐生变,几次在晚间至萧邸相劝。一次,曹锳说:“这盘棋快要输了,只剩下您这个眼儿,这个眼儿如果用不上,那就全盘输定了!”萧见无可推诿,勉强应允,方欲提笔自拟电稿,曹锳已将预由蒋方震所拟讨贼通电稿陈诸案头。萧略一过目,即签名饬发。移时,萧忽萌悔意,欲将电稿收回,调尚有数字须加斟酌,电务处负责人亦盼吴再起,答以已经发出,乃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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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此电原以张作霖、段祺瑞为“贼”,经我建议,由靳云鹗提出,将段撇开,集中火力攻击奉张一人,于是易以“合肥耄矣”四字,段因而免被“贼”名。
一切俱备,萧耀南派舰迎接吴佩孚来汉口,在刘家花园筹组讨贼联军总司令部。吴以蒋方震既代表孙传芳,又与张蹇、梁启超有关系,遂任之为总参谋长。并以张联業、张国溶(湖北督署参谋长)、田锦章和我为军务参赞兼高等顾问。此1925年10月间事。
讨贼联军的作战计划是:先由孙传芳从浙江进攻苏皖,驱逐杨宇霆和姜登选,待山东张宗昌派兵南援时,由岳维峻指挥河南各军进出豫东鲁南,以抚其背,断张归路,彻底歼灭奉系部队。华北方面,则以冯玉祥之国民第一军,与由京汉路北上之部队,合力解决李景林和张学良等部关内奉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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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弦易辙,认敌作友
1925年10月,孙传芳首先向奉军进攻,吴佩孚亦通电就任讨贼联军总司令之职。孙军连克上海、南京、蚌埠各地,奉系之苏督杨宇霆、皖督姜登选相继北逃,鲁督张宗昌所派南援部队,又被孙军击溃于任桥、固镇一带,孙传芳进驻徐州。
当张宗昌派兵南极之际,吴佩孚电令豫督岳维峻,派遣所属国民第二军,分道向兖州、曹州进攻, 策应孙军。但岳维峻督豫后,段祺瑞曾派密使前往拉拢,许以现洋80万元,子弹200万发。以前,靳云鹗之旧部陈文钊、王为蔚、田维勤等部,已被国民第二军收编为三个师,留驻河南。但自靳云鹗抵汉后,三师长即长住汉口, 蛛丝马迹, 不能不使岳维峻有所疑惧。自岳得到段之奥报后,喜出望外,从而乐于扮演两面派角色。因此,岳对吴之来电,未即奉行,按兵不动。
吴佩孚见岳维峻阳奉阴违, 延不出兵, 恐将影响全局, 派我赴汴见岳督促。岳表示待收到北京所许之款项、弹药后即行出兵。但他顾虑靳云鹗夺取河南地盘,除准备派李纪才师出曹州进攻济南外,恳我转陈吴佩孚,由陈、王、田三个师沿陇海路东下,进袭兖州,以李云龙师为总预备队。另外,岳还向吴索机枪子弹带1000条。
我返汉复命,吴佩孚立即调陈文钊、王为蔚、田维勤等部沿陇海路东进。岳维峻亦同时派李纪才师向曹州出击。陈等奉令后,造趄不前,反而建议调李云龙师打前锋,自作后援。彼此推诿,颇误戎机,使岳益感不安,乃调陕军蒋世杰师进驻信阳,严守豫南门户,防鄂省部队北进。
吴佩孚闻讯,旧恨新仇,无法排遭,不思“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愤然派寇英杰师进取信阳。蒋世杰乃陕军骁将,所部作战顽强,守御有方,历时半月,屹然不动,吴见寇师劳而无功,续调刘玉春、宋大霈两个旅前往增援,不仅未能克敌,反遭逆袭,败退至鄂境广水附近地区,武汉震动。吴以正面进攻失利,决定左翼迂回,经襄樊,出南阳,绕攻信阳侧背。
因令我游说襄郧镇守使、第五师师长张联隆及南阳镇守使马志敏允予假道,并加支援;如谈判不成,不惜以武力周旋。
张、马均毅军旧人,与我素无渊源,兼以地方生疏,未敢造次前往,经萧耀南以电报联系,并备函介绍,我始成行。
在樊城过汉水时,原被收编之土匪马文德在渡口恭候。以前,张联陛因细故对马发生误会,马恳我代为转,乃挈马同行见张。
张联陞出身于保定将弁学堂,不识字,曾为李鸿章扛大旗。晤面时,洽谈甚欢,张、马误会事亦立解。张决定拨调所部王宗荃旅归我指挥,随同赴南阳,借壮行色。我率队经新野至邓县,电促马志敏表明态度。马犹豫,谓须考虑。吴佩孚以其态度暧昧,乃下令派我任南阳镇守使,将马内调、任参议。我未接事,而经南阳攻信阳之路已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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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孙传芳以岳维峻在其进击奉军之关键性时刻,袖手作壁上观,颇不怿,去电责岳。
岳为解释误会,曾亲往徐州向孙面陈苦衷;他说:“非我不愿相助,只因吴、靳要我地盘,无法兼顾。”并谓彼已备车多列,供靳之三个师东运援孙,各师长反去汉迎靳云云。复引起孙对靳云鹗之大不满。靳获讯,亦亲赴徐州解释,谓岳不听吴帅指挥,本人并无夺取开封之意。靳获孙谅解后,即率三个师由豫东回戈攻岳,相继攻占开封、郑州。岳部李纪才师,时已进抵济南附近之八里洼,闻讯,急递撤退。此后岳部国民第二军,即在豫西一带被红枪会及刘镇华之镇嵩军所歼灭。信阳蒋世杰投吴,授总部参议。
豫局彻底改观,论功行赏,豫督一职,非靳莫属,而吴佩孚竟任命寇英杰为河南督军,以省长一职畀靳。吴、靳矛盾,从此发生。
吴佩孚与靳云鹗之矛盾,另有其重要原因。吴对冯玉祥有刻骨仇恨,出山前虚与委蛇,意在过渡。其左右为张其锽、齐燮元、张志潭辈,企图组阁,主张联奉。而靳云鹗则目奉张为大敌,认为冯政见正确、所部能征惯战,如联冯拥段、使吴、段化除宿怨,军政合流,前途尚大有可为。无如吴佩孚处境稍见好转,即浑忘当年山海关惨败之耻与奉张之跋扈嚣张,一味听信张其锽辈别有用心之言,竟尔认敌作友,与张作霖结为金兰之好,由原定战略之联冯讨奉,一变而为联奉讨冯,人事变幻,诚非始料之所能及者!
在吴张合流前,曹锟恢复总统职位之议,甚嚣尘上。吴忽主由颜惠庆组阁!谓曹之总统系贿选而来,应废之,并修函命我专程由汉到京,去见北京卫成司令王怀庆,请王婉劝曹锟自动下台。王含笑语我:“我怎么说得出口,听人家说,三爷正为总统复位兴致勃勃呢!”时曹已恢复自由,仍住延庆楼,我曾一度前往探视,曹见旧部来访,有喜色;但双方均未谈及复位事。曹每日写大字,画一笔虎,自署“渤叟”,赠我字画各一幅。辞出后往谒王士珍、我将吴对曹锟复位的态度告王,王说:“这个门楼虽然破旧,可是,一经拆除,再想盖起来就不容易了。”未几,曹即回津,从此脱离政治舞台。
1926年6月28日,吴佩孚与张作霖会见于北京中南海。双方对“护宪”、“护法”虽各怀鬼胎,但对冯用兵之主张则一致。同日,吴、张联名对国民军下总攻击令。
此前,冯玉祥已通电下野,赴苏联考察,军政交察哈尔都统张之江负责。奉张得寸进尺,相逼日亟,冯本人及其部属成认为与其以国民军投张,毋宁赠吴。是时,鹿钟麟固守南口。张、鹿曾派员与吴联系,吴拒之。嗣后国民军处境更劣,张之江、鹿钟麟复派宋良仲持亲笔函到汉谒吴,表示诚意归顺,不料吴竟在来函上批“缴憾”两字。宋与吴相交有素,力劝其毋为过甚,吴不纳,挥手使去。宋出门,仰天大哭。吴严电禁止靳云鹗、田维勤收容冯部,但暗中却派杨清臣到北京,收编孙岳之国民第三军为一个师、三个旅,称为第一军,以杨任军长。
时靳云鹗任讨贼联军副总司令兼第一军总司令,陈兵豫冀要冲,控制由彰德以迄长辛店之京汉路北段,势力范围、遍及顺德、大名、广平、正定、保定五府地区,官府、赋税、工矿、交通、均由靳派员接管。凡此,皆奉张急欲得之而什心者;吴部下企图升官发财者,垂涎欲滴亦视靳为眼中钉。因之吴对靳忠言逆耳,情感益如水火。当时,吴认为后方稳固,华北军心可用,乃决心免除靳云鹗本兼各职,以除心腹之患。以刘玉春、张占鳌为护卫,齐燮元、蒋雁行、张敬尧、张志潭参与机要,亲自率兵四旅北上,并命刘玉春带队先去保定,勒令靳云鹗即日交卸。靳心灰意懒,立即缴出印信,并将手枪队200人自行解散,以示坦白无他。次日,吴专车到保,靳摘去肩章、佩刀,至车站恭迎,俯首请罪。吴见靳未加抗拒,亦以好言慰之,嘱暂时休养;然追念前劳,反觉恻然,因又界以陕西督军名义。靳告病未受,即住保定,后转赴鸡公山、延师课《孟子》,杜门不问世事。
靳云鹗有得力幕友四人:张联菜、裴长庆、凌家驹及张某(忘其名),反靳者称之为“四凶”,早有去毒务尽之意。我在汉口获悉吴即将赴保,特电张联棻,谓“吴帅已北上”,张会意,夤夜离保,经郑州东行投孙传芳。其他三人亦均逃匿,未遭毒手。
孙传芳素主联冯讨奉,见吴改弦易辙,认敌为友,尤不满吴对靳云鹗刻薄寡情,亦与吴分裂。
吴佩孚、张作霖在北京会见后,奉军即大举入关,会同吴部进攻南口。是时,国民革命军行将出师北伐,吴获讯后立派李济臣为湘鄂边防督办,随带董政国等部入鄂,进行防御。不久,吴得湘鄂紧急之报,亦离长辛店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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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武汉与北伐军决战之惨败
1926年7月,国民革命军出师北伐,由于湘、鄂工农群众之热烈支援,长驱直入,势如破竹,相继攻克衡阳、长沙、岳州,湘军叶开鑫部退守羊楼司、通城之线,经数日之激战,汀泗桥、咸宁复被北伐军所占领。同时,北伐军又在城陵矶下游渡江,沿江攻取汉阳。吴佩孚初在武昌城楼设总司令部指挥作战,至此,乃退至汉口刘家花园总司令部办公,派鄂督陈嘉谟守武昌,并令刘玉春师入城增援死守。
吴佩孚势力穷促,追念曩昔,颇有四顾苍茫之感,迫不得已,又思重修旧好于孙传芳。时蒋方震已回孙营,吴特电邀其回汉。蒋复电,大意谓“吾乃讨贼联军总司令部之参谋长,现在你既与‘贼’合作,要我何用,不能回。”吴接阅来电,深受刺激,为之郁郁不乐者数日。
张其锽又派周予觉为代表到南京见孙,促孙出师援鄂。孙见周貌不惊人,名不见经传,而周竟大言不惭,恼甚,杀之。吴随后又派翟殿林谒孙联系,翟、孙系同学,且为贫贱之交,故谈话无顾虑。孙开门见山,问:“你来找我有什么事?”翟答:“吴大帅叫我来,请你想个办法。”
孙说:“我不管!”翟说:“犯不着对我发脾气啊!”孙问:“哪天走?”翟答:“哪天都可以走。”
翟回汉后告我:“孙馨远态度之倨傲,诚前所未见!”
武昌被围时,北伐军乘胜沿长江北岸东下,吴佩孚派师长刘佐龙率部抗击,并任命刘为湖北省长。刘以局势危殆,辞不受命。是时,幕僚中有人建议起用靳云鹗重掌军务,事闻于刘佐龙,刘谓“如靳能来,我们还能合作干一场。”但吴不肯低头,未允。
当时,靳云鹗之嫡系部队阁日仁、高汝桐两个师仍在河南,吴佩孚下令将两师南调。兵车开抵新店车站,三军不行,营长以上军官全体下车,上鸡公山吁请靳云鹗下山。靳问:“下山干嘛?”众答:“吴大帅调我们去,我们是靳司令的队伍,请司令带我们去!”靳以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晓谕阁、高等率队南援,众不去。靳气愤之余,骂他们说:“为什么一定要我带你们去!你们是靳家的狗?”言毕,立将茶杯击碎。
靳无吴佩孚之召命,不能下山,靳不下山,队伍不动。消息至汉,吴乃恢复靳之副总司令职务,兼前敌总指挥,电报到,军队始南行,靳亦随即启程。
靳云鹗之行,乃赴难而来,孰料车抵汉口,吴竟未派一人相迎,甚扫兴,遂不往见吴,径回私邸。我闻靳至,即往访,建议靳与吴通电话,告以行止,以示不亢不卑,靳然之。吴接靳之电话,邀其次日来见。
翌日,靳往谒吴佩孚,吴又发表靳兼任汉口警备司令,阎日仁为汉阳警备司令,高汝桐为武昌警备司令,并定第三日召开军事会议。靳当面表示,总指挥将督师前进,无法兼顾后方,请辞警备司令职。靳回寓后,开始组织副总司令部,邀请潘守贞任参谋长,我任总参议。
靳又将刘佐龙找来,问刘为什么不当省长?刘谓:“大帅任性,我怕干不好。”靳说:“我来了,你文我武,捧他一下子吧。”刘表示唯命是从。
是夜,军情告急,北伐军前锋已到达汉阳上游之四平山附近。靳乃先派一个团在四平山设立前进哨,然后摊开地图,与刘佐龙及幕僚规划两个师之防御计划,彻夜拟议,至黎明始告成,并立即派队出发。
先一日,靳之副总司令就职布告,因印刷商停工,由张方严经手交总司令部印刷所承印。
原稿仅有副总司令及前敌总指挥两个职衔,不料在盖用关防时,发现又加上汉口警备司令一衔。靳非常气愤,决定不参加军事会议,派我为代表,携防御计划及汉口警备司令部关防,前往出席。我至总司令部,已开会,将星满座,吴正下达其自拟之作战命令。我在吴宣读完毕后发言称:“靳副总司令与刘佐龙师长昨夜通宵工作,靳今晨突然旧病复发,不能前来参加会议,派我带来汉阳防御计划,请大帅看看,有无可取之处。警备司令一职,因无法兼顾,恳准予辞职,关防已带来。”言毕将防御计划及关防一并取出呈交,被座旁杜锡钧接过。我回靳寓复命时,靳正午餐,情绪尚正常。因刘佐龙已来,靳对会议情形已全悉。刘对靳说:“大帅的事怎么办?是你叫我来的,我不干了!”拂袖而去。
9月6日,汉阳近郊展开激战,入夜,龟山炮兵阵地通宵炮声不绝。据汉阳兵工厂厂长胡恩光谈,进攻部队均穿白衣,似为便衣队,又说刘佐龙部与靳云鹗部互相射击,情况混乱。夜半,吴之参谋某仓皇前来告我,说:“靳云鹗变了,总司令部被他的部队开炮打中一炮,总司令一语未发,正亲自指挥战斗哩。”
北伐军占领汉阳后,因汉水桥被烧去一段,未能渡河。吴佩孚率其司令部人员到达桥口,手谕靳云鹗前往参加紧急军事会议,靳未敢前往。俄顷,吴之参谋长蒋雁行匆匆前来,对靳说:“大帅找你,为什么不去?这样紧急关头,你不去,我给跪下。”言下果然跪地不起。靳说:“你这是逼我死,我不要活了!”他突然拔腰间自卫短枪欲自杀,蒋急忙向前扑救,二人一躺一跪,相持半晌。适杜锡钧到,见状即退出,向我询问经过,我答闹僵了。杜说:“这样局面,我还是卷铺盖回家去吧,当了十五年镇守使也当够了!”
蒋雁行无奈,只得找机会下台阶,边说:“既然这样,不去就不去吧!”边即起身出屋,与我道别而去。我对着蒋雁行的背影说:“杜锡钧走了,我也该走了!”即别靳而出。我见靳之部队始终未令展开,显见无意作战。有一亲信马弁,频频与靳耳语,度靳别有企图。
9月8日,汉口市街遍贴安民告示,北伐军委派之汉口公安总司令赫然为刘佐龙,汉口警察局长为张慈楷,皆直系中之鄂人,彼等与北伐军早有接洽,可以想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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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失河南,败走四川
汉阳失守时,吴佩孚初拟乘兵舰去南京,已不通,乃于9月7日向信阳撤退,10日抵信阳,靳云鹗亦续至。时豫南之吴部杂牌军任应岐、庞炳勋、李振亚等师均不稳。吴又于17日退往郑州,靳仍留信阳未动。
任应岐原系孙中山在广东所委建国豫军混成旅旅长,此时已与广东方面暗中联系,畀以国民革命军第十二军军长名义。吴佩孚由信阳北退时,任部驻郾城,吴对之颇有戒心,先派张其锽前往晤任,在吴之专车过郾后,张始将吴之行止告任。张其锽走后,吴部北运之弹药车过邮时即被任应岐部炸毁。
陈嘉谟、刘玉春死守武昌,历近40日,10月10日,北伐军攻入武昌。
是年9月,冯玉祥从苏联回国,在五原誓师,自任国民联军总司令。冯恨吴甚,又念靳云鹗之旧好,于是派段其澍到信阳见靳,许以军长名义。靳部饷弹俱缺,而冯部之弹药亦不充裕,乃在每一士兵身上收回五排子弹给靳,并拨一部分烟土,以供军需。靳云鹗曾一度赴西北晤冯,因冯以统帅自居,有悔意。靳之幕友凌家驹,与唐生智有旧,靳派凌与唐联系,表示服从唐之指挥,但暗中却准备为吴佩孚收复武汉,并派田维勤赴郑谒吴面陈计划。
武汉失守后,我于10月间自汉口化装乘轮东下,过宁返京。不久,忽接张宗昌来电,邀赴济南一晤,我与张宗昌过去同隶冯国璋磨下,共事金陵, 并曾一同执绋送冯灵柩归葬河间,而同学师景云正在张处任高等顾问职,鱼雁频通,颇相关切。至济,晤张宗昌,始知张以张学良气焰凌人,亟思与吴佩孚、靳云鹗合作,另组团体以求自保。张问:“吴子玉和靳荐青(靳云鹗之号)为什么闹意见?”我答:“说来话长,但吴对靳、靳对吴都不错;简而言之,中间有人挑拨。”张托我到郑州见吴,然后到信阳找靳,劝靳继续拥吴,靳要枪给枪,要钱给钱,务期做到三人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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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过开封时,闻曹锟在龙亭养病,特下车前往探视。曹原为调解吴、靳关系而来,但外间颇有曹企图借吴、靳势力以求再起之传说,曹闻之气愤成疾。我问病后,亦请曹向吴、靳各进一言,曹忽然扔下烟枪,瞪起眼睛,对我说:“咱们谈别的!”默默片刻,又复谈吴、靳事。曹说:“他们把我气病了,拉肚子,没有办法,我打算住几天就回天津。”
我到郑州,住法商鑫开饭店。是时田维勤衔靳命向吴报告收复武汉计划,并请求吴筹拨饷弹,亦住鑫开饭店。田见我来郑,初拟躲避,继又找我晤谈,问我来郑之意,具以告。田说“你和靳老二是同学,还是你们近!可是靳老二没有我行吗?”田亦想走张宗昌的门路,
当晚设宴招待我。次日,我往见吴佩孚,告以张宗昌意图,并说:“张效坤很关心河南的事,不知道靳云鹗为什么不听大帅的指挥?”吴问:“张效坤为什么要和我们合作呢?”我答:“受不了张学良的气!”吴说:“很欢迎,但来晚了,早来七天就好了,计划已经决定。”我问其详,吴微笑谓:“慢慢就会知道,你不用去信阳了。”我以“四郊多垒”之句讽之,劝以少树敌为宜。吴最后说:“我告诉你吧,我正叫靳云鹗收复武汉哩。”但又说:“靳云鹗要的东西,我都给他,他可得前进!我叫田维勤随军督促,寇英杰率部在后推顶。”
事后闻靳派田维勤向吴报告收复武汉计划时,田竟将靳之善意说成恶意要挟,说靳要子弹,要面粉,才能前进,因而触怒吴佩孚。田对吴之指示,无法向靳回报。靳怀疑,又派贺国光到郑谒吴请命,未得吴之谅解,亦无回报。
我见情形演变至此,吴又不愿我到信阳见靳,乃回济南向张宗昌交差。张说:“吴子玉要倒楣!”
以后,寇英杰奉命率部自郑州南下,田维勤带卫队一营及弹药给养附挂寇车同行。至许昌,田忽将所乘车辆与寇车脱开,不再前进,谓拟赴汝南整顿本人队伍,寇乃独自续进。靳部刘培绪旅驻临颖,闻寇来,阳示欢迎,寇车方过,即将路轨拆除,突加袭击。寇仓皇下车,落荒而走,仅以身免,绕道襄县返回郑州。
1927年2月,张作霖忘却半年前与吴佩孚之信暂旦旦,忽派张学良、韩麟春率部由京汉路进攻郑州。吴佩孚以四面楚歌,乃移驻巩县兵工厂。靳云鹗即于此时在豫南自任河南保卫军总司令,其师长高汝桐反攻郑州,在铁甲车上中炮弹阵亡。
是时,张宗昌率直鲁联军南下,援助孙传芳向北伐军反攻。张来电邀我到济南同车赴南京,抵宁后,张又让我代表他赴巩县慰问吴佩孚。我建议带一部分款子前去,张说:“我最近花销太大,手头不怎么宽裕,少带些吧,先送五万元。”我初意张可能赠吴一二万元,有五万之数,对吴当不无小补。因携带不便,且中、交两行钞票之盖有江苏字样者,外省不易流通,乃设法汇往天津,以“玉记”名义存入金城银行,我仅随身携带存折及印鉴。经我要求,张又派军务处长倪文翰与我同往,师景云谓此行为“雪中送炭”。
赴巩县必须经过郑州韩麟春之防地,张宗昌特函介于张学良。张在卫辉,我等先到北京,面见其办事处长,请予电张先容,张复电欢迎,而南京已失守,张宗昌返抵北京。张催我等迅即到徐州经郑州赴巩县。
我和倪文翰抵郑后,倪文翰去见韩麟春,韩派一参谋相送,在偃师附近越过直奉两军防线。
吴仅有嫡系部队两个师,第三师师长张汝清及第二十师师长阎治堂,闻我等西来,已在偃师候晤。他们说:“昨天我们全体官兵都没有吃饭,听说你们来,士气为之一振。”至巩县,谒吴佩孚于兵工厂,吴状仍安闲。但其参谋长蒋雁行事后告我:“玉帅脾气变了,不好伺候,我也想走了。”
吴将存折及印鉴留下,亦未作任何表示,留我们便餐。是日适值吴54岁寿辰,细雨霏罪,惹人愁绪,吴即席赋七律一首云:
民国军人皆紫袍,为何不与民分劳?玉杯饮尽千家血,红烛烧残万姓膏。天泪落时人泪落,歌声高处哭声高,逢人都道民生苦,苦害生灵是尔曹!
意境萧索,如泣如诉,然亦不无愧悔待罪之情。
饭后,吴愿留我在巩县长住。我问:“您有什么计划?为什么呆在巩县不走呢?”吴说:“这里有兵工厂,我不能叫他们占了:”我说:“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咱们的卧榻之旁不容他人鼾睡,他们也不会容咱们鼾睡,双方均有未便。”又问吴兵力几何,枪多少?吴答除张、阎两师外,还有孙建业的河南队伍,共有一万多支枪。我说:“行!有一万多支枪,还能做大帅。”
吴问我有何办法,我建议吴立即离开巩县,由豫西奔南阳。我认为南阳附近之于学忠对吴极忠诚,靳云鹗旧部徐寿椿已由吴委为南阳护军使,亦可为吴用。吴如率部前往,决不致挨打,并保证有饭吃。此外,旅长娄云鹤及襄郧镇守使张联陛,亦可赖为屏蔽。如能在豫鄂陕边区,站稳脚跟,进可战,退可守,前途尚有可为。但吴心力衰竭,目光短促,期期以为不可,宛如折翼之鸟,无复冲写之志,其当年浩然之气,扫地尽矣!同时,吴之幕僚,心意沉重,士兵思乡情切,呈现一派凄凉景象。我等在巩县勾留三四日,别吴东归。到徐州,遇张宗昌,陈明经过,不久我即返京。
以后,冯玉祥在陕西就任国民革命军第二集团军总司令职,派孙良诚部出潼关,取洛阳,吴遂离巩县经南阳去四川。时方振武奉冯命不让吴渡汉水,追甚急;张联陛已就任冯所委之三十八路军军长,亦派旅长王宗荃截击吴佩孚①。但张、王对吴相当钦仰,沿途明紧暗松,故意为吴闪开一条去路,吴因得率卫兵及眷属冲出封锁线(此事是王宗荃以后在北京告诉我的),恰似重演一出关羽释曹之“华容道”。而坚决主张联奉讨冯之张其锽,则在混乱中被击毙。
吴佩孚脱险入川后,被杨森迎往万县,从此脱离军政,当上了寓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