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禅却不欲与他动手,而是好言相劝道:“梁、晋无道,何不做个逍遥自在湖海人?”桑不空到此,反倒被沈慕禅劝得心懒了,长叹一声,随沈慕禅入了武当山中,从此闭门不出。三年后,沈慕禅在江南武林大会上,一举夺得绿林盟主的宝座,即亲自前往桑不空住处,请他出山做了自己的左右手。他在晋王麾下做过多年谋士,处理武林中事自是游刃有余,不出三年,帮沈慕禅把江南绿林治理得井井有条。
桑不空老来寂寞,又无家可回,早将武当山当作自己埋骨之地,不再有他想,自从沈靖来到武当山,这一老一少仿佛天生有缘,桑不空喜爱沈靖便如自己亲生的孙子一般,但凡有好吃好玩的,留着等着沈靖来看他;沈靖只要一有功夫往外跑,就去“桑公公”那里了。一老一少感情之深厚,连旁人都觉得惊奇。后来沈靖长大,常常犯错被沈慕禅责骂,就溜去桑不空那里“躲难”,时间一长,沈靖被打跑,沈慕禅找也不去找他,过三两天,桑不空自然把沈靖送了回来。
且说沈靖不回去见父亲,溜到桑不空住处来,到了院子外,叫了两声“桑公公”,却不见人应声,心中奇怪道:“咦?桑公公去哪里了?”推开院门,自顾自走了进来。他哪里知道,桑不空因练的是邪门武功,每过三个月便要坐关一次,以消除自己邪门内功练功留下的隐患。他离开太原到了武当山投靠沈慕禅后,沈慕禅便将当日在太极院中破解戒日神功得到的经文,渐渐“传授”了一些给桑不空,作用也就是消除他邪门武功的戾气。戒日神功高深非常,因此桑不空坐关的时间往往比一般人要长得多,也更加不能受人打搅。沈靖半大不小,如何能知其中奥秘?这一进去,惹出一场祸事。桑不空内息流动,伐毛洗髓之时,行将龙虎交汇,大功圆满,沈靖一头撞了进去,桑不空大惊之下收功不及,筋脉逆转,登时口吐鲜血,昏迷在地。
沈靖吓得慌了,连忙大声呼唤桑不空,但觉桑不空全身冰冷,气息全无,慌忙把桑不空抱上床去放好,急匆匆出门找人。邻居见他神色慌张出门而去,不知何故,过来一看才知桑不空出了事。好在这一帮邻居都是武当各寨的人,大多练有武功,一看桑不空的样子知道这是走火入魔,连忙派人火速去请沈慕禅来。沈慕禅得报,大吃一惊,急忙火速赶来。幸好桑不空的住处离沈慕禅的住所不远,邻居报信及时,沈慕禅全力施为,终于将桑不空救转,只是他经此一难,内力大损,非要三两年修养,武功再难复从前了。等得大事粗定,人群里一找,早不见了沈靖。
原来沈靖虽是顽劣不堪,却是第一次闯下这么大的祸,跑出桑不空家门,又一时不知去找谁来帮忙,想着父亲和雨秀等人平日对他的严厉,心中想道:“把桑公公给害了,我去见父亲和雨秀姑姑他们,还不把我打死?”到底世事未谙,处事不知轻重,转身就逃,这一逃便直逃出武当山来。举目四顾,未知去往何方,又恐父亲派人来追,一路上小心谨慎,尽挑难走的路,并力而奔。你想他乃是从小满山飞的人,奔走山路,谁能及他?沈慕禅果然派人来追时,却是踪迹全无,早被他逃得不知去向。
不说沈慕禅追不着沈靖,又险些丧了桑不空这个得力助手,勃然震怒,发下紫麟剑令,搜捕“逆子”不提。
再说沈靖,慌不择路,脚程又快,一路东行,四天之内竟被他跑到施州府来。若说他人在深山倒是饿不着,随手下个套就能套来一头野兔或者山猪,放在火上烤得喷喷香,半个时辰一过,简直比皇帝吃得还好,那都是天生狩猎的本事,手到拈来毫无不费力。一旦离开山林,套不到野物下不了套,他却全然不知世上居然还有“钱”这种东西,吃了人家的肉和馒头包子是要给钱的,吃得酒醉饭饱却身无分文,难免被人一顿胖揍。不过好在他嘴巴甜,那些被他白吃的店家见他衣裳褴褛,样子十分可怜,听他讨饶,生了气之后大不了把他丢到街上,也懒得拿他送官。那沈靖也无所谓,反倒觉得好玩,他身强力壮,别人拳头棍棒招呼在他身上,宛如抓痒一般,也就乐得“挨打”,逍逍遥遥,一路从施州“挨打”,竟被他挨到扬州来。
却说扬州乃是自古繁华胜地,四方商贾如云,运河船来船往,繁华之处,不下于中原第一大城苏州;扬州盐商之富庶,可与富有四海的天子比肩。古人说人生一大乐事,无非“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由此可见扬州繁盛,远在他所之上。沈靖到了扬州,这日又去挨了一顿打吃得直打饱嗝,闲来无事,躺在西湖边闭目养神,心中忽然想道:“不知道桑公公怎么样了?”到底“祖孙”情深,心中悬望,却又无从得知他的桑公公到底是死是活,心下忽生愁闷,道:“我也是大好男儿一个,出了武当山,才知世事艰难,身无分文,寸步难行。总得自己想个法儿才好,总不能就这么东躲西藏过一辈子,桑公公最疼我,他老人家还等着我为他养老送终呢。”想了一想,无法自解,愁闷更重,不觉头晕脑胀,昏昏欲睡。哪知他这里还未睡着,那边厢人声鼎沸,吵吵闹闹起来。
原来扬州乃居于运河之中,江北淮盐,都从扬州发散各地,扬州盐商富有之名,可谓人尽皆知。沈靖所在瘦西湖边,到处都是游船乐坊,吹角调弦,声歌艳舞,游人如织,端的是热闹非凡。瘦西湖边高大的彩舫之中忽然有人高声叫道:“各位来玩儿的朋友们和生意场上的大老爷们,咱们是盐帮弟子,现在在这里找一个人,与旁人毫无相干,大家只要乖乖坐着不动就好,咱们兄弟找到了人,自然马上离开;倘若不听吩咐,刀剑无眼,伤着碰着,可别怪盐帮不仗义!”那巨大的三层彩鲂之上,立刻鸡飞狗跳,哭爹叫妈。
沈靖看了暗暗好笑道:“好玩。拿几个铁片子,就能把人吓成这样,我爹爹来了,还不把你们吓个屁滚尿流?”分开开热闹的人群,挤到三层彩鲂跟前。
但见闯上三层彩鲂的几名大汉,个个凶神恶煞,白布缠头,身穿青衣,青带缠腰,手里拿着明晃晃的钢刀、铁枪、弹弓之类的兵器。人群中有人议论道:“原来是盐帮的私盐贩子闹事。但不知又是谁惹上了他们?”又有人道:“盐帮一向在水路做活,连官府也管他们不着,谁惹上他们,可不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么?”沈靖插嘴道:“盐帮听不听沈盟主的话?”那人是个油光满脸的大胖子,见他是个衣裳褴褛的小伙子,瞪了他一眼道:“去!一边儿玩去!沈盟主远在鄂西,哪能管得了那么多?咦,这是什么味儿?”沈靖身上几个月不洗澡的臭味,被他“灵敏”的鼻子发现了。
沈靖暗暗好笑道:“老子不是赶着去看热闹,就一直跟着你,看老子臭不死你个烂王八!”挤到水边,见那大声喊话的中年人对着彩鲂中喝道:“是哪个烂牙齿嘴上长疮的说咱们盐帮的人没种,只会贩贩私盐,做些没胆子的小生意?还说道盐帮如有不服,只管上这里来找他,怎么了,盐帮的人来了,你怎么成了缩头乌龟,一句话也不敢出来应?”跟着五六个大汉,也是得意洋洋,高声喝骂,脏言秽语,不绝于耳。沈靖心中暗暗好笑道:“比起骂人,你连做我徒孙都不够格儿。”踏上跳板,登上彩鲂。周围人见他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孩子竟然大模大样地走了上去,各自目瞪口呆,道:“盐帮办事,谁敢插手?想是这孩子不知死活了!”
沈靖听得众人议论,心中更是好笑,大模大样走了过去,那领头的大汉正在骂人,猛听得一股恶臭从身后飘来,一肚子顿时翻江倒海,三两步跑到栏杆边上,哇地一声,连隔夜饭也吐了出来,回头大骂道:“王老六,把袜子拔出来做什么?臭死老子了!”他身边的王老六莫名其妙道:“我的袜子好好穿在我脚上,我拔出来做什么?哎呀这是什么味儿,这也真太臭啦!你这臭小子是谁?”总算让他发现了恶臭的“源头”,原来是一个无名少年身上发出来的。
沈靖嘻嘻一笑道:“我是瞧热闹来的,不许么?”
领头那大汉大怒道:“盐帮办事,你过来瞧热闹?是不是想死了?”
沈靖笑道:“我倒是不想死,我就是上来瞧热闹也不行么?”那大汉见他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心中倒是吃了一惊道:“你你你你是谁?”沈靖龇牙一笑道:“我只是个看热闹的臭小子而已。”那大汉伸手在他肩头一推,只觉触手绵软,对方竟是丝毫没有内力,登时放下心来,喝道:“王老六,给我把这臭东西扔进河里泡上一泡!”那王老六捏着鼻子皱着眉头抓着沈靖的肩膀,瓮声瓮气地道:“听见了没?我老大让我把你扔下河去泡一泡,你是自己跳下去,还是我扔你下去?哎呀你他妈的真是太臭啦,臭死我了你爷爷的!”把手一松,急忙逃开,大口喘气。
这里正乱哄哄的,只见那彩鲂中间那道门忽然打了开来,走出来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和一个青衣大汉。那女子尖声道:“除了那个臭小子,你们都是盐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