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开皇》第70集杨素上位

史实记录彬彬 2023-12-04 09:57:03

开皇十二年,七月。

长江北岸的驿道上,一队千余人的轻甲骑兵由南向北疾驰,人人身躯雄壮,气势端凝肃杀,刀矛弓槊在初秋的阳光下泛出道道寒光。

大隋上柱国、扬州道大总管、越国公杨素纵马疾驰,身旁簇拥着来护儿、鱼俱罗、封德彝诸将。

来护儿在马上高声道:“大帅,前面就是石梁(今安徽滁州天长),是否去城中驿馆打尖?”

杨素想也不想,沉声道:“命人将干粮、水囊送至城外,我们在马上进食,日落之前必须赶到盱眙渡口!”

“是!”来护儿向身旁亲兵吩咐,亲兵吆喝一声,骤然加速,向盱眙城疾驰而去。

自前年冬季,杨素奉命征剿江南叛乱,一路势如破竹,攻丹徒(今江苏镇江)、拔晋陵(今江苏常州)、破无锡、克松江(今上海)、大战钱塘。

又跃进浙南,扫荡温州、婺州(今浙江金华)、临海、乐安(今浙江台州仙居)、天台,打得叛军首领高智慧仓皇出海,南遁泉州。

这一路,杨素固然用兵果决,战无不胜,但杀戮也惨绝人寰、令人发指。

隋军每有俘获,男子斩首,女子赏赐兵士,阵前投降的一概没为奴隶,江南遭遇浩劫,死者高达三十万众。

隋军暴行惊动长安,杨坚下旨召杨素回朝,杨素断然抗旨,上复杨坚:“余贼未灭,恐为后患。”继续不管不顾,进兵闽中。

杨坚得知杨素抗旨,不但不怒,反而大喜,又下诏:“越国公素,见识超越古今,筹划深谋远虑,公忠体国、功勋卓著,可继续统帅大军,宣扬国威,犁庭扫穴,根除祸乱。江南所有军民事务,一任处理,持节专断,便宜行事!”

高智慧逃到泉州,泉州叛军首领王国庆以为闽北山高路险,隋军难以逾越,可以高枕无忧。

不料杨素率水军泛舟出海,从海上奇袭泉州,叛军措手不及,再度大败,弃了泉州四散奔逃。

王国庆与高智慧逃到海岛上负隅顽抗,杨素一面分兵进剿,一面收买细作去对王国庆讲:“朝廷剿灭叛匪的决心不容置疑,你身负大罪,只有献出高智慧才能脱罪。”

王国庆反复思量,终究抵不过杨素浩荡兵威,将高智慧绑了,献给杨素。

杨素在泉州将高智慧斩首,剩下的叛匪也纷纷归降,于是江南大定。

杨素取信于杨坚的目的达到,也就不为己甚,没有再大开杀戒。

这时,杨素又连续收到高熲、杨约密信,高熲的信很简单:“京师人事恐有大变,处道贤弟宜速速回京。”

而杨约的信则较为详细,主要讲了三件事:第一,去年冬至日,百官赴东宫向太子朝贺,陛下十分不悦,专门下旨禁绝;第二,今年正月,太子妃元氏突然患病,两日而亡,陛下与皇后极为悲痛,在太极宫文思殿举哀吊唁;第三,今年二月,太常博士何妥弹劾尚书右仆射苏威朋党乱政,陛下命虞庆则与蜀王穷治此案,有意罢黜苏威。

看罢来信,杨素心乱如麻。

太子在冬至接受百官朝贺是历来的惯例,陛下为什么突然不满,是因为去的人太多,还是去的人地位太高、太敏感?

最关键的问题是——高熲去没去?是否以他为首?以杨素对高熲的了解,十有八九是高熲为首,百官跟进,才令陛下大为光火。

太子妃元氏端庄贤淑,一直深得皇后爱重,但太子却专宠昭仪云氏,夫妻感情并不好。云氏素来未闻有何疾病,怎么会两日而亡?有什么病这么厉害?

太子妃薨逝,依礼只能在东宫举哀,为什么会在大内文思殿举哀?

苏威风光了这么多年,气焰熏天,怎么会被一个小小何妥一本参倒?陛下命虞庆则、杨秀查案,有何深意?苏威罢黜之后,尚书右仆射之职,自己有没有机会?

无数个疑问萦绕心头,杨素再也坐不住,当即请旨返回京师,杨坚同意,杨素命史万岁、裴矩留守江南,自己轻骑就道,星夜北返。

众骑驰过石梁,取了干粮毫不停歇,一路向北,已至盱眙。

正欲登舟渡淮,鱼俱罗在杨素身后惊咦一声,道:“大帅,你看!”

只见来路上一道身影纵跃如飞,几乎足不点地般狂奔而来,杨素凝目细看,不禁哑然失笑,道:“怎么是他?”向鱼俱罗道:“你去拦住他,我没时间理他。”

鱼俱罗拨马迎上,大喝一声:“大帅面前,不得冲撞!”声如奔雷,手中马槊凌空,拦腰向来人扫去。

那人腾身而起,竟如飞鸟投林,从槊上一掠而过。鱼俱罗心中微凛,振臂一挥,槊锋已如毒蛇吐信,刺向那人后背。

那人看也不看,手中连鞘刀向后挥出,“当!”地一声格开马槊,人已扑至杨素身前。

“铿!”来护儿拔刀在手,电光石火间一刀斩下,口中喝道:“麦铁杖,不得无礼!”

这人来势如风却说停就停,已在杨素身前单膝跪地,来护儿钢刀只在他鼻尖处顿住。

这人乱发蓬松,浓须如墨,一双怪眼目光灼灼,向杨素拱手道:“大帅,说好了俺的开府之职,您怎地一走了之?”

杨素笑道:“麦铁杖,本帅答应你的事,自会做到。你千里迢迢追来,这是债主讨债么?”

麦铁杖却愤愤道:“大帅贵人多忘事,俺信不过。”

杨素朗声长笑,道:“有趣!有趣!本帅出将入相的朝廷重臣,在你眼里竟成了言而无信之人?也罢,你且随我入京,看我如何为你求官!”

麦铁杖这才大喜,立起身来。

来护儿打趣笑道:“铁杖兄,你追赶大帅怎地不骑马?”

麦铁杖撇撇嘴,道:“马有何用?还抵不上俺这两条腿。若非大帅走得突然,俺晚了一日才知,只怕在长江边就追上你们了!”

杨素点头笑道:“如此剽捷,世所罕见。铁杖,今后就跟在本帅身边如何?”

麦铁杖朗声道:“有仗打就行!”众人一时大笑起来。

杨素一行渡过淮水后继续乘船沿泗水北上,时而换马,时而乘舟,由鸿沟抵达陈留郡治所浚仪(今河南开封),与朝廷派来迎接慰劳的左领军将军独孤陀相遇。

独孤陀是当今皇后独孤伽罗同父异母的哥哥,也是杨素的妹夫,但二人相见却并不亲热。

独孤陀没有继承到父亲独孤信洵洵儒雅的君子之风,平日好酒使气,为人颇为任情偏狭。

独孤信在北魏时原有一子,名为独孤罗。独孤信孤身追随魏孝武帝西逃关中,独孤罗便失陷在了东魏。

独孤信在西魏又娶了两位妻子,一位郭氏,为独孤信生下了独孤善、独孤穆、独孤藏、独孤顺、独孤陀、独孤整六个儿子。

还有两个女儿,一个嫁给了北周太祖文帝宇文泰的长子宇文毓,便是北周明敬皇后,如今已去世多年。另一个嫁给了西魏八柱国之一、太尉李虎之子李昺,也即是李渊的母亲;

而另一位崔氏则生下了独孤伽罗。

北周灭齐后,落魄潦倒的独孤罗被杨坚、独孤伽罗寻到,接回了长安居住。杨坚登基后,追封岳父独孤信为赵国公,由独孤罗承袭赵国公爵位。

但郭氏夫人所生六子对独孤罗极为敌视,认为独孤罗的母亲没有受过周朝册封,独孤罗没有资格继承父亲爵位,为此在杨坚、独孤伽罗面前大吵大嚷,其中以独孤陀最为激烈。

杨坚素来畏惧妻子,对此装聋作哑,还是独孤伽罗一锤定音:“独孤罗明明白白就是父亲的嫡长子,是我们的大哥,由他承袭爵位天经地义!”

因此,独孤陀对妹妹独孤伽罗颇有怨言。

而杨素之妻出身荥阳郑氏,仗着门第高贵在杨家作威作福、强横霸道,与杨素同父异母的妹妹也即是独孤陀的妻子一直关系不睦,姑嫂之间有如仇敌,所以杨素与妹夫独孤陀来往并不密切。

杨素在浚仪领受圣旨,与独孤陀一道由黄河西入关中,转入渭水再经广通渠,便回到了长安。

此时恰是入夜时分,独孤陀只向杨素随口敷衍了几句,便自行离去。

杨素对这位傲气逼人的国舅爷妹夫也无甚好感,正自琢磨该先入宫见驾还是先往高熲府上拜谒,却见大街上一群人围住一处商铺,指指点点,隐隐有打闹之声传来。

杨素等人催马上前,只见一家丝绸店内,几名风帽皮裘的突厥武士凶神恶煞,攘臂挥拳,将店内砸得一塌糊涂。一个掌柜模样的男子被一名突厥达官踩在脚下,明晃晃的弯刀抵住咽喉,惊得面白如纸、体若筛糠。

杨素面沉似水,心中疑惑:“这些年突厥对大隋十分恭顺,这几个鞑子是什么来头,竟敢在长安撒野?”

来护儿剑眉一竖,就要上前,杨素却道:“崇善,让铁杖去。”

麦铁杖分开人群,大步走入店中,大声道:“叼你老母,这系做咩也,勿打交哦!”他一口岭南方言,莫说突厥人,便是长安人也没几个听得懂。

几个突厥武士见他衣衫陈旧,一身百姓装束,哪里放在眼里,叽里咕噜的上前推搡,忽觉身子一轻,竟纷纷腾云驾雾般飞起,落到人群之外,个个头破血流,起不得身。

那突厥达官大骇,色厉内荏地用蹩脚的汉语道:“你是谁,别过......!”话音未落,眼前一花,麦铁杖一张大脸已在眼前,二人几乎呼吸相闻。

突厥达官惊得踉跄后退,麦铁杖伸手将掌柜扶起,达官见麦铁杖俯身,怒气上涌,用刀背狠狠朝麦铁杖后背砸下。

人群正惊呼间,却听“哎呦”一声,达官已被麦铁杖如法炮制踩在脚下,一条手臂弯曲得不成模样,显见已经脱臼,痛得龇牙咧嘴,人群顿时轰然喝彩。

就在这时,大街尽头一队武侯府兵士急急奔来,为首两人杨素识得,一个是长安令屈突盖,一个是左勋卫车骑将军长孙晟。

二人见杨素端坐马上,也是一愣,杨素微笑道:“长孙季晟,不认识我了吗?”

长孙晟、屈突盖急忙上前参礼,长孙晟苦笑道:“纳言大人,近来东、西突厥频繁来使,这些鞑子粗鲁野蛮,在长安强买强卖,惹是生非,下官也十分头痛。”

屈突盖气愤愤道:“陛下对这些蛮夷太过纵容,我这些日子四处救火,不胜其烦。”

杨素点点头,道:“鞑子欺软怕硬,屈突盖你不要怕,抓住他们尽管用鞭子抽,抽死几个他们就老实了!”

言罢又道:“我刚回京,正欲见驾,你们自去忙吧。”将手一摆,率众离去。

经此一遭,杨素已决定先入宫觐见,他命来护儿安顿众人,自往大内而来。

杨坚正在御书房批阅奏章,听宫人通禀,当即接见。

杨素参拜毕,垂手而立,偷偷打量杨坚,见他神情甚是凝重,似乎隐有心事。

静静听杨素说完江南平叛细节,杨坚微微点头,道:“处道,这一仗你辛苦了。”

杨素听杨坚只淡淡一句揭过,心中微有失落,正欲逊谢,杨坚忽道:“此前传言,朝廷欲将江南之人迁入关中,你此行是否查出是谁在传播谣言?”

杨素一愣,道:“臣也曾审讯高智慧等反贼,他们都说是风闻,口口相传,谁也说不清源头在哪里。”

杨坚目视窗外,他极为节俭,勒令宫中省用火烛,故此入夜后宫中一片漆黑,只巡夜太监的灯笼在远处游弋,宛如鬼魂。

半晌,杨坚缓缓道:“处道,你此次大兴杀戮,使江南之人领略了朝廷威严,很好!”

杨素立时品出杨坚这句话的语气微有起伏,显见是发自内心,忙道:“雷霆雨露,莫非君恩!臣私下揣度,陛下是西方转轮王降世,也是大慈大悲心肠,所以斗胆行霹雳手段,以杀止杀,让江南人彻底宾服,避免因人心动荡造成更大杀戮。臣此心昭昭,可对日月。”

杨坚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意,道:“处道,你能体谅朕的苦心,很好。”

仿佛不经意又道:“你一回京就来见朕,也足见你的赤诚。”

杨素心中一颤,背上蓦地渗出细汗,暗道:“侥幸。”

却听杨坚道:“苏威之事,你可曾听闻?”

杨素又是一惊,脑中念头急转,脸上恭恭敬敬道:“高熲有书信给臣,曾提及此事,但语焉不详,臣仅略知一二。”

杨坚盯视杨素,似笑非笑道:“你以为如何?”

这话含含糊糊,指向不明,杨素一时茫然,斟酌着词句道:“臣与苏威向来政见不同,平日素无来往。此人崖岸自高,目无同僚,脾气执拗,盛气凌人,臣对他也颇为鄙视。不过,此人忠于王事,做事勤勉踏实,似乎也不是一无是处。说他‘结党’,约莫是有的,但说他‘营私’,臣......未有所闻。”

杨坚目中已有欣慰之色,喃喃道:“不错,苏威久居台阁、任事多年,若是一无是处,朕岂非也成了有眼无珠的昏君?他们怎么想不到这一点?”

杨素心头一松,知道又过一关,正在琢磨这个‘他们’指的是谁,杨坚却道:“处道,你能不避私怨,公允评价苏威,足见心胸开阔,很好。”

杨素听杨坚今晚已连说了自己三个“很好”,也颇觉意外。杨坚满意地道:“你一路风尘,想必也劳乏了,就回府歇息吧。明日朕再召你议事。”

杨素见杨坚神态已完全松弛下来,胆子一大,决定将多日思索的一件事道出:“陛下,臣有个想法,不知当不当说。”

杨坚道:“哦,你且说说。”

杨素道:“臣见陛下这么多年宵衣旰食操劳国事,心中崇敬之余又颇有不忍。陛下德披苍生,再造华夏,您的康泰是社稷之本、万民之福。臣以为可于京师左近另寻一佳处,修建一座离宫,您和皇后娘娘闲时移居其中,省得终日为琐事萦怀,想必对龙体大有裨益。”

杨坚闻言,顿时来了兴趣,随即迟疑道:“可是修建宫室所费甚多,如果劳民伤财就不好了。”

杨素察言观色,道:“如今我朝四海一统,府库充盈,一座离宫所费几何?而且......。”

他低声道:“陛下,移居离宫还有一桩好处,您不在京师,正好查考官员是否勤勉奉公。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您跳出京师看京师,有时反而看得更清晰透彻。这是臣的一得之愚,伏惟陛下圣裁。”

杨坚恍然大悟,喃喃道:“跳出京师看京师?”他沉思良久,缓缓道:“你这建议,朕要和皇后商议,你且退下吧。”言罢拿起一封奏章批阅起来。

杨素躬身正欲退出,杨坚又道:“处道。”

杨素忙止步,杨坚并不抬头,目视奏章不经意地道:“你可知孙思邈其人?”

杨素略微思索,道:“臣知道,此人号称‘药王’,是当世神医,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

杨坚仰首淡淡道:“此人与朕同岁,当年在皇后府中侍奉过赵国公。国公蒙难后,他便云游四方研习医术,一晃三十五年了。皇后近来对他有些思念,你去寻访一下,把他请来长安。”

杨素一时摸不着头脑,杨坚又道:“这是私事,你不要通过官府,别的人......知道得少些。你明白吗?”语意却带了几分肃杀。

杨素虽觉奇怪却无暇细思,忙躬身称是。

步出大内,杨素心神仍旧一时松、一时紧,只觉得千头万绪,理不出头绪,想去高熲府上拜谒,环顾四周,踟蹰良久,还是叹息作罢。

秋风渐起,忽觉寒意逼人,这才发觉贴肉的衣衫已被冷汗湿透了。

次日朝会,大隋天子杨坚正式接见杨素,对江南平叛之事大加褒奖。

由于杨素军衔已至上柱国,爵位已至越国公,封无可封,便由杨素嫡长子杨玄感晋位柱国,次子杨玄奖晋位仪同三司,赐黄金四十斤,装满金钱的银瓶一口,锦三千段,马二百匹,羊两千口,公田一百顷,长安城中府邸一座。

这些本是题中应有之义,但随即一道旨意令所有人吃了一惊。

“杨素志度恢弘,机鉴明远,怀佐时之略,包经国之才,着即改任尚书右仆射,加离宫大监衔,于扶风郡督造仁寿宫。”

殿中左手首位高熲、右手首位虞庆则都不禁微微抬头,看一眼杨坚,又垂下头去。

旨意只说杨素进位仆射,却没有免去其纳言之职,岂非同时主政尚书、门下二省?这权力之大,开国未有。

且督造仁寿宫是什么差事?事先并未征求群臣意见,这又唱的是哪一出?

杨素心中狂喜,又有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此后便是接见东、西突厥、高丽、吐谷浑、靺鞨、契丹、库莫奚、室韦等各方来使。

东突厥都蓝可汗雍虞闾的使者因头特勤向杨坚进献七宝碗,西突厥达头可汗玷厥使者阿勿思力俟斤献上西域名马,二人在朝堂上大起争执,互相指责对方侵掠己方疆域,请大隋圣人可汗主持公道。

杨坚笑容可掬,语言亲切,对双方都加以安抚,命虞庆则、长孙晟妥善协调、化解纠纷,又将灭陈所得的宝物分赐东、西突厥。

此后,尚书左仆射高熲出奏,建议改北魏以来的租调制为租庸调制,将百姓服役年限由六十岁提前到五十岁,五十岁后可以绢帛代替徭役。

右武侯大将军虞庆则出奏,除沿边军镇,天下军府士兵并入民籍,颁赐授田,由军府管理改为军府、郡县双重管理,鼓励耕作,减轻朝廷供养负担。

太常卿、礼部尚书牛弘出奏,建议废除“郑卫淫声、鱼龙百戏”,以正视听等等。

这些都是事前早已反复讨论过的,只是在朝会上走个过场,就颁行天下,杨坚自然一一准奏。

眼见既定议程全部结束,杨坚扫视群臣,道:“各位爱卿,还有何事上奏?”

群臣无声,杨坚正待宣布散朝,忽听一个清亮嗓音道:“陛下,臣有本奏!”

杨坚看去,原来是自己的女婿、给事黄门侍郎、兵部尚书柳述。

杨坚对这个女婿素来十分喜爱,微笑道:“业隆,你有何事?”

柳述年方弱冠,相貌清秀、气质儒雅,双眸中正气凛然,出班朗声道:“陛下,方才圣旨说,杨素改任尚书右仆射,不知是否仍兼任门下省纳言?如果兼任,臣以为权柄过重,不利于社稷。如果不兼,也应有明旨,免得混淆视听!”

他这话一出,问出了众人心事,群臣精神大振,伸长脖子看杨坚反应。

杨坚似乎也措手不及,顾左右而言他道:“纳言之职,一时没有人选,可让杨素暂兼......。”

柳述却毫不客气,正色道:“陛下,当初大隋开国就创立三省六部,初衷便是分权制衡,防止出现权柄过重的奸臣。今日若开此先河,只怕将来会成为的乱源。”

“奸臣”二字掷地有声,杨素顿时如芒刺在背,虞庆则却双目一亮。

却听柳述又道:“朝廷刚刚彻查苏威朋党一案,苏威尚且没有横跨三省,杨素身兼尚书、门下两职,权势还在苏威之上,陛下岂非去一苏威又得一苏威?今日可兼数日,将来就可兼数年。今日可兼二省,将来就可兼三省。此例一开,后患无穷!”

杨坚被柳述说得瞠目结舌,还要解释,柳述语似连珠又道:“且杨素近年来擢升太快,今日朝廷加封、恩泽幼子,礼遇隆重、无以复加,他竟毫无逊谢之词,忝颜承受,安之若素,试问苏威在朝时,有无如此倨傲?”

这一下直接将矛头指向杨素,杨素汗流浃背,“噗通”一声跪倒,惶声道:“陛下,柳述所言极是,臣请辞纳言之职。不过,臣反应愚钝,一时不及辞谢,绝不敢有丝毫‘倨傲’之心,请陛下明见。”

众人见他狼狈万分,大都暗暗好笑。

杨坚生恐柳述说出更难听的话,忙道:“业隆,你说的有理,是朕疏忽了,着即免去杨素门下省纳言之职。”

柳述这才道:“陛下圣明。”

他躬身退回本位,依旧气定神闲,行若无事。

太子东宫。

杨勇斜倚床上,怀里搂着最宠爱的昭仪云氏,津津有味地观赏庭前的曼妙歌舞,颇为惬意。

一旁东宫僚属如太子左庶子唐令则、太子家令邹文腾、太子左卫率夏侯福等人侍立在旁,一边品头论足,一边插科打诨,为杨勇助兴。

却见殿外匆匆走入一人,见此情景,浓眉皱起,朗声道:“殿下,如此青天白日,又未逢节庆,怎地沉湎歌舞?还该研习儒学,推敲经义才是。”

在场众人见了此人,无不拘谨局促起来,连云昭仪也急忙离开杨勇怀抱,整理衣襟,坐至一旁。

杨勇脸上微有尴尬,挥了挥手,一时歌收舞歇。

杨勇强笑道:“苏先生,这是令则新买的几个丫头,他让我看看舞技如何,若是练得熟了,可以进宫为母后解闷。”

来者正是太子右庶子、兼领民部尚书苏孝慈。

他出身关陇世族武功(今陕西咸阳武功)苏氏,是苏绰之侄、苏威堂兄,为人正直敦厚,又极富才干,是朝中公认的德才兼备之士,杨坚请他辅佐杨勇。

苏孝慈摇头叹道:“我刚刚下朝,今日陛下有旨,禁绝郑卫淫声、鱼龙百戏,殿下今后不要再在这些歌舞上花心思了。要取悦陛下和皇后,还该在立身、进学、修德、节俭上下功夫才是。”

杨勇闻言,无言以对,脸上一阵红、一阵青,目光游移不定。

却听堂外有人通禀:“太子殿下,左武侯大将军虞庆则请见。”

杨勇如释重负,陪笑道:“虞大人来了,你们都去吧。”言罢逃也似地走了。

杨勇将虞庆则请入内室,笑道:“大将军,今日朝会有何新鲜事,讲给我听听。”

虞庆则长长叹息一声,道:“杨素这厮,把尚书右仆射的位子占了。”

杨勇一愣,道:“他在江南杀戮无数,天下物议骚然,陛下居然还让他进了尚书台?”

虞庆则沉重地道:“如今看来,杨素屠江南,多半是秉承陛下的旨意,他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不惜以数十万人的血肉作为晋身之阶,这份心狠手辣,老夫也自愧不如。”

杨勇默默点头,又瞟了虞庆则一眼,道:“大将军是不是很失望?原本苏威倒台,也该轮到你的。”

虞庆则目光凌厉,缓缓道:“不到最后,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杨勇奇道:“你还有后手?”

虞庆则默然片刻,道:“老夫有一事,想请太子帮忙。”见杨勇目视自己,沉声道:“请太子将刘居士借我一用。”

杨勇一呆,道:“刘居士,他一介武夫,又是个亡命之徒,你要他何用?”

虞庆则咬咬牙,道:“殿下,我要请刘居士走一趟突厥,帮我带几句话给大义公主。”

杨勇更奇,道:“刘居士之母是大义公主的姑姑,刘居士是大义公主的表弟,你要他带什么话?”

虞庆则阴沉沉道:“就说刘居士和其父刘昶有意推翻大隋、复兴周朝,请大义公主说动都蓝可汗援手,发兵袭扰隋朝边境!”

杨勇如闻惊雷,大惊失色道:“这是谋反呀!使不得!万万使不得!”略一顿,又道:“就算我叫刘居士去,他也不会去干这满门抄斩的勾当!”

虞庆则刚愎强硬的脸上毫无表情,待杨勇稍稍冷静,才道:“殿下,你莫非以为老夫失心疯了吗?你且听我说。”

杨勇将手一摆,道:“我知道你的用心。这些年突厥安定,你这专管突厥事务的人不受父皇重视,大权旁落,心有所失,这我能理解。但你为了一己之私,挑起突厥与大隋战事,未免太也过分!大将军,荣华富贵你已享受不尽,何苦还要冒着灭门的危险去追逐虚名?我劝你,收手吧!”

虞庆则眉梢微微抖动,轻声叹息道:“殿下,你以为我只是为了自己么?我这样做,也是为了殿下呀!”

杨勇顿时沉默,半晌艰难道:“何以见得?”

虞庆则压低声音道:“当年殿下你让我做那件事,如今恐怕尚未了结,将来情形如何,谁也难以预料。”

杨勇已微微颤抖起来,虞庆则又道:“再加上太子妃之死......。”

杨勇面目已经扭曲,嘶声道:“元氏误打误撞,听见我们的密谈,被我用马嗣明秘药药杀,如今已经入土,你提她作甚?”

虞庆则皱眉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担心陛下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处去。”

杨勇急道:“马嗣明用药之术,天下无双,宫中御医已经反复验过,绝无外伤和中毒症状,有何忧虑?”

虞庆则凝视杨勇的目光亮得怕人,沉声道:“正因绝无外伤和中毒症状,才是麻烦。当年卫王岂非也是一般无二?陛下虽然相信鬼神,娘娘可不信,以她的头脑......。”

杨勇颤抖愈发激烈,骇得话都说不出来。

虞庆则又道:“马嗣明固是名医,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谁能保证不会有异能之士看破玄机?一旦事发,老夫也必是死路一条!为今之计,只有太子您的地位巩固,才能避免将来大祸临头!但太子殿下,你扪心自问,你的地位巩固吗?”

杨勇心如油烹,缓缓道:“去岁冬至,高左仆与百官来贺,父皇大发雷霆,恐怕......不是好兆头。”

虞庆则道:“不错,自古以来,但凡国家危难,太子地位往往巩固,国家越是承平,越容易发生易储之事!所以,为殿下计,也为老夫计,您都要巩固自己的实力,以防万一。经过卫王之事,老夫与殿下已是同进共退,老夫掌权,殿下可安,殿下得安,老夫也可保子孙无虞呀!”

杨勇已有些被虞庆则打动,虞庆则又道:“还有,如今有谶言流传——‘皇皇至尊,忌在十八’,如今已是开皇十二年,殿下若能安然渡过这六年,将来......?”

杨勇霍然起身,绕室彷徨,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恐惧,陡然驻足道:“若是突厥为患太甚,难以收场,怎么办?”

虞庆则不屑一笑,道:“突厥撮尔蛮夷,又在分裂之中,我朝国富兵强、军事鼎盛,何惧之有?”

杨勇又道:“刘居士呢?”

虞庆则冷森森道:“卫王之事,他也有份,岂能独善其身?再说,您将来若是登基,还会亏待他吗?”

杨勇心中天人交战,双拳死死握紧,指甲入肉几乎流血,半晌抬头道:“虞庆则,我就赌上性命,随你试上一试!”

未完待续。

注:关于孙思邈的生卒年。

孙思邈卒于大唐永淳元年即公元682年是没有争议的。但关于出生,历代史家有101岁说、120岁说、125岁说、141岁说、165岁说五个版本。本书采信的是141岁说,即生于西魏大统七年(公元54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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