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强在建昌没有接到警卫团,又被地方保安团关了三天,返回南昌,得知起义部队已经南下,他心急如焚,赶紧跟着追赶部队。
一路上,他一边避开反共军队的追兵,一边打听起义军的消息,星夜兼程,一直赶到距南昌190华里的临川(抚州),总算追上了起义部队,找到了周逸群。
在艰苦的急行军中,南昌起义部队遭受了重大挫折,在这里驻扎下来进行休整。
当年是起义领导成员之一的李立三,在给中共中央的报告中,记叙了部队离开南昌后的艰苦情况:
五号从南昌出发,经三日赶到临川。天气极热,沿途多系山路。每日行六十里,实际多至百里。兵士负担极重,每人背二百五十发至三百发子弹,机关枪大炮,都系自扛(因无夫子)。
沿途全无农民运动,加以反动派的宣传(杨如轩事先通电各县,说我们是北军实行公妻共产),所以,沿途农民闻风而逃,食物与饮料全买不到。甚至是终日难得一粥。渴则饮田沟污水,以故兵士病死极多,沿途倒毙者络绎不绝。
同时,军队中多无军医处、卫生处等的组织,无法救治。加以宣传工作极坏,兵士全不明此次暴动的意义,因此,军心大为动摇,逃走极多,仅行军三日,实力损失已在三分之一以上,遗弃子弹将近半数,迫击炮完全丢尽,大炮亦丢了几尊,逃跑及病死的兵士将近四千……
当文强精疲力竭、垂头丧气地擦着汗水向周逸群报告没有完成任务时,比他年长11岁的周逸群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道:
“接不到不是你的错,警卫团已经改道而行。不用再说没完成任务的话了……”
周逸群还告诉文强,暴动部队作了改编,贺龙现在是第20军军长兼代第二方面军总指挥,下辖3个师,周逸群是第3师师长,师党代表兼政治部主任徐特立,就是文强在长沙艺群美术专科学校读书时的校长。
徐特立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周逸群安排文强担任了师部少校特务连长,同时,向中共前敌委员会负责人周恩来报告后,内定文强为周逸群担任书记的中共师委宣传委员。
几天后,部队从临川出发,经宜黄、广昌、宁都、石城南下,在距瑞金30华里的壬田市,他们与阻击起义军的国民党钱大钧部打了一仗,乘胜占领了瑞金。
对于壬田市之役,从周逸群给中央的报告中,可见激烈程度和伤亡之惨重:
敌虽兵力两团,而训练颇好,故能顽强抵抗。……我军第3团团长阵亡,第4团团长受伤(到上杭才死)。其余连排长伤亡十余人,士兵百余人。
8月30日,两军又在会昌展开激战。周逸群的第3师担任正面佯攻,因与右翼包抄部队未能取得联络,操之过急,追击至会昌城外20、30华里处,又被敌军反扑过来,遭受重创。
在此危急时刻,文强指挥的师部特务连也被拉上去,掩护炮兵阵地,激战中,连指导员李刚阵亡。
战斗最激烈的时候,脚穿草鞋、身背一顶竹编斗笠的朱德来到阵地上巡视,沉着地对文强和战士们进行鼓励。
年已半百的师党代表兼政治部主任徐特立也坚持在火线上与官兵们一起作战,文强好不容易才劝说他撤了下去。
激烈的战斗,使人的精神高度集中。在枪炮间隙中,文强有一会儿忽然感到右脚背有些麻木,他一边同身边的战士交谈,一边不经意地伸手到皮鞋里去揉,不料,竟揉出满手的鲜血!一个战士惊呼道:
“连长,你负伤了!”
他低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右脚背被一颗子弹穿过了!这时候,他才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
后来,经医护人员检查,原来子弹从皮鞋穿过,擦过脚背,幸未伤着筋骨,但令医护人员咋舌的是,在文强裤腿上竟发现两处弹洞,上衣腰部也发现一处弹洞。他们分析,是受到机枪扫射造成的。
事后回想起来,文强才感到后怕,他这算是又一次死里逃生……
下午,文强跛着脚,率领特务连掩护师司令部后撤了50华里。这时,消息传来,叶挺率第11军从右翼赶到,击溃了敌军主力,攻克了会昌城。
傍晚,文强点检部队,特务连只剩下40余人。他们打扫完战场,掩埋好死者后,也进入会昌城,找到一家粮店住下来。
第二天,文强率部找到师司令部,周逸群见到他,十分高兴地说:
“我们已得到三个报告,一说你已阵亡,一说你已逃跑,一说你已投降。可见这些报告都不实在,你竟然还进城住了一夜!哈哈……”
周逸群询问了文强的伤势后,解下身上佩带的短剑,赠送给文强作纪念。
南昌起义南下的部队在福建的汀州(今长汀)、上杭过了中秋节,文强因脚背的伤,住进了汀州北山麓下的基督教会福音医院。
长汀基督教会福音医院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这个医院原是英国伦敦基督教会的亚盛顿爵士开办的“亚盛顿医馆”,兼有医院和学校两种职能,相当于一个小型的医学院。
1925年“五卅”运动高潮中,这里的英国院长、医生、护士全都被中国民众的反帝情绪吓跑了,全院推举医馆二期毕业、担任各学科主授教师的傅连暲为院长,医院改名福音医院。
南昌暴动部队来到汀州后,傅连暲联合汀州其他医务人员,组成“联合医院”,承担起救治暴动部队伤病员300多人的任务。
其中,患急性肠胃病的暴动部队三师政治部主任徐特立,又吐又泻,昏迷不醒,经傅连暲精心治疗,恢复了健康;
而左腿两处中弹的起义军第20军第6师6团一营营长陈赓,经傅连暲以“保守疗法”医治,终于避免了截肢,得以治愈。
所以,汀州福音医院是第一个为红色军队服务的医院,傅连暲后来也成为著名的红军医生。
图片来自网络
文强的这点轻伤,自然不在话下,很快便治愈了。
中秋之夜,文强到徐特立的病房去探望。
当年,在湖南,徐特立是一个家喻户晓的人物,他为了读书求学,卖尽家产,实行“破产读书”,更使当时人们震动的是,在辛亥革命时期一次群众集会上,徐特立讲演到慷慨激昂处,竟拿一把菜刀砍断了自己的一个小指——断指明志。
正是因为仰慕徐特立的著名教育家和革命家的名声,文强从当时有名的“贵族学校”明德中学毕业后,没有禀告父母,自作主张考入了徐特立任校长的艺群美术专科学校。
但是,那时候徐特立忙于公务(他当时还是他创办的长沙女子师范学校校长)和革命活动,文强进校半年多,也未能与徐特立见过一面。
此刻,师生俩在这异地中秋之夜畅谈一番后,文强即兴作诗一首:
长汀如画美边城,一水萦回倒彩清。
佳节难逢师友聚,清泉良慰故人情。
兴师屈指时弥月,破敌遥程信有征。
浩荡天风长告捷,雄心飞奋枕戈明。
接着,南昌暴动部队离开汀州后,继续南下。这时,领导机关又犯了一个错误。
据聂荣臻回忆:
9月24日,我军占领潮汕。可是,在向潮汕进军的时候,竟做出分兵的决定。由朱德同志指挥周士第的25师留守三河坝,牵制敌人。
其实,今天看,为守三河坝而留下我们最强的主力师是完全不应该的。在潮汕,又进一步分兵,留下20军的第3师(师长周逸群同志)守潮汕。……
到三河坝之前,文强在大埔县招募了一个排新兵,补充因伤亡损失的人员。到潮州后,第3师司令部设在西湖西山上一座原属老军阀洪兆麟的新式洋楼里,特务连驻山下一个小庙中。
部队在潮州得到了休整。这时,人们最关心的是共产国际的军火援助何时能够运到。但是,这个问题连周逸群也答复不了。
在这期间,文强得到了两个任命。一个是周逸群要他将特务连扩大为一个营,由他任营长;
另一个,是党内准备在潮州建立革命委员会军事政治学校,由刘伯承任校长,大概是考虑到文强有在四川万县20军军事政治学校的经验,要文强去担任第一大队大队长。
文强请示周逸群应该执行哪个命令,周逸群不假思索地回答:
“当然执行党的命令……不过,目前军校尚未建立,还是先着手扩编特务营的工作吧。”
在休整期间,文强有了闲暇,就去看望党代表兼政治部主任徐特立。
潮州韩文公庙旧照
第3师政治部设于潮州韩文公庙中,这个庙是当地人为纪念曾因反对“迎佛骨入大内”而被唐皇贬至潮州作剌使的著名文学家韩愈而修建的。
从言谈中,徐特立得知自幼熟读古诗文的文强知道韩愈“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的轶事,便兴致勃勃地带文强到庙门前,请他观赏一块刻有苏东坡题写韩愈《祭鳄鱼文》的大石碑。
在庙前,师生二人吟诵着韩文公《祭鳄鱼文》中,那些命令鳄鱼停止作恶、迁离此地、否则将不客气的诙谐有趣的文句,谈起韩愈“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的可贵精神,生出无限感慨。
自然,这种闲情逸致在那样的时候是不可能常有的,战火很快又扑来了,9月28日,国民党军进攻汕头,30日,国民党军开始进攻潮州。
潮州守军第3师第6团(南昌起义前半个月才组建的一个新兵团)一部和教导团,连司令部文职人员在内总共只有600人,而进攻的敌军则有三个师近4000人,超过他们6倍以上。
据事后周逸群给中央的报告中说:“令我死守潮州”,“潮州无险可守,因命令如此,只好死守待援”。
在这里,文强奉命率特务连死守城外西湖西山一线,而敌军足有一团人的兵力猛扑过来。
文强见敌众我寡,特务连武器又很差,连机枪都没有,情况十分危急,便赶紧派一个排长向司令部报告,要师长赶快撤入城内。
当时,在第3师任参谋处长并兼代师参谋长的苏文钦回忆:
当日下午3时左右,我第一线部队与敌短兵相接,敌我双方喊杀声震天。周团长电话告急:“我团伤亡惨重,预备队已全部用完。敌人不断增加,敌众我寡,很难继续坚持下去!”
话还未完,忽闻我师部背后山上有枪声,且越来越密。顷刻,我师部官兵处于枪林弹雨之下。我急令特务连就地展开战斗。但敌人居高临下,兵力又优于我数倍,很快就将我特务连团团围住。
我与周师长率领卫士班等,通过一座小桥,急向潮安(注:即潮州)西南方向转移。
而周逸群给中央的报告中,对当时情况是这样说的:
至下午3时许,敌约一团由山后开阔地向我前进。此时,我军子弹已罄,机关枪大炮俱失效用,至3时半,师部被包围,教导团溃散,我乃率马弁数十人冲出,五时余始冲出城,由河边退却……
掩护师司令部撤走后,文强率领被敌人团团围住的特务连,继续进行着殊死抵抗,一直战斗到黄昏时分。
很难想象他们是如何在那枪林弹雨中坚持下去的。直到特务连已经伤亡过半,文强才率残部沿西湖浮桥冒死突围入城。
过桥时,又遭到伤亡,师政治部一个名叫叶声的科长,就在文强身边中弹倒下……
这时,他们又遇到城内商团武装的阻击,从一些楼房中向他们射来密集的子弹。城里到处是枪声,已经展开了巷战。
文强赶紧率部抢渡韩江,此刻,他身边只剩下了20来人,快渡到对岸时,木船中弹下沉,他们只好跳到水中,往岸上扑去……
过了江,脱离了枪林弹雨的包围,文强按照战前了解的情况,准备带领大家前往东江革命根据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