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有两件事,是周围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是重情重义,将亲弟弟的遗腹子视如己出,为其殚精竭力,甚至“献祭”了自己的整个小家。
二是行为古怪,只要一喝酒,就喜欢跑到他那个早逝的弟弟坟头上,整宿整宿地唠嗑。
奶奶临终前,单独将哥哥李锦安叫了进去,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等他红着眼,从奶奶的房间里出来,我们再进去时,奶奶已经意识不清。
她嘴里却一直喊着:“幺儿,我的幺儿,对不起啊……”
奶奶口中的幺儿,是我素未谋面的叔叔,我爸的亲弟弟。
叔叔是二十多年前,喝农药走的。
关于叔叔的话题,是我们家里的禁忌。
奶奶的葬礼上,几个姑姑哭得几乎昏厥过去。
只有爸爸沉默着,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披麻戴孝跪在灵堂前,神情麻木。
奶奶的头七刚过,哥哥就收拾东西回了他工作的所在地,南方的一座城市。
临走前他欲言又止,眼神特别复杂。
爸爸站在边上,像做错事的孩子般,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
奶奶下葬后的几个月里,爸爸整天醉生梦死,一副完全放飞自我的模样。
有好几次,我都是在小叔叔的坟头边上,找到躺在地上满身酒气的他。
别人都说爸爸是因为奶奶的离世,打击太大,才会变得如此颓废和荒唐。
他们却忽略了奶奶的坟墓,就在小叔叔的边上。
我爸去看望的,一直都是小叔叔。
我再次找到他时,他正坐在小叔叔的坟头前,满身酒气,哭得稀里哗啦。
从我有记忆以来,我爸一喝醉,就喜欢到小叔叔的坟头,整宿整宿地唠嗑。
爸爸看到我来了,拿着酒瓶子非要我碰杯,与我称兄道弟。
我既扛不动他,又劝不住他,干脆坐下来,陪着他一块儿疯。
那晚,爸爸说得最多的是“对不起”这三个字。
不知道他这句对不起,是对我妈说的,还是对我说的。
“锦欢,你来了啊!爸爸这辈子算是这样了,我最亏欠的是你们母女……
“锦欢,对不起啊!爸也没有办法,别恨爸爸,好吗?
“也别恨你哥……”
恨?曾经我是真的恨。
我童年的不幸,大部分原因,都来源于我这位好父亲和哥哥李锦安。
我背过身吸了吸鼻子,眼角的余光,看到他那张布满岁月痕迹的脸,心陡然又软了起来。
哥哥,不是我的亲哥哥,他是小叔叔的儿子,是个遗腹子。
小叔叔年轻时有些不着调,十八九岁那会,成天和一群无所事事的人混一起。
后来因为偷窃罪,被判了一年零六个月。
蹲过局子后的小叔叔,好像一夕之间长大了。
出来后痛改前非,跟着人踏踏实实在市里找了份工作。
23岁,经人介绍娶了小婶婶。
两人相互看对了眼,很快就摆了酒,领了证,做了一对合法夫妻。
小婶婶过门后,小叔叔听别人说养鱼能挣大钱,心动了。
他兴致勃勃辞了原来的工作,拿出这些年的积蓄,想着找奶奶再借点,弄两亩鱼塘试试水。
这事却遭到了奶奶的强烈反对。
奶奶觉得养殖风险太大,不如老老实实给别人干活。
奶奶骂小叔叔,好高骛远,异想天开。
小叔叔不甘心,从奶奶那没要到钱,打算回市里去找朋友借点。
在小叔叔准备回市里那天,奶奶发现自己丢钱了,足足丢了5000元。
在九十年代末,5000元对于一个农村的普通家庭来说,绝不是个小数目。
奶奶第一个反应,这钱是小叔叔偷了。
她无法接受小叔叔阳奉阴违的行为。
特别是偷窃,那是奶奶的雷区。
家贼也是贼!
小叔叔坚决不承认是自己偷的钱,年轻气盛和奶奶起了冲突,冲动之下他将奶奶推倒了。
奶奶更觉得小叔叔大逆不道,她骂小叔叔死性不改,这辈子都没救了。
她口不择言,说小叔叔一辈子都是吃牢饭的命。
奶奶骂完小叔叔只配吃牢饭时,小叔叔突然就哑巴了。
除了眼尾猩红,一句辩驳的话都没有。
当时在场的人很多,除了我妈,小婶婶,还有围观的左邻右舍。
奶奶这一生养育了两儿三女,爷爷走得早,她拉扯着几个半大的孩子艰难度日。
一辈子吃了很多的苦,觉得自己唯一没做好的是,没把小儿子教育好。
奶奶越骂越激动,谁劝都听不进去。
她让小叔叔去老屋跪祠堂,对着列祖列宗忏悔。
让他什么时候认识到自己错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小叔叔一言不发,转头去了祠堂。
在李家的祠堂里,奶奶厉声责问小叔叔知不知错。
倔强的小叔叔,依旧是沉默不语。
这更激怒了奶奶,她心疼钱,更怕小叔叔重蹈复辙,走昔日的老路。
奶奶又生气又伤心,直接对小叔叔动用了“家法”,用鞭子抽了小叔叔,下手特别的重。
小叔叔完全没有反抗,没有辩驳,但拒不认错。
奶奶彻底被小叔叔的态度伤到了,她丢下鞭子,踉跄走出祠堂。
又喝令小婶婶和我妈,谁也不许给小叔叔送饭。
那会,我们还没有分家。
我爸我妈,小叔叔小婶婶,奶奶五人住在一起。
小婶婶和小叔叔感情很好,但是刚过门几个月,她一点也不敢忤逆奶奶。
只能干着急,除了哭还是哭。
我妈到底比小婶婶早过门一年多,清楚奶奶的脾气,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
到了晚饭的时间,她拿了些吃的,送到祠堂给小叔叔,悄悄地劝小叔叔回去。
小叔叔拒绝了。
妈妈无奈,只好独自回去了。
当奶奶看到回来的只有妈妈一个人时,她的怒火又起来了。
我妈出去时,她睁只眼闭只眼。
明明给了台阶,小叔叔却没有下,那就是和她作对。
她恼羞成怒,大声骂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个孽障不会认错!这脾气像他那个死鬼爹一样,要多犟有多犟!”
“是我教子无方,是我教子无方!”奶奶骂完又开始哭。
哭完她干脆端出一个凳子,坐院子门口。
对妈妈和小婶婶说,她今晚就在这里等着。
她不信小叔叔能在祠堂呆一夜,奶奶说,这老幺最抵不住饿。
妈妈一直劝着奶奶,让小叔叔回来。
再说,这钱什么时候丢的?怎么丢的也不知道。
万一……真的是冤枉了老幺呢?
奶奶也来了脾气,她态度强硬,表明小叔叔不认错,就让他跪死在祠堂。
妈妈一面忙着劝奶奶,一面又去安慰刚过门不久的小婶婶,忙得焦头烂额。
直到晚上十点,小叔叔依旧没有回来。
这时,天空下起了雨,雨势来得又急又猛。
奶奶却突然抚着心口大叫起来,妈妈和小婶婶闻声出来时,只看到奶奶抚着心口,冒着雨往外冲,叫都叫不住。
妈妈和小婶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追了出去。
奶奶出了院子,就往祠堂的方向,跌跌撞撞跑过去。
妈妈心感不妙,率先往祠堂跑。
老房子的祠堂,离居住的房子也就几分钟路程。
多年后,妈妈说起当天的场景,依旧唏嘘不已。
她说,她觉得在那之前,通往祠堂那段短短的路程,从来没有这么漫长过。
妈妈是最先赶到祠堂的,她刚跑进祠堂,就看到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小叔叔。
旁边是一瓶开了盖的农药,地上大量的呕吐物,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小叔叔脸色青紫,早已经没了气息。
妈妈吓得几乎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出了祠堂,大声叫唤奶奶和小婶婶。
奶奶和小婶婶带着一身泥,一身水跑进来时,看到小叔叔的惨状,当场双双晕了过去。
收到消息的爸爸,连夜从市里赶了回来。
奶奶和小婶婶同时病倒了,奶奶万分后悔和自责,她一遍遍哭喊着要随小叔叔去。
德高望重的同族长辈,帮忙操持小叔叔的丧事,同时安排了人专门照看奶奶和小婶婶。
小叔叔出殡当天,奶奶哭昏了好几次。
我爸同样悲伤得几乎走不动路,全程由人搀扶着,才勉强参加完葬礼。
小叔叔走后,家里死气沉沉,奶奶和小婶婶成天都在哭。
爸爸也不敢再去城里上工,一直守在家里。
小叔叔头七刚过,小婶婶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已经三个月。
奶奶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得知小婶婶有了身孕,精神立刻好了起来。
同时她怕小婶婶会舍了这个孩子,离开李家。
毕竟一个新嫁妇,年纪轻轻就守了寡,换谁都接受不了。
奶奶请小婶婶看在昔日的情分上,生下小叔叔这唯一的血脉,给小叔叔留个后。
小婶婶含泪答应了。
小婶婶的父母得到消息,带着众亲戚上门,要带走小婶婶,坚决反对小婶婶生下这个孩子。
小婶婶娘家人来闹的时候,小婶婶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在旁边一个劲儿地哭。
小婶婶的娘家人,要强行将她带走,奶奶极力阻拦,死活不让步。
经过再三协商,他们同意让小婶婶留下,但是要需要奶奶补偿他们一笔钱。
奶奶同意了,为小叔叔留一个后人,成了奶奶的执念。
为了这个孩子,爸爸也魔怔了。
小婶婶的孩子还没有出生,奶奶就张罗了着找亲戚借了点钱,蓄了大约一亩的鱼塘。
小叔叔的离开,对奶奶的打击太大了。
对于奶奶这种转移寄托的行为,爸爸没有丝毫的意见。
为了省钱,他带着奶奶和妈妈,亲自去挖鱼塘。
前前后后花了一个多月时间,鱼塘建成投放鱼苗的那天,奶奶在深夜无人时,带着祭品到了鱼塘边呆了一晚。
我爸爸也陪了她一整晚。
自此,奶奶的脸上笑容多了一些,在照顾小婶婶之余,她的精力全部放在那个鱼塘上。
爸爸陪着奶奶,每天在打理鱼塘的事情。
妈妈则是回到镇上,早出晚归,支个小摊卖一点杂七杂八的小东西,以赚取生活费用。
遗憾的是,由于缺乏养殖经验,鱼塘的鱼陆续死亡,损失了好几千块。
奶奶并不死心,又陆续买了好几批鱼苗回来投放。
对于我爸整天跟着奶奶,围着这个鱼塘转,妈妈心里憋着气。
自己的小姐妹,结婚后和丈夫都在为了未来而努力打拼。
只有自己的丈夫,整天陷在过去里。
一门子心思都放在一个不赚钱,还得不停往里面贴钱的破鱼塘上面。
当爸爸第三次,向妈妈索要钱买鱼苗的时候,我妈焦虑了。
这样的日子,让她焦心又担忧,她觉得自己看不到一点生活的希望。
她婉转地向爸爸暗示,该为自己的小家做打算了,该出去干活挣钱了。
等自己的孩子出生后,什么都需要钱,以目前的情况,长期下去养家都是问题。
爸爸听进去了,和奶奶提出要回市里工作。
奶奶破口大骂,骂我爸钻到钱眼里去了,骂爸爸眼里只有利益,没有亲情。
“老幺是你唯一的弟弟,就当是你在替你弟弟圆梦,这都不行吗?你是要妈跪下求你吗?”
我爸终是不敢再提,出去干活的话。
几个已出嫁的姑姑,听了奶奶的哭诉,陆续上门。
话里话外,都是在说我妈妈,不该吹枕边风。
小叔叔离去,是奶奶心头永远的痛。
奶奶爱做点什么,就由着她好了。
几个姑姑说,我妈不该这个时候让我爸出去工作。
家里又不缺一口吃的,暂时不出去工作,还能饿着不成?
妈妈纯粹是希望爸爸,为活着的人多做打算。
但我妈嘴拙,说不出反驳的言语。
含着泪,委委屈屈送走了几个姑姑。
小婶婶临产期快到时,奶奶终于不再将注意力放在鱼塘上,也不再那么执着地往里面投钱。
许是奶奶终于考虑到了,养一个孩子需要的物质条件,不是一个不赚钱的鱼塘可以支撑起来的。
奶奶松了口,开始催着爸爸外出工作。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小婶婶的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取名李锦安。
锦衣玉食,世世平安。
奶奶欣喜若狂,爸爸更是对小婶婶保证,以后会视孩子如己出,将之抚育成人。
为表决心,爸爸瞒着妈妈,将孩子的户口偷偷挂到了我们家名下。
我妈对于爸爸没有商量,大包大揽的行为,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
但木已成舟,也只能无奈接受。
小婶婶出月子时,妈妈怀了我。
爸爸知道后,第一反应不是即将真正做父亲的喜悦,而是吞吞吐吐和妈妈提出,能否将孩子打了。
爸爸说现在这个家里,暂时不适合再要一个孩子。
老幺不在了,他做为哥哥,理应先照顾好弟弟唯一的血脉。
实在分不出精力,去照顾两个孩子。
至于自己,反正还年轻,完全可以以后再要,这几年暂时不考虑。
我奶奶在旁抱着小叔叔的孩子,只是沉默着,一副默许的样子。
妈妈气疯了,第一次和爸爸发生了争执。
现在听到爸爸为了小叔叔的孩子,竟然要她打掉自己的骨肉,这简直不可思议。
妈妈一气之下,回了娘家。
好在,我几个舅舅够给力,他们气势汹汹杀到了李家,让我爸马上去签字和我妈离婚。
我爸亲自到了外婆家,低头认错,将我妈妈接了回去。
我妈心软了,到底是舍不得自己选择的人,跟着回去了。
小婶婶刚出月子不久,就被她娘家人带走了。
妈妈或许是因为肚里孕育了一个新的生命,身上突然就有了母爱的光辉。
对于小叔叔那个可怜的孩子,竟生出了几分慈悲。
她开始悉心照料起那个幼小的生命,在奶奶和爸爸看来,这也算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只是事情,往往没有想的那么简单。
小婶婶离开后,我爸是真的将小叔叔的这个孩子,当眼珠子般护着。
村里人无不称赞我爸爸有情有义,十里八乡都找不出第二个。
不久,我也出生了,取名李锦欢。
奶奶因为亏欠了小叔叔,最怕的,就是让小叔叔这唯一的血脉受了委屈。
她开始还担心我妈生的是男孩,会冷落了小叔叔的儿子。
看到是个女孩,奶奶倒是松了一口气。
我妈自认是个能一碗水端平的人,对待小叔叔的孩子并没有明显的区别,问心无愧。
但是问题很快出现了。
我三岁的时候,妈妈怀了二胎。
村里人都说妈妈这肚子尖尖的,一看怀的就是儿子。
我妈也整天笑得合不拢嘴,有儿有女,也算是人生圆满了。
孩子还没出生,她就开始张罗起小衣裳、小鞋子。
然而,很快意外就来了。
妈妈怀孕五个月,起夜时,在洗手间滑倒了。
那一跤,摔得特别严重。
孩子最后没有保住,引产出来的时候,婴儿已经成形了,是个男孩。
我妈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对没有机会见过这个世界的老二,始终不能释怀。
她总觉得她失去的孩子,会以另外一种方式回来。
她满怀期待,养好身子后,积极准备再次备孕,却始终没有怀上。
农村人对生儿子始终有一个执念,我妈是一个传统的女人。
她因为没能为我爸生一个儿子,而内疚不已。
特别是在奶奶三天两头,问妈妈有没有怀上时,妈妈的压力更大了。
奶奶开始不时摔摔打打,指桑骂槐,话里话外都说妈妈是不能下蛋的鸡。
妈妈整天郁郁寡欢,对于爸爸一门心思放在李锦安身上的那一点不满,在愧疚和不安中,早已经没有了底气。
她用加倍对李锦安的好,来换取奶奶的一个好脸色。
我爸不以为然,安慰她说生男生女都一样。
自己已经有一个女儿,有没有儿子不是那么重要。
再说,儿子是缘分,天定的。
让我妈放宽心,不要想太多。
我妈妈整天强颜欢笑,好几次抱着我,在无人时放声痛哭。
“欢欢,妈妈好累啊!妈妈真怕有一天就撑不住了……”
那年我七岁,刚上小学二年级。
她一哭,我也跟着哭。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是心里特别害怕。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十岁那年,妈妈无意中翻出了爸爸的结扎记录。
一对时间,正好是在她失去二胎的那个月。
妈妈多年的隐忍和委屈,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她又哭又笑,发疯般砸了一屋子的东西。
奶奶将李锦安拉到一边,捂着他的耳朵,骂妈妈是疯子。
我妈彻底绝望了,她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天天盼着再生一个。
久久没有怀上,丈夫却还在安慰自己,子女是缘分,让她不要着急。
合着自己被人当猴子般戏耍了,问题根本不在自己这里。
妈妈双眼通红,砸完东西后,对着爸爸又撕又打。
“李牧原,你真不是个东西!这些年因为怀不上,我一直像个傻子一样忍气吞声,我还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合着你在计算我?”
爸爸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蹲在旁边抽烟,一根接着一根。
我只能缩在一旁无助哭泣。
屋漏偏逢连夜雨,妈妈还没有从这件事的打击中走出来,又发生了一件让她难以释怀的事情。
她发现爸爸这些年来,一直偷偷资助着已经离开这个家,另外改嫁的小婶婶。
在那个很多人工资还没有过千的年代,爸爸每个月二百,三百,多的是时候五百。一直在给小婶婶汇钱。
妈妈再次和爸爸起了争执,奶奶梗着脖子训斥妈妈:
“老大才是这个家的主人,这些年为了这个家起早贪黑的,自己挣的钱,还没有自由支配的权利不成?
“你就是一个搅屎棍!这好好的一个家,是不是非要吵得散了你才安心?
“我看你就是看我和锦安不顺眼,那我干脆带着锦安找个地方死了好了,这样就不碍你的眼了。”
妈妈气不过奶奶胡搅蛮缠,倒打一耙的行为,情绪激动之下,她推了奶奶一把。
奶奶顺势躺在地上,哭天抢地,声声骂我妈妈心狠,存心要断小叔叔的后。
爸爸气急了,直接冲上来打了妈妈一巴掌。
“我能咋办?锦安他妈三番四次打着带走锦安的主意。我只能花钱买个心安。这可是老幺唯一的一点血脉了。锦安要被带走,我怎么对得起老幺!”
奶奶的这一闹,加上爸爸的这一巴掌,彻底打散了妈妈和爸爸最后的那一点情分。
妈妈彻底爆发了。
反正撕破了脸,她破罐子破摔,翻起了旧帐,
妈妈言辞尖锐,质疑她失去的二胎是阴谋。
她怀二胎之后,为了防止滑倒,每天她都会仔细地将洗手间地面的水擦干净。
她自己摔倒那天,却踩到了地面的肥皂,而且当天的地面全是水渍。
“姓李的,你真是好样的!你他妈就是个疯子。合着在你眼里,活人是必须给死人让道的?我受够了!”
妈妈神色悲痛,语气凄凉。
她将这些年来藏在心底的怀疑,痛快淋漓地说了出来。
爸爸大惊失色,他极力否认妈妈的指控。
他耐着性子解释,瞒着妈妈去结扎,理由是怕委屈了小叔叔的孩子。
他说,他是男子汉大丈夫,他答应过,将叔叔的孩子视为己出。
但是人心肉长,一碗水绝对端平他做不到。
不如干脆将可能发生的事情,从源头上杜绝。
至于小婶婶,我爸是这样解释的,小婶婶二婚嫁了个经济不怎么样的丈夫,生活艰难。
如果不是困难到了一定的程度,他相信小婶婶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
她到底是锦安的母亲,不看僧面看佛面,这钱给了就给了,他努力挣回来就是了。
爸爸还说如果小叔叔还在,他的妻子,他的孩子,理应会有更好的人生。
妈妈心如死灰,对于爸爸的解释完全听不进去。
当天晚上,她亲眼看到我爸进了奶奶的房间,随后爸爸和奶奶两人起了争执。
出来的时候,爸爸哭了。他抱着我妈,说对不起。
妈妈也哭了,她是哭她这些年来遭受的欺骗和委屈。
是哭曾经失去的那个孩子。
她想不通,逼死小叔的,明明是婆婆。凭什么自己为要别人的过错埋单?
婆婆是个疯子,自己的丈夫也跟着疯。
她绝望了。
吵也吵过了,闹也闹过了。
妈妈整天以泪洗面,性情日渐暴躁,我有些害怕她,又心疼她。
撕破脸后,奶奶无法再用妈妈怀不上孩子这事来拿乔妈妈,她将火势转向爸爸。
她经常对爸爸怒骂:“你管管那个疯子,这像什么话?李家庙小,容不下她这尊大佛……”
那天之后,妈妈和爸爸开始分房睡。
上初中后,我更理解妈妈了。
一个女人,怀着对生活的期待,嫁给了一个满以为可以托付终生的人。
却没有想到,因为爸爸的亲情孝道,需要自己甚至自己的孩子,献祭往后余生的岁月,作为代价。
村里人从开始对我爸的夸赞,到现在风向逐渐变了。
甚至有人暗戳戳怀疑,我爸和前小婶有染。
更荒唐的是,有人甚至说李锦安是我爸的骨肉。
李锦安是妈妈的意难平。
失去的二胎,以及这些年遭受的压制,是她心里拔不掉的刺。
我上初二的时候,妈妈和爸爸离了婚。
她离开了。
李家的一切让妈妈觉得厌恶,膈应。
她除了拿走属于自己的证件,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带走一件。
她不要任何东西,包括我。
我不怪她,她在李家消耗了自己最美好的年华,换来了一生伤痕,最后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有保住。
她曾经也想要和命运抗争,最终还是向命运低了头。
她四十不到,理应为自己活一次。
离开之后,她一次都没有来看过我。
却经常托同村与她交好的婶婶,给我带一些衣服和吃的。
奶奶通常会在旁撇撇嘴,嘟囔几句:“没出息的东西!一点小恩小惠就把你收买了?你妈都不要你了,你倒是乐得跟傻子似的……”
我爸这个时候就会出声:“妈,别说这些有的没的,锦欢也是阿蓉的女儿。”
我不管爸爸和奶奶说什么,只会抱着那些东西傻笑。
奶奶骂我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妈妈还没有和爸爸离婚前,不止一次对我说过。
奶奶自小叔叔去世后,变了。变得尖酸刻薄,不可理喻。
她冷笑着说,奶奶对李锦安的好,不过是良心不安,对小叔叔的补偿。
上初中那会,我已经懂事了。
从妈妈断断续续埋怨的话语里,对当年小叔叔的事,也能拼出一个大概。
如果说奶奶出于补偿,那么爸爸又是为什么呢?
是出于孝道?还是兄弟情深?这是我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
爸爸对我其实也还过得去,前提是没有涉及李锦安,没有和李锦安对比的情形下。
到了上学的年龄,李锦安被爸爸安排进了市里最好的小学。
他说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爸爸每天早晚接送。
我留在村里的小学念书,独来独往。
爸爸说,是金子,在哪里都能发光。
我妈那时忙着养身体,忙着备孕。
对于我在哪里上学,并不是很在意。
她一心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儿子。
自己的侄子,夺去了丈夫大部分的注意力,甚至让这个家摇摇欲坠。
妈妈觉得生一个儿子,才能挽回丈夫的心。
她对我母爱是有的,只是不多。
上初中之后,接触的事物多了,我慢慢发现了自己与李锦安的不同。
小<
这家奶奶真是祸害,老不死害死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