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纯属虚构

文/编辑:nirvana
上次写《》时,我就觉得——陆苍这个角色,实在太适合写成一个系列。
于是我动了念,打算以短篇推理小说的方式,慢慢铺陈他的故事。每一篇都将围绕奇案与推理展开,不追热血,不靠怪力乱神,只以细节破局,以智识制胜。
故事设定在大明万历年间,朝堂风云变幻,江湖暗流汹涌,而真正可怕的,却往往藏在人心最深处。
陆苍,字子青,民间称他“陆判官”——传说他断案时不怒不喝,只轻轻一语,便叫人无处遁形。是朝廷倚重的能臣干吏,也是贪官污吏的梦魇。
他身边常伴两人:
沈青锋:原是江湖侠客,后来弃剑从仕,随陆苍南征北查,擅轻功与擒拿,是护卫,更是心腹。
张二宝:表面憨直,是陆府的家仆,实则过目不忘,极善察言观色,不少命案中的关键线索,往往出自他的一句“无心之言”。
今天的故事,就从苏州一场突如其来的火灾开始——
壹
万历二十七年的冬天,苏州入夜就结了霜,风一吹,街上连石板缝都透着冷。
陆苍原本打算今日启程。
这趟他奉命外放福建,路过苏州小驻几日。
苏州巡抚陈子贞是他同年,两人少年时一同赶考、中进士,如今官职各有升迁,这次重逢,便结伴几日游园访寺,登船听戏。苏州的灯火温柔,旧友情分,也暖了这几天的江南寒意。
天还没亮,张二宝便在门口打点行李,一边将包袱压实,一边嘴里叨咕:“厚袍子、茶叶、笔记本……老爷的药瓶没落下吧?”
他正忙着,院门“咚咚”敲响。

一开门,陈子贞披着狐裘站在风中,眉头紧锁,鞋面上还沾着没扫净的霜渍。
“陆兄,”他一进屋,语气低沉,“你怕是走不成了。”
陆苍放下披风:“怎么回事?”
“城东那座临时行仓,昨夜子时失火。”
“可有伤亡?”
“无。但烧的是那批刚从暹罗运来的苏木——整整两万斤。”陈子贞咬了咬牙,“都化成了灰。”
屋中一静,连张二宝手上的包袱都没捆紧。
陆苍问:“那仓,是工部管的吗?”
“是。原是行会修的仓,工部借用存货,前日才开始运入。封验还没办,货是堆进去了,由仓曹那边临时派人值守。”
“几点起火?”

“子时前后,有人远远看见仓顶冒烟,喊来兵丁救火。守夜的说一切如常,没闻火味、没听动静,等兵丁赶到,火已经扑不住了。”
“火因查了吗?”
陈子贞摇头:“暂时未明。昨夜无风无雨,天干是干,但仓里没灯没炭,不该自燃。兵丁说火好像是从上头烧下来的,可也没人敢下断语。”
他顿了顿:“货还没封验,账册未清,如今全烧没了。若是工部问罪下来,我这地方官……怕是担不起。”
他看着陆苍,眼中多了几分犹豫。
“陆兄,我知你一向不喜多事。可这事若真有蹊跷,我一个做地方的也查不出真底细。你若肯帮我去看一眼,看看——到底是巧合,还是……另有因果。”
陆苍沉默了一瞬,披上披风。
“二宝,靴子。”
张二宝赶紧将靴子送来,提着包袱跟在身后。
屋外角落,沈青锋已经立起身,衣袖微扬,眼神警觉。
“走吧。”陆苍说,“去看看那堆灰。”
贰
城东码头外的那座临时仓库,此刻只剩一地焦黑。
晨光里,残木堆上薄霜未化,几名工部书吏正围着灰堆翻找,还带着些昨夜扑火时未洗净的烟灰。
陆苍、沈青锋、张二宝三人步入火场,脚下是咯吱作响的灰木和烧溶的铁钉。
“仓库是三日前才开始堆货的,”陈子贞跟在后头,“封验没来得及办,昨晚子时就出了火。仓曹说,值守的人是他派的,一切按例查了门栓灯火,无异样。”
“当时仓内有灯?”陆苍问。
“没有,按规定不能点灯。货堆底下铺着防潮草料,顶上有天窗,但常年关闭。”
张二宝皱着眉,小声道:“没火也能着起来?这草也太憋屈了……”
陆苍没有回应,他已俯身在焦土中翻检。一堆灰屑之下,他先后从烧断的木料缝中取出:
一截烧焦的红绳头,上面有半枚残封;一块变形的铁扣,似是箱锁上的一角;一片翘起的木片残边,上面附着一层像是燃油痕迹的薄油渍;还有一根几乎被烧成黑炭、但末梢仍泛绿的羽毛。
他动作轻柔,每一样都用帕子包好,像是出于一种习惯,不显得特别。
“这些都要收着?”张二宝在一旁小声问。
“都收着。”陆苍答。
“这些不都是烧焦的破烂么?”张二宝挠挠头,“您也太……”
沈青锋没说话,他在仓顶一角来回巡视了几遍,目光落在天窗焦黑边缘上,终于开口:
“火是从上往下烧的。屋顶塌得早,火压得快。”
“有人看见火光先从上头出来。”陈子贞补充,“不过火势太快,没人能说清是先着顶还是先着地。”
陆苍站在灰堆中,神色淡淡。他望了望东边已被烧穿的屋脊,灰光中,一道残梁孤独地立着,像断骨。
“灰烬下面的货箱,都已经散了?”他问。

“是。”一名工部书吏走过来回道,“只剩些编号铁片,有些掉进灰里捞不出来。那批货封得还不全,编号不完整。”
陆苍没有多说。他把帕子包好,起身。
“回去吧。”
“你觉得这火是怎么起的?”陈子贞忍不住问。
“仓里的灰,不会说话。”陆苍答,“但我回头问问,那些烧成灰的东西,有没有在火着之前,发过声。”
他说完便转身离开,沈青锋随后而行。
张二宝抱着包袱小跑两步追上,嘴里小声嘀咕:“这都能捡一兜子回来,也不知道哪样才是有用的。”
陆苍没有作声,帕子在他怀中,轻得几乎没有重量。
可其中有一样,终究不是烧尽的废料。
叁西厅里,坐满了人。
案子未结,仓库烧成灰,文武两班、行会代表、仓吏小卒、巡防头目,全被叫了来。
没等陆苍开口,底下已经吵开了。

“仓是干木结构,堆得密,又是天干风急,火从屋顶烧下来也正常!”
“仓顶裂缝年久,万一积了草絮,风一吹、热一烘,不也能着?”
“说到底,还是守夜人巡得不勤。若是早点发现,怎会烧得一根不剩!”
“我听说有人为了驱老鼠,会在角落点些香。要真是那香头没灭透……”
“哼,说不定是哪个小吏偷懒睡着了,半夜点了个炉子取暖,也不是没可能。”
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离谱。
张二宝听得心烦,嘀咕一句:“这比听评弹还热闹呢。”
沈青锋没理他,只冷冷盯着堂下,像在筛每一个说话人的表情。
众人正吵得热闹,一名书吏悄悄走进来,凑到陈子贞耳边低声道:“巡抚大人,仓货之主周太昭求见。”
陈子贞微微一愣,看向陆苍。
陆苍轻声道:“请进。”
不多时,一人缓步踏入堂内。

来人年在四旬上下,一身褐色绸缎袍服,虽没佩饰珠玉,但整洁利落。他目光沉定,神情坦然,在众目注视下走至堂前,拱手作揖:
“禀告巡抚大人,昨日之火,烧毁仓中之货,乃我商号全责。虽未封验,我心内不安,特来协助调查,求个清白。”
陈子贞道:“周掌柜识理,令人敬佩。”
陆苍目光平静:“你昨夜何时离开仓库?”
“酉初货卸完毕,我便离岸登船,随后赴西城张宅赴宴。”周太昭答得从容,“宴席持续至夜半,在张府留宿,今晨方知火情。”
“张宅何人可作证明?”
“张员外与夫人,还有三位文友,皆在座。可随时唤来作证。”
陆苍不动声色,只随口问道:“你是登船离开?”
“正是。船仍泊在仓边,货尚未全数卸完,掌舵与看守之人仍留船上。”
“你之后,可曾返回过船?”
“并无。”周太昭答得很快,“自赴宴起,一直未离张宅。”
“仓中货物,最后是谁封的?”
“是我。”他神色如常,“我向来谨慎,最上一排箱子是上等货,我亲自封钉。”
“旁人可作证?”
“有,我的副掌和两名随工。”
他顿了顿,又道:“仓毁如此,在下虽未涉过失,但愿自掏赔银五万两,以免朝廷为难。”
他语气诚恳,毫不含糊,眼神里甚至带了点愧意与骄傲,仿佛是在说:我是个有担当的好商人。
堂中一时间静了下来。

陆苍没有答。他只是凝视着对方良久,然后淡淡点头:
“难得周掌柜如此仁义,但是货你已入库,责任并不在你,对了,劳烦你把张宅宾客名册、宴席菜录、当夜起居人等,烦请一并送来。”
“谢大人。”周太昭再次行礼,退出堂外。
周太昭退场后,堂中一时间静了下来。
陆苍站起身,走向窗边。晨风透进来,带着一丝焦木与寒意。
他没说什么,只盯着天边那抹薄灰,沉默许久。
然后转过身,语气平淡:
“明日申时,再去仓场一趟。”
“有些灰,还没散完。”
肆第二天下午,天阴着,风有点冷。仓库的火已经灭了,可地上还是黑漆漆的,灰扑扑一片。
陆苍带着沈青锋和张二宝又来了。
他们站在烧过的仓场边,望着那一地灰烬。
张二宝小声说:“老爷,这地都快踩成土了,咱们还看得出点啥来吗?”
陆苍没说话。他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一个包着布的包袱,打开后,几样从火场捡回来的东西就露了出来:

一截红绳头,一块烧得弯了的铁扣,还有一块焦黑的木头。最上面,是一根烧得半焦的小羽毛。
张二宝一看羽毛,撇撇嘴:“这不是烧鸟剩下的吗?火这么大,能剩这玩意儿?”
陆苍拿起羽毛,在手指间轻轻转了转,忽然低头凑近闻了一下。
他眉毛轻轻一动。
“有味道。”他说。
沈青锋皱了皱眉:“不像庙里烧的那种香。”
“不是。”陆苍点头,“这种味儿很特别,像药,又像香。”
他说着,把羽毛包好,又拿起那块木头。
这块木头有点奇怪。一头焦黑,另一头却还能看到些红褐色的粉末,看上去像是被人涂过什么东西。
陆苍刮了一点粉末下来,用干净布包好。
“老爷,这块木头怎么烧得怪怪的啊?”张二宝看着说,“头上烧透了,底下反倒轻。”
“说明它不是火自然烧上来的,而是从头上烧下来的。”陆苍说。
他站起来,望向仓库边上那堵焦黑的墙和破了的天窗。
“这块木头,是放在最上面、最边角的位置的。”他说,“但它没有编号,也没封印,不是仓库里的正式货物。”
“那它怎么会在那儿?”张二宝一听,眼睛睁大了,“谁放进去的?”
“还不知道。”陆苍望着灰堆,声音低下来,“但它的存在,不太对劲。”
“你们想啊,如果有人想让火从顶上开始烧,放这么一块特别容易点燃的香木在最上头,不就刚刚好?”
张二宝听得有些发毛:“老爷……你的意思是,这不是起火,是……点火?”
“现在还不能确定。”陆苍说,“但这个地方,这块木头,这股香味,都不像是意外。”
他看了眼天色,道:
“明天去香料铺一趟。”
“看看这种香,到底是什么,有没有人认得。”
伍通贵坊南头的“德春香行”,三代做香,老掌柜汤老人年近七旬,是城里最懂香的老鼻子。
铺里一向安静,今日却来了三位不寻常的客人。

陆苍将帕子中的香灰包展开,递给汤掌柜:“请掌眼,这香……您认得么?”
汤掌柜接过纸包,凑近一嗅,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这不是本地香。”他沉声说,“也不是市面常见的沉香、梅香。”
他顿了顿,又道:“这是暹罗传来的‘无惧香’。香苏沉树皮混入树油而制,焚时香气浓烈,久闻则头重眼花,动物尤其受不得。”
“你这儿卖过?”
“早年收过一小批。”老掌柜缓缓点头,“是南洋船商带来的,说那边王廷祭祀、巫人通神之时才会用。香气有致幻之效,非正用之香。”
张二宝听得目瞪口呆:“这……这不就跟下蛊一样了?”

陆苍神情一凛,忽然想起几年前在岭南查案,一夜住在山林寨中。山民夜祭焚香,说是“招梦”,香味微甜却呛,他整夜不能成眠,脑中幻声不止。那香,便是这种味。
“香苏沉本身不是禁品,”汤掌柜继续说,“但这等重配的香,不适宜家用。我只存了两年后来见无人问津,也就丢去了,近年已无人再问。”
陆苍轻声:“多谢掌柜。”
三人出门,寒风扑面,街角吹得纸屑乱飞。
陆苍望着远方低压的灰天,沉默片刻。
“走,”他说,“去仓边码头——”
陆码头风大,吹得旗幡猎猎作响。
陆苍、沈青锋、张二宝三人沿着苏州城南的水运码头缓步前行,沿途是来往商船、卸货工人和坐在茶棚边闲聊的老船户。
他们已经问了三处船务登记点,找的不是人,也不是船,而是一件东西——从暹罗运来的货。
“查香不能只查香,”陆苍低声道,“要查香从哪儿来的。”
“暹罗。”沈青锋应声,“那批香苏沉,也只能从那边来。”

张二宝左看看右看看:“可这码头船这么多,咱又不是查私盐的,怎么找得着?”
他们拐进一家老字号船帮的会馆,桌边正坐着一个登记小吏。
“你们问的是从暹罗回来的货?”小吏翻了翻登记薄,“最近一月里,从暹罗回来进城的,一共三艘。前两艘是走私香料,进的是私货渠道,已被小的们扣押;最后那一艘……是周太昭的船,正经货,苏木。”
“那艘船现在何处?”陆苍问。
“没走。”小吏低声说,“听说他货烧了,剩下点空箱子还没清,船就搁那儿没动。”
“在哪儿?”
“南码头仓角那头,靠柳树下。”
陆苍转身快步离开,沈青锋和张二宝紧随其后。

穿过栈桥和堆货小巷,不多时,他们远远就看到了一艘中型货船,半边身子藏在柳树后。帆已卸,船舱紧闭,无人看守。
陆苍站定,望了望船身,又看了看它与仓库之间的距离。
“火灾那晚,这船就在这儿。”
小吏点头:“无人动过。”
他们跳上甲板,绕进船舱。船舱本应清空,但角落却残留着些许杂物。船板缝里,有几根细长翠绿的羽毛,颜色熟悉得很。
“老爷!”张二宝指着船尾低呼,“你看那儿!”
一口旧箱子半开着,里面铺着布垫,上面有细小爪痕,还有碎屑和一道道啄穿的破洞。
“这不是……鸟笼吗?”
陆苍走近,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扑鼻而来。他手指在布上轻抹,指腹上带出一层淡淡的黄褐色粉末。
他轻轻嗅了嗅,点头:“香苏沉。”
忽然,“扑棱棱”一声响,舱壁后传来轻响。

他们循声望去,只见一只鸟从船篷后的暗格中蹦出来,翅膀抖动,站立不稳,神情慌乱。
它眼神涣散,羽毛凌乱,爪子上隐约有啄伤和血点。
张二宝瞪大眼睛:“这是什么鸟,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翠玉鸟”陆苍沉声道,“之前我在岭南断案时刚好见过,暹罗特产。”
陆苍蹲下,伸手将鸟托起。鸟很轻,像失了魂一样趴在他手心,胸口微微起伏。
他望着这只鸟,陷入了沉思。
猛然陆苍一震,喃喃道:“难道是这样?”
沈、张二人忙问怎样?
陆苍不搭话,将那支鸟交给张二宝,道:“速回府衙,我有话问子贞!”
柒苏州府衙后厅,茶香未散,纸墨犹新。
陆苍站在长案前,沉声问:“子贞,我要了解,这批苏木进仓的全部流程。”
陈子贞点点头,吩咐随吏取来三本账册,亲自翻开。

慢慢说道:“这批苏木,是朝廷定向拨款三十万两银子,由周太昭商号承办,自暹罗采买,预定五万斤。实到五万三千余斤。”
“货到之后呢?”陆苍问。
“船靠码头,由工部三名验货官联合行会,按规抽样查验。”
“抽样?”
“按十比一之比,从头部、中部、尾段各抽一批。”陈子贞顿了顿,“头段由周掌柜亲自送入,木色通红、香气清透,属上品。”
“验后如何?”
“三人合议,此货为上选,准许入主仓。”他翻了页,“其余部分,由周掌柜亲自签呈,请求一并入仓存放,后续验补。”
“准了?”
“我准了。”陈子贞神色沉重,“当时见头货品质极高,加之时间紧迫,又见其主动请责、承诺若验不符则自赔,遂批了。”
陆苍轻声道:“也就是说——那四万多斤货,其实没有完全验过?”
“只抽了三成。”陈子贞苦笑,“看样全优,谁也未细查。”
“然后便入仓?”

“对。由周掌柜亲送官库,验货官、工部吏、行会员在场监卸。货入后,由我封印仓门。次日,仓钥交还工部,存入官府。”
“也就是说,”陆苍缓缓道,“从那日起,货物就不归周掌柜管了。”
“正是。”陈子贞点头,“他全数交清,主动卸责。”
张二宝在旁听得一脸佩服:“这……那他还真把事办得体面周全!”
陆苍却没笑。他垂眼望着案上的货物分单陷入了沉思。
捌
苏州府衙大堂,两旁朱红立柱高耸,门窗皆闭,灯火微动,气氛肃穆。
堂下列座不止官员,更有苏州几大行号的东主、各大世家子弟,以及城中声望极高的士绅老先生,皆受巡抚私信请至。
一旁不远,周太昭负手而立,面色平静,气度如常。
陆苍不急不缓,自大堂缓步走至正中,环视一圈众人,语声平稳:
“各位今日齐聚,是为了一桩‘已结’的火案。”
他停顿片刻,扫视四座:“火起于仓,毁去两万余斤苏木,仓封于官,物由商人交付,验货有章,签字在案。”
“似乎已无可追问。”
“但这几日走访之后,我越发觉得,这不是一场单纯的意外。”
他语气微转,字字清晰:“一桩看似‘天灾’的焚仓之事,其背后,藏着一套精准缜密的手法。”
“诸位——今天听我陆某讲个故事。”
堂内安静,有人神色微动。
陆苍缓步而行,如说书人一般:

“事情的起因是苏州的一位商人,奉命远赴南洋,采买苏木五万斤。可他途中起意,只用十五万两买了一万斤好货,两万斤劣货。剩下十万银子,他另作他用。”
“回国之后,他心中有忧——若将假货送入官仓,被人验出,罪不容诛。”
“于是,他便先送一批好货,请工部验货三人抽查。好货在上,劣货在下。抽样者一看皆优,便放松了警惕。”
“他顺势请愿——愿将余货全数入仓,三日后再封册补验,若有不实,自愿赔银。”
“官府被他的‘坦荡’感动,应允了。”
“货入仓,仓门封,验官退,钥匙交。”
“从那一刻起,他就从这五万斤货上——抽身了。”
陆苍顿了一下,目光凌厉,语声微沉:
“然后,他做了一件事。”
“放火。”
众人哗然。
周太昭眉头微动,仍未言语。

陆苍道:“这火,从仓顶烧起,起点是一块未登记的木料。木头上,有香苏沉残粉,有鸟羽,有油脂干料。”
“我查到,香料来自暹罗,是翠羽鸟最为敏感的一种。一闻此香,鸟即躁动发狂,啄物不止。”
“那晚,他设下香引,将鸟困于船中,用香绳定时。香燃至断,鸟群受刺激飞出,从仓顶天窗扑入,直击香源。”
“香源之下,是早布的引火料。”
“于是火起,仓毁。”
“账册中未验之货,一夜成灰。真货交过,假货烧净,银子安然,他人不疑。”
他抬手一指,张二宝从侧堂抱出鸟笼,掀开帘布。
里头,是一只翠羽鸟,羽毛焦黄,尚未痊愈。
“这就是那场火中——他遗漏的最后一只。”
“它卡在鸟笼缝中,未能飞出,也未能被带走。”
“正是它身上的香粉、爪伤与焦羽,揭开了整桩案件的线索。”
“我们据此查验了船上残痕,又访香料铺账目,发现这批香苏沉,正是月前由其商号派人购入。”
“货物调包、香粉设局、鸟为火引——这是一场完美而阴险的局。”
他顿了顿,转身看向周太昭。
“周掌柜——”
“你难道,不想说点什么吗?”
众人目光齐齐落在那位苏州赫赫有名的大商人身上。

周太昭神色终于崩散,眼角轻轻一抽,似苦笑,又似叹息。
“我自问……算得够细。”
“官府抽验、仓门封锁、火起时辰……每一环都布得妥妥当当。”
他抬眼看着陆苍,眼神复杂,带着敬意,也带着几分怨恨。
“我只是……没算到你。”
他顿了顿,喉头微动:
“原以为天下破案靠巧合,未想你这人——专破巧合。”
他终于跪下,身躯沉沉落地,如山崩塌。
“这局我输了。”
“陆判官,人家说你查案不动刀兵、只用一张嘴。”
“如今我信了。”
他低下头,缓缓道出最后一句:
“你一开口,我便已无路可退。”
晨雾辞苏案结的第二天清晨,苏州初霁,天光才破。
巷口青石微湿,瓦檐滴水未干,一缕薄雾未散,城中犹在梦里。
陆苍牵马出了府衙,披风一披,回头望了一眼高墙朱门。
张二宝跟在后头,怀里抱着那只翠羽鸟,睡得正香。
沈青锋已骑在马上,马蹄轻踏,一声不响。
“还真不多留几日?”张二宝低声问。
“人一多,话就杂。”陆苍笑笑,“案破便走,这是规矩。”
“那这鸟……”
“等它伤好,就放生。”
“它是证物啊。”
“罪已成,证已无。”
陆苍轻轻抚了一下鸟笼,像是为它拂去一场噩梦。
马蹄声响起,三人沿着南门古道缓缓离去。
有人早起挑水,见他们过来,微愣片刻,忙让出路来。
天边微光洒落,照着三骑远去的背影。
苏州新一日开始了。
而他们,早已走进下一个未解的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