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溺水去世,我才知他不是丈夫亲生

每读故事 2025-03-14 11:46:04

我是谢静徽,门第高贵的谢氏女。

一朝国破家亡,新帝救了我的命,又选我为后。

可他其实早有婚约,那个女子由妻为妾,在后宫中盛宠不衰。

城墙之上,弓箭手瞄准了广阔野田中的黑色人影。

在肃杀的氛围里,箭矢流星般划过,惊起鸿鹄,将那人影射倒。

他们在高楼上,如果离得近些,大概能听到身子踉跄摔到地上的沉闷声响。

谢静徽咳出一口血来。

她仰面躺着,冷箭深深扎在她左胸上,染红脏污麻衣。

痛,她觉得呼吸好痛。

耳边是秋日凛冽风声,有一刹那,谢静徽觉得自己会死,死在邺都外的荒原上。

秋风拂起少女的乱发,露出满是血污的面孔。

有乌鸦停在不远处,以嘴梳理羽毛,静静望着。

可她还不能死,她还有事情未做。

求生的欲望战胜一切,谢静徽终于翻身,摇摇晃晃站起来。

居高的冷箭再次瞄准了她的头颅,远处地平线上隐隐传来奔雷之声。

当谢静徽看见箭矢向自己面门疾射而来时,为时已晚。

她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昔日好光景。

那时父母俱在,她只承欢膝下,安心做兰陵谢氏的掌珠。

死亡没有如期降临,她跪倒在地,愕然看向那击落箭矢的匕首,随即回身——

这是谢静徽此生不忘的场景。

残阳染红半幅天幕,卫玠立于天地之间,向她露出和煦笑颜。

身后大军压阵,俱着铠甲却声息不闻,神色肃穆。

她看呆了,用尽最后的力气怆然呼喊:“舅父!”

斜刺里奔出一人一马来。

靖安侯的内宅里,谢静徽的伤足足养了半月才好。

大部分时间,她都在昏睡着,常发梦魇,双手向虚空中乱抓,呼唤着父亲母亲。

靖安侯夫人谢氏把心都听碎了。

昔年谢、陆互为姻亲,她既是静徽舅母,又是静徽嫡亲的姑姑。

医士拔箭后,谢氏亲手为谢静徽擦洗换衣,发现薄衣之下,尽是触目惊心的伤痕。

家族覆亡后,她一定吃了很多苦,才活着抵达邺都。

前朝末帝残暴,各方势力揭竿而起,下场逐鹿。

昔日显赫的世家大族首当其冲。

谢氏是幸运的,夫君是手握重兵的靖安侯,素有贤名,成为各路反王交结的对象。

静徽则是不幸的,攻破京都的式侯率兵重重包围谢家,要家主谢茂交出藏匿的天子玉玺。

有内侍称,末帝趁夜命宫人将传国玉玺送往太傅谢茂处。

传国玉玺是秦代丞相李斯奉始皇帝之命篆刻。

秦之后,历代帝王皆以得此玺为符应,奉若奇珍。

得之则象征其“受命于天”,失之则表现其“气数已尽”。

无论式侯如何威逼,谢茂咬死传国玉玺不在己手,宁死不任伪官。

贼人便将百年庄园付之一炬,谢家人在烈火中纷纷殒身。

万幸,静徽还活着。

谢静徽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姑母喜悦面容。

她抓住自己的手,眼含热泪,“上天庇佑,静徽,你总算醒了。”

谢氏问起侄女如何从烈火中逃生。

静徽沉默,垂着首,半晌才说:“雪魄是我的婢女,士兵抓人要挟父亲时,她替了我。

“父亲不肯投降式侯,雪魄阵前……受辱而死。

“至于我,母亲将我藏到书房密道里,贼人纵火时,我由密道逃生。”

说话间,她死死握拳,任由指甲深深没入掌心,挣得青白一片。

人人都死了,她却活着。

提及死者,她不能说问心无愧。

谢氏听得胆战心惊,“你舅父与东海王外出征战,邺都城内人心不安。

“城墙上的士兵远远看你,还以为是探子,要不是大军凯旋,东海王以为你是流民,出手为你挡下那箭——”

谢氏越想越怕,伸手拥住侄女单薄肩头,“好孩子,咱们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靖安侯大步进来时正听见妻子这话,眉毛微扬,“这么大人了,说什么孩子话。”

他向外甥女关切道:“安心在这儿住着,从前如何,日后依旧如何。

“待天下大定,舅父为你寻一门好亲,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静徽从姑母怀抱里轻轻挣出,下榻行跪拜大礼。

她郑重俯首,“舅父舅母庇护之恩,静徽永生不忘。”

上首传来舅父声音,“静徽,你告诉舅父,传国玉玺如今在何处?”

夜里,烛火辉映之下,谢氏语带不悦,诘问夫君。

“白日你怎么换了个人似的,静徽历经大劫,你先提婚事,又提传国玉玺,这是做什么?”

靖安侯面色微沉,“静徽既来投奔我们,婚事自然要为她筹谋。

“而传国玉玺如果真的在静徽手里,只怕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早早问明,方能打算。”

谢氏回想着静徽神情,亦叹道:“但愿如静徽所言,她与传国玉玺并无关系。”

靖安侯没有说话。

乱世之中,外间风雨飘摇,邺都城却像是铁打的。

靖安侯府与东海王的两支军队驻守城外,城内繁华一如往昔。

谢静徽伤愈后便去拜谢卫玠救命之恩。

东海王卫玠本是宗室,他的祖父曾是文宗朝的废太子。

式侯率先发难时,末帝召天下勤王,卫玠遂趁时而起。

谢静徽在逃难路上,常听人赞扬卫玠爱惜人命,擅用人才。

入府前,姑母告诉她,卫玠生母是王府小妾,世子堕马殒命后,他的父王才上书末帝,将他立为世子。

东海王病逝后,他就成了本朝最年轻的藩王。

很多事,时也,命也。

她恭顺俯首:“臣女谢过东海王救命之恩。”

世家的礼仪早已浸润到骨子里,卫玠不叫起,她便纹丝不动,神色如常。

卫玠终于上前虚扶。

谢静徽方有动作,抬眼时,正对上他蕴了笑意的眸光。

尔后便听卫玠笑道:“多年不见,谢小娘子更胜往昔。”

从前谢太傅抱在膝上的女孩,已长到自己胸口处。

幼时圆滚滚的、粉雕玉琢的雪团长成后,身量纤细,仪态优雅,容貌之盛反倒在其次。

谢静徽眉目低垂,微微一笑。

她的记忆里,并没有卫玠此人。

卫玠说:“我少年时入京都,曾向谢太傅请教过《尚书》。经学一脉,天下无能出其右者,可惜谢太傅未有著述传世。”

听他提起父亲,谢静徽心中再起波澜。

父亲怎会没有著述,他毕生心血,都在《尚书义疏》一书中。

只是此书尚未付梓,父亲与谢家俱罹难。

邺都城外她被一箭穿胸、生死边缘时想起此事——

如果她死了,还有谁能让这本书见于天日,能让后世之人知道,宁死不降贼虏的谢茂是何等文才!

此后数年,谢静徽只致力于两件事。

撰书,习箭。

那些承欢膝下、焚香赴宴的岁月,遥远得像是前世。

更始元年,东海王卫玠削平式侯以外的割据势力,统一全国,重建大齐政权,以邺都为天下首府。

赞颂的折子雪花似的飞来,歌颂陛下数年之间廓清四海,享有神器,实乃天命所归,式侯小人,不足为惧。

但在立后人选上,朝臣却有争议。

卫玠为庶子时,嫡母曾为他定亲。

女方霍沅君门第低微,所恃者钱财而已。

卫玠起兵后,婚事就此搁置。

群雄逐鹿,皆是用身家性命做场豪赌,谁也不敢说自己一定能赌赢。

如今卫玠为帝,出身于商贾的开国皇后,史无此例。

霍家是知情识意的。

陛下即位月余,霍沅君请当地太守上书天子,称自己出身寒微,请陛下另择高门贵女为后。

自己愿为妾室,于帝后身旁侍奉洒扫。

末帝时的高门贵女早于兵匪祸患中凋零。如今邺都城里数得着的女儿家,都源于创业功臣之家。

朝臣争论不休,卫玠索性甩手,将此事扔给钦天监与礼部。

天子既受命于天,国母自然亦如是。钦天监新官上任三把火,很快将火引到谢静徽身上。

钦天监奏,后星见东北,永昌帝业。

都城东北方位,正是靖安侯府,家世门第、才貌品德,靖安侯府内宅里的谢小娘子会输给谁?

她代父著书,《尚书正义》付梓后一时洛阳纸贵,在士林中有极大声誉。

她出身士族,立她为后,极合大齐旧臣之心,因舅父靖安侯的关系又可堵新贵们的嘴。

出身高贵,却又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立她为后,更可免外戚之忧。

话是钦天监说的,可钦天监还不是天子喉舌?

有钦天监背书、士人舆论拥护,册立为后的旨意很快到了谢静徽手里。

她平静谢恩,领旨后背起箭囊,寻了僻静地方自顾自地练箭。

皇后而已,她早知道。

陛下登基前,舅父就同她分析过后位形势。

式侯仍在西南苟延残喘,陛下不会寒了功臣的心,但平定西南只是时间问题,陛下更不会允许后族势力坐大。

她有的,是父族的声誉和母族的靖安侯。

舅父与其他跟随陛下打天下、起于微末的创业功臣不同,虽有战功,却是前朝勋贵。

跟随陛下的时候,陛下已有声望,故而在新朝中,风头并不算足。

如果她是卫玠,大概也会与卫玠做同样稳妥的选择。

风起,谢静徽微眯眼睛,满弓,一箭中红心。

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已经完成,天下凡有儒生之处就有父亲的著作。

第二件,就看上天给不给她机会。

更始元年七月,帝后完婚。

长乐宫内屏退宫人,早熄灯火,卫玠由始至终没有开口。

翌日,霍婕妤来见,跪还凤印。

她入宫比静徽稍早,卫玠并非沉溺美色的君主,于后宫制度上化繁为简。

后宫仅有皇后、婕妤之称,其下只设美人、宫人、采女三等。

皇后受册以前,后宫最大的女主,也便是她了。

她生就一张圆脸,两颊饱满,笑起来唇畔有小小梨涡,杏眼忽闪忽闪的。

谢静徽想起了为她而死的雪魄。雪魄也是这样可爱讨喜的长相。

她命人奉上八宝甜茶。

霍婕妤果然喜欢,“多谢皇后娘娘,妾最爱甜口。”

她眼睛亮亮的,眸光里是跃跃欲试的期待。

谢静徽顿时明白卫玠为何宠她。

她很简单,也很快乐。

宫人又端上一碟桂花糖藕,霍婕妤来了兴致,兴冲冲挽起广袖,露出白藕一般嫩生生的小臂,举筷就吃。

她身旁的嬷嬷出声阻拦,“婕妤,请注意仪态。”

霍婕妤看眼嬷嬷,闷闷放筷,将衣袖落下。

这嬷嬷不知是什么来路,竟能拿捏霍氏,谢静徽不动声色,继续与霍婕妤闲话。

霍婕妤很快打开话匣,只是没过一会,霍婕妤却不情不愿地起身行礼,“皇后娘娘,妾身体不适,请准妾先行告退。”

谢静徽早已看清那老嬷嬷的动作,适才霍氏说话时,她暗暗扯了霍氏衣袖。

谢静徽唇角浮上笑意,缓缓摘下腕上玉镯,道:“这镯子成色尚可,就当是我给婕妤的见面礼了。”

自有宫人将其转给那侍奉嬷嬷。

她伸手来接,却不料玉镯蓦然落地,跌成两截。

宫人大失惊色,急忙跪倒在地,辩驳道:“嬷嬷为何手松,摔了皇后赐下的玉镯?”

谢静徽没有给侍奉嬷嬷开口的机会,“来人,将这失仪的刁奴拖出去杖责!”

她站起身来,携霍婕妤于长阶上观刑。

嬷嬷早被堵了嘴,板子击打肉体发出的闷响听来骇人,霍婕妤望着,十余板时便忍不住开口求情。

皇后只说:“侍奉失仪,辖制主子,这样的奴婢我替你料理了,打死便是,婕妤不必求情。”

正午日光明亮,打在谢静徽身上。

霍沅君偷偷看她,由她发上金冠一直扫到裙角金线,心中愈来愈乱。

尚宫局送来的嬷嬷管这管那,处处拿宫规压人。

她想发作,可是满宫上下对她阳奉阴违。

她向卫玠抱怨,卫玠便教她,今日见谢静徽时,嬷嬷若多嘴,她就乖乖听话。

皇后会出手的。

可卫玠没有说,谢皇后会打死嬷嬷。

身后宫殿巍峨,她平静伫立在殿前,一句话主宰着嬷嬷的生死。皇后就该是这样的吧……

没人告诉她,皇后是这么夺目的美人。他们只称赞皇后的孝顺与才华。

由自己的角度看去,正见她长睫在眼睛下投射去浅浅的阴影,肌肤细腻像刚剥了壳的鸡蛋,唇色娇艳欲滴。

卫玠真的能不动心么?

此念一出,霍沅君自己也吓一跳。

不,不会,卫玠答应过她的。

可她真的没有办法克制自己不去这样想,明明同卫玠早定婚约的是自己,明明自己告诉卫玠,如果不能成为他的正妻,她宁愿不嫁。

可事情还是成了今天的样子。

她入宫成了霍婕妤。

成婚当夜,她攥着喜服哭了半宿,问:“为什么我是妾不是妻?”

卫玠蹲下身来,凝视着她的泪眼,一如昔日她发脾气时软语安慰:“阿沅,天下没有男人有胆量收容曾与天子订立婚约的女人。

“谢氏入宫非我本意,待时机成熟,我一定立你为后。在我的心里,我的妻子只有你。”

她与卫玠是共历患难的感情。

霍家生意做得极大,东海王府虽是宗亲,却因曾出了位废太子的缘故,备受皇族冷待。

王府入不敷出,许多银钱处全靠了霍家斡旋。

霍家是生意人,不做赔本卖卖,东海王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霍家因此提出结亲。

他们的婚事就是那时定下。

卫玠是庶子,东海王妃常苛待他。

滴水成冰的季节里,幼时的卫玠连一件棉衣都没有。

定亲后,霍家银子流水般地淌到王府,卫玠的日子好过许多。

卫玠继位东海王后,就应该娶她的。如果不是天下大乱,祖母去世,她又要守孝三年。

她忽然回神,看向那出声呼唤自己的宫人。

宫人的笑容像她主子一样平和:“霍婕妤,皇后娘娘刚刚同您说话。”

庭院内,有内侍将嬷嬷的尸身拖出,眨眼间地上血迹已被处理完毕。

谢静徽婉转声音传来,“婕妤面色苍白,不如回宫休息。”

霍沅君如蒙大赦,不自觉长吁一口气,由婢女相伴回宫。

谢静徽瞧她背影消失在长廊处,方收回目光。

霍氏是清浅小溪,一眼望底,言语中对陛下极为爱重,她不觉得霍氏能急流勇退,上书陛下推拒皇后之位。

她收敛笑意,亲自推开沉沉殿门,泻入一线天光。

这夜霍婕妤的昭阳殿,灯火通明,无眠。

隆冬时节,最令人振奋的消息莫过于西南的平定,式侯押送都城。

式侯入京时,黎庶将朱雀长街挤得水泄不通。

式侯暴戾天下皆知,家中小孩每每哭闹时,妇人总要吓唬说:“再闹就让西南的式侯把你捉去吃了。”

可当围观百姓看清囚车中人的面目时,不免失望。

式侯居然是个貌不惊奇的老头。

有七岁孩子定定望着他,向母亲叫嚷道:“他看起来并不会吃人。”

式侯同样瞧着他,在其放松警惕时,猛地冲上前,拍着栏杆怒吼出声,目眦欲裂。

那孩子没牵好家人衣角,惊慌下一屁股坐在地上哭起来。

式侯因此大笑,并不介意他人的怒目而视。

就在这时,一支箭夹杂着破风之声疾射他左眼,瞬间炸开血雾。

围观人们惊恐退散,兵士拔剑的功夫,第二支箭射入他右眼上。

第二支箭比第一支箭射得还要深,由箭羽的位置就知道。

有将领提着马鞭指着路旁酒肆,“在那,在楼上!”

行凶之人偏要和他作对,话音才落,第三支箭狠狠没入式侯喉咙。

……

浴池内水汽氤氲,池水浸过谢静徽每一寸肌肤,热意传递到四肢百骸。

她举起自己的手来看,依然白皙,却不能说细腻。

左手关节、右手中指都有习箭所致的茧子。

就在今天,她亲手射杀了式侯。

邺都城外她险些丢掉性命,却也发现,弓箭确是好武器,不必近身就能取人性命。

她唇角微弯,握紧拳头的同时,眼眶亦红了。

直到听见宫人通报声,她才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再出现时,面颊上水珠滚滚而落。

卫玠直接进了浴池。

他站在池边,居高临下地俯视水中的妻,眼光像鹰隼般锐利。

他的面上不像往常那样,挂着柔和的笑意,语气冰冷,“式侯遭人行刺致死。”

谢静徽忍不住笑起来。

她下巴轻抬,下颌至脖颈延展出优美的曲线。眉眼湿漉漉的,恰如吐露的花朵。

她说:“陛下,可记得大婚时我说过什么?那时您没有说话,妾以为,你答应了。”

他微怔,尔后缓缓蹲下,伸手将人捞至自己身前。

右手掐上她尖尖下颌,审视着,目光似要将人看破。

他一字一顿,“但愿君臣,永不相负。可你自作主张杀了式侯。”

谢静徽反问:“难道陛下会杀他?”

她反握住卫玠的手,“陛下要顾虑的事情太多,为了不寒西南降将们的心,总要留下式侯性命。

“可式侯身上背了那么多人命,凭什么在我眼皮子下活着,徐徐图之,我做不到。”

那钳制她下颌的力量终于松开。

谢静徽从水里站起,慢慢走上来。

卫玠的视线落在她脚上。

她足弓较窄,脚趾颇细,像精心雕琢过的美玉,只是白璧微瑕,脚背上有道长疤。

看样子,是逃难路上的旧伤了。

谢静徽声音传来:“不管您信不信,我是真心想与您好好过日子的。式侯是我杀的,随你处置。”

随你处置。

卫玠恍然想起幼时东海王府厨房里,粗壮的厨娘抓住他偷食,他也是用这样的语气说的。

既然做,就早有心理准备。

抓住之后,是打是杀也无所谓,做鬼也要做个饱死鬼。

谢静徽的心境,大概同自己那时相同。

卫玠压住心头异样,清俊面容在灯火中忽暗忽明,最后却说:“此事,我会为你遮掩。”

谢静徽颇为意外,她定定望着他,心口一热,唇边不自觉绽开柔和笑意。

她向卫玠行跪拜之礼,深深埋首时,正露出纤细优美的后颈,“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陛下戡定祸乱,削平天下,传国玉玺此时不出,更待何时?”

传国玉玺一直在她手里。

当年式侯兵围谢氏,雪魄替她受辱,她则携带玉玺狼狈出逃,后将其沉入江底,孤身投奔舅父。

那是穷途末路时才能动用的倚仗,可在刚刚,她决定把它献给卫玠,令他名正言顺,不必被有心人讥笑为白版帝王。

她低着头,故而瞧不见卫玠复杂神色。

跪着的谢静徽没能再起来,她眼前一黑,身子已不受控地倒下。

卫玠将人打横抱起,只见她面色潮红,呼吸微弱。

太医很快到来,请脉后面露喜色,“陛下,皇后娘娘已有身孕,身子虚弱,只需好生养着。”

算算日子,该是新婚不久后怀上的。

他的陛下并没有回应,目光始终落在尚未清醒的皇后身上。

神情冷漠,不见喜色。

太医心中不免惴惴。

天蒙蒙亮,霍沅君便来长乐宫请安。

皇后有孕后,起床的时间并不固定。

她就在长廊下候着,暴雪天气亦如是。

皇后虽然有孕,可她也是身负帝宠的婕妤,大可不必自卑如此。

只有霍沅君清楚,自己早早请安并非是囿于礼节。

她只是想和皇后多多相处。

衣饰、谈吐、学识,近朱者赤,她会学着像谢静徽一样的。

她进殿时,宫人正在给皇后梳头。

皇后闭着眼斜卧榻上,青丝尽数垂于身后,缎子般闪亮。

美貌天生,后期保养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霍沅君向宫人使个眼色,赤着脚走过去,悄无声息将宫人替了下来。

入手丝滑,青玉梳缓缓向下。

离得这样近,她能闻见皇后身上那似有若无的幽香。

卫玠也会留宿长乐宫。闺房帷幕之内,他是否也如自己一般,为这幽香而心神荡漾?

她胡思乱想,手上动作自然慢了下来。

谢静徽缓缓睁眼,正见她绯红面庞,笑了,“婕妤,怎么是你?”

她忙问:“可是我弄痛皇后了?”

谢静徽坐起身来,拉着她的手,“哪的话。”

她随口吩咐宫人,“去给婕妤热盏牛乳来,再去小厨房拿些奶糕。”

霍沅君咬唇,眼睛极亮,“回回来皇后宫里,总不会空着肚子。”

宫人奉上牛乳的功夫,太医院又派人送了药来。

浓墨般的苦汁子,谢静徽瞧也不瞧就让人倒在花盆里。

霍沅君不解,“皇后娘娘为何要将这安胎药倒掉,莫非嫌苦?”

谢静徽摇头,她也捏了块奶糕,“家母在时常叮嘱,是药三分毒,药补不如食补。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早吩咐过太医院不必再送,他们却拿陛下来压我。”

霍沅君心下微酸,笑容就有些勉强,“陛下也是关心娘娘。”

她错开话题,“我在家时,见堂姐有孕,日日躺在榻上,一应衣物不肯熏香,吃的也是人参、阿胶等物。还以为女子怀孕都是这样。”

谢静徽却说:“除非母体孱弱,不然母亲还是要勤加走动,若胎儿个头过大,生产便是一道鬼门关。至于熏香,我是不在意的,”

霍沅君说:“适才我为娘娘梳头,觉得娘娘身上香气,同内务府送来的龙涎、棋楠并不相同。”

谢静徽掌管后宫,自然知道今年贡上的龙涎香,悉数进了霍沅君的昭阳殿。

她笑笑,“这是家里传下来的方子,自己调着玩,你若喜欢这香气,我将方子写给你。”

霍沅君却问:“长日无聊,我能否和娘娘学习调香。”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谢静徽见她杏眼里满含期待,又想起了自己的雪魄,不觉颔首。

却又不忘嘱咐,“因我有孕,调香时,麝香这味是不用的。”

霍沅君脆生生应了。

昭阳殿内,婴儿拳头大小的明珠分散各处,明照殿内。

霍沅君就窝在卫玠怀里,眯着眼,要卫玠替她揉肩。

她身上的香气是网,轻轻笼住了卫玠。

丁香、白檀、甘松、梅花末……似曾相识。

他问:“今天去皇后宫里呆了很久?”

霍沅君睁开眼,伸手抱住卫玠脖子,说话时温热气息就吐在他耳后,酥酥的,痒痒的,香气愈浓,较皇后那儿的更加甜腻。

“你闻出来了?今天没有去,我按照娘娘给我的香方试做的。杏仁有些苦,我多加了蜜。”

卫玠宠溺一笑,低头同她额头相触。

霍沅君换了个姿势,继续枕他膝上,语气低落下来,“各地的采女已经入宫好一阵了,娘娘昨天还说,选人时要我也去。”

她用食指戳着卫玠胸口,告诉他的同时也告诫自己,“你是天子,天子总是有很多女人的。可在你心里,谁也越不过我去。”

夜里她与卫玠同榻而眠,她的脚碰碰他的脚,小声说:“卫玠,我也想要一个孩子。”

她很久没有这样称呼他了,总是陛下长、陛下短。

卫玠侧身过来亲她。

在缱绻的吻里,她寻隙脱身,又问:“到底时机什么时候成熟,我什么时候能当皇后。”

男人顿了顿,唤了声阿沅。

他的语气里,有无奈、有安抚。

霍沅君懂了,她勉强笑笑,眼眶一瞬红了,急忙背身。

卫玠自身后环住她的腰肢,她觉得那重量很沉、很沉,压在腰腹间难以喘息。

女人面对男人,总有一种狡黠的直觉在。

她心里早起了疑窦,现在问明答案,也算求仁得仁。

她心心念念的卫玠、她早早相识的爱人,已改变了心意。

如果谢静徽是个坏女人该有多好,这样,她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怪责她,用各种手段去伤害她。

可是,谢静徽是那么温柔,对她极好。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非常清楚,谢静徽是真情还是假意。

霍沅君死死咬着唇,咬得唇都白了,不肯让自己哭出声来。

谢静徽生产是在大雨之夜。

长乐宫的内侍来通报时,卫玠翻身就起。

霍沅君跟在他后面冲出去,亲眼看见他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里,雨衣、雨冠都没有穿戴。

宫人提醒道:“娘娘还是快些进殿吧,地上凉。”

她这才发现自己赤脚,唇畔噙出苦笑。

卫玠匆匆赶至长乐宫时,谢静徽已经平安产子。

这是卫玠的第一个皇子,又是嫡子,身份贵重自不必说,长乐宫里人人面露喜色,卫玠却径直冲进产房。

谢静徽仍在昏睡。

他问产婆,“皇后何时能醒?”

产婆冷汗森森,“生产耗费气力,娘娘才会昏睡。过得半天,娘娘自己就醒了。”

她也常出入高门大户,并非口舌拙笨之人。可陛下的语气太过森寒,她不得不惧。

靖安侯夫人谢氏在旁看着,微微一笑。

她是愿见陛下关怀侄女的。她抱着小皇子,走上前去。

卫玠同她寒暄,却并没有伸手将他的孩子抱过,甚至看也没看。

这就有些不对了,谢氏心里犯了嘀咕,回府后依然百思不得其解。

靖安侯见她神情郁郁,问明原因后,一时也没有头绪。

谢氏说:“陛下冒雨赶来,衣衫尽湿,言语中对皇后甚是在意,偏偏对大皇子毫不关心。

“宫里是什么地方,那么多双眼睛都瞧着呢。怕是都城里早就传出风来,陛下并不喜爱嫡子。”

她说对了。

大皇子既嫡且长,可陛下既没有为他大赦天下,也没有为他取名。

就连满月宴,都是在皇后宫中关起门来过,阵仗甚至不如霍婕妤肚子尚未出世的孩子。

霍沅君有孕,上天是偏爱她的,在她对感情绝望之际送来了这个孩子。

她抚着尚且平坦的小腹,在昭阳殿内狠狠哭了一场。

陛下的赏赐流水一般进来,甚至为了这个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赐宴群臣。

就是在这时,民间传言陛下有废后之念。

可宫人近臣看得分明,陛下不喜大皇子,却看重皇后。

凤印牢牢掌在谢皇后手中,陛下去长乐宫的次数,并不逊于昭阳殿。

谢静徽是在意这件事的。

她身在局中,更清楚卫玠对大皇子的冷待。

自古以来,冷待亲子的帝王并不在少数,有的不喜皇子生母,有的忧心皇子夺权。

可卫玠是因为什么呢?

夜里他甚至曾与自己说过,二人应再生一个孩子。

谢静徽拒绝。

以如今的形势看,如果他们再有第二个孩子,大皇子更无立足之地。

况且,卫玠对待大皇子尚且如此,对第二个孩子,就能全心全意地看重么?

十月怀胎,霍婕妤所生二皇子呱呱坠地,卫玠大喜,大赦天下,为二皇子赐名禛。

禛,以至诚感动神灵而得福佑。

而在礼部出面奏请下,大皇子也得到了他的名字,卫祀。

帝王心意,由此可见一斑。

不论卫玠怎么想,谢静徽爱极了这个孩子。

他长得很像她,眉目中尽是谢家人的影子。

血脉亲情是世界上最难以割舍的关系,她日日守在卫祀身旁,寂寥生命因他渐渐丰盈。

卫祀再大些,便意识到父皇不喜欢自己。

父皇会和颜悦色的同二弟说话,会将他抱在怀里高高举起。

谢静徽将他的失落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在树下同样将他举起。

她会保护好他,卫玠吝于给予的父爱,她会用母爱补偿。

谢静徽从未想过要当太后。

她很清楚,卫玠不会让阿祀来做太子,他喜爱的是阿禛。

如今孩子们年幼,真到了那日,她便自请废后,还霍氏嫡妻身份,给阿禛一个名正言顺的出身。

这个念头,她没有告诉卫玠,而是告诉霍婕妤。

霍婕妤听了当场跪下,口称不敢,眼泪却沿腮滚滚而落。

谢静徽懂她的感觉,深宫之内,谁是高枕无忧,又有谁是事事顺遂呢?

自己父母家族毁于贼人,而霍沅君由妻为妾,与别人共享夫君,心里的难过与无奈也不会少。

谢静徽扶她起来,郑重其事,“你我相交多年,你该清楚我的秉性。我既然说得出,就做得到。

“至高无上的天子固然尊贵,却总有不得已处。阿祀天资平平,我只求他能在封地做个闲散王爷,平安此生。”

这的确是她内心最深的渴望了。

但愿阿祀日后也能明白,南面称孤,不一定是人生幸事。

可惜天不遂人缘。

阿祀死了。

五岁生辰才过,他与阿禛双双掉入太液池,可他死了,阿禛却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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