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初春,依旧是天短夜长,前面的枪炮声刚刚停下来没多大时候,天便又慢慢地黑了下来。路上的泥泞,也早已结成了各种形状的冰疙瘩,穿着厚厚的棉鞋,还觉得硌脚,有的人棉鞋已经湿透了,一停下脚步,便有一股奇异的刺痒,钻心的痛疼。暂21师的官兵,虽说大部分都换上了胶鞋,没有被冰水渗透鞋子,可也好不到哪儿去,同样有一种奇痒的感觉。
在一个较大的集镇上,曾泽生长叹一声,对身边的暂编第21师师长陇耀说:“就地征用民房宿营,抓紧跟白师长和后卫的544团、人力输送团联系。”
吉林省政府秘书长吴至恭、建设厅长于振北同样疲惫不堪地说:“是该宿营了,是该宿营了。”说完,对省保安旅的独立团团长张贯三(原为土匪,绰号张平堆)说:“张团长,你的人在这一带熟悉,帮助曾军长的人,征集民房,组织民众给部队送柴火,生火做饭,还要派人,找一找胡厅长(吉林省教育厅厅长胡体乾)、叶处长(吉林省新闻处长叶显铣)、胡处长(吉林省田粮管理处副处长胡文续)等人。我走的时候,打电话通知他们了,也不知道他们跟上部队没有。”
土匪出身的张平推从来不喜欢文人式的啰嗦,早已大手一挥,对他的手下下达着命令:“去,把镇子的老百姓,给老子集中起来,告诉他们,十户合一户,腾出九户来给国军弟兄们宿营。柴火、粮食,征用了。镇子的里里外外,给老子看好了,不能让一个人出去,也不能让一个外人进来,这里,到处是共谍,我们一定要防守好了。”
吴至恭摇了摇头,对张平推说:“省政府带来的,还有现金,给村子里主事的送去点,我们走后,让他们自行安排吧。”
张平推翻了一下白眼,说道:“吴秘书长,还是菩萨心肠啊,这地儿,到处是共军的游击队,他们哪一家没有资过共,吃他们的粮、烧他们的柴,那是高看他们了。以我的意见,早该杀几个,以正国法!”
曾泽生看了张平推一眼,说道:“张团长,还是按吴秘书长说的办吧,毕竟,我们是过路客,明天一早就走了,没有必要和老百姓生气的。”
张平推见曾泽生如此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便领着他的虾兵蟹将们执行任务去了,不一时,只听得整个镇子里鸡飞狗跳,已经关上门的群众被赶了出来,街上几个主事的,点头哈腰地喊着张爷,跟张平推说着好话,又一家一家地喊着名字,集中住宿去了。
很快,曾泽生等人便住进了一个大户家中,这一家人并没有按张平推说的集中住宿,而是殷勤地招待着他们。那家主人自报家门,原来他是这个镇上的保长,他儿子是省保安旅的一个连长,半下午的时候,才随着他们的旅长何大刚向前走了。那老头还一直说,请曾军长照顾他家的小子,云云。说完,屁颠屁颠地给他们准备晚饭去了。
吴至恭笑了起来,对曾泽生说道:“曾军长,还是有权好啊,就是逃跑,也比别人高三分啊。嘿,这个郑副总司令,怎么撤退也不通知我们一声啊?”
曾泽生一愣,摇了摇头,他确实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因为他接到的命令,是第60军撤退。
陇耀笑了起来,反问一句:“吴秘书长,没有通知你们,假的吧,我看你们省政府的人,来的挺齐的吗?”
吴至恭摇了摇手,说道:“别提了,别提了,我跟各位说句实话,是梁主席的侄子,前天中午到吉林银行提了大批资金,走了。我们才怀疑,是不是部队要撤退了,于是便多长了一个心眼,一直准备着。陈副议长更是愤怒,直接给梁主席打了个电报,问他还回来不回来,还是不是吉林省的主席,他拍拍屁股走了,我们怎么办?人家干脆来个不回电报。昨天下午的时候,何旅长偷偷地告诉我,说昨天中午的时候,郑副总司令和赵参座来了,给他们下达了撤退命令,直到天黑的时候,我们才又问了徐参谋长,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这才开腿的。”
曾泽生叹了口气,说了声:“时间如此仓促,保密成了虚文,撤退,成了逃跑,整整一天加半个夜晚,才走了这么一点路,就算是这一路上没有共军,到长春也是后天的事了。前面的路上,还不知道是生是死呢?仗,打成了这样,可笑至极!”
曾泽生说完,众人长吁短叹一番,再也没有人说话,主人家端出酒菜来的时候,张平推也哈哈大笑着走了进来,得意地向曾泽生等人炫耀着他的战果,又让人搬出两坛子酒来,要海吃山喝一顿。曾泽生皱了皱眉头,良久,才说道:“你们喝,你们喝,曾某可是滴酒不沾的,这一点,吴秘书长他们都清楚。”
就在这时,一个参谋匆匆走进来,向曾泽生敬了个礼,大声说道:“报告曾军长,前卫师和暂编第52师都联系上了,他们现在已经合兵一处,中午的时候,在太平岭遭到小股共军的阻击,被他们歼灭大部,共军逃之夭夭了。白师长留下一个加强连,在那儿占领阵地,对两侧实施警戒,接应我们。同时,提醒我们,要注意太平岭两侧高地,那里的地势,最易打阻击,一定要快速通过。何旅长的部队,也已经通过了太平岭,正在向他们靠近。担任后卫任务的徐参谋长和第544团、暂编第52师工兵连,也联系上了,他们正在加紧脚步,往我们这边赶。只是,人力输送团的潘团长,还没有联系上。”
曾泽生从桌子上抓了两个馒头,边往嘴里塞,边对陇耀说道:“命令白师长、李师长、何旅长,明天务必要到达牛沟,和新7军接应部队接头,我们也就安全了。另外,通知徐参谋长和李佐,让他们同时和潘团长联系,一旦有情况,迅速报来。”
曾泽生说着话,伸了伸了脖子,努力咽下那口馒头,才回头对吴至恭说道:“吴秘书长,让你的人通知一下,明天拂晓,出发。”说话时,早已带着陇耀,走出了那家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