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六年的巴蜀大地笼罩着不安的硝烟,德阳陌下的秋风吹动张裔玄色战袍。他抚摸着腰间的青铜剑,那是刘璋授予他帐下司马时的赏赐。"刘璋竟要我来抵挡万人敌张飞..."望着远处烟尘中若隐若现的"张"字大纛,这位鱼复县长出身的儒将攥紧竹简兵书,想起三日前州牧府中的争执。
"张裔通《公羊》,谙《史》《汉》,当知天命有归。"许靖的劝诫犹在耳畔。突然战马嘶鸣声打断思绪,副将疾驰而来:"司马!张飞率轻骑已渡垫江!"张裔深吸口气,望着手中竹简上"夫未战而庙算胜者"的墨迹,忽然苦笑:"传令三军,退守城垣。"他太清楚这场必败之战的意义——与其玉石俱焚,不如为蜀中百姓留条生路。

成都城头的白幡在细雨中飘摇,张裔的青衫已浸透雨水。他望着城下刘备军阵中闪烁的火把,想起半月前作为使者渡江的场景。彼时江风猎猎,诸葛亮羽扇轻摇:"刘璋若能顺应时势,我主必以宗室之礼相待。"此刻手中诏书重若千钧,刘璋颤抖的朱批在雨水中晕染开来。
"开城——"当张裔的喊声穿透雨幕,他分明看见张飞豹眼圆睁的惊诧。刘备执其手叹道:"使蜀中免于战火,张裔之功也!"夜宴时,法正举觞笑道:"昔年许靖谓君类钟繇,今日观之,岂止于此?"张裔却望着阶下卸甲的旧部,想起德阳陌下的秋阳,将杯中酒缓缓洒在地上。
南中瘴雾深建安二十三年的滇池畔,新任益州太守的马车陷入泥沼。张裔掀帘望着阴郁的天色,摩挲怀中诸葛亮的《隆中对》。"雍闿借鬼教煽动蛮部,府君此去..."临行时李严的欲言又止此刻化作现实——三十柄环首刀寒光凛凛,壮如铁塔的叟人头领狞笑着扯开车帘,张裔被俘。
张裔被缚在竹笼中的日夜,反复咀嚼着雍闿的讥讽:"张府君如匏瓜,外泽内粗。"直到押解到东吴的楼船扬帆,他望着西逝的江水,突然放声长笑。同囚的商贾惊问其故,张裔目光灼灼:"昔年苏武杖节牧羊,今张某怀《春秋》南渡,岂非天命?"
石头城对弈建兴元年的建业宫阙,孙权把玩着玉如意,打量着阶下这个被囚五年的张裔。"闻蜀中寡妇竟私奔文人,此等风化..."吴主话音未落,张裔已昂首应答:"昔朱买臣妻弃夫求去,卓文君却能与相如当垆卖酒。臣以为,巴蜀女儿,自有慧眼识英雄。"满朝文武屏息间,孙权拊掌大笑,却未见他袖中渗血的指甲。
临别那日,张裔在舟中回望渐远的石头城,忽忆起诸葛亮密信中的嘱托:"存身以报国。"当追兵马蹄声自岸上传来,他夺过船橹笑道:"昔年伍子胥过昭关,今张某顺流而下,天意也!"江风鼓荡间,永安城的轮廓已在天际浮现。
丞相府长夜建兴五年的成都相府,铜雀灯映照着堆积如山的文书。张裔揉着酸痛的腕骨,耳畔回响着白帝城旧部的私语:"张长史严苛..."忽有侍者通传杨恭遗孀来访,他疾步出迎时踢翻案几,竹简哗啦声中,老妇人含泪捧出粗布包裹的荞饼。
"杨兄当年与我辩难《货殖列传》,曾说'仁者以财发身'..."张裔将杨氏幼子揽入怀中,月光透过格窗洒在泛黄的《史记》上。三更梆响时,他蘸墨批注新制连弩的图样,忽然对侍从笑道:"明日着人将东市那间绸缎庄盘下,要悄悄儿的。"
汉水照肝胆建兴八年的五丈原秋风中,诸葛亮握着北伐军报的手忽然颤抖。信使哽咽道:"张裔临终前,犹在修订木牛流马的图纸..."案头《公羊传》的批注尚新,扉页题着"明罚敕法,所以示信"。丞相望向南天星河,仿佛看见那个在德阳陌下故意战败的青年,在滇池瘴气中放声长笑的囚徒,在相府长夜里为故友遗孤购置产业的痴人...
此时成都少城外的送葬队伍绵延三里,披麻戴孝的杨氏兄弟捧着《史记》《汉书》,蜀锦商人抬着"义薄云天"的匾额。张毣捧着父亲最后的手札,泪眼模糊地读着:"治国如治匠,当使规矩成方圆;待友如待亲,须令孤寡有所养..."汉水汤汤,载着这段智节双全的传奇,永远流淌在《华阳国志》的墨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