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县行委建立起来后,文强加强了共产党在根据地的组织和宣传工作。
此前,李家俊出于广泛发动群众的策略考虑,没有宣传“建立苏维埃”“拥护苏联”之类农民群众难于理解的中共方针政策,而主要以“抗捐”为号召。
因此,尽管他将起义军称为“城万红军”,自称红军总司令,但是当地群众甚至当时报纸报道中仍多称之为“抗捐军”或“民军”。
万源县龙潭河白家坪农会旧址
李家俊还任随一些农民群众按照他们从古典小说《水浒传》及有关农民起义的传说、戏曲中所得到的知识,提出一些他们容易接受的口号,打出各色旗号。
因此,农民军的旗帜上,从“替天行道”到“死里逃生”“扫平将军”都有,十分芜杂。也没有正规编制,而是以各自领头人为名,诸如“王魁元大队”“李得胜小队”等。
随后,文强遵从临行前刘愿庵给他的指示,将这支起义军依照全省暴动计划的序列编为四川工农红军第一路(简称一路红军),统一了旗号和建制。
他亲自设计,将队旗统一制作成红旗,没有红布就用乡间的土红染料染白布代替,中间缀上白布剪成的镰刀斧头图案,镶黄色牙边,靠旗杆的内边白布旗裤上写“四川工农红军第一路总指挥部”或“支队”“小队”等字样,并各有不同比例。
他还以戴重为得力助手,制定出部队编制方案,起草了多种制度、条例公布:
一路红军总指挥李家俊,党代表兼政治部主任李哲生,下辖三个支队,分别由吴会治、胡洪疆、戴重任司令员,王国梁任政治保卫处处长,徐永仕仍为参谋长。
另外,还逐步建立起了各乡农民协会、妇女协会、儿童团等群众组织。他不仅亲自写标语、刻油印,还找了几个稍有文化的人组成学生队,到处刷写写“工农兵联合起来打倒国民党!”“打倒军阀刘存厚!”的标语口号。
在文强到来之前,起义军已在龙潭河乡场上的一家大院子里建立起了县农民协会,实际上就是县革命政权,当时,其他许多地方统称苏维埃政权,只是因李家俊从当地实际出发,不愿用“苏维埃”这个农民群众不懂的外国名字,才决定用农会来代替了苏维埃。
当然,这也同他们远离中共组织上级领导,可以自行其是有关。
农会选出李家俊等13人为常务委员,李家俊为主席,文强到来后被增补进农会,担任了类似于秘书长的角色。农会下设经济、粮食、妇女、军事、保卫各部,军事部长自然是“军师”徐永仕,保卫部长是王国梁。
农会的妇女部长,是李家俊的姑母蒲李氏,一个能干、泼辣却连自己的名字也没有的农村妇女,她的丈夫是一个穷庄稼汉,住在巫家沟。
她比李家俊大几岁,在农会很有名气,特别是在各村组织了一批年轻姑娘为红军做交通联络工作。
李家俊给他这位姑母取了个化名叫李蒲。文强得知后,便戏称她为“李卜克内西”——那是一位在10年前就为社会主义理想献出了生命的德国马克思主义领袖的名字。
此时,中共党内为提高党员觉悟,对李卜克内西和与他同时殉难的另一位女革命家卢森堡作了许多宣传,并要求各地党组织开展“李、卢纪念周”一类活动。
但对于万源山乡的农民来说,是怎么也记不住那个古怪的外国名字的。
在根据地,文强还办起了青年干部训练班。由农会和红军选拔出青年约50名参加受训,主要讲“我们为什么要革命”和“革命对我们有什么好处”这两个题目。
同时,他还派出几批人员到达县、宣汉等地去招聘小学教员,打算在根据地开办小学,提高农民群众的文化知识。可惜由于战争的影响,这一计划未能实现。
不久,驻宣汉七里峡的刘存厚军二师七团二营四连,经王维舟策动,由三排长龙海云率全连士兵,打死连长毛成芝和其他几个反动军官,宣布起义,携带意国(意大利)枪80余支,绕道百余华里,经城、宣、万三县边境大山,来到革命根据地,加入了一路红军。
李家俊代表一路红军总指挥部,文强代表中国共产党,向他们弃暗投明的行动表示了热烈欢迎。这一连被编入吴会治的一支队,后来扩充为一个营。
从当时的两则报纸报道,即可看出第一路红军的声势。
1930年1月23日,《商务日报》载民国通讯社8日绥定(达县)通讯:
自李家俊揭出民军旗帜起,声势浩大,复又经城口万源等受压迫之民众投奔,势力更加膨大。
刻闻李已装备完善,分为四路,李本人为民军总司令。每路枪约千余支。已纷纷向万源前进。前线距万城仅十余里。城内驻军,兵力薄弱,岌岌可危……
1930年4月3日,重庆《新蜀报》载重庆秋阳社3月21日绥定特约快讯:
李家俊率领农民数千人,进逼城口消息,已详18日通讯。兹处记者探悉,李家俊是次率领之农民,均受过相当军事训练,并有共党中坚分子从中鼓动领导,其战斗力本强。
加以神兵数百人在前线冲锋,其势尤不可当。竟于昨廿日由神兵先行爬进城,农军继之,将城口刘耀卿团全部缴械,并将县知事枪毙,各局卡被烧光。
李家俊入城后,发布告示,宣传没收土地、焚毁契约等共产政策,自称红军总指挥。对于各乡土豪劣绅,则交由各县农民协会从权处理。其罪重者则处以死刑,已被处死的豪绅已达十余人。
因此,各地农协人数,日益众多,势力日益扩充,乡村政权,已为彼等所掌握。
文强来到一路红军时,正值军阀刘存厚调兵遣将向红军根据地发动第二次围剿。
来到根据地不久,文强就发现这里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
每次作战都是以民间迷信的“神兵”为先锋队。平时,红军中的许多人也参加“神兵”训练。
他看后认为,一般的刀法训练,对提高农民的战斗力确有好处。但是,训练完毕时的“排刀”,却使他大为反感。
“排刀”一般是在一间充作“佛堂”的茅屋里进行。靠内壁中央,摆一张案桌,上边供奉着红纸墨笔书写的神位,中间是“通天三教主皇太尊师之神位”,左右两边是“平南侯之神位”“温君侯之神位”。满屋里烛光闪耀,香烟缭绕。
一个头裹红帕,身着红褂的“神兵”老师,沙哑着嗓子,带领三四十个弟子们高声念咒。
随后,“神兵”老师就宣布“排刀”,叫几个弟子出来,长跪于神佛牌位前,脱去上衣,上身后仰,挺胸亮腹,左手“挽诀”(伸拇指、食指、小指,屈中指、无名指),双目紧闭,运气鼓腹。
然后,老师举起一把明晃晃的马刀,大喝一声,向弟子腹部猛砍三刀。只听刀落处如打鼓般砰砰作响。若不见血,便是“有神”,功夫到家了。
——其实,这只是江湖艺人的一种技巧。只要执刀人掌握好力度,刀刃又是以垂直角度向鼓气的软腹部砍下去,而不横向拖动,并且,决不砍皮肤下有骨头的地方,一般都不会见到血的。
可是,蒙昧、迷信的农民不懂得这个道理,便以为真的练成“刀枪不入”。
文强对这种愚昧的迷信活动从小就不相信,便向李家俊提出质疑。
李家俊告诉文强,对于从未接受过正规训练和教育的农民来说,“神兵”还有一些积极作用。比如五条戒律:一戒不存心无二,二戒不孝敬父母师长,三戒徇私报仇,四戒临阵退缩,五戒贪财爱宝。这些对加强纪律,鼓舞士气都有好处。
尽管他对“神兵”持有异议,但仍然尊重李家俊的意见,暂时未对“神兵”在红军中的活动加以限制。
不久,文强又亲自观看了一次以“神兵”为主力的战斗。
这次战斗前,红军得知刘存厚的军阀兵有一个团要经龙潭河边一条小路进山扫荡,事先在两边山上设下了埋伏。
参战的是戴重领导的三支队,以“神兵”为主力,战斗打响后,披红挂带的“神兵”呐喊着冲向敌军,一时确有令人望而生畏之势。
然而,军阀兵已经过与“神兵”的多次交锋,不再相信“刀枪不入”的神话,双方厮杀不到一刻钟,埋伏在山上的红军后续部队还没有投入战斗,前面的“神兵”一见到有人中弹受伤倒下,就顿时惊慌溃败,一败即不可收拾。
尽管其他红军还坚持了几个小时的战斗,终因失去了战场上的优势,加之武器不如军阀兵,戴重也被敌弹洞穿腹部负了重伤。文强见状,只好下令撤退。
到了后来,随着红军的发展壮大,武器弹药的增加,文强因势利导展开破除迷信的宣传,“神兵”逐渐减少了活动。
以后,曾为李家俊起义开设第一个“佛堂”的“神兵”老师王清云,以“总教师”自居,得意忘形,竟奸污妇女,被农会得知后,断然按照红军纪律将其处决。此后,“神兵”在一路红军中便不再有影响。
四川土匪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这时,在城口、宣汉、开县边境一带占山为王的侯世俊,向李家俊提出了联合的要求。
侯世俊原为军阀杨森部下一个连长。1929年底,杨森在军阀混战的“下川东之战”中被刘湘打败,侯世俊所在营逃至开江、开县边境的巫山坎时,侯世俊杀了营长,拉起队伍,打家劫舍,很快啸聚起千余人,侯世俊自称旅长。
这时,侯世俊见李家俊起义军声势日大,加之军阀刘湘的手下悍将王陵基在赶走杨森,占领万县之后,为“保境安民”,又令其部下驻开县的第九旅,向侯世俊发起清剿,侯世俊自知不敌,便想借助李家俊起义军的力量来帮助自己。
中共当时武装力量极少,因此竭力把军阀部队和土匪中可能争取的力量都争取过来,联合对付国民党政府。
李家俊得知此事后,决定同意与侯世俊联合,并派出领导干部中老成持重,而又有“黄埔生”牌子的吴会治去与之接洽。
不过,待李家俊作出决定,侯世俊已经被王陵基部打得难于招架,向李家俊紧急求援,吴会治赶紧带上人马前往开县。
谁知,他们到了开县,却闻侯世俊已被击败,逃往陕南。吴会治为了完成争取这支队伍的任务,一面派人返回请示,一面带队继续跟进,也去了陕南。
从此,第一路红军便少了一支武器最为精良(拥有意国枪80支)的主力军。
1930年农历正月底,正当起义军与军阀部队打得难分难解的时候,忽然又从斜刺里杀出一彪人马,这支部队是王光宗的独立旅。
王光宗原是西北军冯玉祥的部下,他于1929年秋率部从唐山经河南、陕西来投奔刘存厚,被编为第一师独立旅,驻达县石桥河。
这时,见农民起义军声势浩大,刘存厚根基动摇,王光宗便又起了反心,欲取而代之,使他这个独立旅真正“独立”。
颜德基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正好此时开江的失意军阀颜德基也想倒刘,颜德基原为民国初年的四川靖国军第7师师长(川东的著名中共军事干部王维舟就曾是其部下团长),颜、王二人便约定,颜德基率开江团防及杂牌队伍从观音山、王部从铁山两面夹攻达县。
但是,战斗打响后,王光宗却按兵不动,等到颜德基兵败,王光宗即率部离开达县石桥河,经达县、宣汉、巴中边境绕到万源县鹰背场,声言要去陕西,却又从兴隆、河口绕至关坝,突然回师杀奔万源县城。
留守万源县城的廖部一个团被打得措手不及,仓皇弃城而逃。王部一面派人追击,一面在城里城外,张贴安民告示。
谁知,安民告示还未贴牢,又从二层岩方向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原来,正与农民军相持的廖雨辰得到陷城警报,下令部队改进为退,跑步越过观音峡,由后山坡一路杀回来了。
王光宗慌忙率部迎战,廖雨辰也亲自督战反攻王部。经过几番较量,王部营连长被击毙十多人,双方仍然不分胜负。
直到王部战地指挥官、副旅长朱遐龄被击毙,情况才发生变化,朱遐龄是王部最能干的军官,与一路红军的戴重是同学,据说也是共产党。他的死讯一传出,顿时全军大乱。
王光宗立刻带数名亲兵抄小路逃往陕西,参谋长周某及副官叶某率残部数十人投奔了一路红军。
李家俊、文强等人研究后,认为王部武器好,对壮大红军力量有好处,决定以“爱国一家”“反对军阀内战,为人民打天下”为号召,同他们联合。于是,派戴重去把这支败军带到了井溪坝,驻扎于瓦窖坪梅家屋基。
但是,因为各自目的不同,王光宗部的这几十个官兵与红军貌合神离,一起打了几仗后,因王部军阀习气太重,与红军和农民群众时有摩擦,他们便嚷着要回陕西去找王光宗。
李家俊、文强等人商议后,决定礼送他们去陕西,为了对王部继续进行争取工作,还决定派三支队司令员戴重随王部赴陕。
临别时,红军还送了不少干粮给王部官兵,他们也回赠了十几条步枪作为礼物。双方显得颇为友好。
在为戴重饯别时,文强即席赋诗一首相赠:
龙潭浴血战犹酣,蜀水秦山万壑寒。
四塞旌旗兴士革,三边大计拯时艰。
不因洞腹饶余勇,自有豪情视等闲。
饯别举杯明月夜,凯歌期许共尧天。
在诗中,文强表达的情绪还是乐观的。他没有想到,吴会治与戴重两员战将和所部主力的相继离去,给第一路红军埋下了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