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抟掀须一笑道:“我倒是真想和道兄印证几招,不过今日不是时候。来日老道请你到我七星岩玄风观来喝茶,咱们再仔细切磋如何?”
鲁公严道:“你那双脚是天王老子也管不住的,我哪里知道这次被你跑了,下次又去哪里找你?”
陈抟道:“不会。我以前居无定所,乃是性情所致。如今我年纪也大了,游戏风尘的事就轮不着我老道去做啦。这世界是他们小辈们的世界,我老头子去凑什么热闹?我答应你的事,就一定做得到。半年以后,老道在玄风观中恭候你的法驾光降,如何?”
鲁公严想了想道:“我从沙陀王军中辞职后,一直在河套地方云游,最近才回来。江南风物老僧却是无由得见。既然如此,我就跟你走,到你的道冠里住上几年,吃你的喝你的,看看你心疼不心疼?”
陈抟哈哈大笑道:“上人肯往山居,老道自是求之不得,既然如此,就请你跟我走吧!”原来鲁公严乃是居住在回鹘的汉人流民出身,以俗家弟子半路入室在吐蕃三教出家做了喇嘛。吐蕃三教给弟子取法名并不一定轮班排辈,鲁公严是汉人,在吐蕃和回鹘生活多年,做了喇嘛之后也一直延用自己的俗家名字,他的法名反倒只有他吐蕃的同门才记得了。他与陈抟年岁相当,那年云游到九华山,偶然听九华山观音禅寺的住持说起江南人物,才知武当山下的陈抟贤圣博学之名,于是慕名前往拜访。
那时沈慕禅才是个六七岁的孩童,就见过鲁公严与陈抟的比武斗剑。鲁公严在陈抟剑下输了三招,引为奇耻大辱,回到吐蕃闭门苦练多年,后来却再也寻不着陈抟的下落。他有心激陈抟出来,于是号称“天北第一僧”,与陈抟的绰号“南派第一剑”对立,并在李克用的沙陀军中做过多年的军机参赞。没想到他没把陈抟激出来,反倒名气越传越大,真正地坐实了“天北第一僧”之名。
鲁公严道:“我老僧现在不一定要和你动手,不过有人倒是巴巴地追来了。”
只听林中脚步碎碎,有人喝道:“偷经的小贼给我站住!”此时天光已经大亮,沈慕禅回头一看,见树林中红影一闪,一名身材庞大的僧人疾步赶来,见五人站在山坡上,不禁一愣,喝道:“哪个是偷经的小贼,站出来!”
陈抟手抚长须,冷冷地道:“公严道兄,这个僧人可是名叫天蒙禅师,是吐蕃伽楞寺的僧人?”
鲁公严道:“老道士眼光不错。”
陈抟冷笑一声道:“我早想找他,他倒送上门来了!”
鲁公严一愣道:“此言何意?”
陈抟道:“公严道兄可记得四明寺的住持大师了空上人?”
鲁公严点头道:“当然记得。老僧曾受了空上人点拨,受益匪浅,你这一问有古怪,是什么意思?”
陈抟道:“这厮为了一本拳经偷入四明寺中,将正在病中的了空上人活活以内劲震死。我找他多年未见,谁知他自己送上门来。这人可与你有什么瓜葛?”
鲁公严怒道:“放屁!我可是什么人都交得上朋友的么?这害死了空上人,当真死有余辜,是你臭道士出手还是让老僧法掌度他往极乐世界?!”陈抟哈哈笑道:“了空上人是我的好友,却与你没太深的交情,既然贼子就在眼前,还是让我老道士活动活动筋骨,就不劳你亲自出手了!”
那红衣喇嘛天蒙禅师桀桀怪笑道:“佛爷出来追赶偷经的小贼,想不到一网打着大鱼!”忽地腾空飞起,宛如平地起了一片红云,猛地向陈抟当头罩下!沈慕禅站在最外的位置,反手一剑,嗤地一声,天蒙禅师袈裟收势不及,被他紫麟剑剖了个口子。天蒙禅师乃是用剑的高手,见沈慕禅手中宝剑寒光凛凛,剑身宛如覆着一层淡淡的青气,知道是口宝剑,艳羡不已,左手一探,风声呼呼,两指如钩,刷地向他剑刃上抓来,猛觉肋下一麻,脚步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只听陈抟道:“慕禅退下!”沈慕禅只觉眼前一花,陈抟已是飞身上前,双掌一按一拍,天蒙禅师只觉一股大力迎面扑来,脚步不禁一个踉跄,凌空倒翻,倏地从僧袍下取出一口宝剑,刷地向前一指,刺到陈抟掌心。但眼见他锋利的剑尖触着陈抟掌心,却如同刺着一块透明的牛皮,再如何催动内力,哪里还能再刺进半分!
只听陈抟道:“慕禅你听着,为师在这一年中又得新法,命为‘两仪飞环诀’。这门武功的招法虽已固存,但招式发出,却随乎人心,出手高低、进出、攻守之际,以意在境先,你看着!”反手一拨,手臂微伸,有意无意划了个圈子,天蒙禅师遇着他手上发出来的无形劲气,宝剑几乎脱手而飞,庞大的身躯在原地连转了三四个圈子,才能停地下来。天蒙禅师到了此刻,才知“南道北僧”名无虚致,大惊之下连退数步,倏地一剑,快如闪电,刺到陈抟胸口。
陈抟伸出两指轻轻一捏,已将他剑锋捏着,便任天蒙禅师有触山扛鼎之力在身,也是无法动摇分毫。只听陈抟又道:“无形之力,发自有心,欲左而左,欲右而右,欲上而上,欲下而下,刚劲进击,如长鲸之吸虹,柔劲挫敌,似老牛之反刍!”内劲一吐,天蒙禅师手腕如着雷击,宝剑擦地一声坠落下地,插进土中半截,人也退出六七步远。只听陈抟森然道:“了空大师一生与世无争淡泊名利,想不到这样一个世间高士、佛门大德,竟会丧在你这粗鄙匹夫掌下!”
天蒙禅师投靠李克用,入主太极院,极为自负,但此刻面对陈抟,却宛如三岁孩童直面一名年富力强的壮汉一般,不但毫无希望可以从对方手下走得过十招,就连有没有命回去向沙陀王复命,也都还是问题,当下心中暗暗发毛,暗道:“是与不是,就在这几招!”大喝一声,运起掌力,恶狠狠一掌向陈抟当胸劈下!
但见陈抟嘿嘿冷笑声中身子微微一摆,天蒙禅师裂石开碑的两掌,尽数落空,腰间一扭,双掌举重若轻倏地按下,天蒙禅师前后左右四路,都在他双掌掌力笼罩之下。这两掌看似简单之极,但他转身挥手之间便将掌力发出,轻如鸿毛重若泰山的掌力却是并非人人都能运用得如此神妙,鲁公严看了不禁暗暗佩服道:“我精研武功多年,恐怕也未及这老道士大半。”此刻天蒙禅师只觉双臂肩头宛如压上了一座小山,掌力急催,苦苦撑持,哪知他刚猛无匹的掌力甫一发出,却宛如泥牛入海无声无息,再催掌力,对方掌力却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身躯一倾,陈抟掌力忽如长江大河磅薄而至,只听天蒙禅师大吼一声,庞大的身躯宛如一个打足气的大皮球被震得凌空飞起,头下脚上落下地来,大大的秃头竟直插入土,顿时寂寂无声。
陈抟收掌,叹口气道:“若不是看在了空大师的份上,我老道士今日也绝不至于下此狠手!”
鲁公严佩服之极,双掌合十道:“善哉,善哉。老道士为武林除害,功莫大焉,功莫大焉!”
沈慕禅道:“师父,太原的追兵随后就到,我们还是赶快走吧。”
陈抟点头道:“你的妻子呢?”
沈慕禅暗暗伤感,道:“她婚前就说过不会跟我走,连我的女儿,她也一起带走了。”
陈抟叹了口气道:“这女娃子怎么如此想不开?我正要带她离开太原,她倒先走了一步了。江湖浩瀚,慕禅你以后再用心去找她吧。她的身世已经够苦,你不能对不起她。”沈慕禅点头道:“弟子谨记师父的教诲。山下就是太原城郊,咱们快去吧。”
一行人匆匆下山。原来沈慕禅已打定了主意要在今日离开太原,去太极院“上班”之前,已是做了准备,定下了一辆大车,准备给百花公主母女俩乘坐,不想离开太原时,大车空在,伊人不见,心中不免欲见伤感。雷传亨安慰他道:“沈兄不必伤感,百花公主也是久惯江湖的人,带着女儿自会考虑安妥。我雷门在江湖中也有些眼线,这件事就交在兄弟手里了。”
沈慕禅点头道:“多谢雷兄。”问车行把式又多雇了两辆车,离了太原,往江南道上来。
一行人在道上且行且宿,半个月后,终于到了武当山下,弃车上山。鲁公严与陈抟并肩而行,鲁公严有较技之心,真气运集,两人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御风而前,但无论他如何催动内力,陈抟始终面带微笑在他左右,或前或后,寸步不离,两人一路疾行,一路发出长啸,云雾迷茫中但见两人身影越走越快,宛如两道魅影,足不沾地,一闪而过。沈慕禅手拉雨秀,也是走得不疾不徐,始终在二人身后四五丈远,三个后辈中雷传亨内力稍逊,最后一个到达玄风观前。
但见鲁公严与陈抟四手相握,哈哈大笑。这一笑,竟笑了出南北两位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武学大宗师,陈抟以自悟的内家气功原理以及道家冲虚圆融之道,创制出了辉煌后世的南武当“麻衣派”的神妙武功,鲁公严则继陈抟之后,广见博纳,最终将吐蕃三教与自己多年精研所得传于世间,成为照耀千古的佛门“法轮圆藏”武功的开山祖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