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开皇》第57集开皇诡事

史实记录彬彬 2023-09-24 04:43:04

“啪、啪、啪!”

大兴殿上三声静鞭响起,紧接着便是宦官尖细的长声:“圣上退朝了!”

随之而起的群臣山呼“万岁”声中,杨坚自大兴殿行出。

殿后的空场上停着两辆步辇,一辆空着,另一辆上却坐着当今皇后独孤伽罗。

自从杨坚登基以来,就始终保持与独孤伽罗一同上朝、一同回宫的习惯,每日独孤伽罗送杨坚入殿,便在殿外等候。

有时朝堂政事发生争执,宦官便会将争执事由告知独孤伽罗,独孤伽罗提出自己的意见,再命宦官进殿小声告知杨坚。

她自幼便有才学,又极聪慧,所提意见往往对杨坚大有裨益。

上每临朝,后与上方辇而进,至阁乃止。政有所失,随则匡谏,多所弘益。——《隋书·卷三十六·列传第一》

见杨坚今日眉宇间颇有阴郁之色,独孤伽罗并不多言,只向宫人轻声道:“走吧。”

二人回至寝宫,独孤伽罗命人退下,这才道:“陛下,今日朝中有什么不顺心之事吗?”

杨坚缓缓点头,道:“今日苏威在朝堂上提出,如今人口滋盛,新成丁的人口渐渐无田可授,均田制面临极大困难。他建议削减功臣之田,用于对百姓授田。”

独孤伽罗道:“苏纳言此法甚是,均田制是魏、周和我大隋三朝立国之本,如今朝廷功臣的田地阡陌相连,跨州连郡,普通百姓却无田可授,任凭这种情况延续,均田制必然难以为继。”

杨坚又道:“今年年初,独孤提出‘大索貌阅、输籍定样’之法,搜检隐匿人口,衡定天下百姓户籍和纳税标准,如今已大见成效,各州郡一共搜检出隐匿人口一百六十四万户之多。但既然有这么多新录籍的人口,朝廷却无田可授,那‘大索貌阅、输籍定样’又有何意义?”

他深沉叹息,缓缓道:“更关键的是,均田制是府兵制的基础,无授田何来府兵?无府兵,国家社稷岂能保存?”

独孤伽罗若有所思,道:“但这一举措,得罪的是满朝文武旧勋,他们必然会极力反对,只不知,是谁挑头?”

“王谊!”

杨坚目光阴冷,道:“苏威刚一提议,王谊立即出言反对,说什么百官都是当年魏周两朝功臣,浴血沙场才得到的田地,一旦削减必动摇人心。又说什么,他只担心朝臣不去建功立业,何必担心无田可授?哼!真是巧言令色、一派胡言!”

苏威以户口滋多,民田不赡,欲减功臣之地给民。谊曰:“百官历世勋贤,方蒙爵土,一旦削之,未见其可。臣虑朝臣功德不建,何患人田不足?”——《隋书·卷四十·列传第五》

独孤伽罗默思片刻,道:“功臣田地太多,百姓无田可授,必然投身功臣家中为奴为婢,朝廷租调、徭役、兵员都大受影响,盘根错节、动摇皇权的魏晋门阀就是这样形成的。”

杨坚语气沉重,道:“古有魏晋门阀,今有关陇门阀!今日王谊公然反对,群臣群起响应,梁士彦、宇文忻、元谐、刘昉、王世积等人尤其激烈,众口一词、群情汹汹之下,我也不得不将苏威的建议搁置。”

独孤伽罗微有心惊,道:“王谊是大司徒,户籍税赋是他的职责,如果只是政见不合倒也没什么。但他是你多年好友,又是咱们的儿女亲家,理应私下进谏,不该在朝堂上公然反对。宇文忻、元谐都是你昔日同窗,禅代之时对你也颇有助力,这些人如今却同声共气、同进共退,是否有朋党之嫌,你不可不察。”

杨坚眉宇间的忧虑更重,缓缓道:“伽罗,你说的我也想到了,而我更担心的,是这些人背后,还有没有人幕后主使。”

独孤伽罗语气中已有几分肃杀,道:“那就更应尽快查明!不过,此事不宜大肆声张,何不让独孤去办?”

杨坚点点头,道:“不错,此事只有独孤能办。”

当即向外扬声道:“传高熲来见!”

当夜,大兴城,清河郡公府。

御史大夫杨素气咻咻走出府门,脸上青红不定,向门内喝道:“你这悍妇,总有一日我要休了你!”

“嗖!”一只茶盏自门内飞出,杨素急忙缩头,茶盏落在大街上,摔得粉碎。

“杨素!你有种就休了我,没种就别回来!”门内一个女声厉声喝道。

杨素见街上行人纷纷驻足围观,尴尬得无地自容,正欲离去,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处道,出了什么事?”

杨素回头,见是尚书左仆射高熲坐在马上笑吟吟望着自己,愈发脸红,快步走上,赔笑揖礼道:“下官参见仆射大人。”

历来御史台的长官名为御史中丞,负责查纠百官,地位与亲王不相上下。由于权柄过重,极易成为政治斗争的工具,比如魏宣武帝元恪时期的王显,与尚书令高肇狼狈为奸,大肆诛杀宗室亲王,肆意打击朝廷官员,制造了无数冤案。

有鉴于此,不管是东魏的高欢还是西魏的宇文泰,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削弱御史台的做法,御史中丞降为御史大夫,品级与九卿相同,远在宰辅之下,职权也削弱为仅仅是对官员穿衣戴帽、言谈举止的纠察,与当年御史中丞的滔天权势有了天壤之别。

杨素向来胸怀大志,却被杨坚安排在这个说低不低、说高不高的位子上,早已牢骚满腹。此刻见当朝首辅亲临,自然要着力巴结。

高熲笑道:“亏你还是堂堂的御史大夫,竟然在街上公然与妻子叫骂,岂不有辱官箴?走,我有事找你帮忙,去我府中一叙。”

杨素接过从人递来的缰绳,强笑道:“仆射大人见召,下官荣幸之至。”二人便即打马离去。

时间来到开皇五年,三月,御史台一封奏疏震动朝野、举朝哗然。

御史大夫杨素上疏弹劾上柱国、大司徒、郢国公王谊“薄俗伤教、轻礼易丧”,应交付有司问罪。

原来,去年五月,王谊之子,驸马都尉王奉孝病逝,王谊认为儿媳妇兰陵公主年纪尚小,不应为自己的儿子守丧三年,耽误了青春,就让公主除去了丧服。

此事王谊曾经上表杨坚,禀告此事,但当时杨坚全副心思都放在与突厥的战事上,对此未置可否。

谁知时过一年,杨素不知怎地“偶然”知道了此事,立即如获至宝,上表弹劾道:

“臣杨素听闻,丧服有斩缞、齐缞、大功、小功、缌麻五种,亲疏不同,丧制有恩情、义理、节制、变通四条原则,远近各异。这是《周礼》规定的,所以圣贤之人不得任意逾越,愚顽之人也不能达不到基本的要求。

臣闻丧服有五,亲疏异节,丧制有四,降杀殊文。王者之所常行,故曰不易之道也。是以贤者不得逾,不肖者不得不及。

今有仪同王奉孝,尚兰陵公主为妻,去年五月身丧,仅仅一周,其父王谊就让公主除服。臣私以为,公主虽是天子之女,终究是下嫁王家,为夫守丧实属天经地义。

仪同王奉孝既尚兰陵公主,奉孝以去年五月身丧,始经一周,而谊便请除释。窃以虽曰王姬,终成下嫁之礼,公则主之,犹在移天之义。

按照《周礼》,三年之丧,不分贵贱都必须遵守,到了时间才能脱去丧服。且夫妇是人伦之始,一旦败坏则纲纪不存。故钻燧改火,孔子责备宰予居丧太快,朝祥暮歌,子路讥讽鲁人忘哀太早。

三年之丧,自上达下,及期释服。夫妇人伦攸始,丧纪人道至大。故钻燧改火,责以居丧之速;朝祥暮歌,讥以忘哀之早。

王谊位高爵重,却公然无视礼法,岂可不加以惩治?正所谓薄俗伤教,作为父亲就是不慈;轻礼易丧,则令公主陷于不义。如果放纵而不追究,必然有伤风化,故请交由法司问罪!”

谊爵位已重,欲为无礼,其可得乎?薄俗伤教,为父则不慈;轻礼易丧,致妇于无义。纵而不正,恐伤风俗,请付法推科。”——《隋书·卷四十·列传第五》

杨素不愧是弘农杨氏正宗嫡脉,天下有名的大才子,奏疏一气呵成,引经据典,纵横捭阖,辞气犀利无比。

看官须知,自西魏大丞相宇文泰接受苏绰以《周礼》治国的建议,礼教就在魏、周两朝深入人心,奉为圭臬,谁都不敢越雷池一步。

所以,尽管同一时期的东魏、北齐人伦崩坏,秽声不绝,但西魏、北周却始终没有出现任何礼教人伦上的污点。

如今杨素以违背《周礼》为由,公然抨击王谊的行为,不能不令王谊大感压力,狼狈万分。

受到弹劾当日,王谊就急忙入宫觐见杨坚,叩首谢罪。

杨坚望着这个多年至交好友,语带惋惜道:“宜君,杨素的奏疏有理有据,你又确实犯过,朕恐怕也难以回护于你,薄惩是少不了了。姑且免去你大司徒之职。不过你放心,最多半年朕就将你起复,你我是何等交情,你不必为此挂怀,勿忧。”

言罢命人赐酒,王谊见事已至此,只得饮酒谢恩。

退出宫外犹豫半晌,王谊上马,往西城而去。但他不知,身后已有数人遥遥尾随。

是夜亥时,高熲、杨素联袂入宫,杨坚立即在偏殿接见,独孤伽罗也随侍在侧。

烛光摇映之下,杨坚阴沉沉问道:“他去了何处?”

高熲目视杨素,杨素略一犹豫,踌躇道:“臣的属下一路跟随,发现......,发现他进了......滕王府。”

“老三?”杨坚浑身一震,与独孤伽罗深深对视一眼。

杨素背上微有冷汗,又道:“王谊进入滕王府后,立即有仆人外出。半个时辰后,元谐也进入府中,直至戌时,二人方才离去。”

独孤伽罗愤然道:“果然是老三和那贱婢宇文氏在背后撑腰!陛下,我早对你说,杨雄卸任雍州牧后,应选可靠之人继任,你偏不听,一意要任用老三。如今他居心叵测,暗中为鬼为魅,你若再不当机立断,将来变起肘腋之间,悔之晚矣!”

所谓“老三”,就是杨坚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滕王杨瓒。

隋太祖杨忠共有五个儿子,其中嫡子有三,分别是长子杨坚,次子杨整,三子杨瓒。

吕苦桃死后,杨忠续弦又生下了四子杨嵩,五子杨爽。

杨坚的二弟杨整随周武帝灭齐,战死于并州,四弟杨嵩也已早死,故此,杨坚在世的弟弟,只剩三弟滕王杨瓒和五弟卫王杨爽。

与杨爽自幼受杨坚、独孤伽罗抚养,感情深厚不同,杨瓒早已成年,而且扬名立万。

由于相貌俊美且文采出众,西魏大丞相宇文泰对他颇为喜爱,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

后来宇文护建立北周,杨赞便成为当朝驸马,可谓少年新贵,时人皆称其“杨三郎”。

武帝宇文邕对这位妹夫也十分欣赏,灭齐之战前,专门命他留守长安,并对他讲:“朝中百事繁杂,全部委托给你,我东征伐齐才无西顾之忧。”可见对杨瓒是何等信任。

平齐之役,诸王咸从,留瓚居守,帝谓之曰:“六府事殷,一以相付。朕将遂事东方,无西顾之忧矣。”其亲信如此。——《隋书·卷四十四·列传第九》

后来宣帝病危,杨坚矫诏篡权,命长子杨勇急召杨瓒前来协助自己。

但杨瓒素来与杨坚不睦,不但不来,还对杨勇说:“你父亲高居隋国公之位还不知足,为什么要干这样灭族的事呢?”

瓚素与高祖不协,闻召不从,曰:“作隋国公恐不能保,何乃更为族灭事邪?”——《隋书·卷四十四·列传第九》

杨坚虽然心中不悦,但登基后还是封杨瓒为滕王,后来又命他为雍州牧。

不过此时杨坚已对雍州牧下辖府兵进行了重大改革,划分为左右卫、左右武卫,左右武侯、左右屯卫、左右监门、左右领军等十二大将军府,全部收归自己直接掌握。故此,雍州牧府已没有了当年于谨、尉迟纲、宇文宪、宇文招、杨雄任雍州牧时的兵权。

杨坚对杨瓒面上还是十分客气,但独孤伽罗与杨瓒之妻宇文氏却一直势同水火,矛盾极深。

杨坚见妻子如此疾言厉色,忙道:“皇后说的极是,朕这就罢免老三的权柄,让他回府闲居。”

独孤伽罗却道:“陛下,且听听仆射大人的意见。”

杨坚点头,转向高熲,道:“独孤,你对此有何意见?”

高熲目光幽幽,缓缓道:“陛下,您看这灯烛。”

杨坚、独孤伽罗、杨素不明其意,一齐看向那盏纱幛罩着的灯烛。

高熲缓缓道:“黑夜之中,有这样一盏烛台,这些飞蛾就会自己扑上去。”他的语气悠远淡漠,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

杨坚顿悟,道:“独孤,你的意思是,老三就是这盏灯烛,可以把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不轨之徒引诱出来?”

高熲自觉此计甚毒,话一出口便已有些后悔,但他作为毫无根基的当朝首辅,唯有一心一意替杨坚打算,只得道:“不错,处道向我建议,以打草惊蛇之计找出王谊的幕后支持者,当时我就想到了这一点。如果确实是滕王殿下幕后指使,何妨留着他......。”

高熲心中不安,越说越觉得难以措辞,索性不再说话。

杨素心中生寒,略带畏惧的扫了一眼高熲,但他立功心切,急于在杨坚面前表现,当即道:“仆射大人此法甚妙!我朝费尽心力才使突厥暂时臣服,将来还要大举用兵江南,如果任由离心离德之人在内部作祟,恐怕要重蹈当年前秦天王苻坚的覆辙。”

杨坚听闻“用兵江南”四字,已经下定了决心,缓缓点头道:“独孤所言,深合我心!具体如何实施,就由你和处道商酌办理,不过......,老三终究是朕的一母同胞,你们须把握分寸,免得将来史笔如钧,对朕不利。”

转而又对杨素道:“处道,你很好,好生随独孤办差,朕不会亏负于你。”

杨素要的就是这句,立时心中大喜,面上却不敢流露,只沉稳叩首道:“臣必不负陛下、皇后娘娘重托!”

一个月后,不知何处来了一名西域胡僧,径直到御史台自首,状告王谊谋反。

御史台立即大张旗鼓,杨素亲自出面审讯。

很快,经御史台审定:王谊自免去大司徒之职后,深怀不满,心存异志,召聚巫师,暗中组织邪教“四天正神道”,秘密传播所谓“书有谊谶,天有谊星,岁在辰巳,兴帝王之业”的流言。且自称自己是“三世明王”转世,应为“今世王”,妖言左道,蛊惑人心。又暗中刺探大内有何灾祸,意图伺机举事。

乃说四天正神道,谊应受命,书有谊谶,天有谊星,岁在辰巳,兴帝王之业。密令卜问,伺殿省之灾。又说身是明王,当王不疑。——《隋书·卷四十·列传第五》

杨坚这次不再有脉脉温情,而是断然下旨,将王谊抓捕入狱,交由大理寺严审。

王谊在狱中大声疾呼自己并未谋反,纯粹是这胡僧信口攀诬,词气激烈,绝不低头。

他是从一品的上柱国,依律不能用刑,大理寺正卿赵绰也觉得颇有蹊跷,审了几天审不出头绪,只得来见杨坚。

杨坚听完赵绰陈述,只冷冷地说:“你去对他讲,‘时命如此,将若之何’,他自会明白。”

赵绰汗流浃背,颤声道:“陛下,律者,天下之大信!您重修律法,整顿刑狱,为的不就是以法治天下吗?如今岂能以‘时命如此,将若之何’八字,令人伏法?臣忝为大理寺卿,断不能奉诏。”

一旁高熲叹息一声,道:“赵大人,陛下不是要你以此定他的罪,只是要你带这句话给他。”

赵绰还要再争,杨坚已拂袖而去,赵绰只得回到大理寺,将杨坚所言转告王谊。

王谊听了,立时陷入沉默。既然杨坚如此说,那纠结于罪证的真假还有什么意义?

当日,杨坚下旨,命将王谊释放回家,随即而来的,便是宫中的鸩酒。

王谊手捧鸩酒,回思过往,感慨唏嘘。

当年自己深受周武帝信任,协助诛杀宇文护,一跃成为当朝炙手可热的“二王、二宇文”之一。

武帝灭齐,自己统帅大军,连越王宇文盛、谯王宇文俭都归自己节制,那时杨坚还只是自己帐下一名行军总管。

宣帝继位,连续诛杀王轨、宇文孝伯、宇文神举,自己因此转投杨坚,坚定支持他上位。

司马消难起兵反对杨坚,自己率军征讨,不到一月就剿平叛乱,为杨坚登基立下大功。

可转头间,自己却到了被逼饮鸩的地步。

“为什么?是因为自己替关陇门阀说话?是因为与滕王杨瓒走动得近?还是......两者皆有?”王谊心中若明若暗,隐隐约约,看不分明。

他想求见杨坚,但凭借多年的交往,他知道杨坚这个人,隐忍深沉,坚毅执拗,一旦下定决心就绝不动摇。

“也罢,赐死总好过刑杀,至少家门保全。”王谊苦笑着将毒酒一饮而尽。

上复令大理正赵绰谓谊曰:“时命如此,将若之何!”于是赐死于家。——《隋书·卷四十·列传第五》

王谊死了,最忐忑彷徨的莫过于元谐。

元谐本是元魏皇族,随孝武帝西迁关中。元谐与杨坚是国子监的同窗好友,后在北周官至大将军。

杨坚担任北周大丞相时,元谐曾多次提醒杨坚:“明公应多结交朝廷贵胄,形成党援,否则就如同水中一堵孤墙,是十分危险的,明公你要努力!”

后来,尉迟迥作乱,元谐在韦孝宽麾下征讨河北,屡立战功。杨坚登基后,曾笑对元谐道:“你看我这水中墙如今怎么样?”

高祖为丞相,谐白高祖曰:“公无党援,譬如水间一堵墙,大危矣。公其勉之。”及高祖受禅,上顾谐笑曰:“水间墙竟何如也?”——《隋书·卷四十·列传第五》

那时,杨坚对元谐极为信任,晋封他为上大将军,进爵乐安郡公,不仅命他参与修订新律,还命他为行军元帅,征讨吐谷浑。

吐谷浑占据青海、河湟一带,其实也是南迁的一支鲜卑人。宇文泰建立西魏时,就与吐谷浑多有交战,虽每每将其击败,却终究无法彻底将其降服。

隋朝与突厥开战后,吐谷浑觉得大隋西、南疆域较为空虚,便时常袭扰,掠夺牛羊、人口,杨坚因为主要精力用在应对强大的突厥,对吐谷浑只能被动防御。

突厥陷入分裂后,大隋北方疆域压力大减,杨坚便决定给西南的吐谷浑一点颜色,这才命元谐挂帅出征。

但出征前,杨坚谆谆告诫元谐:“朕命你西征,为的是安定疆境,保全黎民,不是为了得到吐谷浑那些不毛之地。你率领王师,要留意施行仁义,最好能恩威并施,教化吐谷浑贼人。”

元谐慨然受命,西渡黄河,兵出鄯州(今青海海东乐都),长驱直入青海。

吐谷浑的定城王钟利房率两万铁骑在丰利山(今青海省青海湖东)据守,元谐挥军猛攻,吐谷浑军大败,退守青海。

吐谷浑太子可博汗率精骑五万来援,元谐再度出击,又大破之,追击三十余里,斩俘万余人,吐谷浑举国震动,甚至准备西迁以避隋军。

就在全军上下士气振奋,踊跃请战之时,元谐却牢记杨坚嘱托,停军不进,让人广为传播大隋的仁义,申明两国互不侵犯的宗旨,极力释放议和信号。

果然,此举大收奇效,吐谷浑十七位名王、十三位公侯各率自己的部落前来归降。

杨坚得知大喜,下诏明旨褒奖元谐,称他“识用明达,神情警悟,文规武略,誉流朝野。申威拓土,功成疆埸,深谋大节,实简朕心。”赞誉之高,隋朝建国以来从未有过。

元谐本以为立下如此大功,必能晋升宰辅,至少也要荣升为六部尚书,可杨坚只在军职上将他由上大将军晋升为柱国,官职却未作安排,这就令元谐大失所望。

正好,元谐的好友王谊因为大司徒之职被免,两人同病相怜,便常在一处饮酒,宣泄心中不满。加上王谊与滕王杨瓒都是当年武帝宇文邕身边最亲近的臣子,渐渐地,三人便走到了一处。

如今王谊突遭赐死,罪名又含含糊糊,语焉不详,元谐便起了不祥之感。尽管朝会和宫中宴饮,杨坚仍命元谐照常参与,但元谐心中的不安还是一天强于一天。

一日,宫中大宴群臣,元谐见气氛颇为融洽,便有意试探,借着酒意向杨坚进言道:“陛下北服突厥,西绥吐谷浑,威德古往今来未有。臣请命再为陛下征讨四方,使突厥可汗成为陛下的游骑斥候,南朝的陈叔宝成为陛下的刀笔小吏。”

他这话原意只是拍一拍马匹,同时试探口风,看杨坚是否还会任用自己掌握军权,就算杨坚不当面答应,即使敷衍一声“其志可嘉”也是好的。

不料,杨坚突然冷如寒霜,当面驳斥道:“朕欲平定江南,是为了革除陈国乱政,使华夏一统,哪里是为了夸耀自己,作威作福?你刚才说的,简直一派胡言!再说,突厥人行止散漫,山川河流都不认识,哪里能当斥候?陈叔宝昏聩糊涂,哪里能担任本朝官吏!”

上曰:“朕平陈国,以伐罪吊人,非欲夸诞取威天下。公之所奏,殊非朕心!突厥不知山川,何能警候!叔宝昏醉,宁堪驱使!”——《隋书·卷四十·列传第五》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这突如其来的发作着实令元谐措手不及,如遭雷击,半晌回不过神。

好半天,元谐才艰难叩首道:“臣一心事主,不能体会陛下之意,请陛下降罪。”

杨坚丝毫不留情面,只冷冷说了一声:“此话再也休提!”

尝言于上曰:“臣一心事主,不曲取人意。”上曰:“宜终此言。”——《隋书·卷四十·列传第五》

事后,元谐终日失魂落魄,情知已是来日无多。

但他没有等待太久,很快,御史大夫杨素上奏,有人告发,柱国元谐与其弟元滂、临泽侯田鸾、上仪同祁绪谋反!

还是一样的手段,还是一样的套路,但这次弹劾的理由更为充分。

杨素奏报,经查,元谐有三大罪状:

第一,命祁绪暗中勾结党项兵,欲偷袭巴蜀;

第二,意图诬陷广平王杨雄、左仆射高颎,扬言“左执法星(恒星名,位于室女座左旋臂,古人用以指代宰相)动已四年,只要有人弹劾,高颎必死”,又说“太白星犯月,预示主上要诛杀大臣,一定是照应在杨雄身上”。

第三,也是最骇人听闻的,说元谐与元滂觐见杨坚后,元谐曾对元滂说:“我才是天下之主,殿上之人不过是个窃国之贼而已!”又命元滂望天子之气,元滂说:“天子之气就像蹲狗走鹿,哪里比得上我们的福德之气!”

谐尝与滂谒上,谐私谓滂曰:“我是主人,殿上者贼也。”令滂望气,滂曰:“彼云似蹲狗走鹿,不如我辈有福德云。”——《隋书·卷四十·列传第五》

杨坚览奏大怒,立即下旨将元谐、元滂、田鸾、祁绪斩首,全家老幼罚没为奴。

一连发生的两件谋逆大案,震惊朝野,满朝文武无不心中惴惴不安,但也都心存疑虑。

毕竟王谊、元谐不过是两个闲居的勋旧臣子,既无威望,也无兵权,哪里来的胆子和底气谋逆作乱?

而且杨素的那些所谓证据,都只是一面之词,且十分荒诞不经,稍作推敲就破绽百出,皇帝陛下又为什么会坚信不疑?

一时间,黑云笼罩在大兴城上空,云层中隐隐可见金蛇狂舞。

谁都不知道,下一道雷霆闪电又会击在谁的头上,谁又会因此粉身碎骨,大难临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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