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腿子，绝对泥腿子，什么好东西，到他们手里，那就变了味，你说说，这么好的被褥，一双臭脚伸进去，明天就变成臭哄哄的了。”侯吉晖看着自己叠得如豆腐块一样的被褥，又看了看自己沾满泥泞的皮鞋，抱怨着说：“不行，说啥也得让他们给烧点热水，这不洗脸不洗脚，咋上床啊。”

杨伯涛举起右手，僵硬地摇了摇，说道：“吉珲兄，算了吧，阶下之囚，何必再招人嫌呢？”

吴庭玺也劝说着：“侯主任，来的路上，我问了押解我的那名干部，他们说，关押我们的这个单位，到现在还没有个名字呢。杨松青本来是他们的联络部部长，被临时抽调来管理我们的，房子是临时征用一个地主家的，人员是各部队经过筛选后，降级使用的，物资是临时批的条子，反正一切都是仓促组建起来的，肯定不会太周全的。”

侯吉晖冷冷一笑，说道：“吴参谋长，我敢说，他说的是瞎话，这么大一个野战军总部，相当于我们一个‘剿总’了，连个像样的看守所也没有，还是不想让我们住他们的招待所啊。就我们的部队，随便找一个师，随便找一个留守处，安排二三十个人吃住，那还不是小菜一碟？他们啊，不是做不到，而是根本就不做。”

就在三个人小声说话的时候，王干事的声音又在客厅里响了起来：“各位，请安静一下，我要向黄维先生道歉。今天中午，我对黄维先生态度不好，在这里向黄维表示真诚的歉意，是我的态度，太蛮横了。以后如果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请各位直接对我提出批评，或向我们的上级反应，我一定虚心接受大家的批评。对不起了，黄维先生。”

已经走到门口的侯吉晖停了下来，轻声对趴到房门后的杨伯涛说道：“这是他们的绝招，打了你、骂了你，再向你道歉，猫哭耗子，千万别当真。”

就在众人疑惑的时候，那个管登记的干部说话了：“诸位，天太冷，就不要出房间了，我姓吴，从现在起，代理王干事的职务，协助杨松青部长管理大伙的起居生活，大伙叫我老吴就可以了。有什么不恰当的地方，大伙一定要当面向我们提出，我们尽最大可能地满足。有需要热水的，到门口来打，现在我们的条件还很差，洗不上热水澡的，但洗脸、洗脚，一定要用热水。对了，暖瓶已经放到客厅桌子上了，桌面上有茶缸，渴了自己倒。晚上上厕所不方便，马桶就放在门口了。好了，各位，天不早了，请大伙早早地休息吧。”

杨伯涛回身，无力地坐在了床上，侯吉晖笑了，说道：“杨军长，这好事，说有可就有了，走，倒点热水，整理一下仪容，就是做梦梦见老婆了，那还是个帅小伙。”

吴庭玺早已拿起了杨伯涛床下的脸盆，说道：“杨军长，我去打水吧。”

杨伯涛无力地站了起来，说道：“老吴，还是我自己去吧。记住，叫老杨。你看看人家，不也是老王、老吴地叫着吗？嘿，这个王干事，咋说免职，就真的给免了呢？”

杨伯涛想着心事，机械般地随着侯吉晖到了大门口，还是梁岱和陈振威两个，正跟大伙分着热水呢，一个人两马勺，刚好半脸盆。黄维没有出房间，是韦镇福端了两个脸盆出来打的水。到了这个时候，杨伯涛才想起来，杨松青这样安排住处，恐怕也是怕他们一下子习惯不过来吧。

等前面两个房间的人都打完了，杨伯涛才让覃道善他们过去打水，覃道善客气了一下，也就过去了，等到杨伯涛走到门口时，猛然闻到一股香味，从厨房那边飘浮而至，是煮大肉的香味，于是又想起中午他们来时，支前民工送的那口肥猪肉来，内心里叹息一声，扭过头去。这才看到，西厢房里的几个人，正站在院子里等着呢。于是，众人尴尬地笑了笑，各打了半盆水，便回头进屋去了。

排在他身后的王岳，紧走两步，从桌子右边绕了一下，应该是故意要和杨伯涛说话的。果然，王岳小声说道：“猪，飞了。人家犒劳将士呢，咱们自作多情了。”

杨伯涛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算了吧，败军之将，别无奢望，今天晚上能睡一个安稳觉，就是老天爷最大的眷顾了。”说着，向门口看了看，便进了屋。

王岳笑着，对跟在他身后的吴庭玺说道：“行健兄，杨部长可是你的山西老乡啊，明天说不定就请你这个老西儿吃肉呢？”

吴庭玺憨厚地摇了摇头，说道：“少岳兄，算了吧，咱认识人家，人家未必会认识咱啊。阶下之囚，能活着，就是上天的眷顾了，想这么多干什么？”说着话，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轻轻地关上了门。

王岳轻笑了一声，对跟在他身后的周穆深说了一句：“这个老吴，不懂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