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先念又回来了之二:上道的人生中国的寓言

调查清样 2017-08-02 10:54:43

《调查清样》— 撰文 | 文一刀

最近由于种种原因,一直难以找出点儿较为平静的间隙,于是对许多事情,无论看得惯还是看不惯、有感也罢无感也好,都无心评写,思想上较为进取的一面步入“夏眠”,懒惰的本性全面反攻。好在那活久见的酷热终于被暴雨浇灭,七月就这样在煎熬中结束,想来今年气温的峰值应已成往事,八月就要立秋,键盘手也该开挂了。

回想这一个月,与张国荣在三十年前高声唱出“无心睡眠,脑交战”的那种激越绝望相比,自己在这个仲夏时节却是“终日睡眠,怂不管”,每每睁开眼睛翻看调至静音的手机上两位数的未接来电,饿着肚子一个个回拨过去却只是现代生活中最无聊的一些噪音:你好,快递...放物业;你好,要发票吗?...No;你好,要贷款吗?...赶紧闪远;你好,炒股票吗?...炒锤子呢;你好,我是阿里巴巴客服...贼!但即便如此,日子一天一天还是得继续,必要的工作还是要做、没接到的电话依然得回、躲不开的人与事硬着头皮也要接着,人人如此概莫能外。

这就是传说中那上道的人生,对于普通吃瓜群众来说,上道的人生带来的无非是疲惫、厌倦以及偶尔的愤怒,而对于那些社会大玩家来说,上道的人生则平添了几分凶险与恐惧,就在他们力求从中寻求一片安全之地的过程中,相关联的芸芸众生往往成为炮灰、本应延续的历史文明常常变为利益攫取的垫脚石。因此,对于这些影响甚广的非典型性上道人生,即便我们无力影响,至少也应对其睁开眼睛、看看清楚,保持一份时时关注、多方剖析的警醒,让吃瓜者的人生也不至过于不堪,研究“段先念现象”的缘由便因此而来。

其实自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一轮一轮造城运动早已次第展开、从未停歇,神州大地上的660多个城市里,每一个都会出一个“段先念”,或者还不止一个。造城运动的本质之一是城市的商业化,城市商业化就是为了把土地和建筑都转化为商品,能卖的都卖掉,于是自然催生出一批“替政府卖地的人”,或者可以称之为“段先念”们。他们所做的事情,在各种天花乱坠的描抹装扮之下其实本质就是卖地,委婉的说法是“搞开发”或者“旧城改造”,后来又冠以一个不那么土气的称谓叫“经营城市”。

多年来,一批一批“替政府卖地的人”层出不穷,为何唯独段先念曾异常引人瞩目,这就不得不再次剖析一下与老段几乎形成合体的那个“曲江模式”。西安作为一个保守封闭落后之地,在经营城市的大潮中是起步较晚的,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任何人在西安玩经营城市这一套,兜兜转转一圈又一圈之后总想到要把历史、文化作为吆喝的起点,然后再“煽起、抡大、董吟”,这句方言如果要翻译成普通话就四个字:曲—江—模—式。

当年曲江模式的核心内容曾有一段令人眼花缭乱的官方阐释是这样的:实施重大项目带动战略,实现区域价值提升和文化企业的空间聚集化发展;实施区域品牌共享战略,实现消费群体的聚集效应;实现规模化发展战略,实现产业链的对接和延伸;和实施区域名联动和整体化战略,实现文化产业集群的可持续发展。一口气读下来,只觉胸闷气短但却难以领会其“深意”,也许出品方要的就是这种feel。

如果抛开这通纷繁复杂的阐述来看曲江模式,其实就三个词:文化—旅游—房地产。虽然当年段先念宣称曲江新区下属的几十家企业有条“军规”就是不能涉足房地产开发,但脱胎于“地产开发商的服务商”的曲江新区,表面上不直接参与地产开发,内里却完全借力甚至依赖于地产开发,因此在文化—旅游—房地产这三点式结构中,前面两点不过是前戏,真正的重心就在房地产,完成之后便实现了马克思眼中从商品到货币转化的那“惊险的一跃”。

客观来看,这种以城市为对象的开发、运营手法,举国上下从南至北、由东至西无一不在使用,这也是当今城市、尤其是古城在现代化之路上的必经之劫,但为何只有西安的曲江模式尤其的甚嚣尘上,曾经被关注与争议的范围之广甚至波及海外,最终令寰宇之内众人皆知西安有个段先念,其中的逻辑推演出来实在也是令人灰心。

首先,城市要发展、要更新、要开发、要改造、要经营,再说得白一点儿,要卖地,从社会前进的角度来看也许都没有问题,问题在于这些动作的实施时有必要与环境、历史文化遗存加以平衡,虽然说环境与历史文化遗存肯定需要为此付出代价,但这个代价也是需要经过审慎思考和严格论证的。

因为如果从精神、历史、文化层面去认识城市的话,城市是有尊严的,任何开发都应当对它心存敬畏,若纯粹把城市当作一种使用对象,把城市多年累积的要素当做一种可以任由加工的商品而无视城市的历史存在与文化存在,仅仅是为了完成开发所需要的那“惊险的一跃”就对它进行随心所欲地宰割,这对于城市的历史生命是一种断送,对文化积累是一种彻底的铲除,对城市个性是一种粗暴地摒弃。

从这个角度看,多年前段先念及其团队引入西安并加以发扬光大最终形成的所谓曲江模式,其问题恰恰就在于对历史、对文化缺少敬畏,一边毁掉真正的古物和历史文化遗存,一边花钱制造大批仿古之物与伪文化、假历史,更有甚者还将这种破真立伪之举宣称为对文化和历史的“保护”。陕西、西安源远流长的历史、无比丰厚的文化最终却在曲江模式的改造下显露得如此贫瘠。城市新倒是新了,但历史脉络渐渐没了,地域审美特征慢慢淡了,深厚的城市记忆也不可避免地消散了。更新之后的这个已被铲除和抹掉了历史记忆与文化个性的西安还是那个古都吗?西安的城市历史一旦丢失则永无复回,主事者却都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最终谁又能来负责?

而西安的历史文化遗存恰恰又都极其灿烂、知名,许多都属于人类共有的文明遗产,正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想借着世界级知名度的历史文化遗产来启动并完成那“惊险的一跃”,但又对其缺少敬畏之心,于是那历史文化遗产的世界级知名度反过来也会将争议放大到世界级,不断地舆论哗然之下,岂是一个段先念能兜得住的?为了对冲争议,西安对曲江模式的鼓吹热捧一度也到了不惜代价的地步,甚至为其著书立说、树碑立传,漩涡就这样越搅越大,怎能不引得举国关注?

一个人的人生就这样驾着曲江模式上了道,最终也不得不在三年前黯然远避他方,而其走也走矣却在三年后又回来了,这里面有多少故事?想来最终留下的也只能是一段一段的现代寓言,令听者感叹:人生一旦上道,就等于已经入局,虽然知道权利的游戏令人毛骨悚然,害怕也罢不怕也好,都只能自行坐稳扶好。未完待续—《调查清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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