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归来的无名英雄第1693—龚剑诚的回忆

豪初谈小说 2025-01-27 16:00:38

“好!”爱洛依丝赶紧收拾皮箱子,龚剑诚将不菲的钱留在桌子上,搂着爱洛依丝走了出去。来的是一辆很破的西班牙和瑞士合资的“西班牙瑞士牌”(Hispano-Suiza)T6ORL型老轿车,这个古董至少有十五年的车龄了,残红的车皮颜色看起来就像一个修道院还俗的老嬷嬷那样古怪而又让人心跳。在巴塞罗那港口开这样的破车,一般都是没有什么钱的外国人,或者在附近居住的中产接急,白天用于拉黑车赚钱,晚上兼做走私的营生,所以这种车在巴塞罗那很多。因为车体比较大,后备箱也足够宽敞,很受黑社会和走私人员的青睐。

那个丑八怪就在驾驶室里,看起来就像一只刚刚获得自游的鬼头鬼脑的大猩猩,夜里的各种颜色光照在他脸上,看起来有点光怪陆离,而这个人的表情也和白天见到时大相径庭,这是一个差不多后脑都张了眼睛的夜行怪物,他出奇的丑陋,但眼睛盯着周围的警惕性却比狼还要雪亮,见龚剑诚陪着爱洛依丝出来他敏捷跳出车,裹了裹不合体的衣服,在龚剑诚前面摘了下礼帽,随后就横在龚剑诚面前,说了两句很难懂的加泰罗尼亚话。爱洛依丝焦虑地看着龚剑诚,忐忑地点点头。“他说你是亚洲人,太扎眼,没你的事。”

“你的地方远吗?我信不过你!”龚剑诚对丑八怪狠狠地说。爱洛依丝给翻译成拉丁文,这个丑陋的男子白了龚剑诚一眼,重新戴上破了洞的礼帽。“不远。”他说着就将爱洛依丝那一侧的车门打开,然后将爱洛依丝的皮箱子放在龚剑诚面前,代表拒绝他上车。

“两个小时就回来,用不着带这个。”他生气的样子让这位侏儒的脸有点像马来亚婆罗洲的长鼻猴。这个人显然是制造假证件集团的小喽啰,由于长相奇特,令人作呕,估计警察也不会管他。龚剑诚无奈地看着爱洛依丝,而爱洛依丝期盼地看着龚剑诚,如果他摇头让她回来,她肯定会让这次的生意泡汤,而这个怪物却面无表情,敏捷地关上车门,看样子也是个老手。他重新上驾驶座,看都没看爱洛依丝,面孔邪恶地拉长。“上不上车,我要走了,信不过我生意就到此为止,但那一千块我一个子都不能退。”

爱洛依丝苦楚而赌气地跑过来拥抱龚剑诚,这一次她不能犹豫,而是豁出去了。“亲爱的,我去了,你在这儿等我。”随即爱洛依丝摸了摸衣兜,里面有钞票。她想拿出来,但被龚剑诚马上制止,并悄悄地在她耳边说:“别露富,一会儿我给他一点小费算车钱,你千万别露出你有钱,不然这小子会敲竹杠的。”

“好,我听你的。”爱洛依丝咬了下嘴唇,冷哼了一声,“如果他敢强奸我,我就打死他!”说着用龚剑诚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内。一股冰冷和滚热的手感,让龚剑诚的心瞬间悬空了。冷的是手炝,热的是爱洛依丝的乳峰,他亲了她一下,然后果断抽回手。“去吧,我认识这小子,如果耍滑头,我饶不了他。”说完努努嘴,让爱洛依丝翻译给他听。爱洛依丝照做了,也上了车,龚剑诚拿出钱包,摔给他一张小额钞票。“别白跑一趟,给你的油钱,但别想耍我,更不许欺负我女朋友!”龚剑诚恶狠狠地看着对方,自己拿出了手炝吓唬对方,随后靠边。破车轰了二十几下油门,突然穿出去五六米,再随后就转了个大弯。爱洛依丝从车窗内探出头来,和龚剑诚挥了一下手。霓虹灯和路灯的照耀下,爱洛依丝的车逐渐成为一个摇晃的黑点,在龚剑诚的眼底,仿佛车是开进海中去的,但到了栈桥附近就急速转了弯,再往后就不知道开往哪个方向去了。

失落,孤独感顿时袭击了龚剑诚的内心,他愣愣地追看了几步,却又停下来,担心两个皮箱被偷,在人地两生的西班牙,龚剑诚没有丝毫的安全把握,所以不得不回到两个人分手的地方。夜风很冷,空气中夹杂着一种咸鱼和暴晒的海苔腥臭的味道,这里没有中国传统文化一丝一毫的凝重气息,也没有英法工业哥命后那种机器工业带来的尘烟和战后百废待兴的破败,巴塞罗那仿佛是中世纪留下来的只有渔业和城堡的海滨城市,这里似乎什么都是复古的灰色,没有上海外滩熙熙攘攘的追求梦想的人,没有哪怕如浙江东海的那种白浪翻卷的舒缓气质,海风吹拂着的伊比利亚半岛,弥漫着的是摩尔人的故事,只是在龚剑诚的脑海里,这一切都是灰黑色调的安达卢西亚油画的半成品,而身在码头也似乎有一种科尔多瓦老河的沧桑,也许当初殖民者们就是在午夜的这里扬帆起航去远征侵略。虽然这里的夜晚也有霓虹灯闪烁,但这里的酒吧、夜总会、和乱哄哄的饭馆,更像是一幅患了黑死病的画家在临死前哆哆嗦嗦用脚掌和大腿贡献的涂鸦,因为巴塞罗那的港口看不出秩序和健康。

龚剑诚徘徊在栈桥附近,时间仿佛回到了一九三三年的法国,也是这样黑漆漆的夜色,也是这样鱼腥味伴着他手中快要发霉的面包,肚子里咕咕叫的古怪作响应和着海潮的涛声,唏唏沉沉,龚剑诚也是拖着行囊去向不知何处栖身的远方,时间就要过去十八年了,月光下大海还是那样荡漾旅人的情愁……龚剑诚踽踽独行,他无奈地看看手表,此时已经十点多,虽然港口内也有一些中国、越南、曹县或者日人劳工的面孔出现,但这些苦力们从未对龚剑诚抬眼看,这些麻木了移民和打黑工的人们早就没有了家乡人的概念。龚剑诚在码头附近转悠了一阵子,但夜深了,在外面闲逛若遇到黑社会的人就麻烦了,所以还是拖着沉重的步子,拎箱回到那家夜餐店,想继续坐在原来的位置喝两杯酒,或许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爱洛依丝就回来了。

但是,正如当初第六感觉预感的那样,两个小时过去,外面车来车往却不见那辆“西班牙瑞士”,爱洛依丝连个人影都没有,龚剑诚在餐馆里异常焦灼,等到饭馆打烊,醉醺醺的海员和陪客女们也都陆续散去,也没有看到她回来。焦急万分的龚剑诚不得不去爱洛依丝打过电话的电话亭去敲门,此时的看守电话妇女已经睡了,听龚剑诚的敲门声,很是不悦。见龚剑诚从门缝递过来小费,看在钱的份上,女人十分不情愿地开了门。

龚剑诚说英语和简单的法语,连比划带用手指着那部电话,女老板懵了半天,多亏常年在码头附近接待形形色色的客人,她懂一些基本的英语,方才知道龚剑诚是要寻找爱洛依丝电话号码的意思,于是她揉着惺忪睡眼打开记录册查询,龚剑诚看到了晚上爱洛依丝打电话时间拨出去的号码,他迫不及待地拨了回去,但却无人接听。龚剑诚问老板对方是哪儿,女老板叼着烟卷,遗憾地摇摇手指头。“对不起先生,巴塞罗那的电话号码没有什么规律,你打不通,说明这个电话十有八九也是G用电话亭,人家下班了,你去也找不到任何人,我不知道你女朋友会不会被黑帮给骗了,码头上黑帮和走私贩子都用这方式干坏事,你还是让警察去查吧,估计明天您就会收到勒索信,他们要钱。”

龚剑诚虽然听不懂她话的全部,但追查不到电话,这件事是搞明白了。说来也是冲动,做这种买卖的人怎么能使用固定电话!龚剑诚疲惫而失落地离开了电话之家,在街口木雕似的站了足足十分钟,现在,他拎着两个箱子却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如果去住旅馆,当然没问题,手里有不少钱,可如果遇到半夜查房出示护照,就算不是西班牙内务部的特工而是警察搜查的话,也很难脱身。看来的时候路口有不少盘查的警察,龚剑诚预感到官方肯定有所动作,他不能去旅馆。现在唯一的去处,就是码头最破败的地方,废弃船舶维修和堆砌处隐藏起来坐到天明。

他觉得很对不起爱洛依丝,其实明知道去冒险就可能遇到不测,可还是让她上了车。自责和一种难以挽回负疚感袭来,龚剑诚并不是惜香怜玉的人,他和爱洛依丝的关系也是为了彼此生存,在西班牙他需要这份感情和相互合作的帮助,可现在,他又孤家寡人了。拎着箱子,在码头上孑然孤影。他不想距离“水星蓝”这条街太远,想找个地方栖身算了,可是有好几个相中的避风的地方都被流浪汉占据,只能不停地朝海边最潮湿最脏乱的地方走去,好在已是半夜,海边没人,有不少破旧的木船在海边堆放,有的牵挂一根缆绳,有的干脆就在沙滩上等待拆毁仅剩下可怖的龙骨和黢黑的木板。

龚剑诚已疲惫不堪,现在已是后半夜一点多了。他找了个坐滩的模样相对好的破木船攀上去,然后靠在百衲衣一样的帆布帆蓬下伸开双腿打盹,后来他才发现,这不能称得上是帆,而仅仅是一大堆腐朽的麻袋片和渔网。这里可以看到“水蓝星”那家饭馆的街道,清幽的路灯将那里变成了古怪的印象画,龚剑诚就对着那条小街坐着,如果爱洛依丝能够回来,他会一眼看到她出现在远处的街上。

但是,凌晨两点过去,爱洛依丝依旧没有出现,龚剑诚难过地低下头,困倦的眼睛开始打架,他的内心非常矛盾,既担心爱洛依丝回来他不在,会焦急;又担心自己回去在街道附近等,难免招来警察和打劫者。龚剑诚就这样坚强地支持着。

不远处青黑色偶尔有点光亮的船舶幽灵一般地在大海深处停泊晃荡,龚剑诚耳边更多的是单调的波涛拍击沙滩和礁石的响声,这种声音不仅催人嗜睡,还有一种让人心悸的G鸣,龚剑诚早就认为,海浪的节律就是心脏脉搏的节律,大自然造化人的时候G同协奏的生命之曲,假如某一天地球上没有了海潮,也没有如海浪之间的间隔一样波长和频率,人的脉搏也将不存在,所有依靠心脏推送血液的动物的生命都可能不复存在。

他裹紧衣服,竖起衣领低语冷风,尽可能体会这种悠长的天籁之音,只是目光依然迷离地盯着远方,那条青石板路的街道,期盼爱洛依丝能够出现,期盼那个丑八怪将她骗走只是一场误会。但是,作为高级特工的龚剑诚其实已经放弃了这种奢望,这两天,他过多地将爱洛依丝当做一个异地他乡相遇的女人,殊不知她是地地道道曾经在欧洲战斗过的盟J特工,纵然不是战争那时候跟谁结了梁子,也恐怕难逃各种情报机构的陷阱,而对于他来说,爱洛依丝出事就意味着自己也将陷入漩涡,唇亡齿寒,他必须做好准备。

海风吹过桅杆下蜘蛛网一样的缆绳和破布,发出呜咽的哨音,龚剑诚忽然庆幸自己选择了这么一个非常安全的角落栖身,单就野外生存的历史来说,龚剑诚比同龄人的绝大多数都经历过太多的风餐露宿,甚至是饥寒交迫的露宿,小时候和秋风弟弟乞讨的时候,冬天的东北他们曾经将双脚插入刚刚落地的牛粪里取暖,因为他们是孤儿,没有人施舍给他们一双鞋穿,严寒三十几度,他们会到任何能保温的地方去,只要能活着,他和弟弟都要尝试……悲惨的往事袭来,龚剑诚立刻用意识止住,作为一名坚定的GD员和爱国者,他是不允许自己在最艰难的时候回忆艰难的故事的,苦难的中国有几个穷人有过好日子?他没有理由让这些刀割一般的记忆刺痛自己正常敏锐的神经,不管怎样,自己和弟弟不是活过来了吗?那些悲惨的旧事还是留给后人们去揣摩吧。

只是,今夜露天在望,苍穹如墨,却满眼再无嫦娥和玉盘。欧洲的月亮再圆,也不会在龚剑诚的内心留下半帧抒怀可诗的团扇或是秀色可餐的月饼,中国人的根在祖国,哪怕月色粗糙到仅仅像一块棒子面煎饼,也会让人觉得苦难中的至亲。这样的夜色是难得的,他可以自游畅想一阵,在意想不到的事件突发之前,他需要在不睡眠的情况下,思绪梦游一阵。

龚剑诚看着月华和浩瀚的星空,听着水车溅水一样有规律的涛声。这种海边难眠之夜让人心潮澎湃的情景于龚剑诚记忆中已出现三次。第一次是在“满洲”大连,第二次是在上海吴淞,而第三次则是在英国南安普顿港口。

龚剑诚清晰地记得,陈校长闻讯两天未来上课,有人说陈先生夜里悲伤大哭,消息传来的第三天,一个风雨交加的黄昏,陈先生默默地来到学堂,上完了最后一堂课,整理了自己的书籍,分别授予了几位老师,然后带着几个最看好的有志气的学生来到金州(1912年改为金县)的海边,老先生对着大海肃立良久,然后面向西南跪倒,学生们也都跪下。老先生悲呼了几句南宋姜夔路过扬州所做的亡国之词《扬州慢》,老泪纵横。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

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

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

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龚剑诚前去搀扶,被先生拒绝,他自己缓缓站了起来。老先生看着龚剑诚和几个学童,悲伤地抚摸着流泪的龚剑诚的头,对大家说:“学童们,莫哭。自辛丑马关丧权辱国条约以来,倭奴凶焰之极,已燃我中华烈祖之宗丘!神州陆沉,可立不待,哭有用吗!”陈校长凄决地说,“校长带你们到这里来,是避开日本学监,也想跟大家说几句心头话!”

0 阅读:0

豪初谈小说

简介:感谢大家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