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仓库中发现了一张自己高中毕业时的大合照。
照片内的角落里,有一个矮小阴沉的男生,和我如今高大英俊的丈夫长相十分相似。
可是我完全不记得自己和丈夫曾是高中同学……
我和温星群的结婚照不见了。
我翻箱倒柜,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找到那本相册。
家里也没遭过贼,再说了,就算是贼,也不至于放着贵重物品不偷,只偷一本相册吧。
温星群帮我一起找,也是一头雾水。最后温星群搂着我哄我说,掉了就掉了,大不了再陪我去拍一套。
我闷闷不乐,但不忘催温星群去上班。他现在在我爸的公司上班,可得要好好表现才能应付我那个完美主义者的老爸。温星群揉着我的头向我保证,绝对会好好讨岳父大人的欢心。
我被温星群哄得高兴了,就把结婚照的事抛在脑后。下午我出门倒垃圾,却在垃圾房的角落里看到一个封面十分熟悉的册子——我的结婚相册怎么会在这里?!
我赶紧过去拾起来,却惊讶地发现,相册中所有我的脸,都被用刀子划烂了。
我吓了一跳,手一抖,相册掉在了地上。
一张泛黄的旧照片从相册中弹了出来,那并不是结婚照,看着倒像是一张毕业照。
我将那张照片捡了起来,竟然是我的高中毕业照!这太奇怪了,我根本没有高中毕业照的!
当年因为一些原因,我没有参加毕业照的拍摄,我的头像是被PS上去的。我嫌丑,班长齐玉川联系我好几次要把照片给我,我都懒得去拿,久而久之,这事就被我抛之脑后。
现在,一张不属于我的照片怎么会出现在我的结婚相册里呢?我把照片翻到背面,全班42个人的名字都在上面。我又一一对应着去认人,数到41个时,就数不下去了。原来照片上少了一个人。是谁呢?我努力回想了下,发现怎么也想不起来。大概那人是以前班上的小透明吧,这种永远不会被人记住的透明人,哪个班级都有的。
我又看向照片,最后一排最左边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踩在板凳上的矮小男生吸引走了我的注意力。他的脸被头发遮去了大半,而这半张青涩的脸却给我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我看着看着,全身血液忽然急剧倒流!
这……这人怎么长得和温星群这么像?!
这不可能!我和温星群明明是在职场上认识的,我对英俊的温星群一见倾心,温星群随即对我展开追求。这整个过程里,他从没提到过我们是高中同学!
我哆哆嗦嗦地又将照片翻到背面,想去看看这个和温星群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儿叫什么名字。
祁冰……
祁冰?!
我猛然想起他是谁了,祁冰,是那个曾经暗恋我,但却被全班乃至全校嘲笑的……怪人。
我不知道你们的班上有没有过这样一个人。
他总是坐在无人问津的最后一排,靠近垃圾桶的位置,周围总是弥漫着奇怪的味道。这让你觉得,他总是脏脏的,但却从来没有耐心分清楚究竟是他脏,还是其实是垃圾桶的味道太过熏人。
老师将他定义成是差生,班上没人愿意接近他,他从没有朋友,自然而然的,就成了全班的……公敌。
不,说公敌不太合适,应该是一个所有人都可以欺负、笑话的对象。
祁冰就是这样一个人。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我看到这张照片,我根本不会想起来,因为我实在是不愿回想起这个人。
我是完全不同于祁冰的那种人。我爸是市里有名的企业家,我的校服文具永远是班上最昂贵漂亮的,我的成绩自然也是班上最好的。不论是老师还是同学,他们都喜欢我。
直到有一天,我在桌肚里发现一封情书。
我收到的情书一直不少,但那封却很特别。我记得,那封情书的字体清隽而刚劲,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人写的字都要好看。情书的内容也不是歪歪扭扭的肉麻话,而是一首席慕蓉的诗,《融雪的时刻》。
我觉得特别浪漫极了,心中忽然腾起无比的期待,迫不及待想要见见这个给我写情书的人。他一定是个剑眉星目,又满腹诗书才华的人。说不定,他就是我暗恋很久的高三校草学长萧钦……
可一个声音打破了我的幻想。
齐玉川说:“这信纸怎么这么眼熟啊?我昨天好像看到祁冰偷偷摸摸写什么东西,就用的这款信纸。”
班上一下子炸开了锅,我的笑容僵在脸上,随即淹没在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
“我靠,祁冰暗恋苏雪,这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
“那小子平常一句话不说,我还以为他是个哑巴呢……”
“真有种,还他妈敢写情书,你说他半夜会不会想着苏雪那什么啊……”
议论声到了最后,通通转换成了窃笑声。我站在原地,只觉得越来越难堪,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好像有一只大鼻涕虫正顺着血液在我的四肢百骸里苟且攀爬,流下处处恶心的黏液。
这时,祁冰走进班中。嬉笑声变成了哄堂大笑,似乎把他吓了一大跳,他惊讶地抬起头,半张脸始终盖在长长的头发下,只露出一双眼睛,正看着我,只看着我。
我脑子一热,几步冲到祁冰面前,厉声质问道:“这是你写给我的?”
我的心里,一个声音急切地默念着:不要,不要是你,不要承认……
祁冰看着我手中的信纸,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暧昧的哄笑声瞬间炸开了锅,这一次不仅是男同学,连女同学们也对我指指点点,都在看我的笑话。
我的脸霎时涨得通红,我胡乱将信纸撕碎,通通扔到他的脸上。
我尖叫道:“离我远一点!你好恶心!我讨厌你!”
祁冰也许是还没有发育,也许是营养不良,他比我要矮一个头。当我把撕碎的信纸扔到他脸上时,他的头更低了,连背也微微地弓了起来,这让他看起来更加渺小卑微,也更加惹人厌恶。
我不想再看到他,更不想再和他扯上什么关系,我回到我的座位——第二排——坐好,仿佛受了天大委屈,埋起脸呜呜哭泣起来。同学们发扬团结友爱的精神,来到我身边。我最好的朋友刘婧和其她女同学一起安慰我。齐玉川带头说要替我出头,好好教训一下癞蛤蟆祁冰。
上课铃响了,老师及时来到,祁冰幸免于一场拳脚,却没逃过老师的责骂。老师看到他脚边的纸屑,想也不想地认为那是祁冰干的“好事”,勒令祁冰收拾干净。
可祁冰还直愣愣地站在那里,动也不动。我不敢回头,生怕祁冰或者其他人说点什么,把我也卷进去……
这场风波最后是怎么解决的?我仔细想了想,好像是劳动委员主动站起来,帮祁冰一起收拾了。那次之后,祁冰不知好歹的事情不知怎么在学校里不胫而走,一开始齐玉川带着班上的人欺负他,久而久之,其他班甚至高年级的学生也将他当成一个笑话。而我,刻意屏蔽有关祁冰的一切,再也不想想起这个人。
后来,我们升上高三,快到高考时,我出了意外,没能和其他同学一起毕业。我觉得挺痛苦的,所有有关过去的人,都被我有意地忘掉了……
属于过去记忆终于在我脑海中拼凑完全,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将我包围。难道,温星群就是祁冰?他隐姓埋名,追求我,和我结婚,究竟是因为他爱我,还是要……伺机报复我?!
我试图从和温星群认识至今的所有记忆中找出端倪。
事实上,是我对温星群先动的心。
一开始,我和温星群其实是不同公司的竞争对手。作为品类相同的供货商,我们需要争取同一个甲方的合同。甲方组织了一场酒局,把我们都叫了过去。那意味不言而喻,只要我和我的女同事“懂事”,这份合同会顺理成章是我们的。
这一直都是职场中的灰色地带,我早已经学会如何在这种场合中保护自己,可同事却是初入职场的新人,在各种骚话和推杯换盏中手足无措,不断向我投来求救的眼神。
我的心情很复杂,为她解围并不是难事,可是解围之后呢?下一次这种情况就不会再出现了吗?如果下次和她一起出来的人不是我,那她又要怎么办?我在心里为自己的无动于衷找了许多借口,直到我听见坐在我对面的温星群用冷淡却不容置喙的口气说道:
“她说她不愿意再喝了。”
温星群的声音十分清冽,像山涧清泉沁人心脾,驱散了包厢内恶臭的烟酒味。我忍不住看向温星群,他非常干净精神,头发洗得干干净净,不像甲方头顶仿佛堆了几百年的油。白衬衫勾勒出他宽肩窄腰,能看出他的身材一丝赘肉都没有。
不可否认,我对温星群的印象很好。可随即我就忍不住为他担忧起来,他怎么敢在这种场合说让甲方不爽的话?难道他不要业绩了吗?难道他不怕得罪甲方影响到自己吗?
果不其然,喝高了的甲方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温星群的鼻子骂他多管闲事假正经,还说以后休想再合作。温星群的同事忙着赔不是,温星群却一脸清冷高傲,完全没将那脑满肥肠的老男人放在眼里,利落地甩手走人。
酒席散了后,我成功拿到了合同,和眼眶早就红了的女同事一起离开。看她楚楚可怜的样子,我淡淡安慰了她几句,至于她听没听进去,我也控制不了。
刚走出KTV,我一眼就看见在路边靠着电线杆抽烟的温星群。他只穿了衬衫,袖子挽到手腕上,西装别在公文包的背带上,斜斜地挂在腰间。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的身上,为他凌厉而清隽的面容添上了一层柔光。
我不知怎的就脸红心跳,借着月色才藏起自己脸上的绯红。
见我们出来,温星群立刻掐灭了烟,朝我们走来。风带起他身上淡淡的烟味,一点儿也不臭,反而还沁着些蓝莓果香。我想起刚才在KTV中那个被他放在桌上的烟盒,紫红色的,英文名里隐约有个lucky。
温星群看着我,轻柔地问道:“你们没事吧?”
我赶紧摇摇头,又有点后悔头摇得太快,太过无坚不摧,怎么给他关心我的借口。
温星群说,怕甲方为难我们,所以在门口等了一下。现在确认我们没事,他也能放心走了。我和同事都有点舍不得他走,竟双双出声挽留他。我有点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的不爽感,可也不好说什么。
在我们一唱一和的暗示下,温星群决定分别送我们回家。我那后辈大约是将温星群当成了踩着七色祥云翩翩而至的大英雄,满怀期许地看着他,双眸含春,脸颊泛红。
我看着她那副模样,没来由地觉得刺眼。但我猛然想起,若真是英雄救美的话本,她似乎才是女主角,而我只是个事不关己的路人甲。这个认知让我更加不爽。
但老天爷显然比较眷顾我,因为家住的方向,温星群最后送的人是我。
和后辈分别之时,我能看出她眼中的依依不舍,恨不得和温星群压着马路走到天光乍破。可温星群只是温声让她早些休息,语气客气疏离,没有半分黏糊拉扯的情意。
等被温星群轻声问因为什么笑成这样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我根本没办法控制内心深处的欣喜若狂。这是我第一次在男人面前失态,我羞窘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想到我刚才在KTV里的表现,我担心温星群会认为我是那种冷漠自私的人,我磕磕绊绊地解释道:“其实刚才,我没第一时间阻止是想要、想要锻炼一下她……如果情况更严重的话,我会出声的。”
温星群笑笑,道:“我知道。”
我感到惊喜,“你知道?”
温星群又笑笑,说:“我知道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见我疑惑,温星群又补充道:“我们以前见过,可能你没有印象了。”
那时我还没有把他和祁冰联系在一起,还以为我们是在某次展会中见到,我给温星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现在想来,那晚的英雄救美,也许都是温星群有意谋划,他并不是为了替我的女同事出头,而是为了接近我。
那夜之后,温星群顺理成章对我展开了追求,越和他接触,我就越发现他正是我喜欢的那种男孩,英俊、正义、勇敢,还有无微不至的温柔体贴。父亲虽然对温星群毫无背景的家世很不满意,始终认为我能再找个更优秀的丈夫。但父亲拗不过我的坚持,同意了我和他交往,但条件是温星群得去他的公司工作,接受他的培养。
为了和我在一起,温星群同意了。他毫无怨言地做了上门女婿,丢掉了别的男人眼中最重要的尊严。
回想和温星群之间的种种,我们几乎没有吵过架,他永远对我百依百顺,我们之间只有甜蜜和幸福,从来没有半分不愉快。而温星群,永远和我刚认识他时一样干净、英俊、阳光,他怎么可能会是祁冰呢?
也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我身后传来开门声。我不敢回头,不敢看此刻温星群的表情。直到温星群急匆匆跑到我面前,握住我的手问我怎么了。
我静静地端详着温星群,他脸上的关切和担心不像是假的。可就在这时,我清楚地闻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腥味。那味道让我无比害怕作呕。
“啊!”我抱着头尖叫起来,我拼命推开温星群的手,大叫道:“离我远一点!你好恶心!我讨厌你!”
温星群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他并没有松开我,还是紧紧抓着我,不断问我怎么了。挣扎中,我听到塑料袋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黑色的塑料袋从温星群手中滑下,口子开了,大闸蟹和波士顿龙虾从袋子里爬了出来,弄脏了我精心挑选的地毯,腥味更盛。
我看着地上的海鲜,终于冷静了下来,原来,腥味是这个。
温星群无奈地看着我,也来不及说什么,赶紧找来个盆子,把虾蟹捡了进去,又扯了好些纸巾,擦地毯上的水渍。
“你不是最喜欢这条地毯的吗?唉,我明天送去干洗吧。”温星群软绵绵地抱怨道。
我低头看他的发旋,只觉得更加恍惚,他好像还是我的温星群,好像一切都只是我的胡思乱想。
我犹豫了一下,把毕业照递到他面前。温星群拿着毕业照站了起来,一脸的困惑不解:“这什么?”
我观察着他的表情,温星群的表情就和平常一样,他完全是第一次看到这张照片,一点心虚的表情都没有。
我困惑起来,难道,一切是我的胡思乱想?
我指着祁冰问他:“你告诉我,这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