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开皇》第64集渡江!渡江!

史实记录彬彬 2023-10-21 05:19:00

千山暮雪,万壑无声。

长江北岸白雪皑皑的山峦跌宕起伏,在暗云阴晦的天边勾勒出一条亮银色的天际线。

桃叶山,位于与建康隔江相望的秦郡(今南京市六合区)腹地,在连绵不绝的江北丘陵中,原本只是一座并不起眼的小山。

但此时的桃叶山方圆百里内,营寨相连、旌旗如海,一眼望不到头的营帐蔓延向目力所及的远方。

与无边无际的军营形成极大反差的,是寂静。

除了营寨内外游弋的巡逻士兵脚踏积雪之声,和偶尔响起的战马嘶鸣,几乎不闻人声。

营寨正中,一座硕大无比的大帐前,数百名衣甲鲜亮的魁梧兵士持矛按刀,钉子一般站得笔直。

帐前猎猎作响的纛旗翻飞,闪出一个斗大的“帅”字。

帐外虽静,帐内却人头攒动,热闹异常。

刚满二十岁的淮南道大行台元帅、晋王杨广高居帅位,左手边坐着使持节、尚书左仆射、元帅长史高熲,右手边坐着行台右仆射、元帅府司马王韶,身后侍立着行台郎中薛道衡、元帅记室裴矩。

帐下黑压压一片,尽是隋军将领,史万岁、宇文述、贺若弼、韩擒虎、杜彦、郭衍等行军总管俱都在座。

史万岁的语音最是洪亮,破锣般地嗓音声盖全场:“晋王殿下,明日就是正月正朔(正月初一)了,趁着陈人庆祝新年吃吃喝喝之际,咱们杀过江去,端了建康城,岂不痛快!”

杨广俊朗的脸庞始终保持谦逊的微笑,缓缓道:“五日前,本王收到江南传讯,吴兴任蛮奴率水军北上,意图布防长江。本王与高仆射商议,立即将元帅府南移至此,准备全面渡江。不过此时情况又似乎有变。”

他转头目视高熲,高熲向杨广一躬,朗声道:“晋王殿下说的不错,昨日又收到来护儿将军传讯,陈叔宝听信孔范、孔贵嫔兄妹谗言,对任蛮奴率军北上大起惶恐,已经派使者半路堵截,褫夺任蛮奴兵权,将他的步骑尽数划归都官尚书孔范节制,水军则拨给了中书令蔡征掌管,只命任蛮奴单骑回京。”

自吴兴入赴,夺任忠部曲以配范及蔡征。——《资治通鉴·陈纪·陈纪十》

杨广笑道:“据说任蛮奴当场大发雷霆,险些抗旨并欲将建康来使斩杀,不过最后还是乖乖交出了兵权。也正因如此,本王以为,渡江似乎不必操之过急。”

高熲欲言又止,心中却颇不以为然。

此次高熲作为杨广副手,日夜相处之间,隐隐感到这个皇子其实并不像往日表现的那么谦恭有礼,而更多的是——好大喜功。

比如,收到任蛮奴被罢职的消息后,高熲仍然主张立即渡江,但杨广却认为目前船只不够,无法满足二十万大军同时渡江的条件,坚持要等到十五日后元宵之时,再行渡江。

高熲随即提出,可以拣选精兵凭借现有船只先行强渡,在长江南岸占据据点后,再分批运送大军过江。

而杨广却拒不接受,他理想中的渡江,应该是千帆竞发、万舸争流,用最宏伟的场面、最盛大的声势,完成自己永载史册的壮举。

高熲百般解说,兵贵神速、迟则生变,战争应以胜利为终极目标,场面和声势并不重要,万一南陈水军加强江防,恐怕会横生变故。

可惜杨广始终彬彬有礼地与高熲争辩,态度虽然谦和,主张却难以撼动。加之他口才极佳,争论起来旁征博引、引经据典,高熲终究无法将他说服。

这也令高熲第一次对杨广生出“其智足以拒谏,其言足以饰非”的评价。

而这又似乎隐含着杨广对自己的女儿被太子杨勇纳为妾室后态度的微妙变化,只是却无法公诸言语。

却听贺若弼沉声道:“殿下,明日陈朝举行朝会,各州郡长官齐集建康,州郡事务都由他人代理。此时抢渡,陈人奏报和应对都要较往日迟钝,对我军而言其实是极为难得的机会。”

杨广听他语气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倨傲,心中微有不悦,脸上却依旧一团和气,道:“辅伯将军,元宵渡江是孤与仆射大人商定之事,还请稍安勿躁。”

原本众将都有心明日发起攻击,但听说高仆射已同意元宵伐陈,只得把请战言语一齐吞回肚中。

大将军郭衍见帐中渐渐凝重起来,有心活泛一下气氛,当即笑道:“那就如晋王和高仆射所言,让陈叔宝再陪他婆娘张丽华逍遥快活几天。待到攻破建康,咱们把这张丽华捉来,献给晋王殿下,让她为殿下暖席!”

郭衍,字彦文,太原介休人,系曹魏名将郭淮的九世孙。

此人自幼骁勇善骑射,曾是北周陈王宇文纯麾下猛将,立功颇多,赐鲜卑姓叱罗氏。

宇文纯被杨坚所杀,他投入韦孝宽麾下,在平定尉迟迥之乱中屡立大功。尤其是尉迟迥的子侄尉迟惇、尉迟勤、尉迟祐兵败逃亡,郭衍率轻骑衔尾追击,干净利索将三人全部擒获。

隋朝建立后,郭衍恢复汉姓,先后镇守平凉(今甘肃平凉)、瀛州(今河北河间)、朔州(今山西大同),与突厥作战百战百胜,声名鹊起。

此人又极善民政,每到一地屯田垦荒,兴修水利,政绩斐然。他与宇文恺合力开通广通渠,沟通黄河、渭水,极大改善了关中与关东的物资转运条件,被百姓称为“富民渠”。

但此人心机颇深,善于揣摩,察言观色、阿谀奉承也是一等一的好手,对功名利禄十分热衷。

自来军中武人大都粗鄙无文,最爱在男女之事上调笑戏谑,郭衍此话一出,众将无不兴高采烈,大声叫好。

杨广素有大志,这些年一向洁身自好,只与王妃萧氏举案齐眉、恩爱异常,闻言顿感不安。

但眼见众将七嘴八舌,兴致勃勃,又不好打断,只得尴尬笑道:“传说此女美丽异常,到时候真要留下好好端详一番,看是否真如传言一般。”

众人愈发兴起,污言秽语响成一片。

高熲略略皱眉,沉声道:“今日天色已晚,雪天路滑,各位将军就请返回驻地,厉兵秣马,准备攻陈吧。”

众将这才收声,一齐躬身称喏,各自出帐,率亲兵离去。

杨广见高熲一言百喏,似乎众人眼里只有这位尚书左仆射,心中更是不喜,踽踽转回后帐。

帐中张衡独坐孤灯之下,见杨广入内,劈头便道:“殿下,刚才众人调笑张丽华之事,您缘何不加以制止?”

杨广愕然道:“武人戏谑而已,何须制止?”

张衡缓缓摇头,不以为然道:“殿下,您此次为帅,应秉持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宗旨。如何打仗,还该由高仆射决定。他战场经验丰富,又与陛下时刻联系,其实就是陛下在前线的化身。你与他争论伐陈日期已经不该......。”

杨广不甘道:“建平公,此次伐陈我是主帅,今后史书记载的都是我一统华夏的壮举,我岂能做木雕泥塑、置身事外?”

张衡叹息道:“兵凶战危,殿下您与我都不谙军事,高熲、史万岁、贺若弼所言,应该有他们的道理。但此事暂且不提,可众人调笑张丽华之时,殿下实不该随声附和,而应义正词严,直斥其非才对。否则,将来传入皇后娘娘耳中,对您......恐怕大有不便。”

杨广心中一凛,讷讷道:“一句戏言,何至于此?”

张衡道:“您身在高位、肩负重任,一言一行都不能行差踏错。这些戏谑之言如果被有心人利用,夸大其词,歪曲中伤,对您何等不利?殿下,下官再次提醒您——凡事务必谨言慎行!”

杨广见张衡如此慎重,也不禁默然而悔。

却说高熲回到自己帐内,高熲之子高德弘迎上,轻声道:“父亲,长安有使者来了。”

高熲原不在意,他这里每日早、中、晚各有一名长安使者来到,用于传递消息,当下嗯了一声,抬眼看时却是一愣,道:“怎么是你?”

来者不是别人,却是太子东宫宗卫率阎毗。

阎毗是北周重臣、司空阎庆之子,阎庆在当年宇文邕诛杀宇文护时出力巨大,宇文邕便将女儿清都公主许配给阎毗为妻。

隋朝建立后,阎毗作为宇文邕之婿,原本不受重用。但阎毗有一桩本事,却是天下独步、无人能及,那就是绘画。

太子杨勇偶见阎毗的画作不禁惊为天人,多次向杨坚举荐,这才让阎毗入职东宫,成了杨勇的心腹。

阎毗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恭恭敬敬呈上,道:“太子有书信,上呈仆射大人。”

高熲眉目低垂,接信转身来到烛前,撕开火漆封印,展信细看。

信上却只有笔意森寒的寥寥数字——“不可使阿摐独成大功。”

高熲持信的手微微一颤,眉头倏然锁紧,略一沉吟,已将信在烛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忽然沉声道:“德弘,命人骑快马去追贺若弼、韩擒虎,让他们立即回转来见我!”

言罢,霍然转身,道:“要快!”

一天之后,历史的脚步终于迈入了隋开皇九年,即陈祯明三年,也即是公元589年。

这一年,离晋灭东吴、三分归晋,已过去了309年;

离刘曜攻破长安灭亡西晋,永嘉南渡司马睿建立东晋,已过去了273年;

离淝水之战,过去了206年;

离刘裕建宋,过去了169年;

离孝文迁都,过去了95年;

离孝武西迁,过去了55年;

离侯景之乱,过去了37年;

离北周灭齐,过去了12年;

离杨坚建隋,过去了8年。

历史车轮,再度滚滚向前,即将翻开新的一页。

新年的正月初一,晡时(下午3 时至5 时之间),酩酊大醉的南陈天子陈叔宝在宦官夏侯公韵惊惶刺耳的叫声中悚然而寤。

“陛下!隋军渡江了!”

“什......么?”陈叔宝只感到天旋地转,耳中轰鸣,心跳如雷。

“昨日夜间,隋军韩擒虎自采石,贺若弼自京口已经渡过长江。目下,文武百官齐集太极殿,正等着陛下临朝议事!”夏侯公韵语不成调地伏地奏道。

“终于来了!”陈叔宝的心猛地缩紧,满腹酒水已经化为冷汗。

其实,对这一天的到来,陈叔宝早有预感。

他不是痴蠢之人,幼年随父亲陈顼在北周为囚时,也尝到过生活的艰辛。

但在北周,他真切地感受到一个国家欣欣向荣、日新月异的变化,感受到一个政权励精图治、奋发图强的雄心。

在童年时,他就隐隐感觉到,北人统一天下的脚步已无可阻挡。

后来虽然侥幸回到江南,并幸运地成为南朝之主,其实他的内心并没有多少喜悦与兴奋,更多的是惶惶不可终日。

他有天分、有才情,并不是晋惠帝司马衷、齐后主高纬那样的低能儿、自闭症,但他把所有的天分、才情用在了寻欢作乐上,对政事避之唯恐不及。

也许在陈叔宝的内心深处早已意识到,自己的叔祖陈霸先那样的盖世英雄,伯父陈蒨、父亲陈顼那样的有道明君,都只能偏安一隅,自己再怎么奋发,又有什么用呢?

“走吧。”陈叔宝语音干涩,缓缓起身。

台城,太极殿。

江总、袁宪、孔范、司马消难、施文庆、司马申、沈客卿、萧摩诃、任忠、樊毅、鲁广达、蔡征等人都在,或惶恐、或激愤、或阴郁、或茫然,神态各异,不一而足。

见陈叔宝来到,众人胡乱参拜,安左将军鲁广达须发皆张,大声道:“陛下,隋人两路渡江,请速速发兵阻敌,臣愿请缨出战!”

陈叔宝张皇四顾,摆手道:“且先把情况说清,隋人现在到了何处?”

袁宪尚有几分沉着,上前道:“昨夜,隋军韩擒虎自采石矶渡江,采石守军尽数遭擒,只逃出戍主徐子建一人赶来朝廷示警,如今韩擒虎正在围攻南豫州(今安徽芜湖)。今晨,隋军贺若弼借江上大雾,自广陵(今江苏扬州)渡江,现下正在强攻南徐州(今江苏镇江)。”

陈叔宝喃喃道:“隋军渡江,为何我军一无所知?”

袁宪长叹一声,语带悲愤道:“这些年,贺若弼在广陵江岸长期停泊数十艘老旧小船,使我军误以为隋军无船,其实他早已多方购得数百艘大舰,却隐藏在港汊内,用芦苇掩盖。又常常在江北集结大军,虚张声势,作出渡江姿态。我军初时尚能严阵以待,但从不见隋军真的渡江,久而久之便麻痹懈怠起来。今晨江北虽有人喊马嘶,但南徐州守军以为又是隋军故技重施,就未加留意,偏偏又天降大雾,才被贺若弼渡过江来。”

陈叔宝嗒然若丧,又道:“那采石呢?”

袁宪愈发愤怒,道:“采石守军昨夜全部喝得烂醉如泥,韩擒虎攻来,竟无一人抵抗,真是该杀!”

众人闻言,个个面面相觑,无不叹息。

弼多买陈船匿之,弊船五六十艘置渎内。陈人觇之以为无船。弼又大列旗帜,营幕被野,陈人以为隋兵大至,急发兵为备,后以为常,不复设备。故弼之济江,陈人不觉。韩擒虎宵济采石,守者皆醉,遂克之。——《资治通鉴·陈纪·陈纪十》

陈叔宝想到自己今日宴饮,也是大醉如泥,哪里还有话说,只低头不语。

鲁广达却厉声道:“隋军渡江又能如何?他们趁虚而入,绝不可能携带攻城器械,南徐州、南豫州片刻之间岂能攻下?建康尚有十余万精锐甲士,分道救援,一样能把隋军赶下江去!”

施文庆却大摇其头,道:“鲁将军,建康虽有重兵,但分道赴援则兵力分散,这可是兵家大忌!”

鲁广达怒极反问:“那你有什么主意?”

施文庆傲然道:“坚守建康即可。等到春季来临,江南多雨,土地泥泞,隋军自然不战自败!”

陈叔宝虽始终回避萧摩诃目光,但事到临头,也不能不征求这位职衔最高的武将意见,道:“萧骠骑,依你之见呢?”

萧摩诃看着这个与自己妻子私通的君主,心中五味杂陈,想想道:“依臣之见,贺若弼仓促渡江、立足未稳,不如出兵掩袭,想来必能克敌!”

陈叔宝听得没主意,又问樊毅,樊毅却意兴阑珊,只淡淡说了一句:“或战或守,臣都无异议。”便不再说话。

众人微觉樊毅今日态度有异,与他平日慷慨豪迈的性格大相径庭,正奇怪间,任忠早按捺不住,大步上前,朗声道:“陛下!贸然出击与一昧固守,都非上策!”

陈叔宝对任忠心中发怵,他刚刚夺去任忠兵权,自觉心中有愧,见任忠上前,已有些畏惧,讷讷道:“任将军,何出此言?”

任忠扫视全场,语气异常坚定:“兵法云,客军贵在速战,主军贵在持重。建康城中粮食充足,兵力雄厚,应当沿玄武湖、钟山、秦淮河一线设下栅寨,固守不出,不与北军交战!”

施文庆“嗤”地轻笑一声,阴阳怪气道:“任将军,这不就是本官主张的坚守之策吗?”

任忠鄙夷地扫了他一眼,又道:“非也!固守只是一方面,但要赢下这一战,最重要的就是攻守兼备、水陆协同!大江传递消息不便,我军应立即以水军截断长江水道,使南北隋军音讯隔绝!”

任忠声如金石,在殿中回响:“请陛下拨给臣一万精兵,金翅大舰三百艘,由臣入江直取六合,隋军主力必然以为贺若弼、韩擒虎已被我军歼灭,自然军心涣散。臣早年追随王琳大人,在淮南薄有威名,只要臣到了淮南,必有人响应。臣再扬言北上寿阳,作出截断隋军归路之势,隋军定然进退两难。同时请朝廷急调郢州周罗睺顺江东下,对隋军分割包围,纵然不能全歼隋军,也必可予其重创,令隋人再不敢偷窥江南。这才是上策!”

忠曰:“兵家称客主异势,客贵速战,主贵持重。宜益兵坚守宫城,遣水军分向南豫州及京口道,断寇粮运。待上江周罗珣沿流赴援,此良计矣。”——《陈书·列传·卷三十一》

任忠一番侃侃而言,有识之士听了无不暗暗赞许。

当年陈霸先在建康迎击北齐十万大军,就是一面凭借幕府山、白下城坚守,一面命侯安都、周文育率水军纵横长江、秦淮,四面出击,机动作战,使北齐军空有兵力上的巨大优势,却如同陷入泥淖的巨人,寸步难行,最后全军覆没。

任忠这番筹划,可谓深得陈霸先当年用兵精髓。

陈叔宝也觉任忠所言有理,正欲赞许,却见孔范向自己急使眼色,猛地想起前几日孔贵嫔与孔范向自己密陈:“任忠虽善用兵,但心机深沉,又常去王琳墓前祭拜,对我朝未必忠心。这种人再有能力,也不能将兵权托付给他。”

一时犹豫,讪笑道:“各位爱卿所言,都深合朕心,不妨各自努力施为,与北人誓死周旋。”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不知“各自施为”是什么意思,你当皇帝的不明确表态,却叫手下人如何施为?

陈叔宝见众人如痴如醉地看着自己,也觉所言过于含糊,忙道:“传朕旨意,嗯,这样写......犬羊陵纵,侵窃郊畿,蜂虿有毒,宜时扫定。朕当亲御六师,廓清八表,内外并可戒严。”

他摇头晃脑,作起文章来倒是神采奕奕,但众人依旧茫然,只得又道:“以骠骑将军萧摩诃、护军将军樊毅、中领军鲁广达并为都督,司马消难、施文庆并为大监军,遣樊猛、蒋元逊帅水军出白下城,严防隋军再次渡江。”

袁宪追问:“陛下,军事上究竟如何应对?”

陈叔宝向天连翻白眼,信口道:“就由萧摩诃屯乐游苑,樊毅屯耆阇寺,鲁广达屯白土冈,孔范屯宝田寺。任忠嘛,就和蔡征一道,屯硃雀门吧。”

他双眼忽地一亮,突发奇想道:“建康还有数万僧、尼、道士,也可发给饷银兵器,让他们一齐守城,岂不妙哉?”

众人看着这位异想天开的皇帝,一颗心都沉入谷底。

当年北齐大军重兵压境,朝中也是议论纷纷,但陈霸先既能博采众长、兼收众议,又能独出胸臆、独立决断,如今这位皇帝却将众人意见各打五折再杂糅在一起,说穿了就是和稀泥。

任忠尤其不忿,自己一心挽救时局却横遭猜忌,如今把自己安排在最内侧的朱雀门,又和蔡征一道,显见是不信任自己。

想到今晨到府密访的来护儿所说:“将军原非陈氏嫡系,必不见容于陈叔宝。君若不信,我就在府坐等,如果将军再掌兵权,我愿以死相谢!”

任忠只感到全身无力,缓缓退回行列,看了看漠然望天的樊毅,心中若有所悟,终于不再说话。

就在南陈朝廷乱作一团之际,隋军南北两路却势如破竹,攻城拔寨,势不可挡。

正月初六,庚午日,贺若弼攻克南徐州,生擒南徐州刺史黄恪;

正月初七,辛未日,韩擒虎攻克南豫州,生擒樊猛之子樊巡及其眷属,以及鲁广达之子鲁世真、鲁世雄。

南北两大重镇先后陷落,建康震动,朝野上下惊惶一片。

鲁广达听说自己的两个儿子被俘后归降韩擒虎,痛心疾首,自己背负双手到大理寺请求治罪,好友江总为其说情,陈叔宝对鲁广达好言安慰,勉励他不要自疑,安心为国效力。

但樊猛却对儿子樊巡降隋之事毫无表示,陈叔宝立时不安起来,命萧摩诃召见樊猛,希望他交出兵权。

樊猛大怒,与萧摩诃在军中大吵起来,坚决不肯交出兵权,萧摩诃无奈,只得向陈叔宝复命。

陈叔宝向来欺软怕硬,见樊猛如此强横,不似任忠那般好欺负,自己反倒怯弱起来,不敢动他,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陈主以猛妻子在隋军,惧有异志,欲使代之,令萧摩诃谕猛,猛不悦,陈主重伤其意而止。——《资治通鉴·陈纪·陈纪十》

贺若弼攻克南徐州后,立即分兵扼守曲阿(今江苏镇江丹阳),阻挡三吴地区的陈军由江南河北上救援建康。同时对南徐州六千守军俘虏善加抚慰,赠给财帛,然后全部释放。

料理完南徐州之事,贺若弼衣不解甲,马不解鞍,亲率八千铁甲精骑沿江西进,直扑建康。

一路上隋军号令严明,严禁滋扰百姓,有兵士擅自在农家饮酒,被贺若弼立斩。加之此前来护儿等人的策反收买此时大见奇效,沿江陈军堡垒无不望风归降。

隋军滚滚洪流,势如奔雷,其疾如风,当晚便已抵达建康东首的钟山(今南京紫金山),与鲁广达屯驻的白土岗遥遥相对。

与此同时,韩擒虎率军自南向北疾攻,同样也是一往无前,不仅毫无抵挡,而且南陈百姓争相到隋军大营拜谒,渴望一睹威名赫赫的韩擒虎风采。

此前江南传唱歌谣“黄斑青骢马,发自寿阳来”,待见到韩擒虎所骑的,正是一匹高大神骏的黄斑青骢马,才知道歌谣正应验在他的身上,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更觉得是天意使然,哪里还有抵抗之心。

但眼见牛首山已遥遥在望,韩擒虎却勒令隋军放缓速度,徐徐而行。

韩洪不明所以,找到大哥询问,韩擒虎神秘笑道:“老三,你当建康是纸糊的么?那里还有十多万精锐陈军,凭我们一支孤军,如何破城?”

韩洪急道:“可是贺若弼攻势甚猛,万一被他抢先破城,我们的脸面往哪里放?”

韩擒虎微笑道:“贺若弼向来目中无人,且让他去与陈军精锐死磕,我们只要相机而动,看到底是谁笑到最后。”

“啪!”

江北桃叶山,隋军大营中,杨广一掌狠狠击在几案之上,满脸都是愤怒之色,恶狠狠道:“贺若弼、韩擒虎好大的胆子,不得我的军令,竟敢擅自渡江,他们眼里还有我这个行军元帅吗?”

张衡不动声色,缓缓道:“殿下,这二人胆敢瞒着您违令出击,我敢断言,一定是高熲授意。”

杨广目中怒火熊熊,强自压抑,道:“高熲?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这样做,置我于何地?将来后人如何看待我这个三军统帅?”

张衡默思片刻,摇头道:“我也不知高熲何故如此,但高熲一定会将此事密告圣上,殿下再不满也是无济于事。而且事已发生,只能顺势而为。请殿下立即下令,全军渡江。否则万一贺若弼、韩擒虎战事失利,影响灭陈大局,陛下第一个追究的,就是您的责任。”

杨广额头青筋显露,满心不甘,咬牙切齿半晌,却只能无奈地道:“传令,命杜彦从采石渡江,与韩擒虎会师,攻新林!命宇文述从六合渡江,攻石头城!命史万岁率中军,与我一同过江!”

张衡又道:“殿下,还请记住下官所言,谨言慎行,不争功、不诿过,坐享其成就好。”

杨广颓然坐下,缓缓点头道:“坐享其成......,我却心有不甘呀。”

未完待续,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集《南北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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