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寒冷的冬夜，我又一次坐在县医院的走廊里。刺鼻的消毒水味道钻进鼻子，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儿子小宇在急诊室里，护士正在给他包扎伤口。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来医院了。

“都是你这个当妈的不会教育孩子！”婆婆张兰芳坐在我旁边的长椅上，又开始了她的数落，“建军要不是喝了点酒，能动手打孩子吗？还不是小宇太调皮了！”

我低着头，不想跟婆婆争辩。这么多年了，在她眼里，所有的错都是我的。儿子淘气是我教育无方，丈夫酗酒是我不会照顾人，家里的柴米油盐我样样不精通。

今天晚上的事情还在眼前晃动。张建军又喝得醉醺醺地回来，走路都摇摇晃晃。小宇正在写作业，不小心把水杯碰倒了，水洒在了张建军的裤子上。

“你这个兔崽子！”张建军抄起桌上的烟灰缸就砸了过去。要不是小宇躲得快，这一下就砸在脑袋上了。即便如此，烟灰缸还是擦破了他的胳膊。

“建军，你喝醉了，别动手！”我冲上去抱住儿子。小宇吓得直哭，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滚开！”张建军一把推开我，“这个小兔崽子就是欠收拾！”

“你个杀千刀的！”我第一次对着张建军喊出这样的话，“你有本事打我啊，打孩子算什么本事！”

婆婆闻声赶来，看到这场面，又开始数落我：“你这个当妈的，怎么说话呢？他爸打他两下怎么了？这叫管教！现在的孩子，就是被你们这些年轻人惯坏了！”

我抱着哭泣的小宇，心如刀绞。

记得八年前刚认识张建军的时候，他是多么本分的一个人啊。那时候他在建筑工地当工长，每天起早贪黑地干活。他说：“梦洁，等我再攒两年钱，咱们就结婚，买房子。”

他的手掌粗糙，满是老茧，但总是轻轻地牵着我。下班后，不管多累，他都要送我回家。有时候下着小雨，他就把自己的外套披在我身上。

那时候的张建军，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婚后三年，他觉得在工地干活没出息，就跟人合伙开了个建材店。没想到合伙人卷走了钱跑了，留下五十万的债务。从那以后，张建军就开始借酒消愁，整天醉醺醺的。

“建军不容易。”婆婆总是这样说，“他是个好男人，就是这两年遇到些困难。你要多体谅他。”

体谅？我看着急诊室的灯光，苦涩地笑了。我何尝不想体谅他？可是他用拳头教育孩子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们的感受？

“妈，孩子包扎好了。”护士推开门，小宇胳膊上缠着纱布，眼睛还是红红的。

“谢谢护士姐姐。”我牵着小宇的手，准备回家。这时候手机响了，是隔壁王嫂子。

“梦洁啊，你们家又吵架了？要不要报警啊？”

“不用了，王嫂子。没事的，都是自家的事。”我强忍着泪水说道。

王嫂子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就是太善良了。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我知道不行，可是除了忍耐，我还能怎么办？我在幼儿园当老师，工资不高，根本养活不了我和小宇。更何况，我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有一天，张建军能戒了酒，变回从前的那个他。

回到家，张建军已经醉倒在沙发上。他的手机掉在地上，屏幕还亮着。我弯腰去捡，忽然看到解锁界面：请输入密码。

我鬼使神差地输入了小宇的生日：0825。

“滴”的一声，手机居然解开了。我愣住了，没想到张建军的手机密码会是儿子的生日。在他酒后打骂小宇的时候，他还记得这个日子吗？

手机相册里有三个视频，最新的一个是三天前拍的。我点开第一个视频，画面里是医院的病房。一个老人躺在病床上，张建军跪在床前，泪流满面。

“王大爷，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小明的。您当年要不是收留我，我早就饿死街头了。这些年，您就像我亲爹一样。。。”

我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位王大爷的存在。视频里的张建军，脆弱得像个孩子。

第二个视频更让我震惊。画面上是一个存折，每个月都有5000元的存款记录。备注写着：给小明的生活费。这些钱，都是张建军打零工挣来的。

原来那些夜里不回家的日子，他不是在喝酒，而是在工地上打零工。那些深夜里的酒气，是他用来掩饰疲惫的伪装。

最后一个视频，是张建军自己对着手机拍的。他喝得醉醺醺的，眼睛却异常清醒。

“梦洁，对不起。。。我是个没用的男人。欠下的债不是因为合伙人跑了，是我借钱给王大爷治病。他生了癌症，我实在看不得他受罪。。。”

“我配不上你们娘俩。每次看到小宇被我打哭，我都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们，我就只能借酒消愁。。。”

看到这里，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原来这些年，他一直在背负着这样的重担。那个曾经阳光灿烂的男人，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

我偷偷查到了王大爷的住处。他的孙子小明今年才十岁，父母早年就去世了。张建军说得没错，要不是王大爷，他可能早就饿死街头了。

“婶子，我叫小明。”小男孩怯生生地说，“建军叔叔对我特别好，每个月都给我零花钱，还经常来看我。”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婆婆为什么总说张建军是个好男人。因为他真的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只是把所有的苦都往自己肚子里咽。

第二天晚上，张建军又在喝酒。我走过去，把手机里的视频放给他看。

“梦洁。。。”他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对不起，我不是个好丈夫，也不是个好爸爸。。。”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我也哭了，“我是你的妻子啊！”

“我怕说出来，你会看不起我。我欠了那么多债，还要照顾王大爷家的小明，我觉得自己太没用了。。。”

这时候婆婆也走了过来，看完视频后，她也落泪了：“傻孩子，这些事你为什么不早说？”

“妈，我。。。”张建军把脸埋在手掌里，“我对不起你们。”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三口抱在一起痛哭。小宇也哭了，他说：“爸爸，你别喝酒了，我会好好学习的。”

张建军答应去看心理医生，戒酒。我开始做微商，分担家里的重担。这条路很难走，但我们决定一起走下去。

窗外的雪还在下，我看着飘落的雪花，忽然想起那句话：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背负着自己的苦难。

可是为什么要用伤害最亲近的人来发泄？原谅一个人很容易，但要治愈一颗受伤的心要多久？我不知道这个严冬什么时候才能过去，但我知道，我们一家人会一直相互扶持，直到春暖花开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