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周三……不,应该是周四。王秀兰记得很清楚,因为她刚把阳台上枯了的茉莉花换成了新买的吊兰,泥土的腥味还沾在指甲缝里没来得及洗干净。电话响的时候,她正弯腰在灶台前剁鱼头,菜刀磕在砧板上的声音盖过了手机的铃声。她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接起电话时,耳边传来侄媳妇尖锐的声音:“婶儿,你到底什么意思?你带外孙就这么起劲,侄子你就不管了?”
王秀兰愣了一下,手里的菜刀停在半空中。灶台上那条鲢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像是也在等她的回答。她没吭声,电话那头却越说越激动:“我家小强现在上学的事都没人管,你倒好,天天围着外孙转!你这不是明摆着带外人吗?”
“外人”两个字像一根刺,扎进了王秀兰的心里。她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刀刃偏了方向,鱼头没剁开,反倒在砧板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小强是我一手带大的,怎么会是外人?”
电话那头冷笑了一声:“那你现在倒是管管他啊!你养了他十年,可现在呢?他连个像样的书包都没有,你倒是给你外孙买了个新滑板,真是亲疏分明!”
王秀兰挂了电话,手里的菜刀重重地落在砧板上。她盯着那条鱼,眼眶发热,却流不出泪。她想起了十年前,侄子小强被送到她家时的情景——那是个雨天,南方的雨总是这样没完没了,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浸透。小强穿着一件破旧的雨衣,站在她家门口,瘦得像一根竹竿。他的父母因为欠债跑路,把他丢给了王秀兰。那时候,她的女儿刚刚出嫁,家里一下子空了下来。她看着小强那双怯生生的眼睛,心里一软,就把他留了下来。
十年过去了,小强从一个瘦弱的孩子长成了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可王秀兰却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她记得有一次,小强放学回来,看到她在阳台上给茉莉花浇水。他皱着眉头说:“婶儿,你怎么老是摆弄这些没用的东西?还不如给我买个篮球。”她愣了一下,笑着说:“你喜欢篮球啊?那我下次去镇上给你买一个。”可小强却撇了撇嘴:“算了,你买的肯定不好。”
那天晚上,王秀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家里穷得连饭都吃不饱,可母亲还是会在院子里种几株茉莉花。她问母亲为什么,母亲说:“再穷也要有点念想。”可现在,她的念想却成了小强眼里的“没用的东西”。
王秀兰叹了口气,把砧板上的鱼头扔进锅里,开了火。厨房里弥漫着鱼汤的香味,可她却觉得胸口闷得慌。她走到阳台上,摸了摸那盆新换的吊兰,手指被叶片划了一下,隐隐作痛。她想起了外孙小宇——那个总是围着她转的小家伙。他喜欢在阳台上玩滑板,每次摔倒了都会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咧着嘴对她笑:“外婆,我没事!”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像是被掏空了。她想起侄媳妇的话,想起小强那张冷漠的脸,心里五味杂陈。她知道,自己对小强的爱,早已被时间和现实磨得所剩无几。而小宇的出现,就像是一束阳光,照亮了她灰暗的生活。
可她也知道,这样的爱是有罪的。她欠小强的,永远都还不清。
王秀兰走回厨房,把鱼汤盛进碗里,端到餐桌上。她坐下来,拿起勺子,却怎么也喝不下去。她盯着碗里的鱼头,突然觉得它像极了自己——被剁得支离破碎,却还要强撑着一副完整的样子。
她放下勺子,拿起手机,拨通了侄媳妇的电话。电话接通后,她深吸了一口气,说:“小强的事,我会管的。你放心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传来侄媳妇低低的声音:“婶儿,我也不是故意要说那些话的。只是……小强现在正是叛逆的时候,你多担待点吧。”
王秀兰点了点头,挂了电话。她走到阳台上,看着天边的夕阳,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夕阳的颜色像煎过头的溏心蛋,浓得化不开。她突然想起了母亲的话:“再穷也要有点念想。”
她低头看着阳台上的吊兰,轻轻地叹了口气。或许,她的念想不该只是外孙小宇,也该有侄子小强的一份。可她也知道,这份念想,注定是苦涩的。
天色渐暗,楼下的桂花树开始落叶。王秀兰站在阳台上,听着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心里有些空荡荡的。她知道,生活还得继续,而她的爱,也只能在这空荡荡的生活里,慢慢地寻找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