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开皇》第63集风起江南

史实记录彬彬 2023-10-17 05:58:19

长风曼吟,飞雪漫天。

南陈祯明二年隆冬的建康,雾凇沆砀,上下一白。

高大壮丽的皇宫台城东北,三座金碧辉煌的高楼巍巍伫立。

连绵数里的楼阁,廊腰缦回、长桥卧波、双阙连甍、复道行空,远远望之宛如天上宫阙。

牖栏之间,镶嵌金玉翡翠,窗楣之上,高悬七宝珠帘,尚未被白雪覆盖的栏杆、飞檐,细看之下,都是极珍贵的沉香木和檀木雕刻而成。

楼前积石为山,引水为池,奇花异卉,经冬不凋,清冽的寒风中,一股如麝似兰的香气隐隐浮动,虽飘不散,送达数里。

这就是南陈天子陈叔宝登基后大兴土木营建的临春、结绮、望仙三阁了。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正中的临春高阁上,轻烟如雾,浓香氤氲,温暖如春,与阁外的冰天雪地仿佛不同世界。

数十名婀娜曼妙的教坊司歌伎翩翩起舞,顾盼流眄间一齐轻启朱唇,唱的正是天子新作的《玉树后庭花》,歌声婉转、柔媚悠扬。

南陈天子陈叔宝斜倚隐囊(古人的靠枕)洒然而坐,三十五岁的脸庞因为保养极佳,显得犹如弱冠少年,洁白修长的手指,正将一颗鲜红欲滴的草莓徐徐送入口中。

他膝上坐着一位发长七尺,光如明镜的绝代佳人,巧笑倩焉,神采溢目,正是陈叔宝的爱妃张丽华。

下手侍坐着陈叔宝最宠信的一众狎客近臣,如江总、孔范、施文庆、司马申、王瑳、沈客卿等,俱都怡然自得,熏熏然不知身在何处。

真是说不尽的歌舞升平,道不完的富贵人间。

却见宦官蔡脱儿小步急趋入内,在陈叔宝面前跪倒奏道:“尚书右仆射袁宪、护军将军樊毅、骠骑将军萧摩诃有紧急军情,在阁外请见陛下。”

陈叔宝双目微闭,似乎全部身心沉浸在歌舞之中,对蔡脱儿的话语恍若未闻。

一旁的施文庆却心中忐忑起来,他掌管内外文书奏报,对袁、樊、萧三人为何而来心知肚明。

十六天前,隋上柱国、信州总管杨素在狼尾滩大破南陈军,兵锋直指西陵峡口,湘州刺史陈叔慎、荆州刺史陈慧纪的告急文书前日已至尚书台。

百官之首、尚书左仆射江总向来只陪陈叔宝饮酒作诗,从不过问省台事务,只有尚书右仆射袁宪一人当值。

袁宪看罢大惊,急召樊毅、萧摩诃前来商议,三人深感事态严峻,立即入宫请见陈叔宝。

但中书舍人施文庆却最忌讳外臣面见天子,只说了一句“把奏疏给我,由我进呈御览”,袁宪三人无奈,只得将奏疏给了施文庆,可谁料这施文庆竟将奏疏压下,秘而不宣。

眼见一连两日奏疏如泥牛入海,袁宪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第三日终于按捺不住,邀起樊、萧二人直闯入宫,在临春阁外求见天子。

施文庆偷看陈叔宝一眼,见他无动于衷,当即把脸一板,低声道:“陛下此时哪里有空,你把他们赶出宫去,休要扰了陛下雅致!”

蔡脱儿为难地看向江总,见江总一脸茫然,只得退下,却听陈叔宝叹息一声,缓缓道:“让他们进来吧。”

言罢向张丽华道:“爱妃,这曲子还有些地方转折不够如意,你且带她们再去推敲推敲。”张丽华知道陈叔宝要议政,只得立起,向陈叔宝敛衽一礼,带着歌伎袅袅娜娜离去。

陈叔宝目送张丽华背影,目光中满是无奈、不舍和意犹未尽。

脚步声中,袁宪、樊毅、萧摩诃疾步入内,参拜毕,袁宪高声道:“陛下,杨素大军突破狼尾滩大举东进,荆州、湘州岌岌可危,岳阳王、宜黄侯的奏疏您可曾阅览?”

陈叔宝扫了施文庆一眼,却不做声。

施文庆额头见汗,自怀中取出奏疏,期期艾艾道:“陛下这几天劳心辞赋,臣唯恐乱了陛下文思,一时......一时......。”

樊毅大怒,厉声道:“军情十万火急,你竟敢隐瞒不报!”

右卫将军兼中书通事舍人司马申却大咧咧道:“隋人袭扰边境是常有之事,有什么大惊小怪,你这样在陛下面前大喊大叫,不怕君前失仪吗!”

樊毅目中出火,声震屋宇:“常有之事?隋军数十万大军兵分三路,威逼长江,显见是要灭亡我朝!你们这班嬖幸佞臣阻碍天听天视,将来社稷倾覆,你们百死难恕!”

陈叔宝见状,忙摆手道:“樊将军息怒,此时争吵无益,拿奏疏来朕看。”

施文庆急忙将奏疏呈上,陈叔宝随意浏览一番,将奏疏放下,讷讷地道:“既然隋人大动干戈,依众爱卿之见,该如何应对?”

樊毅道:“陛下,隋人三路入侵,杨素攻上游荆湘,有陈慧纪、吕忠肃扼守,一时尚能支撑;杨俊、于仲文攻郢州,有周罗睺、荀法尚坐镇,料想也可无虞;唯独下游江防空虚,江州(今江西九江)至建康之间水军薄弱,万一隋军抢渡长江,建康危矣!”

原来,去年八月,西梁萧岩、萧献裹挟江陵百姓投奔南陈,随之就有谣言四起,有人说萧岩、萧献其实是诈降,真实目的是为隋军做内应。

陈叔宝信以为真,当即将萧岩迁至东扬州(今浙江绍兴),将萧献迁至吴州(今江苏苏州),同时命驻守江州的南平王陈嶷、驻守南徐州(今江苏镇江)的永嘉王陈彦率水军押送,既是防备二萧作乱,也是为了炫耀陈军威势。

但如此一来,从江州到南徐州的陈军舰船尽数到了三吴腹地,沿江反而没了船只,长江防线已形同虚设。

命缘江诸防船舰悉从二王还都,为威势以示梁人之来者,由是江中无一斗船。——《资治通鉴·陈纪·陈纪十》

陈叔宝却不甚慌张,信口问道:“那依樊将军之见呢?”

樊毅断然道:“隋军若要渡江,以京口(今江苏镇江)、采石(今安徽马鞍山西南)两处最为便利,我军应于这两处各设五千精兵,配以金翅大舰各两百艘,日夜游弋,以为防备。否则一旦有变,大事去矣!”

“京口、采石,俱是要所,各须锐卒数千,金翅二百,都下江中,上下防捍。如其不然,大事去矣。”——《陈书·列传·卷三十一》

陈叔宝对军事既不了解、也无兴趣,随口敷衍道:“不错,樊将军所言有理。”

樊毅又道:“仅仅在这两处布防,只能稍微遏制隋军突袭,并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当务之急,还应立即征召吴兴刺史任忠回朝,他麾下集中了南平王、永嘉王带去的沿江水军,若要彻底歼灭来犯之敌,离不了这支强兵。”

陈叔宝心不在焉地应道:“樊将军说得极是。”却用眼角余光偷偷扫了一眼似有心事、意兴阑珊的萧摩诃,自己脸上却已微微有些发红。

都官尚书孔范却插口道:“陛下,天子垂拱而治万邦,何必事事躬亲。军队调动琐事不少,还应从长计议,不如请江仆射召集臣等详细商议,待有了通盘计划,再请陛下定夺,如何?”

陈叔宝大喜,他天生只爱文学音乐、醇酒妇人,说到经国治世、军事民政就大感头痛,当即笑着起身道:“孔尚书这是老成谋国之论,朕在这里,你们不能畅所欲言,不如请江仆射代为主持,朕就偷得浮生半日闲了。”言罢生恐袁宪挽留,疾步转入后堂。

却听身后脚步声响,陈叔宝回视,见是孔范、施文庆二人追来,不禁奇道:“二位爱卿,你们这是......?”

孔范其人虽以诗文闻名,自己却颇好军事,自以为文武双全,他抢上近前,压低声音道:“陛下,军队调动兹事体大,不宜轻举妄动。”

陈叔宝疑惑道:“何出此言?”

孔范轻蔑地道:“自古长江为南北天堑,北人哪里那么容易飞渡?这些边将故意夸大其词,将来胜则邀功,败则诿过。陛下根本无需忧虑,北虏就算能过江,臣也管叫他们有来无回!”

施文庆却道:“陛下,如今水军都在三吴,如果大张旗鼓调防长江,恐怕徒增百姓惊扰,又显得向隋人示弱,实在无此必要。”

陈叔宝一门心思惦记着《玉树后庭花》的曲谱,哪里有心思听这些不知所云的唠叨,连连点头道:“不错,建康是王气所在,我大陈开国以来,齐人三度南下,周人两度东侵,无不大败而归,如今的隋人又能有什么作为?”

孔、施齐声道:“陛下英明。”

帝从容谓侍臣曰:“王气在此,齐兵三来,周师再来,无不摧败,彼何为者邪!”——《资治通鉴·陈纪·陈纪十》

陈叔宝挥手道:“一应军务,你们看着办就好了,没事不要来打扰朕。”言罢兴冲冲离去。

孔、施二人回到堂前,来与袁宪、樊毅、萧摩诃三人东拉西扯、唇枪舌剑。

司马申、王瑳、沈客卿等人趁势帮腔,也是夹枪带棒、纠缠不清。

而江总则一言不发、神游物外,这番议论直到入夜始终毫无头绪,最终只能不了了之,各自散去。

却说樊毅带着满心烦闷焦躁,打马回到府中,一言不发坐在堂上,胸中思绪万千,无法平复。

回思当年,自己追随王琳擒杀武陵王萧纪,平定侯景之乱,东征西讨,斩将夺旗,何等意气风发,挥斥方遒。

王琳在梁山被侯瑱击败后,自己归顺陈朝,那时朝廷主明臣贤、上下一心,文帝、宣帝励精图治,江南欣欣向荣。

回思十五年前的太建北伐,自己独领一军,纵横千里,攻城拔寨,所向无前,何等快意平生。

可惜到如今朝廷奸佞当道,政事昏乱,隋军泰山压顶,大难将至,自己有心杀敌却报国无门,莫非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吗?

樊毅望着庭中飘扬的雪花,目中有些湿润,心中满是不甘。

正出神间,忽有门人来报:“二老爷来了。”

樊毅一怔,起身相迎,只见弟弟樊猛带着一名从人大步走入,揖礼道:“大哥。”

樊毅疑道:“你身为南豫州(今安徽芜湖)刺史,不在州中镇守,来建康作甚?”

樊猛身材高大,体魄雄健,比哥哥高出一头,却未穿官服,只是一身便装。他向仆人挥手道:“你们退下。”

樊毅愈发疑惑,又觉樊猛那随从甚是面生,刚要发问,樊毅语出惊人道:“大哥,你可知如今局面到了何等凶险的地步?”

樊毅皱眉道:“隋军重兵云集,朝廷武备不兴,局面万分凶险,我岂会不知?”

樊猛摇头道:“大哥,你说的是外情,我说的凶险,在我们内部。”

樊毅目光一凛,道:“内部?”

樊猛道:“今年以来,江南怪事频发,大哥可有所耳闻?”

樊毅摇头道:“不知,有何怪事?”

樊猛道:“前些时,有人亲眼所见,有无数黑鼠从蔡洲岸横渡秦淮河,绕过石头城,在青塘两岸聚集,数日后一齐死去,鼠尸被冲入长江,居然逆流而上,直到郢州(今湖北武昌)南浦。当时江面一片乌黑,被鼠尸覆盖。”

樊毅哑然失笑,道:“闻所未闻,就算有鼠,怎么可能逆流而上直到郢州?荒谬!”

樊猛皱眉道:“事虽荒诞,但市井之间信者不少。还有,近来有一老者自称老子,在建康街巷为人卜算吉凶,颇为灵验。他逢人便说‘明年乱’,官府派人捉拿,他却消失不见。”

樊毅面色阴沉,道:“或许是乡野神棍,哗众取宠吧?”

樊猛又道:“还有,近来夜间,蒋山(今南京紫金山)一带有群鸟在空中啼叫,听之似乎是‘奈何帝!奈何帝!’还有,建阳门外一口老井涌出黑雾,有青龙飞出,井边之地忽然长出许多黑色和白色的毛发。还有,前几日朱雀门被大风吹毁,临平湖原本被水草堰塞,忽然无故自通等等等等,此类怪事数不胜数,民间流传极广。”

樊毅眉宇越锁越紧,沉声道:“这些有的是偶然现象,有的是子虚乌有,有什么好议论的?”

樊猛叹道:“不仅如此,近来民间忽然又广为传唱当年王献之的《桃叶辞》:‘桃叶复桃叶,度江不用烜(xuǎn,正大光明之意),但度无所苦,我自接迎汝......’。”

樊猛一字字吟出,樊猛细细品味,不由一惊,道:“度江不用烜,我自接迎汝?这是何意?”

樊猛摇头道:“这些歌谣语义含糊,众说纷纭,谁又说得清其中之意?此外,民间还流传‘独足上高台,盛草变爲灰,欲知我家处,朱门当水开’,还有‘黄斑青骢马,发自寿阳涘。来时冬气末,去日春风始。’各种歌谣传遍江南州郡,人人忐忑不安,人心惶惶。”

樊毅一时心乱如麻,却听樊猛语气转为低沉,幽幽道:“最耸人听闻的,却是一个传言。有人说,当年高祖武皇帝登基时,有神仙自天上来,在太极殿前的玉匾背面刻下了八个金字。”

樊毅目光不自禁地收缩,道:“哪八个字?”

樊猛凝声缓缓道:“陈氏五帝,三十二年。”

“什么?!”樊毅浑身一震,道:“你听谁说的?”

樊猛摇头道:“民间口口相传,我也是道听途说。”

“五帝?从高祖、世祖、废帝、高宗到今上,岂非正是五帝?永定元年(公元557)至今,岂非已是三十一年?”樊毅喃喃自语,身子微微颤抖。

蓦地,樊毅浓眉一竖,沉声道:“智武,你是不是受了别人蛊惑,来我这里胡言乱语,你有什么居心!”他语调高亢,目中已有了杀气。

樊猛微有犹豫,口中嗫嚅,目光竟不能与樊毅对视。

樊猛身后那始终沉默的随从却向前一步,轻声道:“樊将军,令弟也不是受人蛊惑,他所说的只是民间盛传的言论罢了。”

樊毅盯视这人,瞳孔微微收缩,目光已锐利如针,缓缓道:“我在智武身边从未见过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二十多岁模样,肤色微黑,相貌淳朴,向樊毅抱拳轻声道:“大隋徐州都尉、淮阴张奫(yūn),见过樊将军。”

“铿!”樊毅已拔刀在手,厉声道:“奸细,竟敢入我府中!”一刀已向张奫头顶劈落。

张奫双眼不眨,笑容不改,如渊渟岳峙,丝毫不动。樊猛惶声道:“大哥,且慢......!”

刀光在张奫头顶止住,樊毅冷冷道:“你不怕死?”

张奫语气平和,道:“将军真要杀我,只需一声招呼,自有府中家丁将我扭送官府,明正典刑,何须自己动手?”

樊毅也不禁佩服他的胆气,缓缓将刀收回,却不归鞘,漠然道:“你潜行江南,莫非欲行游说收买之事?”

张奫摇头道:“樊将军,张某在江南不仅仅是游说、收买,还有造谣、离间的使命。不过今日前来,是奉大隋尚书左仆射高熲大人之命,来给将军带一句话。”

“高熲?”樊毅心中一震,道:“他有什么话?”

张奫凝视樊毅,道:“华夏一统,只在今朝,将军世之名将,当为天下苍生计,顺天应民,不可行螳臂当车之举。”

樊毅连连冷笑,道:“螳臂当车?好大的口气!长江天险,人力岂能奈何?我大陈众志成城,上下一心......。”

他说至此处,想到今日临春阁的情景,底气已然有些不足,急忙转换话题,向樊猛嗔目喝道:“智武,你莫非听信了他的蛊惑?”

樊猛垂首低声道:“大哥,如今主上昏聩,朝政腐败,高熲的话......似乎也有些道理。”

樊毅大怒道:“你果然起了异心!我没有你这个卖主求荣的弟弟,樊氏一门也没有你这个不肖子孙!”

樊猛蓦地抬头,目中已有泪光,颤声道:“大哥!我不是因为怕死,为了苟全性命才说这话。”

他面有痛苦之色,缓缓道:“陈叔宝登基以来荒怠政事、宠信奸佞,只知道聚敛民财、穷奢极欲,百姓生计凋敝,民不聊生,这样的君王保他何益?刚才说的这些怪力乱神,我也知道是无中生有,但百姓却宁信其有、不信其无,这说明什么?说明人心已乱呀!”

樊毅怒不可遏,厉声道:“一派胡言!主上虽有不是,但我樊氏一门维护的是中华道统、汉人江山,岂能向北地胡虏屈膝?”

樊猛针锋相对,道:“当年陈庆之将军进入洛阳,就曾说诗书礼教,尽在北方。如今隋人尊儒崇佛,以《周礼》治天下,其主也是汉人,又行汉魏官制,服华夏衣冠,岂能视之为胡虏?”

樊猛慷慨陈词,樊毅一时竟不知如何对答。

张奫却走上一步,缓缓解开胸前衣襟,露出胸膛上数条长长的伤疤,道:“樊将军,你可知道我这些伤疤从何而来?”

见樊毅凝视不语,张奫道:“六年前,我随达奚长儒将军在周盘与突厥沙钵略可汗交战,我大隋三千勇士独抗突厥十五万大军三日三夜,死战不屈,最后仅剩七十三人生还。请问樊将军,我们保卫的,难道不是汉人?我们维护的,难道不是中华?”

樊毅目中神情复杂,手中刀已不知不觉垂了下去。

张奫掩上衣襟,又道:“天下分裂已三百年,南北征战无休无止,死了多少百姓?多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多少悲欢离合、人间悲剧?如今我大隋就要弥合南北,一统宇内,使百姓再不必受战火蹂躏,人人安居乐业、共享太平,创出一个万邦来朝的盛世中华。这样的千古伟业,凡有识之士,谁也不该阻挡,谁也不能阻挡!”

他说至激动处,目光熠熠生辉,满脸皆是神圣与自豪的神情。

“当啷”一声,樊毅刀已落地,颓然坐倒,目中泪水滚滚而落。

张奫见此情景,知道效果已经达到,当即道:“樊将军,你不必立即归顺我朝,只盼你在今后行事时,想想我今日之言,凭借本心抉择即可,告辞。”

言罢一揖,又向樊猛一揖,转身飘然而去。

他徐步离开樊府,走上雪花纷飞的大街,陡然加快脚步,穿街过巷,在建康城中绕了一个大圈,来到城南一处大宅之前,反复确认身后无人跟踪,这才推门而入。

院中赫然有数十人垂手肃立,看服色,竟是商人、儒生、贩夫、走卒、樵子、乞丐,三教九流,应有尽有。

张奫目不斜视,拾级而上,步入正堂,向堂上一个年轻人拱手道:“总管大人,张奫前来复命。”

那年轻人剑眉朗目,英气逼人,正是贺若弼麾下行军总管、上开府、仪同三司——来护儿。

他身旁还有一位青年,身形削瘦却极为剽悍,正是当年达奚长儒的爱将,如今隶属史万岁麾下的张须陀。

来护儿笑道:“文懿,看你神色,想必樊毅府中定是不虚此行。”

张奫微笑道:“点到即止,樊毅似有意动,我没有逼得太紧。”

来护儿点头道:“仆射大人再三交代,意到即可,不必强求,你能安然出府,就说明已经达到目的。”

张奫却道:“不知另外几处,是否顺利?”

来护儿微笑道:“我已去过萧摩诃府中,虽没见到他,却无意中探听到一件秘闻。”

见张奫、张须陀目视自己,来护儿一笑,道:“听府中仆妇说,萧摩诃新续弦的妻子近来常常入宫,似乎与陈主有染,萧摩诃为此气得已多日不回府居住。”

张奫、张须陀一齐失笑,张须陀叹道:“这陈朝皇帝果然是色令智昏,居然与臣下妻子私通。听说陈叔宝此前废掉的太子陈胤娶的还是萧摩诃的女儿,名份上萧摩诃的妻子也就是他的亲家母了,行此苟且之事,端地是龌龊无耻。”

来护儿道:“不过这样一来,萧摩诃必不会出死力为陈朝卖命,倒省得我一番口舌了。”

张须陀却叹息道:“我却甚是不顺,我前往吴兴见了任蛮奴(南陈大将任忠,小名蛮奴,隋人为避隋太祖杨忠讳,故称其为任蛮奴),将来意说明,不料他竟命人拿我,若不是我见机得快,奋力杀出,险些就折在了吴兴!”

张奫皱眉道:“任蛮奴与樊毅、樊猛都是当年王琳旧部,樊毅、樊猛都被说动,任蛮奴怎会对陈朝如此忠心,这倒是出乎意料。”

来护儿沉思片刻,洒然笑道:“他既然如此冥顽不灵,我们就只能用离间计对付他。就说他在吴兴拥兵自重,有不臣之心,让陈叔宝替我们除掉此人!”

张须陀道:“这法子能管用吗?”

来护儿胸有成竹道:“你们可知孔范这个人?此人最是心胸狭窄,好高骛远,是个纸上谈兵之徒。他身为都官尚书,却对兵权极为热衷,我们只要捏造任蛮奴谋反的流言,传入孔范耳中,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夺取任蛮奴兵权的机会。”

张奫道:“这倒是颇有可能。既如此,那么在高仆射的名单中,就剩下最后一人了。”

张须陀道:“你是说......安左将军鲁广达?”

来护儿面露为难之色,道:“此人却十分棘手。他素来与陈叔宝的第一宠臣江总交好,有他护持,离间之计恐怕难以奏效。但此人有勇有谋,水战陆战都独步江南,当年沌口之战就是他临阵指挥,将周梁联军打得全军覆没。此人不除,灭陈恐怕不会那么简单。”

三人一时都陷入沉默之中。

正思索间,有人飞奔入内,俯在来护儿耳旁低语,来护儿闻言,霍然起身,难以置信道:“任蛮奴竟敢不奉圣旨,就尽起水军北上建康?”

张奫、张须陀也是一惊,齐声道:“消息属实?”

来护儿语气中已带了几分焦躁:“应该属实。密谍奏报,任蛮奴听闻清河公在狼尾滩大破陈军,立即调集原来驻防长江的水军北上。如此一来,就打乱了高仆射先乱人心,再破建康的计划,万一陈军水军主力回到长江,我军再要渡江就要大费周章了!”

张须陀振衣而起:“这份军情至关重要,请让我立即返回江北,向仆射大人禀报!”

来护儿毫不犹豫,沉声道:“好,有劳张兄!”

他伸出右手,与张须陀、张奫三人紧紧相握,低声道:“天佑大隋!”

“天佑大隋!”三人目光交汇,俱有豪情万丈在胸。

未完待续,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集《渡江!渡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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