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王婶的面摊,是我们这个小村子里最早营业的早点摊。每天凌晨三点,她就会摸黑起床,推着那辆掉了漆的三轮车出门。
三轮车后斗里装着一口老式的煤气灶,一个掉了把手的铝锅,还有几个用报纸包着的塑料盆。最上面放着一张快要散架的折叠桌,桌腿上缠着几圈生锈的铁丝,勉强还能支撑。

我是去年从城里搬回来的。那时村里人跟我说,王婶的摊子已经摆了十五年,从来没见她笑过。刚开始我还不信,直到我真的去吃过她的面。

确实,王婶的脸上永远是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她个子不高,常年穿着一件褪了色的灰蓝色外套,发白的布扣子掉了两颗,用别针别着。她的眼睛总是盯着锅里翻滚的热水,仿佛那里面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王婶的手艺其实不错。她煮的阳春面,汤清而不淡,面条筋道,上面飘着一撮葱花,边上放着几片青菜。最特别的是她调的辣油,用老式的玻璃瓶装着,瓶身上还贴着2008年的日历纸。那股辣味不呛喉,却能让整碗面都活过来。

去年秋天,我注意到王婶的摊位有了变化。原来搁调料的木架子不见了,换成了一个崭新的不锈钢架子。架子最显眼的位置,摆着一个红色的保温杯,杯子上的”福”字已经褪色,但被擦得很干净。

“这保温杯挺别致。”我随口搭话。王婶头也不抬,只是用漏勺把面条捞进碗里,动作依然麻利。我发现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村里老人说,王婶年轻时在镇上的国营饭店做后厨。那时她丈夫是饭店的采购,每天骑着自行车去市场。两人日子过得恬淡,还添了个儿子。后来饭店改制,丈夫去南方打工,说好两年就回来。

“十五年前那场大暴雨,你还记得不?”王满牙坐在我边上,喝了口枸杞水,“那天晚上,王婶接到电话,说她男人在广东出事了。具体什么事,没人知道。第二天她就在村口摆起了面摊。”

日子久了,我发现王婶每天要给那个保温杯换水,有时候水都没凉,她就倒掉重换。更奇怪的是,她总是煮两碗面,一碗给客人,另一碗就搁在保温杯旁边,上面卧着两个荷包蛋,黄灿灿的,像两轮小太阳。
这碗面没人敢动。就算是村里最调皮的小孩,也不会去碰它。那碗面总是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才会倒掉,换上新的。
昨天早上下着小雨,我照常去吃面。远远就看见王婶的摊位前围着一群人。起初以为是生意太好,走近才发现气氛不对。只见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站在摊位前,浑身湿透,手里提着个旧帆布包。
王婶跪在地上,哭得喘不上气。那个红色保温杯倒在地上,滚了好远。
“对不起,对不起…”那男人一直在重复这几个字。
后来听村里人说,那是王婶的丈夫。十五年前,他在广东遇到了债主,被迫离开。这些年,他在云南和缅甸交界的地方打工,慢慢还债。直到去年才还清,可他没脸回来,在深圳打工攒钱。
“那个保温杯,是他临走时买的。”王满牙说,“听说是饭店发年终奖时发的。”
今天早上,我又去吃面。王婶的摊位上多了个人,是她丈夫在帮忙。案板上放着两个保温杯,都是红色的,都有些掉漆。煮面的铝锅换成了不锈钢的,但还是用那个老式煤气灶。
我要了碗打卤面。这回王婶会抬头看你了,眼角的皱纹挤出一个笑容。她从围裙兜里摸出一个纸包,里面是新剁的香菜。
“加香菜不要钱。”她说。
阳光从早市的缝隙里漏下来,照在王婶的脸上。我这才发现,她的头发已经花白。但她系围裙的样子,还是很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