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佳人:关于李夫人的诗

夏小晋 2023-09-24 13:03:05

西汉武帝时期,有个很有名的音乐家叫李延年,他的父母兄弟妹都是以乐舞为职业的艺人。李延年年轻时因触犯法律被处以腐刑,以“太监”名义在宫内管犬,由于他精通音乐,善长歌舞,渐渐受到汉武帝器重。

李延年不但善歌习舞,而且长于音乐创作,他的作曲水平很高,思维活跃,技法新颖,善于将旧曲翻新,他曾利用张骞从西域带回《摩诃兜勒》乐编成28首“鼓吹新声”,作为仪仗使用的军乐。这是我国历史上最早标有作者姓名的乐曲,这些乐曲流传很久,一直到数百年后的晋代还能演奏其中的《黄鹄》、《陇头》、《出关》、《入关》等十首。

李延年还曾为当时著名文人司马相如等所写的郊祀歌词配曲,他既能体会武帝对音乐的要求,也能深入理解这些难懂的“尔雅之文”。

可以说,在音乐上,李延年摸透了汉武帝的喜好和心理。

一天,汉武帝在宫中置酒,李延年侍宴。喝到酒酣之际,李延年起身做舞,一边跳一边唱了一首自做的新歌,歌词曰: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歌词起句平淡,点明地点在苍莽北国。二句孕奇,佳人万千,唯独一人“绝世独立”,姿容之美并世无双,清高绝尘令人神往。接下来,没有具体描述佳人眉眼身手,出人意料唱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只要她对守卫城垣的士卒看上一眼,便可令士卒弃械、墙垣失守;倘若对驾临天下的君王秋波一转,便有亡国灭宗的灾祸!最后一句似惋惜提醒,又似表明绝决态度:谁不知道红颜祸水呢,但是这样的美好佳人,实在是千年一遇,不可再得啊。一唱三叹、余音袅袅,令人闻之而怅然不已。

雄才大略的武帝听罢此歌,大为感动,发出喟然叹息:“世岂有此人乎?”人世间哪有你所唱的那种佳人啊?

汉武帝的姐姐平阳公主当时也在场,听见武帝的感叹,便告诉汉武帝,有啊,歌中所唱的佳人其实就是李延年的妹妹。

汉武帝急忙下诏将李延年妹妹召进宫来,见面一看果然是身材窈窕,貌美无双,武帝深深被其美貌倾倒,纳其为妾,称为李夫人,对她的宠爱超过所有的嫔妃,包括许以金屋藏之的阿娇。

李夫人受宠,李延年兄弟跟着鸡犬升天,李延年做了协律都尉,负责乐府的管理工作,每年二千石的俸禄,显赫一时。

李夫人进宫一年多后,生下一男孩,被封为昌邑王。但是红颜薄命,没有几年,李夫人便染病不起。病重之时武帝去看她,李夫人用被子盖住脸,始终不让武帝看到容貌。武帝再三请求,坚持用手揭开被子,李夫人转面向内而泣,武帝生气地走了。

旁边的人责备李夫人,李夫人说:“夫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上所以挛挛顾念我者,乃以平生容貌也。今见我毁坏,颜色非故,必畏恶吐弃我,意尚肯复追思闵录其兄弟哉!”

能说出这样一段有见识的话,说明李夫人不光脸蛋漂亮,而且冰雪聪明。没过多久,李夫人去世,武帝果然十分思念她,对待她的家族更为优厚。

相比之下,李延年兄弟政治上就弱智很多。李夫人去世之后,兄弟三人不懂养光蹈晦,反而恃宠显贵,让许多人看不惯。老小李季竟然还奸乱后宫,惹得武帝大怒,下诏杀了李延年和李季兄弟宗族。

当时老大李广利正领兵在外攻打大宛,没有受到牵连,归来后还被武帝封为海西侯。但是李广利并不安分,与人密谋推立太子被人告发,李广利逃跑投降匈奴,后被杀,李氏家族也被彻底诛灭。

汉书记载,李夫人去世,武帝思念希望能借助于神仙的力量,重新见到李夫人。刚好当时有个名叫少翁的方士,从齐地来到京城长安。此人自称有招魂的本领,能将死者的魂魄召来与亲人相见。武帝大喜,立即要他招李夫人的魂。

少翁取来李夫人生前穿过的衣服,并叫人腾出一间干净的房间。他选了一个晚上,点起灯烛,张起帷帐,请武帝在另一帷帐里坐等。他进入帷帐,喷水念咒,作起法来,闹了好长时间,武帝隐隐约约地看到一个身材苗条的女子缓缓走来。她好像是李夫人,在帷帐里端坐了一会,又慢慢地踱来踱去。

武帝越看她越发现她像李夫人,不觉看出了神。看了一会,他想进帷帐与李夫人相见,但被少翁出帐阻止。再转眼一看,里面已经没有人了。他心中又激起一阵悲痛,当即作了一首小词:是耶非耶?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

是你吗?还是不是你?我站在这里焦急地把你盼望,你却慢悠悠来得这样晚?

再说李夫人去世后,一天,武帝游上林苑的昆明池,坐在舟中,眼见夕照西斜,凉风划水,不禁触事怀人,想到李夫人生前的种种好处,于是自做新词一首,名《落叶哀蝉曲》,其词曰:

罗袂兮无声,玉墀兮尘生。

虚房冷而寂寞,落叶依于重扃。

望彼美之女兮,安得感余心之未宁?

这首诗歌在中国并不太有名,但是两千年后被美国诗人庞德读到,庞德将《落叶哀蝉曲》改编译成了英语诗《Liu Ch'e》(刘彻,为汉武帝的姓名),《Liu Ch'e》一诗被称为美国诗史上的杰作。全文如下:

The rustling of the silk is discontinued,

Dust drifts over the court-yard,

There is no sound of foot-fall, and the leaves

Scurry into heaps and lie still,

And she the rejoicer of the heart is beneath them:

A wet leaf that clings to the threshold.

如果再翻译回来,大意是:绸裙悉窣的声音停了,灰埃飘落在宫院,听不到你的脚步声,落叶飞旋,静静堆积,那令人欢乐的她,却睡在下面,一片潮湿的树叶粘在门槛上。

佳人不在,诗歌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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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小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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