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开皇》第65集攻拔建康

史实记录彬彬 2023-10-27 21:12:01

“呜——!”

苍凉遒劲的牛角号声在长江南岸的山林旷野间回响,无数铁甲骑兵冒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向西飞驰。

一路上马蹄声、铠甲撞击声震耳欲聋,绛赤色的大旗如潮涌动,斗大的“隋”字猎猎飞扬。

这些骑兵马术精湛,去势如风,密林一般的马槊高高举起,沉默无声中透着强大的自信与威压,显见是一支百炼成钢的强军。

这支军队的渊源非常久远。

六十年前,一支由天柱大将军尔朱荣精选的骑兵西入关中,镇压反叛。不足两千人的队伍中,大多是来自边镇武川的鲜卑子弟,如贺拔岳、宇文泰、李虎、侯莫陈崇等。

此后,这支军队趁乱割据,百战开国,又与关陇豪强联合,构建门阀,积极汉化,融合胡汉,渐渐迸发出强大的凝聚力、旺盛的生命力和惊人的战斗力。

十二年前,这支军队东出关中,北上晋阳,扫荡中原,所向无敌。

这支军队由北魏关西行台贺拔岳草创,在西魏大丞相宇文泰麾下茁壮成长,在北周武帝宇文邕手中焕然一新。

从武川军团到关陇铁骑,再到如今的卫府精兵,不管是叫魏军、周军还是隋军,它的精神特质都是一脉相承的,那就是有进无退、一往无前。

如今,这支军队终于踏上了江南的土地,它此行的使命是使分裂近三百年的中华重归一统,它的前方,就是南朝的都城——建康。

钢铁洪流越过山岗、田野、丛林,向西奔涌,却被一片连绵广阔的山峦拦住去路,正是建康东首的钟山。

铁骑奔行,绝无丝毫停滞,马蹄如雷,一齐奋勇登山。

很快,十余名带着黑色面胄的将领在山巅勒马,前方豁然开朗,玄武湖赫然在望,大湖之南,一座雄城巍然伫立。

“建康,终于到了!”

贺若弼缓缓摘下面胄,儒雅的面容涌起几许激动之色,转眼又归于冷峻。

身后一字排开的,是他手下七大行军总管杨牙、员明、黄昕、张默言、达奚隆、张辩、权武等。

此时有游骑斥候纵马返回,伸手向西一指,道:“大人,陈军在白土岗(今南京富贵山)列阵,南北二十里,约有步骑五万!”

贺若弼沉声道:“何人统兵?”

斥候道:“白土岗上,是鲁广达所部,往北依次是任忠、樊毅、孔范、萧摩诃的旗号。”

中领军鲁广达陈兵白土冈,居衆军南,镇东大将军任忠次之,护军将军樊毅、都官尚书孔范又次之,摩诃军最居北。——《南史·卷六十七·列传第五十七》

贺若弼泛起冷笑,缓缓道:“除了周罗睺,江南名将尽皆来迎,我贺若弼何其有幸!”

又问:“陈军是否系萧摩诃为帅?”

斥候搔搔头,迟疑道:“小人多方刺探,各路陈军似乎互不统属......,无人为帅。”

贺若弼一呆,道:“此话怎讲?”

斥候道:“昨日陈主听闻大人直取建康,忙命鲁广达等人各率一万人马出城据守。结果各军互相不知友军方位,从昨夜一直混乱至今,才有了现在的布置。”

衆军南北亘二十里,首尾进退不相知。——《南史·卷六十七·列传第五十七》

贺若弼仰天大笑,朗声道:“纵有雄兵百万,号令不一,我有何惧?”他将马鞭高高举起,厉声道:“诸君,随我下山列阵!”

八千隋军铁骑漫过钟山,背山列阵。

白土岗上,鲁广达怒目圆睁,盯视裹挟漫天雪雾从钟山倾泻而下的隋军骑兵,心中战意盎然。

他与兄长鲁悉达原为王僧辩旧部,后归降陈霸先。这些年来,他为大陈东征西讨,与周、齐、梁多次交战,屡建功勋。

他作战勇猛,性格耿直,一向认为军人就该为国尽忠,沙场效力,其他什么天命、道统、人心,他向来不屑一顾。如今北虏居然敢涉足江南,他立志要将这些来犯之敌尽数歼灭。

但他的心底隐隐也有些许不安。

此前,天子陈叔宝在战和守的问题上犹豫不决,以致坐失战机。谁料贺若弼势如破竹、兵行神速,竟直奔建康而来,只得下旨命众将一齐仓促出战。

离开建康时,鲁广达曾主动请萧摩诃节制诸军,但萧摩诃只淡淡地说了一句:“陛下没有明旨,摩诃不敢自专。”就打马而去。

他还想寻任忠、樊毅两位老搭档商议,结果二人也无声离去,令他大惑不解。

率军出城时,自己的部队与孔范的部队又争道而行,两军互不相让,在城门处拥挤一团。

“这个仗该怎么打?”鲁广达感到一阵烦闷。

但他有一桩好处,每逢作战便心无旁骛,见隋军下山,立即将所有杂念摒弃,全神贯注起来。

隋军骑兵当先,每千人为一队,列成八个纵队,由贺若弼与七名总管各率一队。后面是辎重兵,驱赶兵车千余辆,首尾相衔,在骑兵身后结成车阵。

这是隋军多年来摸索出的战法,以骑兵攻击,以车阵防守,胜则追亡逐北,衔尾追击。败则退入车阵,固守待援。

但鲁广达敏锐地意识到,隋军可能有轻敌之心。骑兵如果居高临下,冲击力惊人,但隋军竟下山平地列阵,岂不是白白浪费这一优势?

一念及此,鲁广达向身旁副将陈孝辩道:“隋军有慢我之心,当迎头痛击。传我号令,立即出战!”

陈孝辩迟疑道:“是否与其他几位将军打个招呼,请他们协同配合?”

鲁广达厉声道:“他们都是沙场老将,自会见机行事,何须多言!”

言罢将头盔戴上,亲自擂鼓,麾下一万步兵齐声呐喊,迈着整齐地步伐缓缓向隋军逼来。

贺若弼没料到陈军竟主动进攻,片刻错愕后,高声道:“杨牙,击溃他们!”

杨牙得令,吹响号角,一千重甲骑兵突出阵来,直冲鲁广达。

列阵在北的萧摩诃见鲁广达先行强攻,握着瓦面金锏的双手一紧,却又徐徐松弛。

身旁陈陈智深、陈仲华两将齐声道:“大人,鲁领军率先抢攻,我们是否要从旁策应?”

萧摩诃神情复杂,喃喃道:“且再看看吧。”随即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

此时,隋军重骑已驰近鲁广达方阵,杨牙将马槊一举,骑兵在马上一齐射箭,千枝羽箭如暴风骤雨,射入陈军阵中。

但陈军前列有盾兵护持,鲁广达所部都是建康台城精锐,手中所持的不是普通的皮盾,而是一人多高覆有铁皮的巨盾,羽箭射中无效。

陈军步伐只略顿一顿,在鲁广达坚定的擂鼓声中,又向隋军迎来。

隋军训练有素,三轮箭雨过后,将弓归入囊中,一齐平端马槊,与陈军迎头撞上。

隋军虽只千人,却骑阵严谨,步伐一致,如同一人,四千只马蹄震得大地微微颤动。

鲁广达眼见就要交锋,虎吼一声:“拒马!”

盾兵身后,每三人合力推动一支硕大的拒马长枪,从盾兵缝隙间伸出,数百支长枪一头朝外,一头死死抵在地上。

“轰!”无数隋军骑兵马槊击刺在巨盾上,将盾兵撞得向后扑倒,但不少隋军也撞在拒马长枪上,连人带马一齐挑在空中。

杨牙马槊在空中挥舞,骑兵不再攻击正面,开始加速向右绕行,想从侧翼突入。

鲁广达鼓声激昂,指挥盾兵移向两翼,顶住隋军的冲击,阵内长刀兵轮转向前,竟直逼贺若弼主阵而来。

贺若弼眼角微微抽动,他没想到鲁广达战意如此坚决,略一沉吟,厉声道:“员明、黄昕!击敌左翼!张默言,你与杨牙合力攻敌右翼!达奚隆!从正面杀入!”

四将齐声应命,各率麾下军马杀出。

一时间羽箭纵横,马槊凌空,白刃交织,两军在漫天大雪中混战在一处。

金铁相交声、兵刃入肉声响成一片,战马嘶鸣声、呐喊厮杀声响彻天地。

任忠、樊毅各在本阵眺望,见鲁广达与隋军激战,都心潮澎湃,无数念头交织往复。

任忠想的,是自己驰援建康却被剥夺兵权,苦心献策又不被采纳,心中涌起无尽悲酸。

樊毅想的,却是弟弟樊猛所说:“我已与蒋元逊议定,接引隋军渡江夺取石头城。陈氏大势已去,大哥不必再为他卖命。”

两人满腹心思,各自按兵不动。

鲁广达以一万步兵迎击五千骑兵,始终阵型严谨,张弛有度,轮转进退,沉毅向前。

隋军骑兵几度突入阵中,马槊几乎刺到鲁广达身前,他却连眼睛都不眨,全神贯注指挥作战。

在他的指挥下,长枪兵、短刀兵、绊马索精妙配合,陈军像一张慢慢张开的大网,渐渐将越来越多的隋军骑兵网住,仿佛陷入泥淖,驱驰不开。

贺若弼越看越是心惊,当即大喝:“张辩、权武,随我冲阵,接应他们回来!”言罢亲自率军冲锋。

鲁广达愈发振奋,鼓声骤然变急,陈军一个个小型方阵竟呈弧形展开,显见是想将贺若弼一口吞下。

萧摩诃、任忠、樊毅一齐倒吸凉气,暗道:“鲁广达,好大的魄力!”

贺若弼见陈军如潮涌来,立即看穿鲁广达心意。但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你不过万余步兵,阵型拉得越开,空隙越多,我何尝不能趁机将你一举凿穿!

贺若弼厉声道:“权武!攻鲁广达中军,我和张辩护你左右!”权武得令,狂呼催马,直扑入鲁广达中军。

权武之父权袭庆是当年北周大将军杨忠麾下开府,杨忠联合突厥远征晋阳,却被北齐平原王段韶击败,北周军被围百余重。

权袭庆奉命断后,与北齐军短兵相接,杀伤极多,最后刀矛全部折断,便将头盔掷在地上,大骂道:“头颅在此,尽管拿去!”因此被杀。

父袭庆,周开府,从武元战于并州,被围百馀重,短兵接战,杀伤甚众,刀矛皆折,脱胄掷地,大骂曰:“何不来斫头也!”贼遂杀之。——《隋书·卷六十五·列传第三十》

杨忠撤回北周后,将其子权武收养在府中。

权武之勇猛,更在其父之上,勇力过人,能身披重甲跃上马背。有一次他跃入一口水井,未及水面就腾身而上,可见其敏捷骁勇。

武少果劲,勇力绝人,能重甲上马。尝投于井,未及泉,复跃而出,其拳捷如此。——《隋书·卷六十五·列传第三十》

鲁广达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整个战局都在他脑海中呈现,已经发现权武如离弦之箭杀来,当即大吼:“陈孝辩,挡住他!”手中仍击鼓不断,鼓声不乱。

陈孝辩率数百盾刀兵层层叠叠涌上,用血肉之躯阻挡权武逼近。权武马槊大开大合,当者无不披靡,陈军竟拦他不住,被他破阵而入。陈孝辩大怒,持刀扑上,与权武对战。

只三合,权武须发皆张,一声狂吼,马槊如电刺出,已将陈孝辩刺杀,尸体被高高挑起,甩出十余丈外。

权武狂呼酣战,催马向鲁广达冲来,却听一声悲呼,一个少年竟伏低腰身,冒死冲至权武马侧,一刀将权武马腿斩断。

权武惊怒交迸,马槊如毒蛇般刺入少年咽喉,自己也摔落马下。

但那少年虽双膝跪地,却死死握住槊身,目眦欲裂瞪视权武,权武马槊竟无法从他咽喉拔出!

此时陈军刀矛如林,从四面八方挥来,权武心中一沉,索性弃槊拔刀,挥舞如风,四面拒敌。

贺若弼见权武在鲁广达身前数丈受阻被围,心中暗道可惜,急率骑兵冲击,护住权武。而陈军巨盾如山,也从四面围拢,意欲困住贺若弼。

贺若弼知道处境凶险,当机立断下令撤军。隋军骑兵四散突围,趁着阵势尚未完全合拢,在缝隙中艰难杀出。

鲁广达跃下马来,扑至那少年身前,泪水已滚滚而落。原来,这少年却是陈孝辩之子,父子二人转眼间便战死沙场,怎不令鲁广达悲伤。

但他没有时间哀痛,仰天将泪水拭去,又复上马大吼:“隋军不过如此,我们乘胜追击!”

鼓声再起,陈军阵型重新集结,带着勇烈决绝之势,再度向隋军逼来。

贺若弼退回本阵,命各将清点。只半个时辰,隋军已阵亡千余人,贺若弼陷阵最深,麾下战死者达二百七十三人。

眼见陈军竟不停歇,继续逼近,贺若弼又连续指挥三次集中突击,却始终无法将鲁广达击溃,反而被陈军逼至山脚,两军仅余百步距离,局面对贺若弼极为不利。

见隋军众将面有惶惧之色,贺若弼却反而镇定下来,因为他发现在如此一边倒的形势下,观战的其他陈军将领却始终按兵不动。

所谓名将,并不是从不犯错,而是犯错后能在不利中发现对自己有利的因素,从而找出克敌制胜之法。

贺若弼敢断定,鲁广达虽然四次击退自己,但以步兵的体力,一定已到了强弩之末,这是步兵的先天局限,绝不可能靠鲁广达的高超指挥就能弥补。

一念及此,贺若弼已有了信心,他厉声道:“放火,焚烧车阵,全军退往山上!”

只要与陈军拉开距离,为骑兵冲锋留出空间,贺若弼有绝对的把握,凭借山势俯冲——击溃鲁广达!

军令一下,隋军将车阵点燃,顿时浓烟滚滚、烈焰冲天,陈军无法靠近,鲁广达只能暂缓进击,隋军骑兵一齐向钟山退却。

退至半山,贺若弼凝视山下,却见陈军乱纷纷正在抢割阵亡隋军首级,有些负伤不及撤走的隋军也被阵前斩首,不禁大怒。隋军将士也无不怒发冲冠,血灌瞳仁,士气复振。

员明怒吼道:“大人,请下令踏平这些贼子,为弟兄们报仇!”

贺若弼刚要说话,忽见三匹快马疾驰而来,遥遥望之,正是来护儿、张奫和张须陀。

来护儿驰至贺若弼马前,高声道:“大人,请攻孔范所部,必能击溃陈军!”

贺若弼皱眉道:“孔范位居正中,北有萧摩诃,南有任忠、樊毅,若攻而不克,岂不陷入重围?”

来护儿沉声道:“萧摩诃、任忠、樊毅都已被我们说动,绝不会出死力作战。孔范纸上谈兵之辈,大人将他击溃,再驱赶他的溃兵去冲击其他陈军,必可大胜!”

贺若弼目光闪动,厉声道:“你可有把握?”

来护儿、张奫和张须陀三人齐声道:“愿为先锋,若不能胜,有死而已!”

贺若弼断喝:“好!我们声东击西,先攻鲁广达,再击孔范!”

“呜——!”苍凉的牛角号声再次响起,隋军分作两队,左队由贺若弼率领,右队由来护儿率领,如猛虎下山,穿过火势减弱的车阵,向鲁广达掩杀。

鲁广达心道:“贺若弼,这次管教你有来无回!”连续颁下军令,严阵以待。

却见隋军蓦地向两翼一分,竟划出两道完美弧形,绕过鲁广达,骤然加速向孔范所部疾驰。

孔范不过是一介文人,自以为读过几本兵书,就自诩文武双全,看不起萧摩诃这些武人。

今日见鲁广达与贺若弼交战,虽觉得场面壮烈,但战法也平平无奇,隋军根本没有传说那般厉害,心中还在暗暗懊恼:“我怎么就见机不快,被鲁广达这粗人抢了先机。”

此时见隋军绕过鲁广达,直奔本部而来,急忙下令出击。手下将佐急道:“尚书大人,隋军冲锋十分凌厉,我军应先固守......。”

孔范一时有些茫然,背过的兵书在脑中此起彼伏,却无一句管用。

隋军来势何等之快,短短三息之间,已至阵前。

“嗡!”地一声,漫天箭雨瓢泼般洒下,孔范这才知道两军交锋不是自己看书时那般从容不迫,急命盾阵上前,却哪里来得及,转瞬被射倒一片。

隋军号角转为短促,两队骑兵分出数支小队,纵横往来,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孔范张口结舌,满头冷汗,全然不知所措。

从来越是名将对决,越是沉闷无聊,好比两个水平相当的棋手对弈,往往很少有奇谋巧招,都是堂堂正正对决。比如长平之战时白起与廉颇对阵,就是旷日持久、沉闷异常。

但一旦换了棋力稍弱之人,立即就可以奇谋百出,打出精彩绝伦的战法。

鲁广达虽粗豪无文,但一生都在沙场厮杀,随机应变、料敌机先的能力早已深入骨髓,他虽说不来兵法上的道理,却自然而然能作出最快的决策。

孔范却早已眼花缭乱,将兵书忘得一干二净,指挥颠三倒四,被动异常。只短短一炷香时分,阵型已完全被打乱。

隋军号角陡然激昂,一齐向孔范中军猛攻,批亢捣虚,势不可挡。孔范大叫一声,令旗脱手,拨马便向建康逃逸。

主将一逃,全军立时分崩离析,四散奔逃,贺若弼急命众将驱赶逃兵向南北两侧猛冲。

溃兵如潮,冲得萧摩诃、樊毅、任忠各军大乱,再加上这三人本就心有所属,并不强力布勒士卒、整顿行伍,二十里的陈军战阵已完全乱作一团。

广达率众于白土岗南置阵,与弼旗鼓相对。广达躬擐甲胄,手执桴鼓,率励敢死,冒刃而前,隋军退走,广达逐北至营,杀伤甚众,如是者数四焉。——《陈书·列传·卷三十一》

弼躬当鲁广达,麾下战死者二百七十三人,弼纵烟以自隐,窘而复振。弼更趣孔范,范兵暂交便败走,陈军尽溃。——《南史·卷六十七·列传第五十七》

任忠、樊毅见事已至此,只是摇头叹息,一齐纵马逃走。

鲁广达见了还想救援,副将田端急道:“将军,如此乱局我们只能列阵而退,否则也要被乱军冲垮!”

鲁广达见任忠、樊毅的旗帜已经消失,气得目中流泪,浑身颤抖,将鼓槌一折两断掷在地上,艰难道:“退守北掖门!”

萧摩诃望着愈演愈烈的溃散,脸上神情如醉如痴、似哭似笑,终究一言不发。

陈智深大吼道:“将军,我们还有精锐八千,此时暂退,脱离溃军后还可再战,请将军速速下令!”

萧摩诃却喃喃道:“再战?再战又能如何......,唉!”话音未落,一彪军已破阵而入,为首却是员明、张须陀。

陈智深大吼一声,催马持槊,迎上张须陀,二人战在一处。

陈仲华正欲上前,萧摩诃却将瓦面金锏归入囊中,道:“智深、仲华,算了,随他去吧!”竟跳下马来,负手而立。

陈智深与张须陀两槊相交,转眼战十余合,不分胜负,也都各自惊诧。员明挥军杀散陈军,一声令下,将萧摩诃绑了,陈智深、陈仲华见了,也只得下马受擒。

员明押解萧摩诃来到贺若弼面前,贺若弼有心试探这位南朝第一勇将的胆量,喝道:“斩了!”

萧摩诃神色自若,毫无惧意,坦然受戮,贺若弼这才大笑道:“元胤将军,贺若弼久仰大名,失礼了!”命解去束缚,以礼相待,留在后军之中。

后主通于摩诃之妻,故摩诃虽领劲兵八千,初无战意。员明禽摩诃以送弼,弼命斩之。摩诃颜色自若,乃释而礼之。——《南史·卷六十七·列传第五十七》

贺若弼随即传令道:“稍作整顿,全军进取建康!”

却说任忠驰回建康,直入台城,登上临春阁,来见陈叔宝。

陈叔宝已知钟山战败,惊得手足无措,见任忠来到,不由哭着道:“任将军,悔不该不听你的良策,才有今日之败!”

任忠看着这个为之效忠却始终猜忌防范自己的天子,心中冷笑,脸上却甚平静,淡淡道:“臣为朝廷效力多年,如今大势已去,臣也无力回天,特来向陛下告辞,请善自珍重。”言罢转身欲行。

陈叔宝颤声道:“任将军,且慢!”他指着两口袋子道:“这里是朕积攒的黄金,请将军拿去招募兵士,拱卫台城。”说着眼巴巴看着任忠,神情凄楚。

任忠暗道:“兵败如山倒,如今人心涣散,纵有金山银山又有何用?”但眼珠一转,却道:“陛下既仍有斗志,臣便誓死追随。请陛下在台城安坐,待臣去招聚士兵,保护陛下自石头城入秦淮河,西上郢州,去投奔周罗睺将军。”

言罢拎起黄金,大步出宫,打马扬长而去。

陈叔宝急命宫人收拾金银细软,自在宫中坐等,台城上下顿时沸反盈天,乱作一团。

不一刻,尚书右仆射袁宪疾步入内,惊声道:“陛下,大事不好,樊猛、蒋元逊率水军投降隋军,如今隋将宇文述已渡江占据石头城!”

陈叔宝大惊,道:“钟山败绩,石头城又沦陷,东西俱失,这如何是好?”

袁宪厉声道:“鲁广达将军退守北掖门,正在与贺若弼激战。城中尚有五万甲士,请陛下命蔡征率军守御朱雀门,抵御宇文述!”

陈叔宝满眼是泪,六神无主,只得依言传旨,又道:“袁尚书,任忠已去募兵,他要保护我西上郢州,你就在此等候,好随朕同去。”

袁宪却一惊,道:“樊猛水军投敌,长江水道已然丢失,任忠所言,恐怕有诈。”

陈叔宝如遭闷棍,喃喃道:“那朕该何去何从?”

袁宪慨然道:“天子死社稷,陛下当披坚执锐,巡守台城。当年侯景攻台城,一百三十日不下,只要我们上下一心,坚守待援,未尝没有生机!”

陈叔宝连退数步,跌坐在地,看着自己这双白皙的手,颤抖得如风中枯叶,语带哭腔道:“朕这双手,只握过笔,没有拿过刀枪呀!”

却说牛首山下,一队五百人的轻骑正飞驰北上,为首的正是韩擒虎、韩洪兄弟。

建康西有长江、北有玄武湖,东有钟山,南面则是牛首山和将军山,两山之间,却是新林戍(今南京江宁区淳化镇)。

韩擒虎自采石渡江后一路北上,但至新林就按兵不动,秘密派人打探贺若弼大军动向。

当得知昨日贺若弼全军向建康进发的消息,韩擒虎立即挑选五百精锐勇士突袭新林,一举攻克险关,然后马不停蹄,向建康疾驰。

行至石子岗(今南京秦淮区聚宝门),却见三、四骑迎来,韩擒虎正欲戒备,为首之人跃下马,躬身道:“任忠闻将军前来,特来归降!”

韩擒虎一怔,细看果是任忠,他与自己多次交手,互有胜负,算得上是老熟人,见他几人都无兵器,笑道:“任兄,莫非已被贺若弼击败?”

任忠苦笑道:“败是败了,但非战之罪。”

韩擒虎道:“那为何不降贺若弼,却来降我?”

任忠道:“贺若弼性情乖僻,将军豪迈豁达,我任忠不想受人白眼,故此来投将军。”

任忠素来狡黠,这话令韩擒虎听得颇为受用,道:“那就请任兄为我带路。”

任忠略一犹豫,道:“谨遵台命!”当即上马,与副将羊翔等人一道,当先而行,直奔建康朱雀门。

朱雀门外,吏部尚书、中书令蔡征正督率军士布防,却见南面马蹄如雷,烟尘大起,一彪军迅疾如风驰来。

蔡征本是文官,未经战阵,顿时大起恐惧,正待下令拒敌,一马飞至,任忠在马上大喝:“老夫尚且归降,尔等何必做无谓之举!”

这些兵士原本就是任忠的部曲,前不久才被划拨给蔡征,任忠威望尚在,听他断喝,顿时丢弃兵器,四散而走。

忠引擒虎军直入硃雀门,陈人欲战,忠挥之曰:“老夫尚降,诸军何事!”众皆散走。——《资治通鉴·隋纪·隋纪一》

韩擒虎大喜,向任忠道:“请任兄布勒士卒,我先去了!”当即快马加鞭,率五百骑沿长干里疾趋台城南掖门。

硕大的马蹄如冰雹般密集砸在青石板上,轰鸣声响彻全城,无数百姓呼爹唤娘,仓皇走避。

临春阁中,陈叔宝听闻任忠降敌,隋军已入建康,顿时瘫软如泥,与贵妃张氏、贵嫔孔氏抱头痛哭。

袁宪已知无幸,长叹道:“陛下,事已至此,哭有何用?”语气中尽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之意。

陈叔宝听出袁宪的不满,哭道:“袁仆射,我对你一向不好,没想到今日竟只有你一人陪在朕的身边,朕实是愧对于你呀。朕这样的无道昏君,使江东衣冠尽毁,将来有何面目见高祖、世祖、高宗于地下?”

袁宪听得心如油烹,也自落泪道:“陛下,依臣之见,隋军不会对您无礼。臣请陛下正衣冠、登太极殿,依梁武帝见侯景故事,彰显威仪。”

陈叔宝却苦笑道:“乱兵如潮,锋刃在喉,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朕自有安排!”言罢拉起张贵妃、孔贵嫔仓皇下阁,奔至景阳殿。

袁宪急忙跟随,道:“陛下去哪里?”

陈叔宝指着殿旁一口枯井,道:“朕与两位妃嫔就躲在这口井中,仆射你赶紧逃命去吧!”

袁宪愕然,滑稽之余又感到莫名悲哀,苦苦相劝道:“陛下,这等儿戏之举有什么用?白白污了您的名声!”

陈叔宝原本流泪痛哭,突然轻声道:“袁先生,我不如此自污,隋主对我怎能安心?”

袁宪一愣,仿佛不认识似地看着这位心目中的昏君,这才明白——他只是懦弱,但并不愚蠢。

陈叔宝不再犹豫,大步走向枯井,宦官夏侯公韵趴在井口苦苦阻拦,被他一把推开,爬了下去,又一叠声催促张、孔二人。

袁宪见此情景,长叹一声,转身踟蹰离去。

片刻后,韩擒虎纵马而入,厉声喝问:“陈叔宝在哪里?”

四周宫人虽不回话,眼神却看向枯井,韩擒虎一呆,向兵士把手一挥,众军围至井口,黑乎乎却看不分明。

一个兵士大叫:“下面的人赶紧上来!”井下无人回应,兵士又叫:“再不上来,我们要扔石头了!”这才听陈叔宝声音:“别,别扔,放绳子下来。”

众人立时欢呼起来,连韩擒虎也如释重负,笑骂:“直贼娘,这南朝天子真是荒唐透顶!”

绳子垂下,兵士奋力一拉却拉不动,不禁向一旁夏侯公韵道:“你们主上是个大胖子吗?”

夏侯公韵满脸羞愧,道:“我家主人不胖。”

众人面面相觑,只得再添两人,三人合力拖曳,半晌才拉出,却见原来是陈叔宝与张、孔二女抱在一处,不禁哄堂大笑。

此事后来传至杨坚耳中,杨坚也不由为之惊诧莫名,啼笑皆非。

乃逃于井,既而军人窥井呼之,后主不应。欲下石,乃闻叫声。以绳引之,惊其太重,及出,乃与张贵妃、 孔贵人三人同乘而上,隋文帝闻之大惊。——《南史·卷十·陈本纪下第十》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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