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纯属虚构

文/编辑:nirvana
壹这事情是民国年间的事情了,那天是腊月二十三,天刚黑没多久就飘起了雪花。
柏香坳的唢呐匠李大汉从凉水井赶夜路回家,身上背着唢呐,嘴角还吊着一股酒气。
那天他接了喜事,给赵家接媳妇,吹的是“回门调”,高兴事,人一多,酒也多。
李大汉嘴能吹,酒也能灌,吹完一通《抬花轿》,赵家大爷高兴,硬是灌他三碗包谷烧。还不许他推。
结果这一来二去,喝得他脑壳发热,脸红得跟锅盖一样,脚下也虚浮得像踩了云。

回程那会儿,天已黑透,开始下雪了,山风吹脸跟刀子刮的一样。
凉水井到柏香坳有一条老林子路,叫“岩窠罗”。那路弯得很,树又多,白天都少有人走,更不要说晚上了。
但这个李大汉喝了酒,估计全身燥热,一点没当回事,嘴里哼着小调,一边晃晃悠悠地往山口拐。
山里人唱的那调子,本来就野得很,那李大汉更是行家,唱点荤话小调,凶得批爆,还时不时把“妹娃儿你睡哪堂”的句子喊大声了些。那嗓子,酒劲一上来,能顶个猪叫。
当时四下没啥子人,只有雪压枝头的“吱嘎”响,偶尔几声鸟惊,扑啦啦地飞起。

月亮那天也怪亮,半圆不圆地挂在天上,洒下来的是死白死白的光,照得树影像个人在地上站着,一动不动。
走到山背那拐子坡时,他觉得尿急,就一边打着酒嗝,一边解了裤子,对着一块乱石林子撒了泡尿。
边撒边嘴里还念叨:“媳妇躺床上,唢呐吹得响——嘿哟嘿哟,我也上大床——”
那话刚落地,背后的树叶就“哗啦”一响——像是谁从树上跳下来,踩断了枯枝。李大汉愣了一下,转过头看,林子里还是一片静,月光铺在地上,雪照得青光泛白。
可他突然觉得冷,不是风冷,是骨头缝里冒出来的冷——连背心都贴了汗。
他站着不动了几秒,又摇了摇头,骂了一句:“喝多了——哪来的鬼影子。”一转身继续走,那唢呐“咣啷”一声从背上滑下来,掉在地上,嘴子朝下,正插进了一块雪里——

那雪下面,是一座小小的碎石台子,像是神龛留下的座基,石头上还有一根断了的香灰棍子,埋在雪里,被他撒了一身尿。
他没看到。
他只是提起唢呐,又往前走回了家。
贰
李大汉回到家的时候,婆娘冉花花正在灶屋烧水,听见门响,端着瓷碗出来,皱眉就骂:“你又喝成死猪样了!”
李大汉咧嘴笑着,把唢呐往门边一丢,脱了棉袄就往床铺上爬,一边还说:“喜事喜事,我们家也沾个喜气,嘿——花花,来亲一个嘴……”
冉花花“啐”了一口,转身去灶房了。李大汉倒头便睡,睡得那叫一个死沉,连鞋都没脱。
可到了半夜,就出事了。
李大汉喝酒喝多了,尿涨了想起来屙尿。
往窗外望去,外头的月亮,慢慢透进窗纸,照在屋里雪白一片。
他迷迷糊糊地转过身,准备找他那件破棉衣披上,谁知刚回过头,顿时吓得“哇!”的一声大叫。
只见他婆娘冉花花居然没睡,坐在床头上,直挺挺的,像根桩子,头发披散,嘴里往外吐白沫,两只眼睛翻着白仁。
“花花?”他哑着嗓子问。
冉花花没理他。
下一秒,她“嗷”地一嗓子跳下炕,赤着脚就往院子跑。
李大汉吓得一个激灵,翻身下床,披着棉袄就追出去。
院子里雪已经落了半寸厚,月光照得比白天还亮。

冉花花在院子中间站着,仰着头,两手举在空中,嘴里唱着什么——那调子居然是唢呐匠吹丧时才用的那种腔子,又慢又长,像是用嗓子在吊人魂。
她一边唱,一边扭,像是在跳什么舞。
不是那种城里戏班子的舞,也不是乡下请神婆的舞——那动作怪得很,头左右晃,脚踩着奇怪的节奏,转着圈,还不时朝地上磕头。
她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惨白,然后舌头从嘴里伸出来,红红的、长长的,像是抹布泡水泡胀了。
她盯着李大汉,忽然一笑,“吱吱”响,那声音不带一点人气。
李大汉当场酒醒,瘫坐在门槛上,嘴里一个劲地念:“哎呀先人板板哦……花花你这是闹哪样嘛……”
那时候,左邻右舍也被吵醒了。
村里住得不远的左邻右舍,一听动静大,就提灯提火地围过来。有人还拎着锄头、扁担、菜刀的。
大家围进来,一看冉花花的样子都惊住了:

那女人正对着天,一边跳,一边拿指甲划自己胳膊,划得血一道一道的,还笑着说:“热哇……热得很……快把我剥了……”
有胆子大的喊:“快绑起来!李家媳妇癫了!”
几个年轻人合力上去,七手八脚把冉花花压倒,用草绳五花大绑地捆了个结实。可她被绑住还在笑,头歪着,舌头吐得更长,嘴里“呃呃呃”地发怪声。
就在众人惊愕的当口,突然听到“砰”的一声响。
大家回头一看,只见李大汉也歪倒在地上,身子抖个不停,嘴角冒出白沫,翻着白眼。
他四肢爬地,像条狗一样,一路在院子里窜来窜去,嘴里发出“呜呜呜”的低吼声。

接着,他跑到院角,一边像只狗一样,趴墙角抬起大腿朝墙根撒尿,完了还扭头,冲着众人阴森一笑,露出一嘴黄牙。
众人这下全炸了锅!
“又癫一个,又癫一个!”
“这不是癫,怕是撞鬼了哦!”
“这不是一个人有事,是一对人都被上了身!”
“还不赶快去叫土老司!”
有人喊:“捆起来!把李大汉也捆起来!”

几个小伙子冲上去,把李大汉死死压住,也绑了个结实。刚绑好那头,冉花花又清醒了,眼神慌得很,嘴一歪就喊:“你们这些背时砍脑壳的,要搞哪样哦?!你们咋个把我绑成这个样子嘛?”
可还没等人回答,她又眼神一翻,嘿嘿笑着用奇怪的腔调唱:“嘿呀嘿呀,唢呐响咯……”
她一笑,那边李大汉又疯了,舌头一甩,冲着人吼:“哪个敢动她?她是我娘娘!”
疯疯癫癫,一阵一阵。
你疯完我疯,你歇了我来——像是在轮流给什么东西“让身子”。
有人发抖着说:“这……这不是邪,这他娘的是鬼在换人骑啊!”
叁于是两个年轻人抄小路去请土老司,撒腿就往村西头跑。
土老司姓覃,是柏香坳出了名的“老梯玛”,干了四十多年法事,镇过病、封过煞、斗过鬼,谁家娃娃惊魂、大人发疯,第一时间就是去找他。
可那天不巧,覃老司出门给人办丧事去了,天亮才能回来。
屋里只剩他那个刚学法两年多的独生儿子,覃宝。
覃宝人高马大,模样精神,就是是个半路出家的,早些年也没继承他老爹的本事,而是在村里弹棉花,后来棉花生意不好了,才开始学法。

梯玛是有等级的,从低到高分“听坛、学坛、开坛、镇坛”,而覃宝现在只能算个“开坛小徒”,法术不全,浩咒背得也磕巴,但人年轻胆大,听说有人撞邪,撸起袖子就走。
他到李大汉家时,天还没亮。
只见院子里点着火把,两个疯人被绑在门前,一左一右,样子凶得跟野兽似的,嘴里还发出“咯咯”的笑声。
覃宝脸色一变,拎着铜铃就开始设坛。
他让人清场,只留下点灯的、烧香的几位。
拿出一只黑布包,里面有三样东西:一口七星司刀,一只八宝铜铃,还有一面纸绘虎符。
——这是“开坛级别”的法器,镇病驱邪最常用。
他用黄符贴在李大汉脑门上,口中念起浩咒:“一叩坛门开,一叩神路通,一叩天兵镇五方——”
铃一摇,“叮铃铃”响,院子里风一下就大了。
本来雪已经停了,这会儿忽然就从天上飘下一片怪大的雪花,像指甲盖那样,一片一片砸下来,冷得刺骨。

冉花花突然低头笑了,声音像破瓦片刮铁皮:
“细娃,话都扯不撑抖,你也配跟我念浩咒?”
话音刚落,她猛地抬头,嘴里一股黑气“呼”地喷出来,直冲谭继宝的脸。
覃宝赶紧一挡,铜铃脱手,七星刀啪地掉地上。

然后只见他“哎呀”一声,身子一抖,两眼翻白,脸色发青,接着就“哇”的一嗓子转身跑。
不是跑出院,是疯了似的——在地上爬着跑,和李大汉一样像狗一样,“嗷嗷嗷”地叫,嘴里全是土,跑着跑着就一头扎进了墙角的……粪坑!
“咚”的一声响,整个人没入坑里,连泡都没冒一个!
众人全傻了。
过了好半天,有人反应过来:“快!快拉他上来啊!”
于是七手八脚把他从粪水里拖出来,浑身黑糊糊,身上直冒臭气。
没人敢再说话了,气氛像山顶压下来的石头,冷得透心。
冉花花歪着脖子躺在地上,嘿嘿地笑着,唱:“我跳舞,他翻墙,铜铃八宝也得藏。。。”
那笑声在雪夜里听得人心发颤,狗都不敢叫了。
这时候,一个老头哆哆嗦嗦地说:
“完了……土老司咋都掉粪坑了……这邪,不一般啊。”
有人赶紧说:“快点,快点,还不快点吧覃老司请回来啊!”
肆天亮的时候,柏香坳的天,是铁灰的。
雪停了,但天色依旧压着人——屋瓦上结了薄冰,树叶上一夜冻硬,叮叮当当地掉。
李大汉和冉花花还被绑着,歪歪倒倒地靠在院子边,眼珠子一阵清、一阵混,一会笑、一会骂,嘴里含混不清地唱着什么“回门调”、“上路歌”。
而梯玛儿子覃宝已经被洗干净了,全身裹在李大汉家的破棉被里,还在哼哼,脸色青得像霜打的白菜,谁也不敢去靠近。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看见山那头来了几个青年带着一个老人快步而来,只见那老人披着青布大氅,背后一口小坛子,拄着一根竹杖,走进了柏香坳。
是覃老司回来了。

覃老司是梯玛里面级别比较高的,斗过邪、压过地、立过神,才算有资格在神谱上挂号,口中浩咒能动真兵。
覃老司一进寨,连狗都不叫了。
他没说话,只是站在冉花花面前,看了几眼,又转头看看李大汉,最后看向地上的铜铃、七星刀,皱了皱眉。
覃宝从屋里被搀出来,见到父亲就跪下了,脸红得像染了血:“爹……我……我……”
覃老司没骂,只是点点头:“这回你记住了——不是每个鬼,都能用铜铃喊回家的。”
覃老司扫视了一下屋内屋外,问大家:“昨晚是啥子时候发的事?”
有人说:“差不多子时刚过。”
覃老司这才点了点头,眼神凝住了几秒,抬头看了眼天色,然后慢慢吐出一句话:
“看来不是走阴路的野魂,是有根有愿的神鬼——来得不虚,留得有祸。”
他说完这句,转身就走进堂屋,把身上的大氅脱下,挂在门后。
“先莫问是哪个。”他说,“她不会白天露头的,我们就请神问路,看是何方神圣,动了那么大火气。”

他吩咐几个壮汉清空院子,在中间铺下稻草和黄纸,摆开请坛阵——四角插柳枝,中设纸马、判咒、符印,坛口正对林子,不朝山不朝庙。
接着,他取出随身的法器包,里头是一柄黑铜八宝铃、一面折叠纸鼓、一张血书符和一口红布包的镇坛刀。
点香三炷,插在黄土盏里。
他对着香火叩了三下头,嘴里念起咒来:
山主不语,谷主有音;祖司不动,地听开门。今有柏香坳出异变,纸马请路,香火引魂。小司奉祖谱问一声:是哪路神祇,夜踏凡间?
香点着没多久,火头忽明忽暗,香灰还没落地,先断了两节。
那种断法,不是风吹断的,是像被谁“捏断”的。
有人看见,脸色都白了。
覃老司只是轻轻点点头,喃喃道:“应声快,来路正,气重——有点意思。”
他起身吩咐人备下供品:
雄鸡一只,白饭一碗,糯米酒三杯;香案三个,高过腰,面朝老林;并从寨东请来一面藏火鼓——一种只有高位邪神出动,才允许鸣用的老鼓。
他手里摸着那口镇坛刀,坐在香案边上,像是在闭目养神,实则静听气脉动向。
周围人不敢出声,连小孩都被抱去后山避开。
伍那天夜里特别静,静得像是山都不敢喘气。
四周没狗叫,没鸡鸣,雪一点点地落,像有人一把把往地上撒。
覃老司坐在纸坛边上,闭着眼,指尖按着鼓沿,一动不动,像是在听什么声音。香已经烧完了,柳枝上挂的纸马不知什么时候轻轻晃了两下,连带着纸灯也闪了一下。
就这时候——
堂屋里突然响起一声唢呐。
吓得围在屋外的人全身一抖,往后一退。
覃老司猛然睁眼:“来了。”
众人望过去——
堂屋门开着,灯是灭的。
李大汉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门口,双目无神,赤着脚,手里死命攥着那支唢呐。
他站得笔直,脸对着月光,脸色红得发亮,眼睛却一点神都没有。

唢呐架在嘴边,吹得鼓腮裂嘴,吹得鼻涕眼泪直流,吹得两只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了。
最开始还有点调——就是那种农村唢呐匠常吹的婚嫁调子,歪歪扭扭的,像走不稳的醉步。
可没吹两句,调子就散了——
从有节奏的音符,慢慢变成了一种让人听了难受的“呜——呜——呜”长音,像是锯子拉铁,像是小孩哭着卡在嗓子里,像是死人肺里漏气。
他几乎不换气,就那样死死地吹。
脸涨得通红,像煮熟的猪头,脖子上全是青筋,嘴边的皮被唢呐口刮破,血顺着下巴一滴一滴往下掉。
吹得太久了,唢呐开始变调。
声音发干,像铁皮在炸,像老树枝在裂,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焦灼和撕裂,仿佛那不是人在吹,是鬼在吼。
他一边吹,一边往外走,一步一步,脚下踩着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他老婆冉花花还躺在地上,听见那唢呐,竟然开始轻轻跟着哼,嘴角一点点裂开,牙齿露出来,脸像是裂了的瓷盆。
李大汉一步步吹着,唢呐已经没有调了——只剩拼命地吹,像是要把肺吹炸,把魂吹出来。
他整个人在颤,腿在发抖,脸在抽搐,像在承受什么巨大的痛苦。可他没停,反而越吹越用力,越吹越疯。
那唢呐尖利地撕着空气,连堂屋门口的纸灯笼都被震得扑扑作响。
覃老司猛地起身,拔出镇坛刀,喝道:“何方妖孽,还不快快现身!”
这时,李大汉手里的唢呐啪地一下断了——是从中间劈开的,木头断口发着焦黑,像是被火烧了又冻过一样。
他整个人也随之一倒,仰面躺进雪地,嘴里还残留着最后一丝气——“呜……”地一声,像婴儿哭,也像坟头起风。
陆而就在李大汉倒下之时,冉花花这时候又动了。
她先是低着头慢慢坐起来,像是刚睡醒,可身子僵得厉害,转个脖子都“咯啦”一声响。
然后她猛地抬头看了覃老司一眼,眼珠没对焦,却直直地“盯”着他。
接着,她笑了。

嘴角慢慢咧开,裂得很宽,一直到耳根,牙缝里全是黑泥一样的东西,舌头从嘴里垂出来,像一条死蛇,湿漉漉的。
她没说话,先“嘿嘿嘿”笑着,突然一步步走进坛边,一边笑,一边学小孩哭,一边像女人骂街,又像男人唱调子。
她不是真说话,她是在“演”。
整个人就像一个破烂的皮影子,装着几十张不同的脸,几个声音从一个嗓子眼里一起往外蹦,听得人脑壳都发炸。
覃老司知道,这是鬼在玩“百脸鬼戏”。
这不是吓人,这是要破坛。要是这戏唱到“翻脸”那一节——封神咒就会乱,神位就会空,到时候她就能上他身了。
他忽地起身,抬手一挥,大喝一声:
“藏火鼓——响!”
那口鼓是他一进村就带着的,老牛皮蒙面,鼓腔用的是山中空心鬼木,里头藏着符钉和祖灰,一年只敲一次,只对真正的“神鬼”。
“咚——!!”
一声闷响,像闷雷砸进棺材板子里。不是炸,是沉。
声音一出,整座院子像被人踩住了气口。
那一刻,冉花花的身子突然一抖,像被拽住了脖子皮,整个人往后仰了一下,脸上的笑还没收,整张脸就像冻裂的皮纸,“啪”地一声裂开一道口子。
纸马扑地贴在地上,铜铃自己震了一下,雪地无风,却飞起了一阵灰。

她身子顿住了,不动了,嘴张得老大,一股黑雾从她鼻子里缓缓飘出,绕着藏火鼓盘了一圈,没敢近身。
覃老司走到她面前,手按鼓沿,语气冷得像刀:
“你不是跳神的,你是供过的。你是——麻阳鬼。”
那股黑气“嘶”地一声炸开,四散在空中,像是一点也不想听到这个称呼。
大家也一阵惊呼,麻阳鬼!
相传麻阳鬼,原是龙山一带古土司家中一位妃子,美貌、骄横、心性强,颇得宠爱,亦招人厌怨。
传说她生前因争功邀封,被土司忘封神位,怒而哭闹、撒泼、发狠,最后竟以“地不要人要”的架势逼得土司下诏,封她为“麻阳神”,职掌四湾老林、荆蓬闲地、废庙乱岭——也就是没人愿管、也不该管的那些地方。
土王无奈封她,却没立神位,也没设香案,只是一句“你随便管”,便草草了事。她虽得名,却无堂口、无香火、无愿可还,日久怨气成形,渐而化为“麻阳鬼”——一个带神职的鬼。
传说中“麻阳鬼”,是邪神中最刁顽的鬼,若要动她所管辖的地方,或敬奉不到,无意碰上,她都要怪,使人瘫痪、麻木、半边风、歪嘴、疯癫,很难痊愈。
覃老司不敢大意,立即用镇坛刀在地上划开一道口,摆上香火,烧起黄纸。

这时,只见黑气悬在空中,凝成一个人形——模模糊糊地,是个披发的女人,脸看不清,但头正对着覃老司。
她的声音终于出来了,沙哑、含恨,却不吼不叫:
“他……喝了酒……在我地上屙尿……还唱那种调子……一句句……都冲我来的……”
她指的,是李大汉。
覃老司脸色一沉,转头看向地上的李大汉:“你昨晚都干了啥子?”
李大汉醒了半条魂,嗫嚅着说:“我……我就是……喝高了……经过、经过岩窠罗的时候是屙个一泡尿在地上。”
“你还唱了啥子?”
李大汉脸涨得通红:“我……我……就唱了两句调子……有点荤……”
“是黄调吧?”
李大汉低头不语。
冉花花那边的鬼身猛地一抖,像要扑出来。
覃老司一拦,大喝一声:
“麻阳神,我们认错!认了得行不?!”
他转身朝香案跪下,烧纸三重,点鸡血三滴,拿起白饭、酒和鸡肉,跪地磕头三下:
“今夜,按老规矩来——赔你饭,赔你酒,赔你一张脸。
从今往后,岩窠罗设香供神,春秋两祭,香火不绝。
你要愿意,就收了这气。要不愿意,你来拿我这老命。”
说完,他抓起鸡肉、饭菜,一口口吃了下去。
“都吃。”他吩咐,“不吃,她不信我们赔。”
众人硬着头皮,眼泪鼻涕一块流,把桌上的供品一点点吃完了。
冉花花哆哆嗦嗦地躺倒,脸色慢慢泛白,黑气从嘴里、鼻里、耳朵里飘出来,在月光下散开了。
黑气没再说话,只是缓缓地、缓缓地飘回林子方向,消失不见。
天快亮了。
覃老司坐在雪地上,大口喘气,手指头一直在抖。

三天后,覃老司带着李大汉、冉花花,还有全寨的人,走进岩窠罗。
立香、杀鸡、摆案、设鼓,一样不少。
他亲手把一块黑石刻上“麻阳神位”,埋在地里,上头立了根竹竿,挂了张红布,插了一炷长香。
石碑上写着:
“麻阳神地,香火不得断;调戏不得言;污地不得入。违者,疯病缠身。”
后来,柏香坳那边再没人敢乱走那片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