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西望楚江分,
水尽南天不见云。
日落长沙秋色远,
不知何处吊湘君。”
诗中描绘的,正是婉约的湘江,自南而来,向北奔流,不舍昼夜。
湘江西岸,岳麓山东,一片开阔盆地向北延伸。
正中一座大城巍然耸立,远山近郭、绿叶平畴,烟柳画桥、人烟辐辏,参差十余万户人家,正是南陈湘州治所——长沙。
自春秋时楚国至今,长沙已历经一千五百多年,沧海横流、桑田变幻,始终名、址不改,被称为“屈贾故里”、“潇湘洙泗”。
侯景之乱后,南朝由于连续失去了巴蜀、荆襄,使得原本处于南方腹地的湘州无奈地暴露在外,成为南方对抗北方强敌的西部边陲。
隋开皇八年,也即陈祯明二年,十一月,隆冬。
阴晦欲雪的天幕低垂,浓厚的云层死死压在长沙城头,绣着“陈”字的大旗在寒风中剧烈颤抖,给人以压抑不安的感觉。
长沙东门外,一队兵士按刀持矛,整齐肃立。
他们身材不高、衣甲单薄陈旧,但腰板挺直、目光坚定,人人器宇轩昂,自有一股湘江子弟独有的剽悍之气。
队伍前列,数十名陈朝文武官员向东而立,默默眺望湘江,神色凝重,寂无人声,似乎在等待来人。
许久,官员前列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将领目光一亮,沉声道:“来了!”
所有人精神一振,齐齐向东眺望,果见湘江上一艘高大的金翅大舰在十余艘青龙战舰的拱卫下,自北冲波而来,在岸边渡口缓缓下锚。
众文武在那中年将领带领下赶至岸边,向从舷梯快步走下的一个少年躬身揖礼道:“湘州文武有司,恭迎岳阳王殿下!”
这少年约莫十六、七岁,锦袍玉带,容貌清秀,气质儒雅,见众人参礼,紧走两步扶住中年将领道:“元方堂兄,有劳各位远迎,小王何以克当?”
原来,这少年正是已故陈宣帝陈顼第十六子,当今天子陈叔宝的十六弟,岳阳王陈叔慎。
原本这些年来,湘州一直由陈顼第十二子,晋熙王陈叔文担任刺史。
陈叔文虽然为人有些沽名钓誉,但礼贤下士,深得众心。
他在湘五年,积极整军备武、训练舟师,颇见成效。
加之湘州水军仍存有当年王琳、侯瑱等水军名将的遗风,又远离建康,较少受到奢靡享乐之风的侵蚀,故此,湘州水师的战力一直冠绝江南。
但今年八月以来,江南各地谣言四起,其中甚嚣尘上的一条就是“陈叔文久镇湘州,拥兵自重,尾大不掉,似有不臣之心。”
天子陈叔宝心中惊疑,与身边幸臣施文庆、沈客卿商议,觉得还是宁信其有、莫信其无,就下旨调陈叔文回建康任侍中,改由陈叔慎继任,这便是陈叔慎赴湘的由来。
陈叔慎面前这位“元方堂兄”却是南陈的荆州刺史陈慧纪。
原本东汉末年的荆州治所在今湖北襄阳,自刘宋以来一直是南朝疆域。
西魏于谨灭梁后,用江陵跟南梁的岳阳王萧詧交换,得到了襄阳,将其改名为襄州,而把今日的河南南阳命名为荆州。
陈霸先建立陈朝后,为了弥补没有荆州的遗憾,就把如今的湖北荆州公安命名为荆州。
但小小公安当然无法承载鼎鼎大名的荆州这顶帽子,所以,南陈的荆州其实只是湘州的附属。
也正因为此,陈慧纪听闻陈叔慎取代陈叔文出任湘州刺史,就要从公安赶来参见。
陈慧纪是南陈太祖武皇帝陈霸先的侄孙,年纪比陈叔慎大出好大一截,但在宗室里辈分却是陈叔慎的堂兄。
他少年时追随陈霸先平定侯景之乱,久经沙场,是南陈太建北伐失败后仅剩不多的良将之一,爵至宜黄县侯。
陈慧纪满脸沧桑,枯树皮般的面颊上展出笑意,道:“岳阳王来得好快,前日晋熙王刚刚离湘,今日您就到了长沙,舟车劳顿,一路可还安好?”
陈叔慎眉宇间掠过沉郁之色,缓缓道:“隋军杨俊、于仲文所部前锋已至汉口,我是趁隋军尚未封锁江面,冒险侥幸通过。若再晚一、两天,就只能改走陆路了。”
湘州文武俱是一惊,陈慧纪轻叹道:“西梁已并入隋朝,杨俊从襄州顺汉江南下,一日千里也不算稀奇,只不知他军力如何?”
陈叔慎缓缓道:“我朝细作探知,从襄州南下的隋军,水陆步骑约莫十余万吧。”
伐陈之役,俊为山南道行军元帅,督三十总管,水陆十余万,屯汉口。——《隋书·卷四十五·列传第十》
一阵北风拂过江畔,湘州文武心中都不禁一寒:“本朝举国也才二十多万军队,建康一地就占去了十万,郢州(今湖北武汉武昌)只有五万,湘州连三万都不到。而隋朝仅襄州道就出兵十余万,这还仅仅只是三路之一,如此悬殊的差距,这场战争还有胜利的希望吗?”
陈叔慎似乎看出众人心中的惶恐,朗声笑道:“人数多少不是胜负的关键,当年淝水之战,八万东晋北府兵能击败前秦百万大军,就是最好的证明!”
陈慧纪也振作精神,道:“殿下所言有理。就请先入城,我们坐下来慢慢商议应敌之策。”
众人簇拥陈叔慎仪仗卤簿一齐入城,在湘州刺史府正堂依品级坐定。
陈叔慎环视众人,道:“如今本王奉旨牧守湘州,听闻蜀中杨素正在蠢蠢欲动,大有东出三峡之意,不知这个杨素为人如何?能力怎样?目前又有什么举动?”
陈慧纪拱手道:“殿下,杨素其人,在隋军中不算知名。此人原是宇文护亲信,后来投在齐王宇文宪麾下。周人灭齐之时,他曾救过宇文宪之命,因此飞黄腾达。后曾随王轨在徐州在我朝吴明彻老将军作战,又随韦孝宽平定尉迟迥之乱,在荥阳擒斩北周宗室宇文胄,除此之外并无显著战绩,比之隋军的王谊、元景山、梁睿、宇文忻、贺娄子干这些名将远远不如。倒是政治投机、阴谋陷害颇为在行,隋朝这几年屡兴大狱,王谊、元谐、梁士彦、宇文忻、刘昉等开国重臣都是被他构陷迫害致死,算是一个卑鄙无耻、心狠手辣的小人。”
陈叔慎哈哈大笑,道:“这样的政治投机客,能有什么真本事?杨坚选这种人挂帅出征,想来也毫无识人之明。”
陈慧纪又道:“不过,杨素虽不以军功著称,但他正在永安(今重庆奉节)赶制巨舰。据说他督造的五牙大舰上有五层高楼,高达百余尺(隋代一尺合今29.6cm,百尺约30米,相当于现在10-12层楼高),前后左右共有六根巨大拍杆,长约五十尺,每船可容兵士八百人。”
素居永安,造大舰,名曰五牙,上起楼五层,高百馀尺,左右前后置六拍竿,并高五十尺,容战士八百人。——《隋书·卷四十八·列传第十三》
众人听着这一连串的数字,面面相觑,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南朝历来以水军舰船犀利著称,当年钟离大战时,曹景宗、韦睿麾下的五牙大舰纵横江淮,所向无敌,但也不过五十尺高。
八十年后,如今的北军竟拥有了规模大过一倍的巨型船只,怎不令南人心惊。
陈叔慎迟疑道:“这些理应属于军事机密,堂兄因何知道得如此详尽?”
陈慧纪苦笑道:“隋人根本不保守机密,隋主杨坚曾公然扬言‘吾将堂堂正正代天行诛,何必鬼鬼祟祟,藏头露尾?如果陈朝因为恐惧而归顺,岂非正合吾意!’不仅如此,他还命杨素将造船剩余的木料投入江中,顺流漂下,我在公安江边亲眼所见,那些龙骨、桅杆的残余木料果然大得出奇。”
命大作战船,人请密之,隋主曰:“吾将显行天诛,何密之有?若彼惧而能改,吾复何求!”使投其柿于江。——《资治通鉴·陈纪·陈纪十》
陈叔慎默然半晌,不屑地道:“船只庞大固然有庞大的好处,但也有不够灵活的缺点。当年曹孟德赤壁之战,船只规模远胜东吴,还不是被周郎打得一败涂地?可见,船只大小并不重要,正确的战术才是关键。”
陈慧纪看着这位热血的少年亲王,心中颇有几分感慨:“他虽有纸上谈兵之嫌,但至少这份豪迈不屈却正是如今江南最缺的。”
一念及此,陈慧纪拱手道:“殿下说得极是,如今您坐镇湘州,不知对抵御巴蜀杨素有何措置?”
陈叔慎却笑道:“元方堂兄,你知道我一介书生,舞文弄墨、纸上谈兵尚可,行军打仗之事那是一窍不通的。如何应敌,由哥哥你一言而决,我只有一句话......”
他神情变得庄重而决绝,缓缓道:“不能战,毋宁死!我陈子敬——此身誓与湘州共存亡!”
陈慧纪凝视陈叔慎片刻,心中隐有悲凉之感,沉声道:“好,殿下有此决心,我辈自然誓死追随!”
他走至西壁一幅地图前,用木棍指画道:“我经营荆州多年,深以为要抵御隋军东进,无非三处地势最为险要。一是巫峡之中的狼尾滩,二是西陵峡口的岐亭,三是荆门山中的延洲(今湖北枝江江段)。”
陈叔慎细细审看陈慧纪指画之处,忽道:“当年蜀汉先主刘备征东吴,所经正是这条线路,夷陵之战不就是发生于此吗?”
陈慧纪点头道:“不错,东吴大都督陆逊正是在岐亭以南的猇亭大破蜀军。”他转向众官员道:“当年蜀兵气势如虹,一样被陆逊击败,与今日形势何等相似?”
见众人精神振奋起来,陈慧纪道:“禀殿下,我意命湘州助防使戚欣戚将军驻守狼尾滩,命南康内史吕忠肃吕大人驻守岐亭,命振威将军陆伦驻守延洲,只要这三处江段能够守住,杨素就无法东进,与杨俊会师郢州。只要长江上中游还在我朝掌握之中,下游的建康就稳如泰山,隋军南侵就必然失败!”
他转头向一个身材粗壮的将领道:“戚将军,你可有信心扼守住狼尾滩?”
戚欣上前一步,拱手道:“殿下、刺史大人,有我戚欣驻守狼尾滩,管教那杨素寸步难进!”
陈叔慎忽道:“你就是去年从西梁投奔我朝的戚欣将军?久闻你是西梁猛将,你打算如何守御狼尾滩?”
戚欣自信满满,朗声道:“殿下,我久在江陵,狼尾滩江面极为狭窄,南北两岸相隔不过数十丈,且滩险流急,只要我军在江中沉下巨石,隋军大舰绝难通行。我军再于两岸安营,对江中敌船以投石、火箭夹攻,隋军必败!”
陈叔慎喜动颜色,抚掌道:“好!戚将军,你若能守住狼尾滩,我必奏报朝廷,对你重重封赏!”
“砰!砰!砰!”
密集的巨石、火箭自两岸激射而下,狼尾滩江中浓烟滚滚,喊杀声在高高的悬崖山壁间回响。
百余艘隋军平乘大舰被陈军青龙舰堵住去路,水下又有巨石,在江中挤成一团,互相碰撞、进退两难,被动地承受着来自两岸山壁上的攻击。
尽管隋军在船上不停地向两侧高山上放箭还击,但壁立千仞,都是徒劳。
狼尾滩上游数里的一处山崖绝壁上,数十名隋军将领遥遥望着这一边倒的战局,目中怒火熊熊,胸膛剧烈起伏,人人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正中一人金盔金甲,身躯挺拔,面容清秀,目光犀利,正是隋朝上柱国、信州道行军元帅、清河郡公杨素。
他身旁,副帅宇文弼沉声道:“大帅,狼尾滩地势如此狭隘,我军大舰铺排不开,不可再强攻徒增损失,请赶紧下令回师。”
杨素阴冷的目光凝视陆续被击沉和焚毁的前锋舰队,脸上毫无表情。
在他心里,损失士兵和船只算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而已。
但作为杨坚灭陈大战的第一波攻击,开局就遭遇挫折,却是绝不能容忍的。
他知道以自己在隋军中的资历和辈分,一跃跻身三大主帅之一,与晋王杨广、秦王杨俊并驾齐驱,其实并不能服众。
自己只不过是走了高熲的路子,靠他全力推荐才登上帅位,其实不知有多少人对自己暗中妒忌,等着看自己的笑话。
不说别人,单说身边将领中,副帅宇文弼的资历战功就在自己之上。还有李安,更是杨坚的义子和贴身亲信,来自己军中效力,极有可能就肩负着监视自己的秘密使命。
这开局一仗若打不好,轻则被一纸诏书免去主帅之职,重则极有可能被锁拿回京问罪。
尤其不妙的是,自己这几年害死的元老重臣可不在少数,一旦失势,必然有无数人要落井下石,恐怕自己项上首级就难保了。
杨素轻轻叹息,道:“公辅兄,你看这样的激流之下,还能回师吗?”
宇文弼细看江中战局,也不禁语塞。
的确,这狼尾滩激浪如箭,奔腾涌决,惊涛拍岸,一往无前。正如《水经注》中所说,水流之快,“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
在这样的江水中,想仅靠划桨和拉纤使船只逆流返回,就算是太平时节都难如登天,更何况头顶还有密集的火箭和投石。
见众人满脸不甘,杨素却淡淡道:“走吧,回营!”
言罢看也不看几乎全军覆没的隋军舰船,率先疾步下山,泼风般策马驰回上游五十里的流头滩隋军大营。
进入中军帐中,大将李圆通第一个按捺不住,怒道:“大帅,今日你命百余船只先行进攻,是不是原本就打算让他们以身犯险,用性命去试探陈军布防?”
杨素知道李圆通的父亲李景原是杨坚之父杨忠的仆人,却因与杨忠之妻吕苦桃的婢女私通,怀了李圆通。
后来李景战死沙场,杨忠怜惜李圆通是遗腹子,将他收养在府,长大后便成了府中的厨子。
此人对杨坚素来忠心不二,就是脾气过于耿直暴躁,别人不敢说的话他却毫无顾忌,想说就说。
杨素冷冷瞥了李圆通一眼,道:“兵凶战危,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道理。我是主帅,如何用兵,无需你来质问!”
李圆通双眼一瞪,还要争执,宇文弼按住李圆通肩头,道:“圆通,大帅用兵自有分寸,现如今要尽快思考破敌之策!”
杨素却望向李安,道:“玄德,你久在兵部职方司任职,天下险要之处都了然于胸,不知可有良策?”
李安沉吟道:“狼头滩之险,不在江上,而在两岸。今日我随大帅观敌布防,南岸有巫山高峻,敌军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北岸地势较缓,但有白沙寨守御,且被神农架阻断,连峰接天,难以逾越。陈人选择在此守御,的确是一夫当关、万夫难开。”
杨素面色越发冷峻,扫视满帐将领,不发一言。
军至流头滩,陈将戚欣以青龙百馀艘、屯兵数千人守狼尾滩,以遏军路。其地险峭,诸将患之。——《隋书·卷四十八·列传第十三》
大将王长袭振臂高声道:“大帅,敌军不满万人,我军有十余万,何不水路并进,同时攻击江面和南岸敌军。只要获胜,再集中力量攻击北岸白沙,必可破敌!”
宇文弼皱眉道:“但如果南岸和江中不能取胜,我们的船舰就要陷入死地。你这法子太过冒险,万万不可!”
众人又复沉默,杨素却屈指默默计算,半晌,语带金石之音道:“王长袭的法子,可以一试!”
众人一惊,宇文弼急道:“大帅,只攻江中和南岸,置北岸于不顾,这种打法实有极大隐患......”
杨素却恍若未闻,仰首傲然道:“我意已决,明日夜间,由我率主力水师强攻狼头滩,王长袭率步兵攻南岸巫山陈军大营!”
见宇文弼还要再劝,杨素喝道:“胜负大计,在此一举!如果白日下船,被敌人看得清清楚,难免被动。狼尾滩水流迅急,有去无回,不能一往无前,就要坐困于此。”
素曰:“胜负大计,在此一举。若昼日下船,彼则见我,滩流迅激,制不由人,则吾失其便。”乃以夜掩之。——《隋书·卷四十八·列传第十三》
他环顾众人,道:“灭陈之战箭在弦上,迫在眉睫,诸君若迟迟打不开局面,如何对得起沿江数十万将士的等待?如何对得起圣上的重托?”
众人听他搬出杨坚,一起哑口无言,只得听令,各自去准备明晚进攻。
杨素却道:“梁默将军,请你留一下,我有一事与你相商。”
次日,密云遮月,峡谷中一片漆黑,只有永无休止的激流声在山壁间回响。
流头滩前,数千艘黄龙大舰密密麻麻倾泻而出,却寂静无声,宛如幽灵。
与此同时,南岸山谷间,一眼望不到头的隋军轻甲步兵衔枚疾走,向东急进。
丑时方至,隋军舰队已至狼尾滩,游弋的陈军小艇刚刚察觉,就已被漫天的羽箭覆盖。一时间杀声大作,两军在水面再度交锋。
坐镇北岸白沙寨的戚欣急忙上到山顶,借着火光观望,饶是他久经战阵,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江面已完全被隋军船只覆盖,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缝隙,严严实实地堰塞在狼尾滩中,正在与陈军舰只短兵相接。
“投石!放箭!”戚欣声嘶力竭地大吼,南北两岸立即箭如飞蝗、落石如雨。
但就在此时,南岸山下喊声大作,隋军大将王长袭的步兵已至,奋力登山,向上猛攻。
戚欣立即意识到,隋军已经全力以赴,打算毕其功于一役了!
戚欣虽惊不慌,脑中迅速分析战局——南岸巫山险峻无比,隋军要想攻克绝非易事;江中虽然实力相差悬殊,但狼尾滩江面只有几十丈,能够交锋的终究只有几十艘战舰,隋军船再多,也只能拥挤在后面,所以一时间尚能维持。
关键是自己所在的北岸,只要北岸持续攻击,对隋军舰队造成难以承受的杀伤,隋军就必然放弃。
想及此处,戚欣心中大安,厉声道:“用号角传令南岸,停止攻击江面,只要守住攻山的隋军即可!命北岸不再投石,改用火箭密集攒射!”
如果火箭引发大火,说不定就此蔓延一发不可收拾,自己就能收获周郎火烧赤壁、陆逊火烧猇亭那样震铄古今的千古战绩!
戚欣激动得浑身战栗,竟亲自动手帮士兵搬运箭枝,鼓舞士气。
此时的杨素端坐在旗舰船头,嘴角抿得如同刀刻,对头顶激射而下的火箭视若无睹,一动不动盯视前方。
有亲兵飞奔近前,大声禀报:“大帅,我军舰船后队遭遇密集火箭,张定和将军传讯,希望暂退一步!”
“不行!”杨素斩钉截铁道:“命他组织兵士扑火,不许后退!”亲兵畏惧地看一眼浑身杀气的杨素,只得离去。
杨素心中焦虑,面上依旧如石刻一般。
此时已交战近两个时辰,东方隐隐见白,但峡谷中的夜色依然浓重如墨,只狼尾滩一段江面火光燎天,亮如白昼。
此时形势已是千钧一发。
王长袭攻山的进程虽艰难,但终究一步步逼向山顶。
江面交战处,陈军舰只不断被摧毁,封锁江面的防线越来越单薄,几乎已经抵御不住隋军舰船的冲击。
但北岸的火箭越来越密集,不少隋军船只的火势渐大,并开始蔓延邻近船只。
胜负就在转瞬之间,不是大胜,就是大败!
就在此时,北岸东面的山谷间,忽然响起如雷的马蹄轰鸣之声,无数手持火把的重甲骑兵从山谷中疾驰而出,震天的呐喊声响遍长江北岸。
戚欣惊回首,惶声道:“何处来的人马?”
话音未落,有兵士脸色苍白,飞奔而来,用不成语调的声音大叫:“隋军!是隋军重骑!”
“什么?”戚欣手中箭枝落地,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船上杨素霍然起身,语音中已带了一丝激动,大声道:“刘仁恩到了!”大步走至一面巨鼓前,奋力擂鼓。
霎时间,数百面巨鼓一齐擂响,震天动地,直冲云端。
原来,杨素在东进的同时,就已命大将军刘仁恩率一万重甲骑兵绕道汉水北上,自神农架与武当山之间穿越至宜昌东面,作为奇兵以资策应。
古代大规模会战,最难的就是军令传递和远距离协同配合。
杨素命刘仁恩绕行数百里,目的就是为了对沿江陈军实施出其不意的打击。但如何及时指挥调度这支奇兵,却是对统兵将领极大地考验。
刘仁恩游骑在外,虽然与杨素中军仍保持联系,但要用最快的速度传递军令,只能靠梁默亲自前往。
梁默是梁士彦旧部,梁士彦被杨坚诛杀,杨素知道梁默有万夫不当之勇,施展手段将他救出,收入了自己麾下。
昨日他留下梁默,就是命他带人翻山越岭,前往刘仁恩军中,向他下达今夜丑时赶至狼尾滩北岸会战的军令。
所幸梁默不负重托,横穿两百里的神农架深沟险壑,成功完成了杨素交给他的任务。
此时刘仁恩铁骑骤至,北岸陈军白沙寨措手不及,立时被隋军攻破。刘仁恩与梁默毫无停滞,继续督率骑兵向北岸山顶猛攻。
戚欣见隋军人如虎、马如龙,冒火突烟,势不可挡,浑身已如坠入冰水,再看对岸隋军已离山头只有一步之遥,江中陈军舰船已寥寥无几,心知大势已去,不禁放声大哭。
但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只听战马嘶鸣,隋军骑兵如潮水般冲上山来,一员年轻将领马槊如风,身前无人能挡,正是梁默。
戚欣拭泪持刀欲战,忽地想起陈慧纪的嘱托:“如狼尾滩不能守住,无需死战,撤回岐亭,整军再战。”不禁长叹一声,潜身隐入黑暗之中。
剩余陈军不见了主将,哪里还有斗志,纷纷跪地请降。
狼尾滩之战,就此落幕。
素亲率黄龙数千艘,衔枚而下,遣开府王长袭引步卒从南岸击欣别栅,令大将军刘仁恩率甲骑趣白沙北岸,迟明而至,击之,欣败走。——《隋书·卷四十八·列传第十三》
战后,杨素下令,对俘虏的数千陈军好生抚慰,赐给财物,放他们各自离去。陈军俘虏无不感恩戴德,叩头拜谢杨素的仁义大德。
十日之后,旭日初升,万道金光撒遍巫峡水道。
休整已毕的隋军继续东下,向西陵峡口进发。
江中舟舻相衔,旌旗蔽空,两岸步骑并进,漫山遍野。
巨大的平乘大舰溅起如云的浪涛,杨素金盔金甲,按剑端坐在船头,阳光照耀下,竟闪耀出金色的光晕。
两岸的陈朝百姓遥遥望见,无不震撼畏惧,人人跪倒膜拜,都说:“清河公,真江神也!”
素率水军东下,舟舻被江,旌甲曜日。素坐平乘大船,容貌雄伟,陈人望之惧曰:“清河公即江神也。”——《隋书·卷四十八·列传第十三》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