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一个潮湿的雨夜。那天，南方的雨像是落不尽似的，细密地织成一张网，把整个城市笼罩在灰蒙蒙的湿气里。她站在公交站牌下，手里攥着一把已经断了两根骨架的伞，鞋尖被雨水浸湿，冷得直打哆嗦。公交车迟迟不来，路边的小卖部里传来老式电视机播放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讲着一个关于乡村振兴的新闻。就在她准备转身去打车时，他撑着一把黑伞走过来，声音低低的：“你也在等车？”
他是她大学的学长，家乡在偏远的山区，父母都是农民，家里还有一个弟弟正在读初中。那天，他递给她一杯热豆浆，豆浆的温度透过纸杯传到她的掌心，暖得像是冬天的阳光。她记得那天是周三……不，应该是周四。她的记忆总是模糊，但那杯豆浆的香气却像是刻在了她的嗅觉里，挥之不去。
他们的感情开始得很快，也很简单。大学校园里的爱情，总是带着一点不切实际的浪漫。他会在她上课时偷偷塞一张纸条到她的课本里，纸条上写着：“今天的夕阳像煎过头的溏心蛋，想和你一起看。”她会在他忙着做实验时，给他送一盒热乎乎的红烧牛肉饭，饭盒盖上贴着一张小小的便利贴：“加油，未来的科学家！”
他是个有野心的人，总说自己要出人头地，要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她喜欢他的上进心，也喜欢他眼里闪烁的光芒。她觉得，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未来一定会很幸福。可她的母亲却不这么认为。母亲是个精明的女人，做了半辈子的生意，见过太多人情冷暖。她第一次见到他时，脸上的笑容就有些僵硬。她问他：“你家里是做什么的？”他回答：“我爸妈是农民。”母亲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但她知道，母亲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毕业后，他们决定结婚。她是独生女，家里条件不错，母亲早早地给她准备了一套婚房，就在市中心，离地铁站只有五分钟的步行距离。她告诉他：“我不要彩礼，婚房也写你的名字。”他说：“不行，我不能让你吃亏。”她笑着说：“我愿意。”
可母亲却不愿意。母亲说：“彩礼可以不要，但嫁妆不能少。你爸妈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不能让你就这么嫁出去。”她解释：“妈，房子就是嫁妆啊。”母亲摇摇头：“房子是我给你的，不是嫁妆。嫁妆得是你们自己挣的，等你们有了孩子，我再补给你们。”这句话让他沉默了。他的家境不好，弟弟还在读书，父母的身体也不太好，家里根本拿不出什么像样的彩礼。她安慰他：“没关系，我不在乎这些。”他点点头，勉强笑了笑，但她知道，他的心里有了疙瘩。
婚礼前一个月，他们因为一件小事吵了起来。那天，她在阳台上浇花，发现母亲送的茉莉花已经枯了。她心里有些烦躁，回头看见他坐在沙发上玩手机，便随口说了一句：“你能不能帮我修一下阳台的水管？漏了好几天了。”他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继续低头玩手机：“等会儿吧，我在忙。”
她的火气一下子上来了：“你每天都说忙忙忙，忙什么？连个水管都不修，你以后怎么照顾这个家？”他放下手机，皱着眉头说：“我忙着找工作，忙着赚钱，不是为了这个家吗？你怎么就不理解我？”
这场争吵像是导火索，点燃了他们之间的矛盾。他开始抱怨她的母亲，说她母亲太强势，总是干涉他们的生活。她反驳：“我妈是为了我们好，你怎么就不能体谅一下？”他说：“体谅？我已经够体谅了，可你妈呢？她什么时候体谅过我？”那天晚上，他们谁也没再说话。她躺在床上，听着楼下的桂花落在地上的声音，心里空落落的。她突然想起，初恋时的那个男孩，也是在这样的夜晚，送给她一瓶桂花香水。她闻着香水的味道，觉得整个世界都甜了起来。而现在，她闻到桂花香，却只觉得苦涩。
婚礼前一周，他提出了分手。他说：“我想了很久，我们还是不适合。”她愣住了，手里的婚纱内衬磨破了一角，露出粗糙的布料边缘。她问他：“为什么？我们不是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吗？”他说：“因为你妈说的那句话——嫁妆19年后补。我等不起，也不想等。”
他的语气很平静，却像是一把刀，狠狠地割在她的心上。她的眼眶发热，但流不出泪。她问他：“你就这么在乎这些吗？”他说：“不是在乎，是现实。我家里需要钱，我弟弟需要读书，我不能等19年。”她突然觉得很累，像是跑了一场漫长的马拉松，却发现终点根本不存在。她放下婚纱，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落雨的街道，心里一片空白。她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雨夜，想起那杯热豆浆的温度，想起他说过的那些关于未来的承诺。可现在，这些都变成了泡影。
分手后，她搬回了母亲家。母亲没有责备她，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没关系，妈在。”她点点头，低头看着母亲手里的那张泛黄的离婚协议——是母亲和父亲的。她突然明白，母亲为什么会那么在意嫁妆，为什么会那么反对她的婚事。
母亲说：“你还年轻，以后会遇到更好的。”她没有回答，只是走到阳台上，把枯姜的茉莉花连盆一起扔了出去。阳台的水管还在漏水，滴滴答答地响着，像是某种无法修复的遗憾。
19年后，她或许会有自己的孩子，会给他们准备嫁妆，会告诉他们：“不要彩礼，也不要房子，只要你们幸福就好。”但她也知道，幸福从来不是一句话，而是一种选择，一种妥协，一种勇气。
她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桂花落完第三瓣，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平静。或许，这就是成长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