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后捡回条命,半夜却在医院发现自己的死亡证明

每读故事 2024-12-16 13:32:42

【楔子】

神说,若你罪孽深重,就会一直在地狱徘徊,直到醒悟悔过,才能得以永生…...

晚上十点,李正义被一泡尿憋醒。

导尿管下午拔的,但他还无法自己上厕所。

他的左手左腿毫无知觉,而五脏六腑都像被人搅过一样疼。

今天是他住院的第二天,苏醒的第一天。

他按了按护士铃,然后耐心等待。

他是大老爷们,让女护士扶着自己上厕所,当然有着难以形容的尴尬,但他别无选择。

据说,他遭遇了一场极为严重的车祸。

一辆灰色小车与他发生碰撞。他与撞向他的车冲出护栏,一同滚落山崖。

他命大,拣回一条命,至于另一个,车毁人亡。

之所以用“据说”这个词,是因为这一切来自于一名叫梁成警官的叙述,而非他的回忆。

坠崖的时候脑部受伤,他彻底失忆了。

因为失忆,他也就自然记不起车祸的前因后果,也记不起梁成手中照片的人是谁。梁成说,那是开车撞向自己的女人。

长且直的黑发,很年轻,很陌生。

他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还是梁成警官将身份证里的证件放在他手里,告诉他叫李正义。

同时,由于之前的手机连手机卡也损坏,警方联系不上李正义的朋友,至于他的直系亲属,系统里则显示,他的父母早就过世。

所以他现在就是一根江面上的浮萍,没有记忆,没有家人朋友,完全无依无靠。

护士铃的音乐还在门外持续着,却没有一个人进来病房。

李正义喊了几声,他住的本就是单人病房,除了护士,已经没有寻求帮助的对象。

他的声音荡起一阵阵的回音,可是依旧没有人应答。

李正义心中升起一种迫切感,他可不想拉在身上,失了最基本的体面。

轮椅就在床边,而门口依旧没有人来。

他尽量慢的将所有重量撑在右手上,一点点挪动身体,当疼痛几乎达到极限,他终于坐上了轮椅。

他满头是汗,既是因为累,又是因为疼,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孤寡老人。

他自己上完厕所,然后盯着那扇始终没人来的大门。

打开,外边一片寂静。

有些昏暗,除了他的病房,其他房间都关着灯。

走廊尽头的护士站传来隐隐灯光,但即便如此,那里也没有人。

这个点也不算太晚,怎么一个病人都没有?就算退一万步说房间的病人已经睡了,那为什么护士站也没有人?

李正义吞了口唾沫,一股毛毛的冷意自脊背上渗出。

要知道,他是个没有记忆的人,对周围一切本就有一种不确定的疑惑感。

任何细微的不正常,都有可能让他的神经更加紧绷。

他推着轮椅过去,确实一个人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

余光瞥到医生办公室也还敞开着,他麻着胆子走进,桌上的电脑正在播放着动态的屏保。

他并不想偷窥什么,只是单纯的为眼前种种景象感到好奇,带着一丝畏惧的好奇。

下意识的动了动鼠标,蓝色的桌面,随意几个文件夹,没什么特别的。

等等!

下面蓝色的任务栏显示有个页面没关,标题正是他的名字:李正义!

他迫不及待的点进,然后顿时无法相信眼前所见。

那是一份死亡证明!李正义的死亡证明!

“怎么可能是你的死亡证明,你不好好地活着吗?同名同姓的人很多的。”

女护士将李正义扶到轮椅上,给他换上新的床单。

“那为什么护士站没人?”

“我们有事出去了下,后来都回来了啊,只是那时候你已经睡了。”女护士笑着说。

李正义嘴角扯了扯,却笑不出来。心里道自己根本没睡,一个晚上躺床上胡思乱想。

“还有其他病房,怎么也都关着灯?”

“我们医院是小医院,住院病人比较少,所以,病房比较空。”

女护士微笑着,对李正义所有的问题都温柔解答,同时再一次告诫他,不能再随意下床,这对他的身体非常不利。

女护士姓何,是梁成警官对医院说明情况后,专门被派过来照顾李正义的。

“对了,你昨晚为什么按护士铃?”

李正义梗了下没回答。让个不认识的女人扶他如厕,长期以往始终觉得不妥。

就在这时,一个留着寸头的小伙敲了敲门。

他小心翼翼的走进,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刘姥姥四处打量病房,然后再毕恭毕敬的对李正义一笑。

“传说中的三楼病房,原来长这样。”

“闭嘴!谁让你进来的!”

刚才还春风和煦般的何护士,忽然像换了个人般怒气颇盛。

“我!我,让他来的。”李正义小声道。

原来他昨晚回病房时,看到墙上贴着一张二维码,写着“病友互助群”,就用梁成警官给他暂时用的手机扫了进去,在里面请了个护工。

“任何事情我都可以帮你,你怎么能请护工呢?”何护士双手环胸,似乎非常不满。

……

李正义不好解释,只得朝着小伙招了招手。

小伙撇了撇嘴,走向李正义。

他自称小丁,是专门为那些长期住院的孤寡老人,提供一些跑腿的业务。他停下话来嘿嘿一笑,“赚点小钱花花。”

李正义直点头,这种服务他正需要。护工24小时看着,他也不自在,这种随叫随到,帮忙打饭扶起上个厕所的业务,对他刚刚好。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是男性。

“是要上厕所吗?”

李正义尴尬的笑笑。

孔武有力的臂膀一提,李正义就被扶了起来,两人亦步亦趋走向卫生间。

待将他放上马桶坐好,小丁已经知趣的带上门守在外面。

肚子一阵舒畅之后,他正要张嘴喊人。忽然瞥到镜子中的倒影。他被里面那个人的模样吓了一跳,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啊……

他攀住旁边的支架立起身子,仅凭右腿一点点挪到洗手池旁。

他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

嘈杂的胡须芒刺一般布满下巴,高耸的鼻梁搭配突出的眉骨,让他的眼窝看起来很深邃,颇有些混血的气质。

他本应是个很端正的人。

他侧了侧脸,看着颧骨上结痂的红痕,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咦?

侧脸的动作,让他留意到自己的颈脖,衣领遮盖的边缘有什么东西。

他拉开一看,青黑的小洞在白皙的皮肤上尤为醒目。

这是针眼?还不止一个?

虽然算不上密集的程度,但零散加起来也有八九十个,分布在颈脖动脉处,一只只有如怪异的爬虫,在他皮肤上安营扎寨,让他顿时觉得脊背一片寒意。

他明显记得,这几天并没有在颈脖处注射药物,那这些针眼是怎么来的?难道是抢救他时留下的?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相信这个说法,同时,一股新的惊恐在心中萌发,正如鲜血一般一股股融化开来。

他有些焦急的解开胸前的扣子,然后使劲一扯。

呼…...长舒一口气。

让他害怕的事情并没有发生,除了颈脖处,其他地方光洁如新,并没有针眼。

恐惧化为一阵青烟从毛孔中溜走。

也许…...

就是抢救时留下的,他想。

但是…...

他又想起了昨晚,那张死亡证明,再加上这奇怪的针眼,总觉得两者结合,给人一种很不好的遐想。

巧合吧,他觉得自己笑的很没底气。

针眼…...死亡证明…...

心慌带动身体一个趔趄,忽然滑倒,李正义的脑袋重重撞在洗手池上。

如同卡壳的播放器重新启动,灰蒙蒙的脑海忽然出现了像电影胶片一般的画面。

亮闪闪的金砖,足足铺了一地,被他一块块垒起,逐一放进一个蓝色的大木箱。但一眨眼功夫,这个画面就粉碎成无数磷光,取而代之的是门口惊慌失措的小丁和何护士。

两人扶着他重新回到床上,在确定李正义没有大碍才松了口气。

何护士迫不及待的催促小丁快走,仿佛他是颗灰尘般卡在她眼中,让她不快。她皱着眉头,防贼一样死死盯着小丁,哪怕他已经走出病床,依旧不依不饶跟着,非要确保他离开本层楼才罢休。

李正义不明白何护士为什么这样对待小丁,但他也无暇顾及,就在刚才,他想起来了!

一屋子的金砖!

出乎意外的,他竟然是个有钱人!

他拍了拍身后的枕头准备躺下,却在不经意间,看到枕头下方压着个纸团。

他带着一丝疑惑打开,然后上面的文字,让他平缓的呼吸再次急促了起来。

你若想活命,就继续装病!

短短十个字,包含着巨量的信息。

为什么装病就能活着?有人要杀他吗?他忽然想起了自己遭遇的那起车祸,难道那不是一场单纯的意外?只是记忆的缺失,暂时抹去了紧张的情绪,他从来就不是安全的。

但,为什么只要装病就能活着?难道他的康复,会暴露什么秘密?还是要杀他的人无法进入这家医院?只要待在这就是安全的?

另外,又是谁给他送的纸条?他似乎想要帮助自己,但为什么没有现身?

就像分裂繁殖的单细胞生物,思绪一旦疯长就再也抑制不住。

李正义不断猜想着各种可能,虽然每一种后面都是无解…...直到桌上手机响起。

是梁警官。

他迫不及待把回忆的画面告诉他。

“金砖?那你把金砖藏在哪了?”

李正义略带抱歉的摇摇头,只是看到这么一个片段,其他的并不详尽。

他感到电话那头的沉默有点长,“看来你非常有钱。”梁成带着半开玩笑似的语气说道。

李正义觉得一点也不幽默。

“这会和车祸有关吗?”像是问梁成,又像是问自己。

梁成停顿了下,问李正义还记不记得方颜。

“方颜?”李正义皱眉。

“就是开车撞向你的那个女人。”

李正义隐约回忆起梁成给他看过的照片。

梁成说现在调查的重点还是集中在方颜身上,不过他和李正义之间并不相识,所以动机暂时不明。

“就如你所说,搞不好会和你想起的金砖有关。所以,你自己也得努努力,快点想起来。”

李正义点点头,又想起这两天在医院遭遇的种种怪事。

刚想开口,一股意识就不受控制的压住了他的嘴…...

若想活命,就继续装病…...

终是什么都没说,就挂了电话。

到了晚上,李正义有些扛不住了。

他独自一人,无所事事,真正的无所事事,因为没有记忆。

他尝试着挪动着身体,很艰难,左腿和左手像摆设一样没有知觉,双手关节因为摆动而疼痛。他疼的呻吟了一下,声音孤零零的,连一丝回响都没有。

一股前所未有的孤单擒获了他。

没有人和他说话,他的身体又不能动弹,每一分一秒都被拉的老长,他第一次感受生不如死的苦痛。

他不断想起身上的针眼和那张纸条,但又无法获得解答,他觉得他快疯了。

偶然间,他看到了手机。他记得他加了一个微信群。

“人是群体动物,需要社交,像我这种失忆患者,就更应该社交,也许对我病情恢复会有帮助。”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点开了微信。

群里正聊的不可开交,起因是有人在群里发了条新消息。

标题赫然写着,全国政协委员建议严查养老服务中的欺老虐老问题。

然后一个名为小花的头像说道,“你们看了最近的新闻了吗,真是愁死我了。”

下面有人接茬,“妹子,你好像今年刚五十岁吧,就天天看跟养老有关的新闻,是不是早了点。”

“哪里早,你知道我没小孩的。”

“养老跟有没有小孩有什么关系?就算有孩子,也不一定有精力照顾你。最重要的,还是你自己手里得有钱!”

“你个目光短浅的,这是钱的问题吗?这就是“人”的问题。人一旦老了,死得病不得,眼前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花钱请护工?还不是把钱交到“人”手里,人心隔肚皮,他要是对我不好,我能怎么办?换一个?下一个就好了?就像你刚才说的,自己的孩子都不一定照顾自己,更何况是陌生人!”

“你看看新闻里写的,都是些虐待老人的事例,我看着贼焦虑。”

一席话说的整个群没了动静,虽说医院里男女老少都有,但长期的老病号还是老年人居多。

如今社会老龄化越来越严重,养老的确成了人们最为关注的话题。

“你们这群没有前瞻眼光的。”

跳出来的是群主暖暖红心,“人会变,就想办法监管啊!”

“我用我全部家当,买了瑞海的高端养老保险,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瑞海有自己的医院和养老社区,都还在建设中,等建设好了,我就能搬进去住了,吃喝拉撒全部免费,就连看病也不要钱。最重要的是,我能保证那里的护工永远不会变。”

“你脑子糊了吧,老赵。”说话的是之前大吐苦水的小花头像,“你凭什么说他不会变?只要是人,都会变!”

“你说的对!”暖暖红心继续说,“人心难测,但瑞海有办法啊!”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就连屏幕前的李正义也饶有兴趣的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瑞海推出买保险送股份,懂吗?只要买了它的保险,我就是瑞海的股东了!只要它服务不好,我就可以变卖它的股权,让这个公司解体。这样,它和我就绑定在一起了,怎么可能对我不好,哈哈哈…...”

“瑞海的这款保险前段时间特别火,我也了解过。”这次说话的是一个有着文质彬彬风格的头像,“貌似还挺吸引人,就是保费太贵了,买不起。”

暖暖红心嘿嘿两声,“其实我也买不起,花光了身家还向借亲戚几十万,等我出院还得继续打工还债,不过我还是觉得我的选择没错,人老了,毛病就会越来越多,丢给谁长期以往都是个累赘。只有让服务的人和被服务的人绑定在一起,他们才会真心实意照顾我们。”

“这保险多少钱?”小花显然也动了心。

“200万。”

“要命哦,这么贵!”小花外加一个喷血的表情包。

“我这款已经是最低档位了,听说瑞海最贵的要上千万。不过别人的服务也是真的好,你下次有机会去瑞海实地参观一下。”

李正义看着屏幕不断涌出的对话框,知道大家的情绪被调动了起来。

衰老…...

自己这幅无法自理的身躯,不就正像一个极度衰老的老人吗?

他隐约记起以前看过一个电视节目,让年轻人体验变老之后的生活,办法简单粗暴,只在各个关节处绑上沙袋。

只半天,年轻人就选择放弃,原因是—太累了,地球重力就像装上了放大器,不断拉扯着四肢,哪怕上厕所起身这么简单的动作,都觉得身体不堪重负,而实验人员却告诉他,这就老年人生活最真实的感受。

老人不比孩子,虽然二者都是弱势群体,但孩子是一天天长大,老人却是一天天衰老,一个是越来越好照顾,一个是越来越难照顾,随着人们平均年龄的增长,养老行业已经成为市场上巨大的缺口。

不过…...

购买保险送股权这种方式,怎么看都不可取,股权无疑是公司的核心资产,除非公司资金链断裂,以这种方式短期内聚集资金,否则让普通人轻易就获得股权,会大大增加公司的风险。

李正义怔了下,他是怎么回事?他怎么能这么轻而易举的分析出这些?就仿佛记忆的湖面被蜻蜓点水轻轻一拨,这套理论就被挤了出来。

他又疑惑起来,好在微信群里层出不穷的消息,吸引回他的注意。

这场话题的热议持续到很晚才结束,成了所有人睡前的点心。

一夜无事。

入院第三天,是极其晴好的天气,暖烘烘的太阳让每一个人内心都开始升温。

对于医院来说,太阳往往有着更为深远的意义,它是穿破阴霾,光明温暖的代表。

这里每一具苍白单薄的身体,都希望自己也能冲破病魔的阻碍,所以只要是能见到太阳的日子,不管是能动的还是不能动的,都会挤到橙色的光下,仿佛给身体注入力量一般,接受希望的洗礼。

许是被草地上人们的欢愉所吸引,李正义眼中也流露出外出的念想。

他本想找来小丁推自己出去,被何护士严辞拒绝,自己找来一个轮椅,将他扶上,向室外走去。

医院的绿化十分不错,大片的草地,组成几何图形的石子路,泛着波光的小湖泊,还有柳条如少女的发丝般随风飘荡,一片春意盎然。

病人们闲适的在草地上散着步,几个年纪轻的,不知从哪弄来几只风筝,乘着微风跃到空中,给欢快的操场更加地注入了活力。

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像是因为碰撞发生了口角。何护士什么都没说,但眼睛已经向那边瞥了好几次。

李正义自然让何护士去处理事务,她毕竟是个护士,应以维护医院秩序为重。

至于他,光天化日下,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何护士走后,李正义就微眯的眼睛,毫无对焦的四处张望。他扫视过操场,从奔跑的小孩移到佝偻蹒跚的老人,又从老人身上移到一脸忧郁惆怅的少女,再移到…...

!!!

那是!

神情几乎瞬间清醒。

李正义用力晃了晃脑袋瞪大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眼花。

披肩遮住耳朵的长发,略有些菱角的五官…...

不正是照片上的女人—方颜吗?

她,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一晃神,一对行走的老人就挡住了视线,李正义急于确认,开始胡乱的去推轮椅的轮毂,施力错误反而弄巧成拙,连人带车一起向后倒去,眼看就要摔倒,一股力量从后面撑住了他。

“小心点。”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帮他定住了轮椅。

他来不及道谢,目光继续搜索方颜,可就这几秒的功夫,那原本她站立的地方已空荡荡一片,他急促的扫过周围每一个角落,期望那张脸能再一次出现,可惜这一切都是徒劳,就好像刚才的景象只是他的幻觉。

真的只是幻觉?还是,她还活着?

李正义看不到答案。

因为慌张,他的手机也掉在地上。

“没事,没事。”一旁的老人早看出他行动不便,丝毫不计较的蹲下身子,准备帮他捡起。

叮咚一声,大屏幕上出现微信的提示,显示收到一条病友群的消息。

“你也是这个群的?!”老者一脸兴奋,“我怎么没见过你,我可是群主是暖暖红心哇!”

老者推着他在湖边站定,水晶般的湖面闪动不休又如同纹丝不动,这矛盾的景致,逐渐静止成一幅古典的名画。

“群里气氛很活跃,让人感觉很轻松。”李正义说。

“呵呵。”老者笑,“都是些老头老太太苦中作乐,没撒活跃的。”

李正义也跟着笑,多少有附和的意味,他不善于找话题,两个大男人杵着,有些尴尬。

“听说你买了瑞海的养老保险?”他想起那个热议的话题。

没有预想中的兴趣盎然,老人垂下眼眸,语气也带出一丝寂寥。

“没办法,人总要为自己打算。”

李正义点头赞同,为自己打算是件好事,至少子女轻松。

老者怔了一下,低头苦笑,原来他早年丧妻,一个人好不容易把孩子拉扯大。却在三年前,孩子也因为一场意外离世。受不了中年丧子的剧痛,他一夜哭白了头发。

“我看上去很苍老吧,实际上,我才只有五十岁。”他笑的很心酸。

老者依旧面向太阳而站,热烈的阳光照在他脸上,脸上的皱纹像他内心的伤痕一般清晰可见。他的目光停留在湖面上,却又像透过湖面看向更远的地方。

李正义内心有一丝触动,却又不知怎么安慰对方。

“一定会过去的。”他词穷,半天才想到这么一句。

“嗯。”老者重重点头,再看过来时,眼中带着温和的感动。

“三年了,也释怀了。我现在了无牵挂,孑然一身,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自己了。呵呵呵。”老者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心情似乎好了一点。

“我现在怕的就是老无所依,不仅仅是钱的问题,等这具身体不能动了,我怕没人念想,没人照顾,没有家,所以才…...”

“才用全部家当买了养老保险?”李正义接过话。

老者点点头,眼中也渐渐有了神采,“我去参观过瑞海的社区,那里的商业,医疗,交通是规划的真好。每一户住的也近,相互也能照应,就像一个大家庭,挺好。”

老者搓着手,面色也舒展开来,一点一滴给李正义描述他住进社区后的畅想,末了还邀请李正义也买一份保险,同他做邻居。

“保费是真的贵,但品质也是真的好。”

李正义大笑着摆手,他这个年纪,还是再过十年再说吧。

两人相谈甚欢,直到分手后,李正义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给梁成打去电话,将看见方颜的事说了说。

“你确定?”电话那头的声音很低沉。

李正义哪确定的了,才几秒的时间人就不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

“这个线索很重要。”梁成说,因为方颜的尸体找到时已面目全非,当初是靠衣物,证件这些东西来确认尸体身份的,如今结合李正义的遭遇,搞不好有偷梁换柱之嫌。

但方颜故意诈死,又是为了什么?

梁成叹了口气,感觉整件案似乎子越来越棘手。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他能感受到梁成所承受的压力之大,他也不想再给他增加麻烦,只能尽量准确的描述事实。

“没关系,验证一下DNA就可以了。”他说。

梁成说他这边会继续调查,让他时刻保持联系,有任何事都可以给他打电话,随时随地。

坚定的话语让李正义十分心安,充分表达了一下对人民警察的感谢。

后面的两天,风平浪静,那个和方颜一样的女人,也再也没出现过。

小丁来得少了,不是因为他偷懒,而是病房里多了一位客人,老赵,也就是病友群的群主,暖暖红心。

当他听说李正义一个人住院无人照顾,便没事就往这边溜达。

他说之前与他不熟,现在也算朋友了。让他有事就在微信群里招呼,别客气。

何护士对老赵的到来没说什么,但每次都必站在门边。

有老赵聊天,李正义也不觉得闷了。只是对于何护士还有些不自在,自己是病人又不是囚犯,怎么连朋友探访都要守着,但想到别人也许是担忧他的病情,终是没有当面说出。

这日中午,老赵又来了,何护士依旧在站门口,老赵看出了李正义的尴尬,就打发何护士去吃饭,一顿饭的功夫,他老赵还能把李正义拐跑了?

何护士悻悻地走了。老赵跟着伸出个头张望,然后煞有其事的问李正义,“你小子是总统吧,待遇这么好。”

李正义表示是梁警官的功劳,要求医院特殊关照。

“再特殊关照,也没这样看着的啊,跟坐牢似的。”

李正义脑子嗡了一下,一些片段零星闪烁,老赵刚才说的话具像成画面出现在脑海。

他坐在病床被人看着?这画面好像似曾相似,他失忆前也住过院吗?

脑海一闪而过,又变成灰蒙蒙一片。

“你没事吧?”老赵留意到李正义的异常,拿出饭菜的手举到空中。

“没,没事。”

“那就好。”老赵呼出一口气,打开面前的饭盒开始絮叨,“病人就该补充优质蛋白质,鸡蛋牛奶肉饼汤,还要多吃鱼,鲫鱼是不行的,是发物,得吃乌鱼,对伤口好。你没见过我儿子,长的有三个你这么壮,就是因为吃得好。”

提到儿子,李正义一愣,他一直觉得伤口不揭开就不会疼,所以一直回避孩子的话题,如今倒是老赵自己提了出来。

“人嘛,总得往前看,而且,我已经很久没有照顾别人的感觉了。”

李正义嗅到一丝落寞的味道,想必老赵是想通过照顾自己怀念自己的儿子。毕竟从年龄上看,自己当老赵的儿子绰绰有余。

“这鱼真香!”李正义故意吧嗒吧嗒嘴,“你做的?”

“怎么可能,哪来的锅,我买的食材,加了点钱,让食堂师傅做的。”

李正义第一次感受陌生人这么无微不至的照顾,心里莫名激起一股暖流。

“医生说你身体没什么吧?”

“阿…...”

实际上,这两天李正义的身体正以一种神奇的速度在恢复,没人的时候,他甚至可以下床行走,但因为那张神秘的字条,他依旧不敢和任何人说,包括天天守着他的何护士。

“还是…...老样子。”说这话时他有些心虚,所以将头撇向一边。

“没事,反正啊…...”老赵忽然停下,开始用一种奇怪的目光上下打量起病房,那神情李正义总觉得熟悉。

想起来了,小丁第一次进这病房时也是这表情。

“你住的可是三楼病房,他们应该会更尽心。”

李正义皱眉,什么意思?

“要知道医院收治的住院病人,哪怕在走廊上加床,也不往三楼送。”

什么?这下李正义更疑惑了,上次何护士不是说,病房空是因为病人少吗?

“哪里!这家医院很跑火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三楼很少住人,而且也不让别人靠近。”

“老赵!”

噶的一阵开门声,何护士出现在门口,她的胸脯一上一下起伏着,仿佛是匆匆跑过来的。她略带不满的盯着老赵,直呼探望时间太久,要影响病人休息了。

欲盖弥彰的借口,显然就是让老赵闭嘴。

两人有些呆若木鸡立在原地,不知应该作何反应。

何护士皱眉让老赵离开,赶人的意味已十分浓厚。

老赵尴尬的笑笑,拍了拍李正义的肩膀,收拾东西离去。

李正义疑惑的看向何护士,如此急促的赶走老赵,不应该做个解释吗?

而后者却拒绝对视,在老赵走后默默的带上门。

李正义觉得不对劲,或许从一开始就很不对劲。

细细想来,虽然梁警官打过招呼,但一名护士放弃其他病人,就守着他一人,怎么看都有些过头了。

奇怪的事情太多了,缺失的记忆,颈脖处的针眼,神秘的纸条,还有…...那个方颜,如今又多了一个何护士。这些,每一样之间都没有联系,就像突兀的色块独立在纸上,怎么也连不出真相的样子。

特别是这个何护士。

与其说是在帮助他,不如说更像是一种…...监视。

是的,监视。她不让别人靠近他,也不让别人提及这间病房,小丁是这样,老赵也是这样,就好像这个房间藏有什么秘密…...

他攥起拳头,又想起那张纸条。

你若想活命,就继续装病!

其实这段话里还包含着另一个信息,就是装病给谁看?

现在结合何护士的行为,她成天就呆在他身边,难不成伪装就是为了骗过她?

如果她发现他已康复会怎样?要杀自己的会是她吗?可是动机又是什么呢?

他心中生出一阵恐慌,却只能将一切迁怒于自己的记忆缺失。

不能这样,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

夜幕降临。

“还要我做什么吗?”何护士站在病床外一米的距离,离他不近不远。

“今天有点累,想早点休息。”李正义假装艰难挪动身体,把自己一点点放进被子里。

两人各自心怀鬼胎,却还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看来何护士不打算为赶走老赵的事解释,那他也没有问的必要。

有心隐瞒,也就问不出什么。

“其实,你应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恢复自己的记忆上,有些事情,你愿意想起,它就自然会被想起,你不愿想起,那它就永远不被想起。”

何护士仿佛话里有话,意有所指。只是李正义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你还没想起以前的记忆吗?”她看向李正义。

后者摇了摇头。

“总是想不起来,也是很累的。”

同时她又一次看向墙上的时钟,流露出一股莫名的伤感。

李正义发现何护士很喜欢对着他病房墙上的时钟长吁短叹,仿佛时间的流逝能引起她内心的共鸣。

“你看时钟的指针一圈一圈的,像不像是一个个轮回?”她说完又惨淡笑笑,“对了,今天是你醒来的第几天?哦…...好像是第五天。”

何护士自问自答,然后疲惫的发出一声长叹。

“为什么你还不想起来呢?这都第五天了,人生有多少个五天…...”

这话听上去怪怪的,五天而已又不是五年,何必这么感慨。

“晚安吧,”何护士意味深长瞥了眼李正义,“相信明天又是个新的开始。”

何护士离开病房,甚至连门都没锁就径直走了。对于一个左脚没知觉的病人,她可一点也不担心他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

晚上十点。

一个黑色的影子从房间里走出。

它窝在阴影之中,向光明之处探看。

护士站空空如也。

整个过道空荡荡的,白炽灯将瓷砖照的一片惨白,李正义还是有些小心翼翼,除了被人发现的畏惧,还有医院此时静谧的氛围让人胆寒。

他想为自己做点什么,奇怪的事层出不穷,这种对周遭事物无法掌控的状态让他很不安。

所以他觉得,至少该调查一下。

从哪里着手呢?因为上次偷看的事,办公室的门上锁了。他进不去,四周看了看,似乎只有角落的窗户是打开的。

他来到窗边,若有所思的随意看了看。

呵呵…...

楼下忽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惊得李正义立刻缩到窗帘后面,只留出一只眼睛向下面探看。

夜色里,一个女人正好路过。

她拿着手机说着什么,刚才的笑声应该是和友人聊天的结果。

她走的似乎有点急,清脆的脚步声时急时缓,毫无章法。

她逐渐走进路灯照耀的范围,站定挂掉手机,然后略带疲惫的撩了一下头发。

当黄色的灯光照亮她的脸时,李正义只觉得一道惊雷劈中了自己。

方颜!

那眉眼,那五官,是方颜无疑!

他上次不是幻觉,她真的还活着!

看来外出调查这个决定是对的,竟然有这么大的发现!

眼看她继续越走越远,李正义急了,顾不了那么多,直接攀着排水管就往下滑,方颜可是开车撞他的凶手,他怎能这么轻易放跑她!

等他落到地面的时候,方颜已经走出一大段距离,李正义弓着身子,在黑暗的掩护下狂奔。

他见她走向了医院的保安室。

保安室?

他悄悄的躲到窗檐下,借着黑暗伸出半个头朝里看去。

目光所及之处,背对着他坐着一个人,从魁梧的身材来看,是名男性。而方颜则从正对李正义的大门处走了进来。

“不是叫你别乱跑吗,万一又被他看见怎么办?”男人抱怨道。

李正义心里一惊,被“他”看见?这个“他”指的是自己吗?

而且…...为什么这男人的声音这么耳熟?

方颜翻了个白眼,“怎么可能,他的腿还一点知觉都没有,床都下不了,上一次就是个意外。”

“万事还是小心为妙。”

方颜笑笑,撩起耳后的长发,露出白皙的颈脖,眼眸瞬间带出一丝妩媚,“担心什么,他都已经在我们手里,你还怕他飞了不成?”

说这话时,方颜的手已经攀向男人的颈脖。

李正义在外面皱起双眉,两人的对话透出一个惊人的信息,他们一直就潜伏在他周围,他的一举一动他们都了如指掌。

这就是一个缸中之脑,他以为他跳出事件之外,其实一直身在其中。

何护士八成也是他们的人,他所住的病房就是个被监视的修罗场。

可是他们这样做的意义又何在?他们这样困住他是为了得到什么?

“你怎么还没想起来?”何护士的话忽然响在耳边。

他的记忆,他的记忆里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房里,男人对于方颜的投怀送抱并没有太大的回应,甚至侧过头躲避她的手臂,然而也是这番动作,让更多的面部细节暴露在李正义眼前。

是谁呢?会是谁?

听声音,一定是他认识的人。也许看见了他,他就能记起来了。

男人动作幅度不大,所以侧脸也总是若隐若现,李正义有些着急,身子跟着男人的角度偏了过去。

结果,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在地上。

谁!房里人大声喝道。

坏了,被发现了!

李正义转身就想跑,没人知道他的身体已经康复,只要赶回病房,就不会有人怀疑他。

可是周边的灯已经亮起,往回跑必然会暴露。他看了看身旁一团漆黑的小树林,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一堆拿着探照灯的人从保安室冲出来,为首的就是方颜。李正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身子紧贴在一棵巨大的树干后。

就在这时…...

黑暗中一只手捂住了李正义的嘴。

!!!

“嘘…...”那人的脸在阴影中显现,“李先生,是我。”

两人躲进一间没上锁的办公室,出于安全起见,很默契的保持着房里原有的黑暗。

一台巨大的办公桌后,两人席地而坐。

“别担心,至少我是站在你这边的。”男人的脸在阴影中晦涩不明,嘴角却挤出一个洞悉一切的微笑。

他不是别人,正是这几天忙碌照顾自己的小丁。

李正义的情绪还没从刚才的事件缓过神,此时又出现个小丁,而且很显然,他也是个知情者。

李正义斜眼睥睨着他,正在失去对所有人的信任。

“我敢说,你肯定是个有钱人。”小丁说。

一箱子金砖,上千万的存款,他是有钱人不容置疑。

“我为什么会知道呢?因为医院三楼只关富豪。”

从小丁长篇大论的叙述中李正义逐渐得知,小丁是个记者,而他潜伏在这家医院已经足足三月,目地就是为了调查瑞海实业。

瑞海实业?

李正义貌似有点印象,就是老赵极力推崇的,那家推行了新式养老保险的公司?

小丁点点头,“还记得刚才保安室那群人吗?都是瑞海的。”

李正义猛地一怔,那个方颜也是瑞海的?那自己的车祸会不会也和瑞海有关?

“你竟然还知道方颜?”小丁的声音有些意外,“要知道她和赵德海可是瑞海实业的创始人。”

赵德海…...李正义喃喃自语,那保安室里另一个男人就是赵德海了?

这个名字如此陌生,为什么他的声音却又如此熟悉。

“他们为什么要害我?”李正义脑中一团乱麻。

小丁一阵冷笑,“自然是为了让你住进医院。”

李正义感觉表情顷刻就凝固在了脸上。

“据说瑞海公司投资了这家医院的股份,买下了整个医院三楼…...”

等等!李正义意识到了一件事,瑞海公司买下了三楼?那他一直住在三楼,岂不是…...

“是瑞海的人把你囚禁了。”

小丁的话虽然证实了他心中的想法,但他还是没理清其中的缘由,瑞海为什么要制造车祸,又为什么要囚禁他,他和这家公司毫无瓜葛啊。

“因为你有钱啊!”

据他观察,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几位富豪因为发生意外被送进三楼,等他们痊愈出院时,都会买下瑞海的天价保单。

“保单?你是指老赵买的那款?”

“才不是呢,老赵签的是最低配的,他那点钱瑞海哪看得上,这些富豪签的都是上千万的合同。”

李正义有一阵晃神,莫名生出一股担忧,即便是最低款,可都花光了老赵都有身家。

小丁忽然停顿下来,压低身子,神情诡异如同换了一幅面孔,“签下的越多,钱积累的就越多,这么庞大的金额,让我怀疑瑞海为了签单,甚至不折手段。”

李正义吞了一口唾沫,隐约觉得自己卷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小丁看了李正义一眼,小心翼翼从内衣口袋拿出一个白色塑料盒,打开,里面装着几个盛满液体的玻璃小瓶。

“这是我花了极大的代价才弄来的,瑞海自主研发的药水,能让人的肌肉组织在短时间内失去知觉。”

李正义哗啦一声瘫在地上,如墜无间地狱,他脸上冒出细细的汗珠,全身却由内至外都凉透了。他想起他颈脖处密密麻麻的针眼,想起他总是毫无知觉的左腿。

“那字条,是…...是…...”

“没错,是我留的。因为如果被他们发现你恢复知觉了,他们一定会再给你注射药水。”

“他们为什么这么做!”李正义激动的冲上前抓住小丁的手臂。

“因为只有让你们设身处地的体会那种无助感,他们才能向你们推销保险啊!”

“可是,我觉得他们的保险挺好的,老赵他们都在争相购买,为什么还要用这样的方式强行推销?”

小丁不说话了。李正义从对方的眼中都猜到了答案。

是啊,他也曾怀疑过,买保险送股权的方式会对公司造成巨大风险,但是能在短时间快速积聚资金。

没错,这也就是小丁潜伏的最终目的—他怀疑整个瑞海实业都是一场敛财的骗局。

眼前的画面有如水波荡漾般扭曲了一下,有一缕思绪如水银一样在脑中一闪而过,却怎么也抓不住。

老无所依,李正义忽然想起老赵。

当身体动不了的时候,没人照顾,没人念想,没有家…...

“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李正义不知为什么这句话脱口而出。

“让那些富豪产生对身体衰老的焦虑,让他们切身感受随身都需要人照顾的无助,他们自然就会买下保险。”

这段话行云流水的从李正义嘴中说出,就仿佛老早就埋在脑中,只是在寻找合适的机会说出而已。

“没错,就是这个。”小丁重重拍了拍李正义的肩头。

“瑞海筛选出没有亲人的富豪,制造一些不致命的意外,将他们送入医院,再给他们注射让躯体没有知觉的药水,让他们充分感受无助和绝望,以推销自己的天价保单!”

“由于每场意外事故并不严重,且每次都有人背锅,所以警方也没有发现端倪。”

等等,李正义打断小丁,“有人背锅?”

小丁点头,每次的意外事故都有人主动担责,所以警方才会不了了之。

不对啊!李正义这场车祸可是极为严重的,而且梁警官也没有敷衍了事,一直在积极调查中。

最重要的是,他住到现在,从未有人给他推销过保险。

“是吗?”小丁也露出疑惑的表情,“的确,你是个特例”

小丁说以往住进去的,全是五六十岁的老头子,只有李正义,这么年轻。

“而且,你已经在三楼住了一个月了。”

什么!一个月!

李正义彻底懵了。长大了嘴,不可思议的看着小丁。

这是怎么回事,从他苏醒到现在,明明只有五天啊!

脑海里海啸一般卷过许多画面,随着诡波巨浪隐约沉浮。

何护士若有所思的问,这是你苏醒的第几天?

何护士指着时针,说这是一个一个轮回…...

李正义的头剧烈痛了起来,记忆里满是猩红,如同青春少女的肚腹被剖开,献祭时流出的鲜血。这些鲜血融成一块块金砖,被他放进一个巨大的木箱子,然后走下楼梯,他的世界再次天旋地转,目光所及之处满是翠绿的树林。

“李先生,李先生…...”

芒刺一般的痛楚顷刻间消失,小丁的脸也不在晃动变得清晰起来,李正义大口喘着气说不出话。刚刚,他又想起了一些事。

不明就里的小丁颇为紧张,认为是瑞海的药水存在某种副作用,嘟囔着要赶紧把李正义送往正规医院。

李正义本想招招手让他不要担心,但接下来的事让他陷入更为惊恐的状态。

一团漆黑的影子慢慢涨大,逐渐拉长成高大的人形,直到将小丁整个人的影子都包裹了进去。

他应该一直都在这里,就躲在小丁的身后,不动声色的听着他们的谈话,就像一只蛰伏的野兽,等待机会伺机而动。

头疼的余震还如鲠在喉,李正义只能伸出手指,提醒小丁即将到来的危险。

月亮从云缝里探出,一道寒光照亮了高举的消防栓,也照亮了燃着陌生油光的何护士的脸。

“小心!”

话音和重物同时落下,小丁还来不及回头,就被瞬间砸晕。

“我说总觉得你不对劲,原来你是卧底。”

看着生死不明的小丁,李正义恼怒了,对着何护士就扑了过去。

何护士脸绷的紧紧的,两只瞳孔放大的就像两盏妖灯,“你逃不掉的,不管你逃多少回,最终还是会回到原点,一遍一遍,一回一回。”

她扭曲的脸放肆大笑,然后开始大喊,“人在这呢,快来,都快来!”

窗外响起了嘈杂声,人群似乎在往这边聚集,李正义一咬牙,拔腿就跑。去哪?医院大门,先离开这里再说。

一切的人都在演戏,他已经分不清哪些是隐藏的卧底,哪些是瑞海的员工,哪些又是真正的病人。

他一口气跑到大门边,但门已经上锁。栏杆都是细细的金属杆,光滑的没有任何附着力,足足有三米高,李正义根本攀不过去。

“你咋在这啊?”

忽然响起的声音,吓了李正义一跳,回头一看,竟是老赵。

他下意识后退一步,今晚发生的事让他无法相信任何人。

“我睡不着遛弯呢,你要出去吗?这边的大门十一点就关了,想出去得走偏门。”说完指了指另一边。

李正义说了声多谢,刚想要跑,又停下脚步,意味深长的看着老赵。

“老赵,你要不跟我一起走吧。你上当了!瑞海实业有很大的问题,你买的那份养老保险是个骗局。”

老赵一愣,带着一丝迷惑和恼怒,“你胡说什么?”

“真的啊!”李正义指着远处渐渐围拢的人群,“我发现了他们的秘密,他们现在就要来抓我了!”

“快跟我走吧!”

一切都太突然,老赵似乎还不能接受,但身体已经本能的跟着李正义跑去。

待跑到偏门时他又一顿,说什么都不再走了。

“我不能走。”

“为什么?”

“我不相信你说的,我要去问他们!”

“你傻吗?”

“就因为不傻,才要问清楚,他们如果真是骗子,你让我下半辈子怎么办!”老赵的眼眶红了,干枯的双手颤抖着举到眼前又放下,无处安放,就如同他无处安放的人生。

人群涌了过来,李正义不能再耽搁,丢下老赵向前跑去,可还是忍不住转头回望了一眼。

眼前这幕如相机一般刻画在脑海里。

老赵转过身,义无反顾的迎向跑来的人群,他迫切的想找个人问清楚,但没人理他,推搡着,无视着,像一颗无关紧要的尘埃。

李正义猜到了老赵的结局,他忽然生出一股悲怆和自责,但很快另一种意识覆盖了这种感觉,人群冲出门来,越发疯狂的追逐他,他们大声叫嚷着,就像未开化的土著,李正义只得将所有精力放在自己双腿上。

空旷的马路上,李正义拼了命的狂奔,眼看后面人的距离和自己越来越近,一阵车鸣如救星一般从天而降。

李正义一看,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上面正是梁成。

他立刻冲过去,打开车门,不由分说让梁成快开,人数差距悬殊,先走为妙。

街灯一盏盏交替向后,后面的人逐渐没了影子,李正义这才虚脱一般倒在椅子上。

“李正义,这是怎么回事?”

梁成夜间巡逻,正好路过这个街区,就撞见了这么一幕。

“那些人…...瑞海…...有问题…...”

“什么?”

“我说这家医院大部分都是瑞海的人,他们买下了三楼,囚禁富豪,为的就是签下天价保单。卧底的小丁已经被何护士打倒,现在生死不明,你快点呼叫总部,叫人把这医院被围捕了。”

李正义顾不得上气不接下气,尽量挑重点地说。

梁成握着方向盘,有些不知所措。

“天价保单?卧底?你到底在说什么。”

“还有那个开车撞我的方颜,也是瑞海的。这一切就是个阴谋,他们给我注射药水,让我身体不能动弹。虽然暂时还没有提及保险的事,但应该也快了,这是小丁调查出来的结果。”他现在思绪还是乱的,话也有些颠三倒四,好在总算说了个明白。

说到身体,梁成再次一愣,刚才看李正义健步如飞,难道已经康复了?

李正义点头,一直在装病。

“那你的记忆恢复了吗?想起什么吗?”

李正义点点头又摇摇头,想起一些但是不多,就只记起他那些金砖放在哪了。

梁成咬了咬后槽牙,一脸凝重,“好,我们现在就去警局。”

路上。

“你是说瑞海是为了钱才把你囚禁起来?”

“我也不知道,虽然总感觉很多地方不合理,但是给我注射药物是真,对我监视也是真,至于其他,都是小丁告诉我的。”

“你不觉得你应该先把资产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吗?”

李正义皱起眉,有些莫名其妙的看了梁成一眼。

“我只是觉得你的记忆还很不稳定,一旦记起什么就最好优先处理。你的资金既没有放在银行,也没有放在保险箱,搞不好早被人窃取了也说不定,我可不想再接下一桩盗窃案。”

梁警官所说虽然和现在的事一点关联都没有,但总归在理。

李正义迟疑了一下说道,其实金砖也在这个岛上,就放在…...

滴滴…...电话铃声透过音箱响了起来,车载蓝牙连接了手机,方便驾驶过程中接电话。

梁成挂掉,“没事,你继续说。”

音箱再一次执着的响起。

梁成再挂掉。

第三次响起。

“要不先接吧。”

但是梁成没有动。

橘黄色的路灯灯光从挡风玻璃上照下来,将梁成紧锁的眉头染的蜡黄蜡黄的,李正义忽觉不对劲。

趁着电话还在响,李正义抢先一步按下了通话键。

“你人在哪呢?梁成搞什么,一直不接电话!出大事了,人跑了!下面的人说,他跑出了大门,被一辆黑色的轿车接走了!”

黑色轿车?

!!!

这个打电话的女人?难道是…...

方颜?!

李正义僵硬在原地,机械一般转头看向梁成。

和方颜在一起的男人是梁成?难怪他会觉得声音如此熟悉。

不对,他不是梁成,他应该是赵德海,方颜的搭档,瑞海的创始人!

李正义再醒来时,正躺在天台上。

梁成背对他站在天台的边缘,大风将他的风衣刮得像面抖擞的旗帜,而他身边就是双手环胸的方颜。

李正义下意识的看了下自己的双手,剧情有些不对,电视里演的,抓住人质不都该绑起来的吗?

他并没有太多的意外和惊吓,只是觉得卷进了疲惫的漩涡,他身处的医院就是个楚门的世界,身边的人都在演戏,一切眼前所见都是假的。

“事到如今,你们想怎么处置我?杀人灭口吗?”李正义冷笑。

梁成转过身看着他。

“别做梦了,就算我烂成一条蛆,也不会买你们的保险。”

梁成和方颜互视了一眼,然后讥讽的一笑。

“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从前有个男人,十分精明。他在很早就发现养老市场的巨大缺口。他说,因为社会老龄化严重,因为通货膨胀,人们会越来越重视养老问题。因为人都会老,都希望身体老的不能动的时候,能够老有所依。”

“以前养儿防老的老观念,如今转到自己身上,于是人们挤破头想为自己年老后找个好的归宿。可惜啊,钱给了子女,子女有可能善变,给了养老院,护工也有可能虐待老人。看似是钱的问题,实际上还是人的问题。因为我们拥有再多的钱,也只是雇“人”来照顾自己,而人心,是最难测的。”

“男人看准了这个空隙,建立了瑞海实业,推出了超级社区的概念,为了打消人们的疑虑,想出了购买保险送股权的点子,让购买保险的人成为瑞海的股东,让他们用这种方法来监控公司的服务。”

“随着铺天盖地的广告和宣传,很多人倾家荡产来购买我们的保险。然而…...”

梁成摇摇头,“还是太慢。”

“男人和他的合作伙伴,预计两年内积累几十亿的财富,然后带着钱远走高飞。可是按照这个速度远远不够。”

“时间拉的越长,被别人发现瑞海是空头公司的可能性就越大,风险也就越高。所以…...”

“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

“男人决定主动出击。他偷偷掳来有钱人,给他们注射药物,让他们充分感受衰老后无法动弹的无助感,然后再送上最贴心的服务,利诱他们签下天价保险。”

“这招很灵,保险额蹭蹭蹭往上涨。每个人在身处最无助的时候,都不会忘记施以援手的人。只是他们不知道,他们的“无助”就是我们造成的。”

“呸!”李正义唾了一口唾沫,“用这种方式赚钱,你们不得好死!”

梁成愣了一下,转而哈哈大笑,“以上这些,都是那个男人—赵德海的点子,而我们只是他的合伙人。”

李正义也一愣,“你不是赵德海?”

梁成略带遗憾的笑笑,摇了摇头,我不是。

“那又怎么样,你把一切推给赵德海,你们就干净了?一样蛇鼠一窝!”

梁成走上前,蹲下身子,视线与李正义齐平,眸子里漆黑的寒光令人一凛。

“你不感到奇怪吗?我们囚禁你这么久,并未向你推销过保险。”

李正义说不出话来。

“还有,你能说清楚,你在那个病房到底呆了几天吗?”

李正义脑子轰的一下炸了,他记起小丁曾说过,他在三楼住了一个月,而自己明明记得车祸到苏醒,只有五天。

这是怎么回事?

“五天对吗?从车祸到苏醒只有五天,对吗?”仿佛洞悉他心中所想般说了出来。

“老伙计。”梁成深吸一口气,然后吐出,重重拍在了李正义的肩头上,“你生气,你懊恼,你觉得所有人都在和你演戏,但你知不知道,这场戏的主角其实是你。”

“赵德海,该醒醒了。”

赵德海三个字犹如混沌的世界丢入的一颗原子弹,一瞬间让整个世界亮如白昼。

瞳孔瞬间缩成了一个点,许多画面如同插卡式的塞入脑中,因为信息太多,他的头又剧烈痛起来。

他叫他什么?赵德海?!他不是李正义吗?

两张陌生的脸像皮影戏一般慢慢重合,逐渐变成一个人。

闪亮的无影灯…...浸着寒光的手术刀…...纱布拿下…...新的身份证…...

“你找了个已经死了的人,换成了他的脸!明白了吗?你看到的死亡证明确实是李正义的,只不过你不是李正义而已。”

“赵德海,你精明,却精明过了头。”

“说好三个人一起走,结果呢,你却改头换面做了整容手术,化身成了李正义,卷走了所有的钱,留下我和方颜苦苦撑着这个空壳公司。”

梁成的语气一句句加重,被背叛的怨恨全部化成了脸上的戾气。

“想起来了吗?”梁成抓住李正义的衣领,“方颜为了追赶你,开车撞向了你,你们一起跌落山崖,她捡回了一条命,而你,脑部受到严重撞击。”

一些像丝絮一样的片段在脑中跳跃闪烁,好像和梁成说的一样,又好像不一样。

梁成愤恨的将李正义丢在地上,仰面无声的叹息,“不单单是失忆,而是比失忆更为复杂的记忆错乱。”

“五天,你好像进入了一个轮回系统。只要五天,你的记忆就会倒退回发生车祸后的那一天,然后重新倒计时。”

“为什么你的颈脖处会有针眼,不是为了让你签什么保单,而是为了配合你,制造出车祸后的伤痛假象。”

梁成疲惫的捏了捏眉心,“赵德海,太累了。”

“你在三楼躺了一个月,整整六个轮回,每一天,我们都在围着你演戏,有时是把所有真相告诉你,对你严刑拷打;有时是假扮你的情人,兄弟,对你打感情牌。我们就像一个个小丑围着你转,用尽了各种办法,就是让你能在有限的时间里,想起你到底把我们的钱卷去哪里了!”

梁成的咆哮消散在风中,李正义颓败的坐在了地上。

“没关系,没关系,之前虽然都失败了,但这一次,你终于想起来了。”

“你竟然把钱换成了金砖,就藏在这个岛上!”

梁成掏出黑色的手枪,指着李正义的太阳穴,“说,金砖在哪?”

李正义茫然的看着黑洞洞的枪口,并没有一丝害怕。

所有的事似乎都联系了起来,为什么何护士总是看向时钟,为什么自己总有些独特的想法脱口而出…...

因为赵德海才是他,那个奸诈狡猾欺骗老人钱财的恶魔,才是他本来的面目。

他缓缓站起身,让自己面向大风而站。

如果他没记错,今天是他苏醒的第五天,按照梁成的说法,只要过了今晚,他就会忘记这五天发生的所有事情,记忆倒退回车祸后的那一天。

所以,此刻他才会如此焦急的追问自己,只是…...他若就是不说,又能怎么样呢?

新的轮回开始,他们只能继续演戏,假扮警察,护士,或是其他,哄骗他打捞遗忘的记忆。

他自然不介意拉着他们一遍遍下地狱,只要钱在他手上,他们就始终无可奈何。

只不过…...

李正义将手放在左边胸口的位置,那里有一颗叫良心的东西。

他想起了老赵…...

那个白发中掺着黑丝,皮肤就像老树的树皮,被生活一次次抛弃,却还怀揣希望的老人…...

他和老赵相识的时间,真的不长,但他确实是一位极其善良和敦厚的人。

“乌鱼对伤口好…...”

“一个人住院不方便,有事就在微信群里喊一声…...”

他那般善待自己,却从不曾料想,自己才是推他下地狱的恶魔吧…...

李正义攥紧了拳头,胸口如同压着一块大石头。

神说,若你罪孽深重,就会一直在地狱徘徊,直到醒悟悔过,才能得以永生。

他苦涩的一笑,忽然有一丝醒悟,为什么他的记忆一直被困在这五天之中,想必是上天也看不下去,想给他个悔过的机会吧。

他缓缓走向天台边缘,把手伸进口袋。

梁成和方颜怎么斗得过他?他们即使将他的世界隔绝,他还拥有一台手机不是吗?里面虽一切空空如也,却还有着一个微信群。还是说,梁成和方颜并没有料到这次的轮回,他会有破釜成舟的决心。

“我一直以为自己叫李正义,人也如名字一样,刚正不阿,见义勇为。但没想到,本质却是个混蛋。我以前的名字是赵德海,创办了瑞海实业,提出了超级社区的概念,目地就是为了骗取那些对养老感到焦虑的人的钱财。”

“在失忆之前,我从未感受过人衰老后,身体会多么的不便捷,也从未有过那种事事需要别人的无助感,更从没想过有人的心灵如金子般璀璨。”

李正义重重的点着头,“我把所有的钱财换成了金砖,就藏在这个岛上,西郊别墅二楼床下的木箱里…...”

李正义还没说完,身后就响起一阵嘈杂,梁成和方颜已经极速的向门口冲去。

他看着门扇被冲撞的摇摇欲坠,从口袋拿出手机,对着微信群,发送最后一条语音:

“明天之后,也许我的记忆又要重置,所以我希望这一次,不要选错。”

【后记】

因为报案及时,大部分赃款都被及时追回,以赵德海为首的瑞海组织全部落网。

小丁被砸出了脑震荡,但好在伤势不重,重在调养。

瑞海非法获得的款项悉数还给了被骗的群众,媒体报道了归还的现场,据说有一位姓赵的老人情绪尤为激动,忍不住动情落泪。

监狱里,赵德海的记忆错乱依旧没有好转,但也已经没有人强迫他记起以前的事了,记忆重新轮回时,他会问狱警自己怎么了,对方则会告诉他,他正在为以前的错赎罪,他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不再问了。

虽然还是想不起来,很奇怪的是,他内心没有一丝负担,每夜都睡的格外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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