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开皇》第60集剑指江南

史实记录彬彬 2023-09-25 20:31:00

上回书说到,就在隋朝紧锣密鼓准备发动灭陈战争之际,开皇七年七月,卫王杨爽遇鬼而薨,成为震惊长安的一桩奇闻。

朝野上下人心浮动、议论纷纷,直到另一件大事的发生,才成功转移了所有人的目光。

——是年八月,西梁国主萧琮奉大隋天子杨坚之命,率文武群臣二百余人来到长安。

说到西梁,还得从三十二年前说起。

那时,无比惨烈的侯景之乱刚刚被平息,高洋也刚刚建立北齐,正忙于与塞外胡族交战,无暇南顾。

西魏大冢宰宇文泰抓住江南虚弱不堪的时机,命柱国大将军于谨率杨忠、长孙俭、韦孝宽、宇文护统兵南下,出其不意攻破南梁都城江陵(今湖北荆州),俘杀梁元帝萧绎,也使得刚刚劫后余生的江南再次分崩离析,王僧辩、陈霸先、侯瑱、王琳、淳于量趁机各霸一方、群雄逐鹿。

西魏扶持梁武帝萧衍的孙子、岳阳王萧詧在江陵称帝,建立了西魏的傀儡藩国——梁国。

为了与曾经的南梁相区别,史书通常将这个仅仅拥有江陵一隅之地的弹丸小国称为“西梁”或“后梁”。

此后,宇文护、陈霸先先后建立北周和南陈,西梁夹在周、齐、陈三大势力的缝隙中艰难求生,鼎盛之时人口也不过数十万,兵不满三万,长期处于北周江陵总管的监护之下。

萧詧死后,长子萧岿继位。

萧岿为人,机敏善辩,富有文采,善于抚御部下,深得众心,是一位颇具才能的君主。

他韬光养晦、谨小慎微,坐看风云、与世无争,倒也不负他名字中那个“岿然不动”的“岿”字。

萧岿在位二十三年,眼看着北齐经历了文宣帝高洋、废帝高殷、孝昭帝高演、武成帝高湛、后主高纬、幼主高恒六位帝王。

眼看着北周经历了孝闵帝宇文觉、明帝宇文毓、武帝宇文邕、宣帝宇文赟、静帝宇文阐五位君主。

眼看着南陈经历了武帝陈霸先、文帝陈蒨、宣帝陈顼,以及如今在位的陈叔宝。

眼看着宇文护大权独揽、宇文邕诛杀宇文护、灭亡北齐。又眼看着杨坚矫诏夺权、篡周建隋。

尉迟迥、王谦、司马消难三方起兵反对杨坚时,萧岿和他的西梁坚定地站在了杨坚一边。

沧海变幻、世事如烟,萧岿终于在两年前病逝。

萧岿死后,长子萧琮继位。

此时隋朝已经撤销江陵总管,看似给了西梁军事上的独立自主,但其实江陵仍在隋朝襄州(今湖北襄阳)总管的掌控之中。

三个月前,杨坚下旨,说对萧琮十分思念,希望他入京相见。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大隋近年来密集向巴蜀、荆襄、淮南调兵,征伐南陈的意图已十分明显。

如今隋皇召梁主入朝,十之八九是要将这个苟延残喘了三十二年的傀儡王国彻底终结,为渡江灭陈做前期准备。

相对隋朝这个庞然大物,西梁哪里有丝毫侥幸的可能,尽管心中对宗庙社稷十分不舍,但再三权衡,萧琮还是打消了妄想,带领满朝文武前来长安。出发时,江陵百姓无不落泪道:“君上此去,必不能返矣。”

果然,萧琮刚一北上,隋朝襄州总管崔弘度就率军向江陵进发,名义是“梁主离去,江陵空虚,特来帮助防御南陈”。

上征琮入朝,江陵父老莫不陨涕相谓曰:“吾君其不反矣!”上遣武乡公崔弘度将兵戍之。——《隋书·卷七十九·列传第四十四》

但杨坚对萧琮举国来投的豁达也十分感动,同时也是为了给南陈立个榜样,严旨身为雍州牧,同时又是萧琮妹夫的晋王杨广全力做好接待安置事宜,决不能让西梁君臣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

这下可把雍州牧府上下和杨广忙得够呛,毕竟梁朝君臣人数众多,来头不小,要依照他们的品级高低一一安置好衣食住行、吃喝拉撒,那也是一件相当繁重艰巨的政治任务。

好在有首席幕僚张衡的协助,加上杨广本就精明干练,十多日忙碌下来,一切也就渐渐进入了正轨。

这日黄昏,杨广处理完最后一桩公务,长长嘘出一口气,揉着有些僵硬的脖子,对侍立堂下的侍卫统领段达道:“去看看建平公回来了没有,若是回来了,请他过来叙话。”

段达躬身称是,转身离去。

须臾,一个三十出头、圆脸微须、身材微胖的文士跟在段达身后,向杨广揖礼道:“张衡见过晋王。”

张衡,字建平,怀州河内(今河南焦作沁阳)人,北周万州(今重庆万州)刺史张光之子。

此人素有大志,极善审时度势,见识精微独到,为同辈推服。

少年时在太学就读,当时周武帝宇文邕生母叱奴皇太后逝世,宇文邕却率人出宫游猎,张衡散发抬棺拦住宇文邕车驾,当面斥责天子不守《周礼》,是禽兽之人。

宇文邕那时其实是以游猎为名,暗中筹划诛杀宇文护之事(详见拙著),对这个少年的举动大感惊奇,但转而又对他赞许有加,让他当了管理朝堂礼仪的小官。

隋代北周后,杨广被封为晋王,镇守并州(治在今山西太原)。张衡出任并州总管掾,结识了杨广。

一番交谈后,杨广对张衡惊为天人,对他的才识钦佩不已,从此以师礼相待,称公不名。去年杨广回京任雍州牧,自然也把张衡带来。

见张衡参礼,杨广急忙起身回礼,笑道:“建平公,这段时日安置梁国君臣,让您费心了。小王一日不见先生,就觉得心中不踏实,此时刚好有了片刻闲暇,特请先生过来一叙。”

张衡微笑道:“殿下,正巧下官也有要事禀告,这莫非便是心有灵犀吗?”

杨广大笑,道:“正是!建平公有何事要告知小王?”张衡笑容渐敛,道:“请赴内室详谈。”杨广一愣,旋即道:“好。”

又对段达道:“我与建平公有事相商,任何人不准打扰!”言罢以手相让,二人走入内室。

张衡眉头渐渐皱起,道:“下官今日听闻两件小事,觉得心中不安,特来禀告殿下。”

杨广奇道:“何事令先生不安?”

张衡缓缓道:“第一,我听说陛下已下旨将兰陵公主许配给柳述为妻。”

杨广神情顿时僵住,半晌才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我亲口向父皇建议,将五妹许配给西梁义安王萧玚,父皇当时明明答应了的。”

兰陵公主是杨坚第五女,原本嫁给上柱国、大司徒、杨国公王谊之子王奉孝,王奉孝早夭,兰陵公主年纪轻轻便守了寡。(详见拙著)

西梁君臣来到长安后,杨广的王妃萧琬便请杨广为自己的弟弟萧玚说亲,迎娶兰陵公主。

杨广知道五妹深得父皇和母后宠爱,如果自己的妻弟能娶自己的妹妹,对自己当然是一件好事,便去向父皇杨坚进言。

杨广知道,父皇杨坚和祖父杨忠与西梁王室是数十年世交,向来感情深厚,想必没有问题。怎地时隔数日却突然变了卦?

而且,父皇选择的居然是柳述,这就更令杨广心中忐忑。

“父皇居然会把五妹嫁给柳述那个书呆子?”杨广百思不得其解。

张衡点头道:“据说,是太子殿下入宫为柳述说合,陛下才改了主意。”

杨广闻言,又复默然。

柳述,出身河东柳氏,是西魏开国元勋、尚书左仆射柳庆之孙,北周华州刺史柳机之子,更关键的是,柳述是太子东宫亲卫。

蒲州(今山西运城永济)柳氏、绛州(今山西运城闻喜)裴氏、汾阴(今山西运城万荣)薛氏并称河东三大姓,是关陇门阀中一个比较特殊的组成部分。

当年尔朱天光西入关中,带来的贺拔岳、李虎、宇文泰、侯莫陈崇等武川子弟大都是成长于塞外的低级武官,文化程度普遍不高。

宇文泰坐断关陇、建立西魏后,深感武人在政权运行、治理民政上的短板,急需招募文人进入朝廷。

但关中世家大族仅有陇西李氏、京兆杜氏和韦氏、武功苏氏等寥寥数家,远不如东魏人才鼎盛,宇文泰就将目光投向了河东。

河东三姓虽不如陇西李氏煊赫辉煌,但也是人才济济,宇文泰大量吸收柳、裴、薛三姓子弟入朝担任文官,数十年下来,已经形成一支相对独立且庞大的政治势力。

柳述年轻有为,正直敢言,正是河东三大族中的佼佼者和新生代人物。这样一个人物,又是太子亲信,如今又迎娶兰陵公主,不由杨广不心头沉重。

沉默半晌,杨广略有失落地摇头道:“大哥在父皇心目中的分量,终究不是我能抗衡的。也罢,那还有一事是什么?”

张衡目视杨广,轻声道:“这件事恐怕影响更为深远,太子向陛下提出的,他希望迎娶高熲之女为妾。”

杨广霍然立起身来,道:“他要娶高颎之女?父皇可曾同意?”

张衡面色凝重,点点头道:“陛下已经同意。”

见杨广似有不信,张衡又道:“今日午时,大长秋杨约奉陛下之命来巡视梁主府邸建造工程,我与他是太学好友,闲聊时他亲口告知于我。这些事原不是什么机密,想必不会有假。”

杨约是御史大夫杨素的弟弟,幼年时不慎伤及下体,只好入宫当了太监。由于他心思缜密,精明强干,又最擅揣摩,逐步升迁,如今已坐上了长秋卿的高位。

杨广脸色已变得极为难看,道:“上个月,卫王离奇暴毙,十有八九就是大哥所为。父皇此时却将五妹嫁给大哥的亲信,又让他迎娶高仆射之女,不知道心中作何打算。”

张衡与杨广对视片刻,缓缓道:“依下官愚见,这两件事都是陛下在巩固太子的地位。”

杨广衣袖微微颤抖,慢慢坐下,面色复杂,道:“何以见得?”

张衡道:“因为,南征在即!”

见杨广垂首思索,张衡道:“陛下登基之初就打算用兵江南,只是被突厥所阻,耽搁到现在。这几年,陛下对外降服突厥、吐谷浑,对内发展生产、轻徭薄赋,国力日渐强盛,灭陈时机已经完全成熟。但灭陈之战,不仅仅是军事问题,更是绝大的政治问题。”

杨广目光闪动,沉思不语,张衡又道:“殿下,假如你处在陛下的位置,对南征会思考哪些问题?”

杨广道:“我要思考的是,何人为将,何时出兵,出兵多少,从哪些地方突破,如何征集民夫,如何保障后勤供应。”

张衡微微一笑,摇头道:“殿下,你的站位还不够高,至少还没有达到一个君王应有的高度。”

杨广愕然道:“何出此言?”

张衡道:“陛下雄才大略、庙谟高远,他除了你刚才说的那些问题,还要考虑如何保证出征将领的忠诚,战争对权力格局的影响,新征服领土的治理问题。”

杨广不解道:“南征对权力格局有何影响?”

张衡叹道:“此次南征,朝廷可能要出动府兵五十万以上,可以说是倾国尽出。如此庞大的兵力交给别人,试问换了殿下,您会放心吗?”

杨广微微变色,道:“的确不会。”

张衡又道:“灭陈是大势所趋,但灭陈之后如何治理,谁来治理?殿下须知,江淮险阻、三吴富庶,任谁在此坐镇都难免生出割据之心。试问换了殿下,您会放心吗?”

杨广痴痴出神,轻声道:“不会。”

张衡道:“故此,陛下必须巩固和提升太子的地位。太子是国之根本,太子稳则政局稳,政局稳,则纵然有人心怀异志,也难成气候。反之,太子地位不稳,则国家极易发生动乱,这种事史不绝书,殿下学富五车,想必不会陌生。”

杨广沉重点头,语带失落道:“不错,太子稳如泰山,人人对将来都有明确的预期,确实不容易产生异心。”

见杨广如此颓丧,张衡微笑道:“殿下似乎情绪不佳?”

杨广自失一笑,道:“我情绪佳与不佳,又有什么意义?”

张衡却突然揖礼道:“我却要恭喜殿下,殿下即将挂帅出征,讨平江南,混一宇内,名垂青史,岂不可喜可贺?”

杨广被张衡说得乍惊乍喜,犹豫道:“建平公,何以见得父皇会让我挂帅?”

张衡捻须微笑道:“从陛下让太子迎娶高熲之女,我敢断言,此次殿下必为主帅!”

见杨广疑惑,张衡道:“原本陛下是想命卫王为主帅,您和秦王为副,兵分三路进取江南。但卫王暴毙,您就是当仁不让的南征主帅。在这个节骨眼上,陛下突然让太子迎娶高熲之女,必是要让您为帅,高熲为副。他如今与太子有了翁婿之情,对您岂会没有监视、掣肘之心?”

杨广大悟,点头道:“有道理,高熲心向大哥,我就算有什么异心,有他在我身边,我又能有什么作为?”

张衡却显出激动之情,道:“但这终究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自永嘉南渡,天下分裂已近三百年,其间多少仁人志士想统一南北,却都壮志难酬。如今殿下幸逢其时,有这样的机会摆在您面前,请您一定要排除杂念,牢牢把握住这次机会,建立一统中华的丰功伟绩!”

杨广深深吸气,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又不无惆怅道:“但大哥有了高熲支持,地位也更加稳固了。”

张衡沉默片刻,道:“殿下,有些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也不可过于强求。只要你做好自己的事情,耐心等待机会,将来或许会有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的一天。”

杨广心中时而激动、时而迷惘,心潮起伏之间,不由长叹一声,道:“多谢先生指点,杨广受教了。”

直到华灯初上、明月东升,杨广才与张衡分别,离开雍州牧府,返回自己的晋王府。

不料才到街口,就见一列列御林军持戟而立,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府门外赫然停着天子杨坚的金根玉辂车。

杨广正在吃惊,一人快步迎上,道:“殿下,陛下和娘娘陪西梁国主来了。”正是已进位右武卫将军的李渊。

杨广急忙下马,狐疑道:“表哥,父皇、母后怎么突然莅临,却不传唤我回来侍驾?”

李渊道:“今日西梁国主入宫觐见,说思念妹妹、妹夫,娘娘临时起意,就和陛下亲自陪国主来府。不过陛下说你这段时间公务太忙,没有派人召唤,你赶紧进去吧。”

杨广拱手称谢,快步入府。

只见堂上红烛高烧、言笑晏晏,父亲杨坚、母亲独孤伽罗、大舅哥西梁国主萧琮在座,尚书左仆射高熲、左监门卫将军崔彭、右监门卫将军独孤楷侍立在侧,自己的王妃萧琬笑靥如花,依偎在独孤伽罗身畔,众人正谈笑风生。

杨广伏地叩首,高声道:“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杨坚微笑道:“起来吧。”杨广起身,又向萧琮揖礼道:“小王见过君上。”萧琮忙起身还礼。

杨坚道:“怎地这早晚才回府?”

杨广恭肃答道:“回禀父皇,牧府今日公务较往日多些,儿臣谨记父皇‘今日事、今日毕’的教诲,处理得晚了些。”正说话间,腹中竟一阵咕噜噜响声。

独孤伽罗惊道:“阿摐(杨广乳名),莫非还未用饭?”

杨广脸有愧色,萧琬却道:“母后,晋王并非只是今日回得晚了,他其实每日都要忙到这时分才会回来,晚饭臣妾都还为他留着。”

独孤伽罗顿感心痛,连声道:“你这孩子,怎地如此不爱惜身体?还不快去用饭。”

杨坚却道:“就在这里吃吧,让仆人把饭菜端来。”

杨广踌躇道:“这......。”杨坚微笑道:“都是自己家人,无妨。”

待仆人将食盒端上,菜不过是一道醋芹鲤鱼、一道羊皮花丝、一道炙茄子,主食则是一碟蒸饼、一碗粟粥而已,与普通人家无异。

以杨广皇子之尊,又手握雍州牧这天下第一要职,饮食竟如此节俭,杨坚与独孤伽罗对视一眼,都不禁为之动容。

杨坚目中露出欣慰之色,温声道:“广儿,今后事繁就让牧府属员将公务带到家中处理,莫要耽误了用饭。”

杨广正色道:“父皇,朝廷有制度,文武百官不得在府中理事,以免相因成习,酿成隐患,此命儿臣不敢奉诏。”

高熲闻言,脸上微笑,心中却隐隐有几分诧异与不安。

杨坚哈哈大笑,道:“你不奉诏是对的,官员在府理事,久而久之的确易生祸患,须得防微杜渐。你只管进食,朕和皇后陪梁主兄妹聊天。”

杨广应声,坐在几案旁小口进食,耳旁听着独孤伽罗、萧琮、萧琬聊些长安、江陵两地风俗,相处甚是融洽。只因终究顾忌杨坚在场,不免吃得小心翼翼。

杨坚见他如此拘谨,微微一笑,起身在堂上闲适踱步。却见堂角摆着一架古琴,随意走了过去,用手指略一拨弄,不禁一愣。原来,这古琴的琴弦已断,上面还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杨坚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回到座位上,闭目不语,谁都不知道这位九五之尊此刻又在想着什么。

高祖幸上所居第,见乐器弦多断绝,又有尘埃,若不用者,善之。——《隋书·卷三·帝纪第三》

杨广草草吃完晚饭,命仆人将残羹剩炙装入食盒,轻声道:“明日早间加热,给我当做早饭。”仆人应声退下。

杨坚听闻杨广此言,依旧闭目,但唇边隐隐浮现一丝笑意。

眼见夜色渐深,独孤伽罗道:“陛下,时辰不早,该回宫了。”

杨坚点头正待说话,忽见李渊快步入府,按刀单膝跪地道:“启奏陛下,襄州总管崔弘度有紧急军情奏报!”言罢呈上一封火漆封印的军书。

独孤楷上前接过,呈给杨坚。杨坚皱眉将军书拆开,展信一看不禁大怒,喝道:“岂有此理!”

众人一惊,不知信上什么内容。杨坚却将书信递于萧琮,道:“梁王,江陵出事了。”

萧琮浑身一震,双手接过信笺细看,不禁惊怒交加,道:“萧岩、萧献两个贼子,竟敢卖国投敌!该死!该死!”

原来,萧琮离开江陵后,只留下叔叔西梁太傅、安平王萧岩和弟弟荆州刺史、义兴王萧献留守。不料这二人竟秘密与南陈的荆州刺史、宜黄侯陈慧纪勾结,引陈军入城,夺了江陵。

他们知道隋军将至,索性裹挟江陵十余万军民百姓弃城而走,尽数投奔了南陈。

萧琮、萧琬兄妹满眼是泪,凄惶对泣之际,杨坚已恢复了从容,向高熲道:“独孤,明日朝会,商议灭陈!”

次日朝会,杨坚一提出南征之事,立即赢得了满朝文武的支持和拥护。

司农少卿、安固县公崔仲方第一个出奏:“陛下,臣仔细推算过,晋武帝太康元年(公元280年)晋灭东吴、三分一统,至今已有三百零柒年。据《春秋宝乾图》(汉代谶纬类书籍)记载:‘王者,三百年必有一大变’,如今三百年之期已满,灭陈势在必行!”

崔仲方是杨坚政治体制改革的总设计师,此前三省六部之法、隋朝五行德运、正朔服色年号等等,都是出自这位老兄之手。

今日他一开口就高屋建瓴,从谶纬之术说起,众人都不禁凝神细听。

“我朝是祝融之后,国号为隋。隋者,随也,正与春秋之楚国同出一源。江南陈氏是颛顼之后,上承春秋之陈国余脉。而陈国正是被楚国所灭!以古量今,陈朝必为我所灭!”

这种以国号推断国运的说法,在我们今人看来,完全是无稽之谈,但在古人看来,却有其神秘的规律。历来有大的军事行动,古人都要从中寻找预兆,从而起到统一思想、坚定信心、激励士气的作用。

“且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虽说成事在天,但也需谋事在人。人,才是战争胜负的关键!”崔仲方语意一转,将话题切入现实,朗声道:“如今我朝主明臣贤,兵强国富,外定内安,万众一心,较之晋武帝之时胜过百倍!”

“反观陈叔宝,占据区区手掌之地,剥削百姓,劫掠民财,穷奢极侈,欲壑难填。前有吴兴章华上书劝其戒奢,竟被其处斩;后有奸佞江总、施文庆、沈客卿,祸乱朝纲。又宠信后宫,红颜驻跸、粉黛执戟。自古昏乱之君,罕有能与陈叔宝相比者!”

崔仲方语气愈发慷慨,振聋发聩,大义凛然道:“如今南陈君子潜逃,小人得志,天灾人怪,层出不穷,正直之人道路以目。这样的国家,岂能保存?我朝若不能吊民伐罪,拯救江南百姓于水火之中,岂非辜负上苍重托!”

满朝文武暗暗叹服,心道:“把侵略吞并说得如此清新脱俗,崔仲方果然好口才。”

唯有高熲腹中暗笑,因为这番说辞本就是昨夜陛下、自己与崔仲方反复斟酌的,其实就是南征的檄文初稿。

随后,又有杨素、高劢、薛道衡、皇甫续等人上奏,都是主张立即起兵。

其中杨素最为激烈,高声道:“开皇元年,陈宣帝陈顼驾崩,我朝遣使赴吊,陈叔宝回信本朝,辞气骄狂,说什么‘尔隋国境内安稳,我大陈宇宙清泰’,当时臣就深感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力主讨伐南陈。陛下宽宏仁德,遵《周礼》‘礼不伐丧’之训,未与其计较。如今竟敢煽动我朝藩属西梁作乱,还公然接纳叛臣叛民,与挑衅何异!若不殄灭南陈,必令天下百姓失望。”

群臣又众口一词、纷纷附议,绝无一丝一毫反对的杂音,于是杨坚下旨,历数陈叔宝罪行,决定出兵伐陈。

当然,伐陈的具体战略安排出于保密需要,不能在朝堂讨论,而是在内宫召开御前军事会议谋划商定。

如今的南陈,疆域大约与三国东吴仿佛,西至三峡,东至东海,有州三十,郡一百,县四百,人口约有千万,依托长江与隋朝对立。

(注:《隋书·地理志》称陈“户五十万,口二百万” 。但南北朝时人口仅统计编户齐民,大量豪族奴隶和隐匿人口未被计入。《中国人口通史》估算为六百八十万 ,《中国人口史》则认为南陈人口应在一千五百万至两千万。个人以为,前者略有保守,后者较为夸大,取中间值,南陈人口约在一千万左右。)

由于巴蜀在西魏时就被宇文泰收入囊中,所以,长江上游已无险可守,陈朝只能从长江中游的峡口(今湖北宜昌兴山江段)开始沿江布防,从西向东分别是流头(今湖北宜昌秭归江段)、荆门(今湖北荆门)、延洲(今湖北枝江江段)、公安(今湖北荆州公安江段)、巴陵(今湖南岳阳江段)、隐矶(今湖南岳阳东北)、夏首(今湖北荆州沙市江段)、蕲口(今湖北蕲春西南江段)、湓城(今江西九江瑞昌江段),其中以武昌为整个防线的中心支点。

杨坚的战略规划是,从西起信州(今重庆奉节),东至广陵(今江苏扬州)的两千三百里江段全面发起进攻。

其中:

从信州到岳阳设信州道行台,行军元帅为上柱国、御史大夫、信州总管、清河郡公杨素,柱国、吏部侍郎宇文弼为副,下督行军总管刘仁恩、王长袭、梁默、李安、李圆通、张定和等,率十二万大军出三峡,沿长江东下。

从岳阳到湓城设山南道行台,行军元帅为杨坚第三子、上柱国、山南道行台尚书令、秦王杨俊,柱国、录尚书事、延寿郡公于仲文为副,下督行军总管源雄、周法尚、韦世康、韦洸、侯莫陈颖、段文振、李衍、元成寿等,率十五万大军从襄州沿汉水南下,攻郢州(今湖北武汉)。

从湓城到广陵设淮南道大行台,由杨坚次子、上柱国、淮南道尚书令、晋王杨广为行军元帅,同时节制信州道杨素、山南道杨俊,为征南大军总帅。

尚书左仆射高熲为使持节,亲自出任淮南道大元帅府长史,王韶为元帅司马、元寿为行台左丞、薛道衡为行台郎中、裴矩为元帅记室。

下督行军总管贺若弼、韩擒虎、史万岁、韩洪、宇文述、杜彦、权武、鱼俱罗、郭衍、员明、来护儿、张奫、杨牙、黄昕、张默言、达奚隆、张辩等,率大军二十万,从寿阳(今安徽淮南寿县)攻建康。

除三路主力大军外,另有两路奇兵。

一路由上大将军、宜阳郡公王世积率领,下督行军总管高劢、史祥、李景、权始璋等,率军三万从隋朝最接近江南的突出部——蕲春(今湖北黄冈蕲春)强渡长江,攻豫章(今江西南昌)。进而从江西腹地向东迂回,攻击建康背后的三吴地区,切断建康的后勤补给。

一路由上柱国、落丛郡公燕荣率一万八千水军,从海州(今江苏连云港)泛海南下,经胡逗洲(今江苏南通)进长江,入太湖,攻吴郡(今江苏苏州)。

此战,拟调集各路行军总管九十人,集结全国府兵高达五十一万八千,征集民夫近两百万!

将伐陈,晋王广出六合,秦王俊出襄阳,清河公杨素出信州,宜阳公王世积出蕲春,落丛公燕荣出东海,合总管九十,兵五十一万八千,皆受晋王节度。——《隋书·卷一·帝纪第一》

开皇八年(公元588年),九月,大隋灭陈战争正式拉开序幕。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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