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乡是山东西南部的一个四线小城，面积800多平方公里，人口只有60多万。

和很多小城一样，金乡的氛围安静、祥和、与世无争，这里没有北上广深的高楼林立、灯红酒绿，一线城市日新月异的互联网产业带给金乡最大的改变也只有扫码支付而已。

不过，金乡的汽车电动化浪潮比上海、北京还要猛烈，电动车的普及率、人们对电动车的接受度都不输一线城市。

马庙镇是坐落在金乡西部、距离城区10公里的一个小镇。328省道是连接马庙和金乡城区的主干道，人们通过这条路上班、上学、走亲访友。大年初五这天，我在328国省道和105国道的交叉口驻足了5分钟，统计了这条路上的车辆构成。5分钟内，这个路口通过了108辆四轮车，其中，电动车的数量足足有43辆，占比大约有40%。

这样的结果相信让不少人大跌眼镜，40%的比例已经接近上海2021年新能源车渗透率。但汽车行业的人们总是认为上海才是汽车电气化革命的桥头堡，而像金乡一样的四五线小城市是根本搭不上边的。

当然，这不是一次严谨的统计，但如此之高的电动车比例也揭示着，四五线小城其实也在上演着轰轰烈烈的新能源革命。

买电动车已成为一种习惯

细心的读者可能会发现，我在统计中用的词是四轮车，而不是乘用车。因为在金乡，“老头乐”也就是低速电动车占据了极大的比例。和我所统计到的40多台电车里，没有特斯拉、没有蔚小理，甚至没有比亚迪、广汽埃安，全部都是很多不知名的“老头乐”，以及奇瑞小蚂蚁、宏光MINI EV这样的入门级小车。

在乘联会、中汽研的统计里，“老头乐”不算乘用车，生产了多少、销售了多少都不会被统计在内，但在金乡这样的小城里，它们却是汽车市场最重要的构成。

谷俊在马庙镇上卖了20多年电动车，最初他以销售摩托车、两轮电瓶车和修车为主。从2014年起，他开始主卖四轮的电动篷车。这是一种比“老头乐”更低端的电动方盒子，但和两轮车相比，篷车有一个能遮风挡雨的车篷，价格只要五六千元一辆。篷车使用和两轮电瓶车一样使用铅酸电池，续航只有几十公里，很适合在镇上接送孩子、赶集买菜，偶尔去趟市区也完全足够。因此，篷车成为很多老年人的出行首选，备受乡镇人民的喜爱。

“基本每天都能卖掉一辆，去年卖了300辆。”火爆的行情带给谷俊可观的收入，再加上20多年的积攒，谷俊已经在金乡城区买了两套房，价值超过100多万，现在在金乡的门面也是他几年前以30多万元的价格全款购入的，这样的资产条件在金乡已经称得上是富裕家庭。

市区的电动车销售门店更多，西护城河北路是电动车门店的集中地，一公里的路上遍布了30多家电动车经销商店，这里面既有奇瑞、欧拉、北汽、哪吒等正儿八经的乘用车品牌，但更多的是雷丁、金彭、盛昊这样的低速电动车品牌。

“都是买来接送孩子、上下班的。”一位奇瑞新能源经销商老板刘坤说道。去年，刘坤卖了500多辆小蚂蚁，在他的门店旁边，他的朋友又开了一家奇瑞店，这家新店专卖对标五菱宏光MINI EV的QQ冰淇淋，春节这几天就卖出了30多辆。

刘坤表示：“这种小车跑不了长途，适合城里开开，省钱、好停车。所以，买小蚂蚁的基本都是家庭第二辆车，之前都是有辆油车的。”

刘坤的描述和我身边的案例也高度吻合。我的表姐、表妹在2019年分别购置了一辆奇瑞小蚂蚁和欧拉R1，而在买车前，表姐、表妹家里已经有了一辆马自达6和福特锐界。但在小蚂蚁和欧拉面前，油车再大的空间、再强的动力都没有省钱、好停车来得有吸引力。

“一个月充电只要30块钱，比锐界省多了，除非出远门，我们都是开小蚂蚁。”表妹难掩对小蚂蚁的喜爱之情。她还告诉我，金乡的老城区停车位十分紧张，但她的小蚂蚁总能轻松找到地方，这是锐界做不到的。

我家的电动车不止是小蚂蚁和黑猫，我岳母在2012年买了一台“老头乐”，这台车山寨了雪佛兰乐驰的外观，四座的优势让它的购入价达到了5万元，不过，去年卖掉时它的残值仅有3000块。

这样的保值率让我一度感到十分不值：“不如当初买个POLO，二手车还能卖三四万。”但岳母对此并不认同：“充电基本花不了多少钱，还不用买保险、不用保养，POLO开10年可要花不少。”

是啊，“老头乐”是不保值、不安全，而且没有空调，夏天热的没法做人，冬天冷的要多穿一层，下雨除雾甚至都要用抹布擦。但它帮岳母省了很多钱，还在临近退休的几年为她遮风挡雨，提供了便利，保护了健康，这不就是一百多年前，汽车在诞生之初的目的吗？

数据显示，2021年，济宁（金乡所属地级市）人均可支配收入为3.2万元。这意味着，金乡的普通家庭的年收入为7万元左右。而两台油车的成本最少也要2万元，这对普通家庭是个不小的支出。相比之下，养车、用车成本仅需一两千元的小电车确实非常香。

2021年，全国新能源车销售占比从不足5%快速提升14%，业内普遍认为，新能源车进入了发展的快车道。但在金乡，买新能源车早已成为一种习惯。即便被网友嘲讽为工业垃圾，但不妨碍它们给山东人民的生活品质带来了切实的提升。

为什么是山东？

和遍地特斯拉、蔚小理的北京、上海相比，金乡的新能源市场有着截然不同的格局。值得思考的是，为什么新能源车能够在山东小城疯狂生长，而北上广深却要靠送牌、免税的政策大力推动。在我看来，这恐怕不仅仅与消费者对购车、用车成本的考量有关，还与便利的充电条件、产业基础和消费惯性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首先是充电条件，车位太贵、物业不让安装充电桩是上海消费者购买新能源车的一大阻碍。但在金乡充电却非常方便，金乡的公共充电站并不多，高德地图显示，金乡城区仅有8座公共充电站，不过，私人充电在这里却非常便利。

北方人不喜欢潮湿的环境，因此楼房设计也与南方有着明显不同。在金乡，绝大部分老小区的一层设计成地下室和车库来隔绝湿气，二楼以上才开始住人，这给飞线充电带来了极大便利，像我岳母以及她所在的小区的居民就是采用这种方式充电。

而我表姐、表妹居住的新建小区，开发商和物业为了方便大量的电动车业主，提供了充足的充电桩车位。同时，新楼盘往往会设计了更高的电网负荷，物业也不会阻挠业主在车位上安装充电桩。而在农村的大院里，充电就更加自由了。

除了充电便利，电动车产业基础和消费惯性也是不可忽视的原因。低速电动车脱胎于两轮电瓶车，两种车在电池、电机、控制器上没有什么大的不同，前者只是多了个车篷、车架更宽大而已。

而在百度搜索“金乡 电动车厂家”会出现数十个品牌，而整个山东的产业规模更加庞大。数据显示，山东省两轮电瓶车一年产量超过1000万辆。随着消费者需求的提升，很多品牌这些年从电瓶车成长为低速电动车厂家，在行业巅峰期，山东有超过2000家低速电动车品牌，保守估计，山东的低速电动车保有量超过300万台。

同时，山东还是全国第一个低速电动车示范省，早在2009年，山东省就发布了《关于推进新能源汽车发展的意见》（征求意见稿）、《山东省四轮低速电动车管理办法》（征求意见稿）、《山东省新能源汽车、零部件企业情况表》、《山东省汽车工业调整振兴规划》等诸多扶持政策。政策的推动和产业的发展，让电动车从很早之前就开始走进千家万户。

相比摩托车，两轮电瓶车凭借便利、省钱、无需驾照的优势，从2000年起就快速在山东普及。即便是不禁摩、不限行，现在的金乡也看不到几辆摩托车，年轻人也倾向于买一辆外形灯光炫酷的电瓶车，而不是摩托车。

早期两轮电瓶车的热销，让山东人民早早地认识到了电动车的优势，形成了巨大的消费惯性，为随后电动篷车、低速电动车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从2010年左右开始，篷车、“老头乐”开始兴起。在奇瑞小蚂蚁、欧拉诞生之前，它们就已经活跃在金乡以及整个山东的街头，是小城市新能源革命真正的先驱。

出于安全原因，金乡前些年曾经动用不少人力、物力来管控低速电动车，包括禁止进城、严查无证驾驶等措施。但在巨大的群众基础和消费惯性面前，管控遇到了巨大的阻力。现在，低速电动车重新回到放养的状态。不过，在我看来，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对小城老百姓来说，低速电动车和电动小车才是汽车电气化革命最大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