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佐伯和李存孝先后赶到太极院的时候，李克用和班长昭桑不空三人已经在内堂开过了一个机密会议。看到李存孝和欧阳佐伯，李克用吩咐卫士把门关上，问道：“佐伯，有什么看法？” 欧阳佐伯是李克用身边的第一谋士， 他的到来令李克用暂时舒缓了一下紧张的情绪：“现场勘察是谁做的？”李克用道：“桑不空和班长昭两人一道去做的。”班长昭对欧阳佐伯这种问话的方式有些不满，道：“欧阳先生大概以为我们勘察不到位吗？” 欧阳佐伯倒是没有针对班、桑两人的心思，听到班长昭略带尖锐的嘶哑的声音，他心中微微惊了一下：“不是。班总管想多了。如果是班总管和桑副总管亲自勘察的现场，老夫就放心多了。”他是个老于江湖的人，自然知道以自己一个外来人的身份如果得罪了李克用的御用人马，对他是毫无好处的，哪怕他心中对他们不满，也不能爆发出来，何况，桑不空和班长昭平日和他关系不错，班长昭的性格欧阳佐伯也十分清楚，他当然不愿和班长昭桑不空这样的人为敌。 李克用道：“废话少说。” 欧阳佐伯面色凝重，道：“属下要说的，恐怕跟大王想要了解的事不会有太大关联。” 李克用道：“什么事？” 欧阳佐伯道：“镇南王爷放出去的探子在太原城中，发现了‘夜枭’的人。” 李克用灰白色的眉毛忽然紧紧锁在了一处：“‘夜枭’？” 李存孝点头道：“是的。潜藏多年的夜枭再次出现了。” “地钱”和“夜枭”一样，分别属于两个不同的秘密组织，如果前者更像是个报复性的刺杀组织，那么后者则是长期被太原方面密切关注的从汴梁出来的刺客和密探。曾长期在李克用的麾下从事斥候工作的班长昭和桑不空当然都听说过“夜枭”的名头，两人同时愕然，相互对望了一眼，问道：“有什么收获吗？” 欧阳佐伯道：“我们设在兵马司的刺探在城西发现了‘夜枭’的标记，刚才有勘察现场一问，就是基于这个缘故。”班长昭长舒了口气道：“欧阳先生的意思，突然在城西出现的‘夜枭’和刺杀萧公子的刺客有关联？”欧阳佐伯道：“否则如何解释如此隐秘的运送方式居然会遭到刺客的攻击？这世间绝不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李克用沉吟了半晌，道：“存孝拿我的令牌回城，命令兵马司全部出动，如果刺客的同党还在太原城里的话，给我把他们翻出来，立刻格杀。”李存孝道：“是，孩儿这就回去了。”李克用点头道：“去吧。对了，这件事切记不要外传。” 李存孝走后，医生秦少符走了进来，道：“还好，萧公子已经醒了。” 李克用道：“伤势如何？” 秦少符点头道：“要比先前我们得到的情况要相对乐观得多。萧公子是内家高手，又出自名门正派，内功修为已到了火候相当高的境界，两支羽箭虽几乎伤到他内脏，但似乎对他影响并不大。” 李克用和欧阳佐伯交换了一个眼神，李克用问道：“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秦少符道：“是没说的吗？” 李克用点头道：“当然。” 秦少符道：“以属下所见，萧公子伤口不应该流这么多血。” 李克用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这是为何？” 秦少符道：“两支羽箭伤在萧公子肋下，其中一支深入几达心脏部位，但以属下所见，两处伤口似乎都不应该造成如此沉重的伤害。我军的羽箭以穿透为主旨而打造，如此而言的话，穿透伤与破坏伤造成的伤口，出血量不可同日而语。” 李克用道：“你的怀疑是？” 秦少符摇头道：“属于不敢妄下判断。” 李克用与欧阳佐伯交换了一个眼神，道：“你好好履行你作为医生的职责，我要他尽快康复起来，研究不能停止。”秦少符点头道：“我已经给萧公子用上了最好的止血蝎和固神散，相信不到四天他的伤口应该会开始生肌密创，渐渐好转。” 秦少符走后，李克用道：“桑副总管，对于经文的研究工作你有什么格外的见解？” 桑不空立刻便知他问这话的意思，连忙道：“院中高手皆非等闲，但萧公子昨日一来就有了新的发现和进展，卑职相信欧阳先生的建议是对的，如果有玄门正宗的内功心法作为导引，破解的效果要好得多。” 李克用嗯了一声，手抚胡须，半晌不语，良久才道：“佐伯。我们从别的地方找不到合适的正派人选了么？”欧阳佐伯道：“倒也并非如此。只是这卷经文在太极院的消息一旦被正派人士泄漏出去，恐怕太极院就将永无宁日了。”李克用重重地哼了一声：“假道统。” 萧劲夫醒来时，望见在房里走来走去忙碌着的秦少符。他剧烈地咳嗽一声，痰中还带着浓浓的血丝，秦少符走上前来把了他的脉，点头道：“好。第三日能恢复得象现在一样，要恭喜萧公子了。”萧劲夫道：“谢谢秦大夫。”秦少符面无表情地说：“不用谢我。别说你将是王爷的东床快婿，就算你是普通百姓，受了伤我也照样要救。”他忽然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来，道：“不过萧公子的伤有些奇怪。” 萧劲夫心头微微一震，问道：“秦大夫是什么意思？” 秦少符道：“在下只是奇怪，为什么萧公子的伤会在这个部位，而且出血比一般箭伤的出血多得多。” 萧劲夫又咳嗽了两声，道：“怎么说呢？万箭齐发的场面，相信秦大夫也曾见过。” 秦少符点头道：“这倒没错，可能是在下过于迂腐了。你好好休息吧，下午我再来看你。作为医生，我建议你如果能忍得住疼痛，尽量下床行走以使体内瘀血尽快散开，虽然伤口会有些疼痛，不过对你今后的康复会有好处。”萧劲夫接了秦少符端来的汤药喝了，点头道：“秦大夫的话我记住了。” 秦少符走后，萧劲夫试着撑持起来，伤口牵得隐隐作痛。他又再剧烈地咳嗽几声，却没吐出痰来。 从马车倾覆，到两支羽箭“射伤”萧劲夫，中间只有大约不到喝下一口茶的功夫，挂在车厢内壁的萧劲夫迅速转移了一个位置，从车厢壁上拔下两支羽箭，咬着牙插进了体内，再以内功将气血逼得倒转，不到片刻就晕了过去。 他挂着的那个位置，正是沙陀射手发射羽箭的方向，而经过剧烈的倾覆与颠簸，车厢板壁已然松动，被锁在车厢里的萧劲夫伸掌以内力吸着其中一块板壁，将它生生“拉”了开来，这样，就让他自然而然处于乱箭之下，而由于他所挂位置与两边射手射来的羽箭之间存在一个难于察觉的夹角，尽管羽箭如蝗，却没有一支能射中他，为他后来的作假提供了条件。 萧劲夫自以为天衣无缝，却让秦少符看出了一些端倪，产生了不解。 萧劲夫脑海里急速飞转。 李克用知道了吗？也许。听说秦少符是李克用重金礼聘来的医生，自然是李克用的贴身死士一类的人物，他有怀疑，绝对不会不告诉李克用。 那么为什么他还在这里好好躺着呢？ 只有一个解释。 秦少符对他伤口产生的“异状”，也并无合理的解释，换句话来说，李克用和秦少符、欧阳佐伯等人觉得隐约不对，却又不知如何解释“不对”。而且，照目前得到的一些微小讯息可以表明，太极院中应该只有他一个是练正派玄门内功心法的人，从他昨天接手的经文来看，如果太极院中到处都是正派中人，破解经文的速度应远远高于眼下而不至于走进死胡同一筹莫展。 李克用尽管对他心有怀疑，但破解经文的工作又需要萧劲夫。选用别人，远不如选用萧劲夫来得稳妥和容易控制，弃用萧劲夫选择别的人手，很难保证戒日神功重现江湖的消息不被泄漏出去。以李克用一贯小心谨慎的作风，寻找别的人手来替换萧劲夫，最起码眼前还暂时不会。 但如此一来，萧劲夫在这太极院中就成了一个走钢丝的人，一不小心，也许就会把自己摔得粉身碎骨。 一晃眼就到了傍晚，除了秦少符来看过他两次、扶着他在小院里走了几圈之外，整个太极院中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百花公主没来看过他，班长昭和桑不空也没见踪影。 萧劲夫在小院中坐到夜幕四合，才回到房间里来。箭伤隐隐作痛，但已轻松了很多。秦少符的药散很见功力，除了疼痛，萧劲夫似乎觉得伤口周围隐隐有些痕痒，这正是肌肉自发产生愈合效应的表征，也许不用两天，萧劲夫就可以回到自己原来的工作岗位上重新开始经文的破解工作了。 吃过秦少符配好的专门给伤者服用的饭食之后，萧劲夫觉得精神好了些儿，便百无聊赖地靠着软软的被子闭目养神，一边尽力回忆前几日自己破解出来的经文内容。这时，他隐隐听见门外有轻微的声音，连忙把身子微微侧了一侧，脸朝外躺着盖上被子。 进来的是一名丫鬟，但透过蚊帐他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看见过这个丫鬟。 太极院里既然有百花公主，自然就有随身使唤的丫鬟，百花公主的几个丫鬟萧劲夫都见过，但眼前这个轻手轻脚走进来的丫鬟萧劲夫却未曾谋面。而且这丫鬟一脸紧张的表情，令萧劲夫立刻觉得这丫鬟有什么问题，或许她根本就不是百花公主身边的使唤丫鬟！？ 果然当那丫鬟蹑手蹑脚走到萧劲夫床前三四尺远的距离时，寒光一闪，一口短刀从她袖子里拔出。她猛地一个箭步悄无声息地滑了过来，掀起蚊帐，一刀剁在了被子上。早有警觉的萧劲夫以枕头放在被中制造了一个被子中有人躺卧的假象，那丫鬟果然不虞有他，下手的部位也是十分干净利落，若是萧劲夫毫无察觉躺在被子里，这一刀就可以让他身首分家。 那丫鬟一刀剁下，棉絮纷飞，立刻觉得不对，急忙收刀，要退出蚊帐之外，四肢张开勾着床顶花纹暗格的萧劲夫倏地双掌齐出，猛压了下来。 他不敢判断这丫鬟的来路，但依然警醒地认为这或者也是李克用派来“试探”他的人。如果前几次的危险都属于试探，那么这次萧劲夫决定修改“试探结果”，所以他下手一点情面也不会再留，掌力如排山倒海瞬间全发，喀喇一声闷响，整个床被萧劲夫两掌打得倾塌下来，那丫鬟在一片尘烟中飞身急退。萧劲夫如影随形追了出来，左掌向前一探，右掌拍出一记劈空掌力，啪地一声，粉刷得干干净净的墙壁上多了一个深达寸许的掌印。 那丫鬟身形飘动，脚步疾地转了个半圆，溜到萧劲夫身侧，但觉耳旁风声飒然，萧劲夫已倏然转身，五指如钩，向那丫鬟胸脯上抓了过来。那丫鬟到底是女子之身，焉敢让他抓着胸脯？急忙向外横跃。萧劲夫抓她胸脯当然是一个虚招，趁着那丫鬟一躲一跃，左手向前一探，正好将丫鬟退路封着。那丫鬟只觉眼前人影一花，肋下微微一麻，紧跟着背心一阵刺痛，手上钢刀已是当啷落地，背心大椎穴也被萧劲夫抓了个正着。 萧劲夫连环用了三招，才将那丫鬟制住，他手抓张开扣着那丫鬟喉头，低声喝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右掌内力一吐，三分劲道倏地发出，那丫鬟只觉背心酸痛无比，身如腾云驾雾般撞破窗口直飞出去。这一摔摔出四丈远近，那丫鬟身体甫一落地，萧劲夫如飞般扑到，五指并拢向下一截，猛下杀手，辣手摧花，那丫鬟痛叫一声，左胸三条肋骨喀喇喇登时全断，口中鲜血激喷。萧劲夫深吸口气，抑着伤口疼痛，再低声喝道：“快说！是谁派你来的！”猛可里头顶剑光闪耀，一人已凌空向萧劲夫头顶扑了下来！ 太极院医监室在太极院深处，平日并无人往来，萧劲夫待要纵声呼救，伤口又疼，电光石火之下倏地抓起地上那丫鬟向上一甩，膝盖上顶，正顶着那丫鬟小腹，将她顶得凌空飞起。头顶飞下那人长剑收势不及，竟将那丫鬟活活剖成两边，血雨纷飞之下萧劲夫身移步换，双掌倏地按到他胸口。两招先后而发，那人猛然警觉，已是误伤一人，心中又惊又怒，一惊之下宝剑换手，右掌伸手接他掌力，忽觉右掌五指指尖宛如被千万细针所刺，寸关尺至于手臂曲池一带，登时一阵酸麻。 萧劲夫临危之时，忽然想到前几日自己破解的那部分经文中的一路内功心法，内力催动，登时将那路心法使了出来。那人离着萧劲夫还有两尺多远，已被他掌心发出内力所制，大惊之下翻身倒纵，长剑斜指，剑光飘忽不定，倏地返刺。他这招使出，萧劲夫看了不禁发出惊异的一声“咦”！ 原来这人的剑法，竟是精妙无比，剑法剑路，竟隐约有些像自己前几日破解的那篇经文上记载的内功心法演变出来的招式！ 如欧阳佐伯所说，秘密成立机构专门破解《戒日神功》的工作已进行了三年有多，那么看过戒日神功的人不在少数，而以萧劲夫所想，看过这门武功的人应该都在太极院中。太极院中高手如云，大多是邪派出身，只有他一个懂得正宗玄门的内功心法，但这人的剑法，正气岸然，不带丝毫淫邪之气，而且这人的内力修为恐怕也并不在自己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