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天关抗北魏,千秋义士尽孤忠——南北朝的第一场大战

史实记录彬彬 2023-10-24 21:45:01

《血色开皇》写到六十多集,终于写到了大隋灭陈之战。

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说灭陈战争是南北朝争霸的终点,那么起点在哪里?

看过我《敕勒悲歌》、《关陇长风》、《血色开皇》三部曲的朋友都知道,我是从公元507年北魏与南梁爆发钟离大战开始写的,但其实这已经到了南北朝中期。

中国历史上,把公元420年刘裕建宋作为南北朝的开端,把公元589年杨坚灭陈、南北统一作为终点。

那么问题来了:在这场长达169年的南北争霸中,是谁打响了第一枪?在哪里打的?哪些人参与了这场战争?胜负结果如何?

这些问题对我来说其实也是一片茫然。

原本我想当然地以为,南方肯定是战神刘裕或者他手下的“光明左右使”——王镇恶、檀道济指挥,对阵北魏的谁谁谁,可惜我错了。

南北朝之间第一场大规模战役,南方的主战将领竟然是一个我从来没听过名字的无名之辈,还真是尴尬又汗颜。

下面,就来讲讲这场南北争霸第一战——发生于公元422年至423年的虎牢关之战。

一、战争背景

公元420年,东晋相国、太尉、扬州牧、宋王刘裕逼迫手中的傀儡皇帝晋恭帝司马德文禅位给自己,东晋寿终正寝,南朝第一个政权——宋就此建立,史称“南朝宋”或“刘宋”,中国历史正式进入南北朝时期。

在刘裕建宋之前的二、三十年,是中国历史上最混乱的时期,没有之一。即使后世的五代十国,也远不如此时混乱。

时间回到公元383年,那是十七年前的一个秋天,一统北方的前秦天王苻坚壮志凌云,率百万大军南征,却在淝水被东晋无情击败,盛极一时的前秦帝国轰然倒塌,土崩瓦解,碎了一地。

原本臣服于苻坚的三大枭雄:慕容垂、姚苌、拓跋珪趁势崛起,先后建立了后燕、后秦、北魏。

也差不多在这一时期,还有一大票稀奇古怪的小军阀,什么秃发乌孤、吕光、乞伏国仁、冯跋、沮渠蒙逊、李暠、赫连勃勃竞相登场,各逞其能,虽然只有一州数郡,也敢开国称帝,割据一方。

此后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兼并重组的案例层出不穷。

最后,原本实力最弱的北魏在开国皇帝拓跋珪的带领下强势崛起,在参合陂(内蒙古乌兰察布凉城)大破后燕军,在柴壁(山西临汾襄汾)大败后秦军,实力与日俱增,逐渐成为北方一哥。

直到公元420年,北方逐渐形成了“一大四小”的格局。

“一大”,当然是实力最强的北魏。

“四小”,则分别是匈奴人赫连勃勃建立的胡夏,定都统万城(今陕西榆林靖边);

匈奴人沮渠蒙逊建立的北凉,定都姑臧(今甘肃武威凉州);

汉人李暠建立的西凉,定都酒泉;

鲜卑人乞伏乾归建立的西秦,定都苑川(今甘肃兰州榆中)。

而在南方,则是刘裕一人独享主角光环。

这个小名寄奴的传奇人物,三十多岁才开始投身军旅,不过起点很高,他投入的是东晋王牌部队——北府兵。

凭借天才的军事能力,二十年内,刘裕把所有看他不顺眼和他看不顺眼的对手一一铲除,什么孙恩、卢循、桓玄、刘毅、诸葛长民、司马休之,统统被他踩在了脚下,从而平步青云、一飞冲天。

掌握东晋军政大权后,刘裕愈发如打了鸡血一般,先后攻灭南燕、谯蜀,屈服仇池,最后更是“气吞万里如虎”,挥师北伐,攻入关中,灭亡了曾经风光一时的后秦。

他一手开创的刘宋疆域之庞大,已完全不能用“南朝”两个字来概括。

因为此时刘宋的北方边境不是中国南北地理分界线的淮河,而是黄河。

刘宋疆域,西至潼关,东到青州(今山东潍坊),涵盖黄河流域、淮河流域、长江流域。

如果不是因为刘裕措置不当,造成镇守关中的部将王镇恶、沈林子内讧,丢掉了长安,刘宋的疆域甚至可以西达陇山(今甘肃六盘山)。

刘裕北伐关中时,北魏那个巨能打的拓跋珪已经去世,“南刘裕、北拓跋”这两大高手没能一较高下,可惜了。

这时的北魏是第二位皇帝拓跋嗣在位。平心而论,这位仁兄的文治武功其实也都不赖,但不幸的是,他遇上了正处于巅峰期的刘裕。

公元417年,年轻且对世界充满好奇的拓跋嗣决定掂量掂量刘裕的斤两,在刘裕进攻关中的征途上,不断派骑兵撩拨晋军。

不堪骚扰的刘裕耐心耗尽,索性精心为拓跋嗣量身定做了一套专治好奇的“独门疗法”。

于是,在黄河北岸,鲜卑人破天荒地品尝到了“却月阵”的厉害,三万剽悍无敌的鲜卑具装铁骑竟被两千晋军步兵彻底击败,死伤惨重。

被刘裕毒打的拓跋嗣痛定思痛,恍然大悟:“刘裕这个人不好玩,别惹他。”

自此,北魏再不敢与刘裕为敌,且频频派出使者示好,两国就此倒也风平浪静了好几年。

可惜,“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刘裕终究还是抗拒不了老天的召唤,公元422年6月,在位仅两年的天才军事家刘裕一命呜呼,不知去哪个异次元继续称王称霸了。

消息传到云中,北魏举国沸腾,拓跋嗣喜极而泣,仰天高呼:“苍天有眼,可算轮到我出头了!”

鲜卑铁骑开始集结,准备再度饮马黄河。

二、战云密布

拓跋嗣刚刚流露南征想法时,遭到了北魏名臣崔浩的反对。

崔浩进谏:“这些年魏、宋两国交好,陛下和刘裕互相尊重,成为佳话。自古礼不伐丧,如今刘裕尸骨未寒我们就出兵讨伐,就算胜了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而且我们现在北有柔然,西有胡夏,其实并不具备一举荡平江南的实力和条件。还是应该遣使吊唁,彰显我朝的仁义。

更关键的是,刘裕刚死,他们的文武重臣都还在,我们大兵压境,他们一定会团结一致誓死抵抗。

不如暂缓一缓,等他们的辅政大臣因为争权夺利自相争斗,那时出兵就可以事半功倍,坐收淮北了。”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史书对崔浩的神话,在那个信息不发达的年代,他怎么能预料到人家辅政大臣会因为争权夺利而自相争斗呢?

但拓跋嗣却听不进去,反问道:“前几年刘裕趁人家后秦姚兴刚死就大举攻伐,把人家的长安、洛阳都占了,如今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趁刘裕刚死去讨伐,有何不可呢?”

崔浩说:“这又有所不同。姚兴死的时候,他的儿子们内斗不休,刘裕抓住机会才趁虚而入。如今南朝并无内乱,跟当时的关中完全没法比呀。”

但拓跋嗣铁了心要出一口被刘裕长期霸凌的鸟气,捂住耳朵就是不听,还是悍然下令南征。

当时北魏选定的南征主帅,是北魏大左辅、山阳公达奚斤,后来孝文帝改姓,达奚氏改姓奚,故此,后世史书往往称其为“奚斤”。

奚斤是拓跋珪创业时的元老重臣,参合陂之战时就是他率先发起强攻,功居第一。此后南征北战,罕有败绩,为北魏开国立下大功。

顺道说一句,我《敕勒悲歌》里的奚康生、《关陇长风》里的达奚武、《血色开皇》里的达奚长儒,都是此公的后人。

在南征前的御前军事会议上,北魏君臣因“先攻城还是先略地”这一问题又产生了分歧。

奚斤认为应先攻城、后略地,目标就是黄河岸边的洛阳、滑台(今河南安阳滑县)、虎牢(今河南郑州荥阳西北)。

这很好理解,洛阳居天下正中,是国内超一线城市,政治、经济和军事意义都很重要。

虎牢是洛阳门户,控扼中原的东西通道,是黄河南岸最重要的战略据点。

而滑台更直接楔入了黄河以北,距离北魏重镇邺城(今河北邯郸临漳)仅两百里。

崔浩却再次反对,他认为应先掠地、后攻城。

崔浩的理由也很充分:“南人的长处在于守城,当年苻坚攻襄阳,攻了一年多都攻不下来。现在我们以大军攻小城,如果不能迅速攻克,就会挫伤士气。万一敌人大举来援,我军军心懈怠,敌人锐气正盛,这就很危险了。

不如先分兵突进,直抵淮河,然后派出地方官治理百姓,征收租税。这样一来,洛阳、滑台、虎牢成了孤城,守军看不到希望,必然沿黄河向东逃走,否则就是我们的笼中鸟、池中鱼,还担心不能抓住他们吗?”

奚斤和崔浩的意见,都很具有代表性。

奚斤作为武将,看问题当然是从军事角度出发,打下城市可以建功立业,又可以快速获得补充,何乐不为?

同时,也反映出北魏仍存在较浓的游牧民族特性,攻城的目的就是抢劫,至于将来守得住就守,守不住就跑。

而崔浩出身汉人世家大族清河崔氏,又是文臣,看问题更多是从宏观层面,更加注重政治、经济、民生等长远因素,也说明北魏的统治思维正在朝着农耕文明转变。

不过这个时候攻城的意见还是占了上风,尤其是大臣公孙表极力主张攻城,崔浩的意见没有被采纳。

公元422年十月,也就是刘裕死后四个月,北魏大军两万骑兵渡过黄河,在滑台以东屯驻,虎视眈眈,蓄势待发。

三、战端初开

滑台隶属于东郡,而东郡又隶属于司州。

刘宋的东郡太守王景度见北魏来者不善,心里很慌,火速向上级领导、司州刺史毛德祖告急。

这个毛德祖就是刘宋在河南地区的最高军政长官,也是本文的男一号,是不是很陌生?

毛德祖是刘裕的心腹爱将,跟随刘裕多年,作战极为悍勇。

刘裕北伐关中,命王镇恶为先锋,命毛德祖协助王镇恶。

王镇恶其实属于陈庆之一类的儒将,有勇气、有谋略,唯独不擅长骑射,就请毛德祖为他开路,于是毛德祖成了先锋的先锋。

毛德祖率军西进,势如破竹,勇不可当,在木百谷击杀后秦大将赵玄,又在梨城击败后秦弘农太守尹雅,再在泾水生擒后秦大将姚难,阵斩后秦镇北将军姚强。

可以说,王镇恶之所以能攻克长安,百分之八十的功劳要记在毛德祖头上。

刘裕称帝后,进位毛德祖为冠军将军、都督司雍并三州诸军事、司州刺史,掌管洛阳、荥阳、东郡以及陈留(今河南开封)、许昌等地防务。

从地图上就可以看出,毛德祖的司州,西拒胡夏、北抗北魏,处在三国交汇处,军事斗争压力异常巨大,也可见刘裕对毛德祖的器重。

毛德祖是见过大场面的百战宿将,接到王景度告急并不惊慌,派出司州司马翟广率步骑三千前往增援。

有些朋友看多了演义和网文小说,总觉得古代打仗动不动就出动十几万、几十万人马,否则不过瘾。

其实,南北朝时期全国人口不过五千万到七千万,哪里供养得起那么多军队?

除了后来的梁魏钟离大战和隋朝灭陈有过出动五十万大军的记录,其他时候超过十万的都屈指可数,这是当时生产力决定的。

比如这次毛德祖派出三千人,就已经是本次战役宋军出动最多的一次。

然而,就在毛德祖积极准备抗击强敌时,内部却先出了问题。

原东晋宗室大臣司马楚之为了逃避刘裕的追杀,一直藏匿在陈留。

他对刘宋政权刻骨仇恨,见北魏大军南下,立即派人秘密联系,里应外合,一举拿下了陈留。

仗还没开打,司州东面防线就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局势对毛德祖非常不利。

好在北面的滑台在王景度、翟广的顽强抵抗下,抗住了奚斤的第一波进攻,战事开始陷入僵持。

这时的鲜卑人还不太善于攻城,奚斤攻滑台不克,就向皇帝拓跋嗣请求增兵。

拓跋嗣很不爽,一个小小滑台都拿不下,枉费先帝对你评价那么高。你要兵是吧,好,我亲自来。

拓跋嗣亲率五万鲜卑骑兵从都城云中(今山西大同)出发,翻越恒山、五台山,进入了华北平原。

但他传旨奚斤:“我只是为你声援,打仗还得靠你自己,加油吧!”

奚斤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攻城,在付出惨重代价后,终于攻破滑台。可见人的潜力就像那啥一样,挤一挤总会有的。

王景度、翟广率军撤过黄河,打算据守虎牢关东面的土楼。但奚斤打仗已经进入了状态,立即乘胜追击,渡河一举攻拔土楼,顺利抵达了虎牢关下。

毛德祖见奚斤来势汹汹,依然镇定自若,他没有被动防御,而是凭借地形优势,屡屡主动出关,短促突击,多次击败立足未稳的北魏大军。

应该说,在刘裕多年指挥、操演和实战的锻炼下,刘宋步兵的战斗力是非常强悍的,以步制骑的战法也很成熟。

再加上虎牢关北临黄河,南靠嵩山,地势崎岖险要,大队骑兵铺排不开,实力很难完全发挥,奚斤因此吃了不少苦头。

拓跋嗣听说奚斤在虎牢关东面受挫,就决定开辟西线战场。

这次他派出的,是北魏第一名将——于栗(lì)磾(dī)。

于栗磾当然也不姓于,他出身鲜卑万狃于氏,后来孝文推行汉化才改姓于,被后世奉为“洛阳于氏之祖”。

他的后代名人更多,点燃“六镇之乱”导火索的于景就是其一(详见拙著《敕勒悲歌》合集)。

当然,知名度最高的,还是宇文泰最得力的助手,西魏八柱国之一的于谨。

于栗磾少年从军,史书记载他“勇力过人,能左右驰射”,手中一杆黑色长槊所向无敌,深受道武帝拓跋珪喜爱。

如果说奚斤是“罕有败绩”,那于栗磾就是“未逢败绩”。

连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刘裕都对他颇有几分忌惮,写信给于栗磾时尊称其“黑槊公麾下”,所以江湖人称“黑槊将军”。

栗磾好持黑槊,裕惮之,遗栗磾书,题曰:“黑槊公麾下”,明元因之授栗磾黑槊将军。——《北史·卷二十三·列传第十一》

于栗磾率三千铁骑自晋州道南下,直抵河阳(今河南焦作孟州西南),与洛阳隔河相望,准备进攻金墉城。

金墉城是魏文帝曹丕所建,魏明帝曹叡将其改造成军事堡垒,同时也是关押高级政治犯的地方,臭名昭著的晋惠帝皇后贾南风最后就死于此地。

历来攻打洛阳其实就是攻打金墉城,因为洛阳面积巨大,根本守无可守,所以每逢外敌入侵,守军都是第一时间进入金墉城进行抵抗,此城不失,就意味着洛阳没有沦陷。

后世独孤信、韦孝宽就曾在金墉城成功抵御了侯景的进攻,而北齐大帅哥兰陵王高长恭解围洛阳,其实也就是解围金墉城。

毛德祖听闻北魏军打算从西面发起攻击,急命振威将军窦晃沿河布防,阻挡于栗磾渡河。

于栗磾这个人属于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的风格,见宋军防守严密,就在北岸耐心寻找机会,并不贸然抢渡。

四、战事升级

眼看虎牢关东西两线都形成僵局,拓跋嗣决定再开辟新的战场,他把目光投向了刘宋防御力量相对薄弱的黄河下游,具体来说,就是青州(今山东潍坊)和兖州(今山东济宁)。

是年十二月,拓跋嗣命安平公叔孙建为楚兵将军、徐州刺史,率军从平原(今山东德州齐河)渡过黄河,威逼青、兖。

刘宋在黄河下游的地盘是从南燕手里抢过来的,时间不久,根基不深,也没有重兵驻守,只能从南豫州(今安徽淮北寿县)、徐州各派一支“小”部队北上救援。

“小”到什么程度呢?

其中一支驻防项城(今山东枣庄兰陵)的只有区区“步骑五百”,而另一支驻扎在湖陆(今山东济宁鱼台)的,虽然史书没说具体多少人,但估计也好不到哪里。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被吸引到黄河下游之际,在河阳装得无所事事的于栗磾突然发难,他强渡黄河,奇袭金墉城,一举将这座坚固的堡垒拿下,果然是名将出手,不同凡响。

刘宋河南太守王涓之仓皇逃出洛阳,投奔虎牢。自此,虎牢西面也陷入北魏之手,成了腹背受敌之势。

而叔孙建受到于栗磾鼓励,快马加鞭南下,势如破竹地攻下了泰山(今山东泰安)、高平(山东菏泽巨野)、金乡(今山东济宁金乡)等州郡,刘宋兗州(今山东济宁)刺史徐琰不战而逃,青州刺史竺夔频频向建康遣使告急。

看到这里,有人可能要问,刘宋朝廷的反应为什么如此迟钝?战争都进行了两个月,为什么还没有援兵出现呢?

因为这个时候,刘宋朝廷的当家人,新皇帝刘义符根本无心政务,一心放飞自我地享受人生。

刘义符是刘裕长子,今年才十二岁,正是青春少年、童心未泯的年纪,只知道玩耍嬉戏,什么军国政务一概不管。

刘裕临终前为刘义符留下了四位辅政大臣:谢晦、檀道济、徐羡之、傅亮,四人每次觐见,刘义符都拒不接见,急得四人抓耳挠腮,团团乱转。

最后实在没办法,四人一碰头,算了,也别等这位小爷发话了,咱们自己看着办吧。

这才由护军将军檀道济挂帅北上彭城(今江苏徐州),统筹各路军事。

五、虎牢攻防

时间来到次年二月,战事逐渐聚焦在了虎牢和青州,在毛德祖和竺夔的顽强抵御下,虎牢和青州始终巍然屹立。

北魏军也打出了火气,不计代价的攻城,其中以虎牢关战事最为激烈。

拓跋嗣见奚斤始终无法攻克虎牢,十分不耐,终于决定给奚斤增兵,派此前坚决主张攻城的大将公孙表前来助战。

北魏军士气大振,将战线稳步推进至虎牢关城下,毛德祖的活动空间被大大压缩,已经不能随心所欲出关袭击。

而且公孙表还带来了大量的攻城器械,这可是很不好的苗头。

但毛德祖并不气馁,你不让我从地上出城,我就从地下出城,给你惊喜。

他从城中挖掘出六条深达地下七丈的地道,一直挖到北魏军后方,然后精选四百敢死之士从地道中杀出。

宋军如神兵天降,奋勇厮杀,北魏军措手不及,被斩杀数百,更要命的是攻城器械还被这些天杀的宋军烧了个干干净净。

于城内穴地七丈,分六道,出魏围外;募敢死之士四百人,从穴中出,掩其后。魏军惊忧,斩首数百,焚其攻具而还。——《资治通鉴·宋纪·宋纪一》

古时候没有工业,只有手工作坊,这些攻城器械不是一两天能造好的,奚斤、公孙表痛断肝肠,只能稍稍退军。

但畏战躺平对身后督战的拓跋嗣无法交代,奚斤转念一想,干脆绕到南面去攻颍川(今河南许昌禹州)。

颍川太守李元德可没有毛德祖的本事,被奚斤轻松击败,许昌陷落,虎牢关东、西、南三面全部沦陷。

这时毛德祖见北魏军后撤,立即抓住战机主动出击,与公孙表大战。

公孙表也不是泛泛之辈,指挥魏军与宋军缠斗,毛德祖虽占据上风,斩杀数百,却始终无法击溃魏军。

而奚斤此时恰好从颍川杀回,立即与公孙表合击毛德祖,毛德祖大败,损失一千多人,只能退回虎牢,继续坚守。

既然出战不行,毛德祖就改变思路,玩起了阴的。

他知道公孙表这个人很有智谋,比只会打硬仗的奚斤威胁更大,就写信给公孙表,信上都是些含含糊糊、不着边际的垃圾话,却在很多地方涂涂抹抹,看不分明。

书信送出后,他再派密谍潜出城外,散布公孙表与自己暗通书信、秘密勾结的谣言,奚斤听后大惊,急忙找公孙表质问。

公孙表自认为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就将毛德祖的书信取出给奚斤看。

但奚斤发现信上很多地方有涂抹,看得莫名其妙,不由心中生疑,将书信送呈拓跋嗣阅览。

也合该公孙表倒霉,拓跋嗣身边有个人以前被公孙表羞辱过,就趁机进言中伤公孙表。

而拓跋嗣这个人疑心又很重,加上以前对公孙表有些旧怨,顿时大怒,下旨将公孙表处死。

这种离间计南北朝时期多次上演,比如后世的韦孝宽就是集大成者,罗贯中应该也是以此为原型,写出了《三国演义》中的“曹操抹书间韩遂”这一经典桥段。

而此时叔孙建三万大军正在猛攻青州东阳城,青州刺史竺夔率城中一千五百人死战不降,战况也极为惨烈。

魏军先绕城修建十余里的长墙,将东阳围得水泄不通。竺夔就在城外挖掘四重堑壕,魏军用人海战术将三重填平,然后推动冲车猛撞城墙。竺夔又命人用长绳缠住冲车,奋力将冲车拉倒。

竺夔虽百计御敌,但终究人少,耐不住魏军无休无止的进攻,城墙多处开裂,军士死伤惨重,形势危在旦夕。

这时檀道济已赶至彭城(今江苏徐州),但虎牢与青州两处告急,檀道济兵力不足,只能先赴援相对较近的青州。

不过檀道济威名赫赫,北魏军对他十分畏惧,听说他来了顿时军心大乱,檀道济还在半路,叔孙建就下令焚烧军营和器械,撤回了黄河北岸。

其实檀道济也是麻杆打狼,虚张声势,由于来得仓促,携带军粮不多,不敢长驱追击,只得见好就收。

这也暴露出南方步兵的致命弱点——机动能力差,往往要被动应对北魏骑兵飘忽来去的攻击,不是在救援,就是在救援的路上,疲于奔命,非常被动。

拓跋嗣知道叔孙建撤军,并没有怪罪他,毕竟对手是檀道济,情有可原,索性命叔孙建赶来虎牢会战。

这样一来,虎牢关东、南、西三面集中的北魏精锐保守估计已在七到十万之间,十余倍城中守军。

换句话说,此时的毛德祖是以一座虎牢关和数千孤军抗住了至少半个北魏,堪称悲壮了。

六、虎牢失陷

此时离虎牢被围已达两百日,几乎无日不战,守军战死极多,而魏军源源不绝,攻势一浪高过一浪。

魏军将虎牢外城摧毁,毛德祖就在城内再筑起三重城墙抵御,魏军又摧毁两重,毛德祖只剩最后一重,依然日夜守战。

由于长时间不能闭眼,将士大多眼睛生创,目不能视。但毛德祖待下恩义,深得人心,如此艰难的局面下,宋军始终士气高涨,斗志高昂。

德祖唯保一城,昼夜相拒,将士眼皆生创。德祖抚之以恩,终无离心。——《资治通鉴·宋纪·宋纪一》

此时,檀道济调集另外两路援兵一起驰援虎牢,但一来路途遥远,二来也确实畏惧魏军兵力强大,都有些忐忑,因此行军缓慢,都有互相观望之意。

时檀道济军湖陆,刘粹军项城,沈叔狸军高桥,皆畏魏兵强,不敢进。——《资治通鉴·宋纪·宋纪一》

这时于栗磾提出建议,断绝城中水源,将守军渴死。拓跋嗣立即采纳这一建议,命大军奋力挖掘地道,将虎牢关的地下水全部引走。

这一招不能不说狠毒至极,但也确实极为有效。

很快,城中井一口接一口地干涸,最后连一口深达四十丈的老井都枯竭了,城中水源彻底断绝。

守军干渴难耐,甚至出现了伤口流不出鲜血的情况,可谓细思极恐、惨绝人寰!

魏人作地道以泄城中井,井深四十丈,不得防。城中人马渴乏,被创者不复出血。——《资治通鉴·宋纪·宋纪一》

这时粮食也已吃完,再加上城中疫病横行,守军战斗力直线下降。

魏军再次奋力猛攻,终于破城而入。

军士还想掩护毛德祖突围,毛德祖毅然道:“我誓与此城共存亡,绝不使城破而身存!”依然勉强指挥军士迎敌。

拓跋嗣对这个铁血将军也非常佩服,下旨:“必须生擒毛德祖!”

最后,毛德祖力竭被俘,城中将士大多数也被擒住,但仍有将领范道基率两百人突出重围,一路向南杀回了刘宋。

可见当时宋军的战斗力确实极为强悍,如果后世的梁武帝手下有一支这样的军队,侯景又岂能以八百人就掀起大乱,对江南造成灭顶之灾呢?

虎牢虽然失陷,但魏军的死伤也极为惨重,士卒战死接近三分之一,从最后战果来说,实在是双输的局面。

但不管怎么说,北魏将刘宋的疆域硬是压回了淮河一线,这也基本成为此后一百多年南北对峙相对稳定的分界线。

同时,虎牢之战还有一个对南北双方来说都既坏且好的副作用:

北魏一方,皇帝拓跋嗣因为奔波劳累又忧心战局,很快就一病不起,五个月后就驾崩了。

这原本是坏事,但拓跋嗣的太子却因此提前登上皇位。

而这位新君却是北魏进一步走向辉煌,彻底统一中国北方的领军人物,他就是比他爷爷拓跋珪还能打的太武帝——拓跋焘。

而刘宋一方,由于损兵折将、丢失国土,使四位顾命大臣意识到,皇位上这个一心玩乐的家伙实在不靠谱,必须把他换掉。

这也为后来刘义符之死,以及那位毁誉参半的宋文帝刘义隆登上皇位埋下了伏笔。

最后说一句,毛德祖被擒后,任凭北魏高官厚禄、百般诱惑,始终坚决不肯归降,六年后,终于病死在洛阳狱中。

客观来说,毛德祖不能算顶尖名将,但他临危不惧的胆识、忠贞不二的品格、视死如归的决心,绝对令人钦佩。

而令人不解的是,这样一位千古义士,史书中居然没有他的专门传记,只附录在其他列传之中,真是太不公平了。

就让我用这篇文章来纪念这位千秋义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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