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离奇的故事让龚剑诚呆了好久，他没有表现出年轻人对新奇事物的惊诧，而是反思地问：“不死不行吗？和生命相比，这种华而不实的名誉，有那么重要么？”

“这是一个思考题，我没有答案，剑诚，”HK先生叫出了龚剑诚的名字，随后忧虑地看着翻飞在黄浦江上的海鸥，神色显得凝重起来。“到底一个人的生命重要，还是名节重要，这个在许多古诗和古人的传记里都有答案，问题是有些所谓的名誉是不是有价值的。” HK先生没有说的更多，但他的博学和理智态度让龚剑诚觉得他是一位深藏不露的良师益友。

后来龚剑诚将HK先生送上电车，他一个人去了福州路的书店，买了基本数学方面的著作回去琢磨。HK先生给他的启发是非常及时而深刻的，也让龚剑诚开始探讨究竟出国后选什么专业，而且日后要做一个怎样的人。后来鲍先生给龚剑诚转了HK先生写的一封信，信中还夹带有一封考究的英文推荐信，龚剑诚不敢打开，就看了HK先生的华文信。

信里建议他到欧洲后分两步走，如果能在法国受到资助读书更好，专业以数理和机电科目为好，如果不成，就去英国，拿着他的这封推荐信找他同学即如今的某大学副教授，他会帮助申请一定的奖学金并办理入学。HK先生还叮嘱龚剑诚，不要参加欧洲的激进社会组肢，以免被当局抓住把柄，会严重影响学业。要学到真本事，想参加孕动也要等到毕业之后。龚剑诚知道HK先生是为自己着想，所以他也在思想上做了准备。

龚剑诚出国前夕，HK先生还专门请一位英国人训练了他的英语，也兼教他一些法语，直到教师基本满意。但直到龚剑诚上船赶赴欧洲之前，龚剑诚都想亲自到这位先生的府上道个别，怎奈根本没有他地址和电话，鲍先生有言在先，不允许他说出认识HK这件事。

果然如HK先生所料，龚剑诚辗转几个月的漂泊来到法国，但到了这里才知道，原来的梦想根本不现实，此时欧洲经济严重萧条，法国失业大J随处可见，生活没有一点着落，由于没有按约定在神学院就读，资助方仅仅给他一个季度的资助款，而后就不再管他了。龚剑诚只能自己勤工俭学，在饥寒交迫之中，他离开法国坐船去了英国，在HK先生推荐的英国老师帮助下，年底如愿以偿就读了某著名大学的理工科。

到了欧洲之后的几年，他一直试图写信联络鲍先生，表达感激之情，并探讨救中国的一些道理，但始终没能联系上，后来一位上海同学回信说，鲍先生被聘请为上海市正腹特聘法语翻译处首尾顾问。后来又接到一封信，说鲍先生在民国二十二年在上海龙华警备司部给司长官十九路J戴戟做外文秘书，职责是将法文报刊有关资料译成中文后供戴参阅，薪水很高。但第三封信，龚剑诚有些黯然，同学告诉他，二十三年鲍先生不知何故辞别了上海的工作，赴北平中法大学教书去了，目前失去了联系。龚剑诚始终想知道HK先生的一点下落，但由于鲍先生都找不到，也始终没能如愿以偿。

就在英国毕业前夕，龚剑诚忽然接到了一封神秘的来信，信是发自英国本土，落款只有一个字母H，信是用中文写的，只有一句话：想见见你，后面是约定的地点。龚剑诚从简约的信文就大致估摸出是谁了，莫非他就是出国前鲍先生曾经让自己见过的HK先生？他到了英国？怀着这样强烈的激动心情，龚剑诚立刻离开校园坐火车去了信中约定的地点，南安普顿港口的某个地方。果然一见面，龚剑诚就认出了老远站在码头上的人，就是他极度敬仰的HK先生。

那时候龚剑诚已经留学3年，学业完成的很好，也想日后回国，正苦于不知日后如何打算，所以HK先生的意外到来让龚剑诚非常喜悦。先生见了龚剑诚之后，也喜上眉梢，是啊，阔别三年都快认不出了，此时的龚剑诚个子比以前高了，青春洋溢，虽然穿着旧而干净的西装，但也系着领带，看起来朝气蓬勃而又温文儒雅。

HK先生和龚剑诚用欧洲人的礼节拥抱，龚剑诚惊喜异常，给先生鞠躬行礼，被HK先生制止。“我今晚的船票，走，咱们说说话！”HK先生简约的行李很轻，龚剑诚帮他提箱子但被HK先生制止，“人在外，箱子是你所有的财富和伙伴，不可让别人提，以后你也要注意喽。”先生说的很轻松但也是一种提醒。龚剑诚不好意思地说：“先生掬诚恩施，助我求学，为先生提箱子是我的荣幸呢。”

“不，既然我们在西方，入乡随俗。”先生也显得很随意，端详龚剑诚良久，眉梢挑了挑，提醒道，“你要毕业了，马上进入更复杂更残酷的社会个子，谨慎和勤奋要相得益彰，对人对事对场合都要把握好尺度，不可轻易助人，也不可轻易信人。”HK先生今天的话似老友，也像师长般谆谆入怀，还有一点邂逅他乡的喜悦感。

“先生教诲，我当谨记！”龚剑诚谦逊地回答。先生和龚剑诚并肩朝海滩走，脸色逐渐显得严肃，龚剑诚知道先生深居简出，乃世外高人，但就不知道他是做什么学问或者生意的，能来英国，想必也是国府官方人士，但龚剑诚很懂事，不该问的绝对不问。

“我晚上请先生吃顿饭，可以吗？”龚剑诚恳求道。HK先生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打开皮箱子，一看，里面都是英国产的面包等简单的食物。“我们就吃这个，都带来了。”龚剑诚赶紧询问国内形势，HK先生擦擦眼镜，面沉似水。“眼下可说是剑戟周旋，病势辄剧，日寇侵略图谋自吞并我东三省与热河之后，如今蓄势待发。”先生冷静地分析说，“几万万同胞近在水火，日本J队正源源不断运出山海关，战争可谓千钧一发。但九一八以来，国府上下皆不作为，一味退让也加剧了日本J部贪婪策动鲸吞我华北之野心，形势紧迫，也是一言难尽。”HK先生说着冷峻地看着龚剑诚，“全民族战争我看不远了，今天我要回国，正好分手之时，想跟你谈谈日后的发展和定位。”

“我先生非常苦闷，何去何从，也没有头绪，愿听先生教诲！”HK先生神情严峻起来，随后问龚剑诚道：“就要毕业了，总会有个人的打算，你是怎么想的？是继续深造还是……”

龚剑诚几乎没有犹豫地回答：“回国效力。中华危急之时，我在欧洲真的一点都学不进去了。”随后龚剑诚迫不及待地对先生说，“我从报纸上看到，今年夏天，南京正腹派何应钦与日本天津驻屯J司梅津美治郎签订卖国《何梅协定》，要我国民正腹J撤出河北全境，甚至取缔一切反日团体和反日活动。这是日本策动河北、山东、山西、察哈尔、绥远整个华北自治的前奏啊，小日本的野心深不可测！果如我当年陈校长所言，如此迁就下去，国将不国！我在英国怎能待的下去！”

HK先生的目光明锐起来，龚剑诚没有继续留在欧洲求学的意思，也似合乎他的预测。“是啊！日本蒂国煮义正阴谋策划谋求我华北肥沃之疆土，这是严酷的现状。这两年，那些为中华民族崛起而潜心读书的学子们有许多都学成回国工作，拯救同胞于水火乃读书人之责任，我为之感到高兴！但也要看到，国内严重的接急和斗争形势比你离开祖国时更为复杂，是回国后投身戎武，在J队里摸爬滚打，还是继续学术研究，或者以刀笔为旗，唤醒千万人救亡图存，这是需要思量的。”HK先生随后给龚剑诚分析了国内国G两D的形势，特别提到中国工农红J已突破国民D蒋介石集团和地方J阀的围追堵截，挥师到了陕北。虽然龚剑诚不清楚他是国民D还是GD人，但听他分析的形势很振奋，因为龚剑诚从心底是拥护GD红J的。

“先生，我该怎么办？”龚剑诚求教。HK先生似乎并不急于回答龚剑诚焦心的问题，而是问道：“这几年学一点哲学吗？”

“学了一些，粗略看过黑格尔的《美学讲演录》，康德《自然通史和天体论》，还看过卡尔.马渴死的《资本论》！但都是泛读不精，由于是英文版，我还看不太懂生僻的哲学词汇。”

“读和未读，就是哲学上的两个维度，读了好比白天，尽管你赶上有迷雾，但天和地你是能够分得清楚的；倘若未读，就是黑夜，纵然你的思想的火花能够照亮一点路，可并不能保证沿着你选择的路下去，就能走到坦途，很可能那不过是一个陷阱，因为黑夜里有水的地方反而更亮，你那点深夜里擦着的火花，很可能让你误入歧途，乃至走入深渊。

”HK先生对龚剑诚的勤奋很满意，但对他的人生观和道德观的形成还不放心，担心一步走错，便无法回头。于是引导地说：“在我们中国，黑格尔和康德齐名，都是德国古典哲学家，唯心煮义代表人物。黑格尔的伦理思想对中国哲学影响较深，它继承和发展了康德的伦理思想，也就是我们通俗称谓的法哲学，包括抽象法、道德、伦理，揭示自游理念的辩证发展过程。从哲学上看，黑格尔伦理思想的形式唯心，但内容现实，方法则是辩证唯物煮义，黑格尔对马渴死煮义伦理思想形成和发展都有重要影响。”

龚剑诚敬仰地点头，心里暗暗高兴，多亏了两年内学习了哲学著作，不然HK先生若知道自己在英伦只学习了科学课，是会不高兴的。

HK先生用欣赏的目光看了看龚剑诚，又看着远处黑云下数百艘出入南安普顿港口的大吨位船只，其中J舰就不少，而中国却无一艘驱逐舰，巨大的反差，HK先生眼底的阴翳是明显的，但他无意自惭形秽，也无意评价蒂国煮义欧洲的战争风云，只关注龚剑诚今后的成长。他继续话题说：“康德是新形而上学哲学的鼻祖，他的学说是必要研读的。我记得他有句话说的有思想，人若活得不自游，最大的原因是思想不自游。不擅长独立思考，那么总会被周围的思想带着走。因为自游不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是你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HK先生肃立在防波堤前，沉默地看着海浪说，“我们生于天地之间，又逢乱世，你追求的自游究竟会让你想去做什么，和不去做什么，这些就要仔细的思考，康德给了一个视角，但不是中国人照抄的答案。”

龚剑诚默默地品位先生的那些话，重重点头：“我似乎悟出了一点东西，但也说不准。”

HK先生不追问龚剑诚的体会，因为他本人似乎也是自游煮义者，故而继续研讨地说：“你我都出身于民国初年贫苦世家，后入私塾，脱离不了儒家思想根底。既然你来欧洲留学，不妨对儒家和西方哲学有个对比，不然会在今后的思想碰撞时感到困惑。”

“先生指教，我喜欢您讲述道理上的学问！”龚剑诚非常谦逊地跟随倾听。HK先生拿出面包，两个人边走边吃，先生继续说：“儒家哲学是中国本土化的一种伦理化形而上学，它将人在世界观里的道德本体和宇宙自然的本体合二为一，说的简单，就是将老庄和孔孟学说合二为一，孔孟成分占优，老庄无为思想其次。儒家是将人的内在道德本性，与自然运行之道统一联系起来，用人的唯一性来解释万物运行，从而使世间一切都具有了道德属性和人性的价值解释。

通俗地说，就是中国人讲究的五行八卦和五行相克论，再加上四书五经、德治、礼治、六艺、六德等经典以及汇集而成的《论语》、《孝经》等，这些都是儒家思想，总的说就是天地仁与人仁有内在关联。比如我们眼前有如此多是船，在夜航，为什么不相撞呢？在中国儒家看来，是有一个英明领路人指引所有航船的方向，他是指南针，所以船长们不用看路也能用心来领会这位岭秀的指引，而不必看航标灯，这就是儒家。再比如，某儿子不孝，那么他家田产就可能因违逆天伦触怒苍天而欠收，他的儿子考不中名校，这是因为儿子不孝惹怒了老天。”

龚剑诚还从未想过什么儒家，但想想也是这番道理。

HK先生做了个手势，表明儒家的解释到此为止，他继续说：”康德的哲学则继承西方传统哲学一脉相承观点，在根本上将道德本体和宇宙本体，即自然之物和人的自游意志完全分别开来，不但从来不将宇宙本体角度认识道德和人性，还将自然置于人的认识之外，即自然就是自然，人的意志与自然没有关系；但康德生在基督教的世界，他不可能避免上蒂的影响，所以康德又说，人并非独立存在，人的意志要受上蒂的制约，因上蒂的存在而存在，这就是西方唯心煮义典型学说，其实准确说就是唯上蒂论。”

“在中国也有这种唯神仙论，比如佛教！”龚剑诚插话说。

“是的，但佛教不是儒家学说，自成一脉，姑且不做对比。”HK先生说，“西方将人变成想象中上蒂的傀儡，是有历史原因的，我们来分析一下这个问题。”先生加重了语气，分析道，“这与西方自古就缺少老子和庄周这种思考宇宙大观的哲学大师有关。文明产生于现实，西方文明一开始就面临残酷的生存压力，由于欧洲地少人多，河流海洋星罗棋布，人每时每刻都会受到来自各个方向的袭击，白人祖先没有中国古人那么悠然的环境可以过一段世外桃源的日子，相反他们常常在惊恐中度过漫漫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