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即将踢开凳子的那一刻,女人抓着上吊的绳子剧烈地挣扎起来,最终用脚尖勾到了凳子边缘,整个人跌落在地板上。
她泪眼婆娑地走向浴室,放满水的浴缸中氤氲着血红色,吞没了尸体。
她捡起了一旁沾着鲜血的水果刀。
这是何力调任江区一队队长后的第一起命案。
作为一个从外地调过来的警察,何力对江区的一切都还不甚了解。
好在有小胡这个土生土长的本地年轻警员打下手,很多信息差也都能及时补足。
今天发生命案的地点在江北小区。
这是一个位于老城区的破旧小区,物业设施和安全管理都很落后,住着的居民基本也是附近家具厂的工人子弟。
位于3幢901的一户人家在今天中午燃起了不明原因的大火,一对六十多岁的夫妇当场身亡。
何力来到现场后,第一时间盘查了现场和901住户的状况。
房子的男主人叫郭成达,火灾发生时他和妻子都在卧室睡午觉。
他们家就是典型的家具厂工人家庭。
由于郭成达偏爱木制家具,因此家里几乎大大小小的家具都是木制的,有天然的失火隐患。
根据消防队的排查,最先起火的地方是客厅窗前的木制茶桌,其点燃了窗帘、沙发等布制品,进而燃起大火。
由于郭成达夫妇都在睡觉,没能及时扑灭火源,酿成惨剧。
妻子在打开卧室门后,被扑面而来的浓烟呛晕,最终活活烧死。
郭成达则试图开窗跳到空调外机上逃命,但由于失足直接跌下九楼,当场身亡。
“这对老夫妻也太惨了,唉。”小胡叹了口气。
何力:“起火原因查明了吗?”
一旁的消防员同志答道:“还需要进一步查验。按理说,最近虽然是夏天,但气温尚不至于直接引燃木制家具。但不排除特殊情况下的意外。”
“你说的特殊情况是?”
“比如特殊的日照角度,又或者桌子刚刚摆过高温的物品等等。他家的木制品太多了,又缺乏消防安全意识,几乎处处都是隐患。”
何力点点头。看上去大概率就是一场意外失火导致的惨剧。
“造孽啊,果然是恶人有恶报。”住在对门的大婶探出头来打听情况,忍不住叹了一句。
何力扬了下眉毛:“你说什么?”
大婶怯懦地看了他一眼,嚷嚷着吐槽起来:
“这个老郭,可是街坊邻居里出了名的臭嘴巴。但凡有人无心说错两句话,他都要追着骂半天。而且明明我们两户人都住顶楼,他却不让我家、也不让其他住户上天台晒衣服,只允许他们自家用。你说哪有这样的人啊?”
看来还是个让邻里颇有怨言的老头。何力这样想着。
这时,小胡突然喊了起来:“何队,快过来看!”
“怎么了?”
小胡正和消防员围在901的门前。先前为了救援,消防员们是强行破门而入的,忽略了一个细节。
901的门锁,有被人破坏过的痕迹。
何力的脸色顿时一变。
小胡的表情也凝固起来:“如果是故意在火灾发生前破坏了门锁,导致郭成达夫妇无法逃出……”
如果是这样,那意味着这场失火很有可能不是单纯的意外,而是人为制造的谋杀案。
江北小区的设施陈旧,根本没有楼栋监控摄像这些设备,无法查验事发当时有谁来过901门口。
何力当机立断:“小胡,请鉴定科来搜查一下门上是否留下指纹等痕迹。另外,你立刻去调查一下郭成达的社会关系。”
“好!”小胡立马动身。
901火灾的隔天早上,何力接到了两通电话。
第一通是鉴定科的同事打来的,901门上的指纹混杂,大多数均为郭成达夫妇留下的。
其他指纹的痕迹较久,基本都不可能是破坏门锁的嫌疑人留下的。
这说明嫌疑人戴了手套之类的工具,是蓄谋已久的破坏。
另一通电话是小胡打来的,仅仅一天过去,江北小区又出了第二起命案。
何力顿感头皮发麻,立马出警前往现场。
这一次的现场是2幢2楼到3楼之间的楼梯间。
被害人是住在302的租客,名叫陈雪。
她年龄28岁,职业是附近一家酒吧的营销陪酒。
根据附近的住户提供的信息,陈雪因为工作原因,基本上是个“昼伏夜出”的人,白天基本在睡觉,每天晚上十点多才出门工作。
楼梯间平常基本没有人上下。
今早七点多,来楼道打扫卫生的保洁阿姨发现了陈雪的尸体。
她倒在2楼与3楼之间的转角,身上有多处磕碰瘀伤,看样子是从楼梯上滚落的。致命伤来自于后脑的撞击。
小胡:“尸体马上会移交法医那边,鉴定一下具体的死亡时间。这小区真悬啊,怎么连着两天出了两起命案。何队,你怎么看?”
何力皱着眉头:“感觉有些奇怪。首先,小区虽然老,但是是9层楼的构造,都配有电梯。大晚上黑咕隆咚的,陈雪为什么放着电梯不坐,非要下三层楼梯出门?”
他连忙叫来物业保安:“老师傅,昨天到今天早上的这段时间,电梯有发生过什么故障吗?”
“没有啊。”
何力的眉头又紧了几分。
保安大爷挠了挠头:“不过,昨晚2幢倒是停电了一会儿。大概五六分钟。停电期间电梯也不能用。”
“停电?”何力的眼里重新燃起警觉。
“对。我以为是楼栋电力过载断电了。我找了个手电筒去检查了一下,发现只是有人把总闸关掉了。警官你说这不有人故意找事儿吗?好好的谁会去扳电闸啊?”
“这幢楼的电闸在哪儿?带我去看一下。”何力说。
保安大爷将何力一行人带到了一楼的楼梯间,控制整幢楼的电闸就在这里。
电闸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由于江北小区的人员流动不算大,住户基本都互相认识,很少有失窃或者恶意损坏的事情,所以物业也没有对这些公共设施做什么上锁之类的措施。
“有人故意动了电闸,导致电梯停电,所以陈雪才不得不走楼梯?”小胡说道。
保安大爷也在一旁插嘴:“两位警官,这么说,不会是有人故意在楼梯间把陈雪推下去的吧?啊呀呀,这可不得了了……”
“大爷,你先别瞎猜,我们警方会调查清楚的。首先,我们要弄清楚究竟是谁要这么做?”
这时,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
“你们不用调查了。”
来人是一个六十多岁穿着白背心的大叔,他扇着蒲扇,清了清嗓子。
“您是?”
“他是住在102的住户。我们都喊他老刘。”保安大爷介绍道。
因为就住在一楼,老刘家整天敞开着房门,经常搬个椅子坐在楼门口,每天的主要时间都用于和小区的老人们聊家长里短、晒太阳、下棋等等。
多年的查案经验告诉何力,这样的街道大爷,就是住宅区天然的案件线人,往往能提供很多容易被忽视的线索。
何力换上礼貌的语气:“刘大爷,您刚才说不用调查了,这是什么意思?”
老刘摇了摇蒲扇:“你们不用费力气调查了。这小区被诅咒了。”
诅咒?
“您说的诅咒,是什么意思?”何力追问道。
来围观的住户慢慢多了起来,看到人越来越多,老刘明显也是有了派头。
他从家里拿出了一个泡着枸杞的保温杯,吹着气喝了两口,走出小区楼门在太阳下站定,何力、小胡和众人跟在身后。
小胡有些心急:“老头,你倒是说啊,卖什么关子!”
何力连忙拦下他。
老刘见围观的人群多起来,终于悠悠地开口:“在这一直住的街坊邻居们都忘了吗?四年前的现在,咱们小区也出过人命!”
这一句话掷地有声,围在旁边的小区居民们纷纷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四年前发生了什么?”何力看向一旁的小胡。
小胡尴尬地笑笑:“我不知道啊何队,四年前我还没从警校毕业呢!”
“哼,我来说吧。”老刘轻蔑地哼了一声,“昨天我一听说小区着火的事情,立刻就想起了四年前的那起事故。我去翻了下日历,你猜怎么着?四年前的事情也是在同一天发生的。”
围观的众人一片哗然,紧接着就是附和声。
小胡:“老头,你倒是抓紧说重点啊,四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老刘轻摇蒲扇:“四年前的昨天,有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在小区跳楼自杀了。”
何力上前一步:“刘大爷,具体的经过能麻烦您详细说一下吗?”
刘大爷又喝了一口茶,在树荫下坐了下来。
四年前的炎炎午后,一个叫安晓的女孩出现在江北小区3幢的天台。
她穿着一身洁白的连衣裙,染着粉色的头发,因此在无人的午后异常醒目。
楼下零星路过的人们以为她只是上天台晒晒衣服之类的,起初并没有在意。直到女孩坐在了天台边上,将双腿荡在了半空中。
“嘿,姑娘,你别坐在那儿啊,很危险的。”有路过的好心居民提醒道。
但女孩只是看了看他,并没有挪动身子的意思。
路过的男人又劝了几句,见女孩不听,这才意识到她可能是有意要寻死的,连忙叫来保安等人,惊动了更多居民。
安晓是3幢502住户安利民的女儿。
安利民是附近家具厂的保安科科长,脾气比较差,顿顿饭都要喝很多酒,一喝醉就不省人事。他多年以前已经和妻子离婚,独自带女儿生活。
直到楼下围了很多居民后,才有人通知了在家醉酒酣睡的安利民,强行把他拉了起来。半醉半醒的安利民还没发觉事态的严重性,只当女儿是在耍小孩子脾气。
小区保安报了警,警方和消防队一并赶到。
有消防员切割了被反锁的天台大门,但上到天台后却被女孩以死相逼,难以走近。
后来警方给安利民喂了解酒药,他慢慢清醒后,也被带到天台试图和女儿对话。
但女儿非但不听父亲的劝告,反而因为父亲的出现哭闹起来,在天台边缘上站起来,吓得众人都手足失措。
江北小区住着的基本都是家具厂子弟,各家都认识,情况都互相了解。
见到孩子企图跳楼自杀,安利民的第一反应不是担心害怕,而是丢脸。
因此,他甚至在劝告女儿不听后,当着街坊邻里和警方的面,在天台对着女儿破口大骂。
当年负责营救的消防员是个小伙子,和安晓一直在交流,一度差点说服了安晓,走到了她面前,只差几米距离就可以拉到她。
消防员的努力沟通,也给他的同事们争取了营救时间。
楼下铺上了抗冲击的救生气垫。哪怕女孩坠楼,也能够平安无恙。
但不知是父亲给的压力还是别的原因,女孩最终没有听近在咫尺的消防员的劝告,而是奔向楼栋的侧面(没有准备救生气垫的一侧)一跃而下。
消防员飞扑过去,但最终与她失之交臂。
女孩当场坠楼身亡。
何力听完老刘讲的故事,心里也清楚事故的经过一定免不了被这些嚼口舌的大爷们添油加醋,于是暗自提醒自己回警局立马翻阅相关卷宗记录。
“这件事当年闹得沸沸扬扬,上了新闻,有人拍了视频,还有人开了直播呢。”人群中有人说道。
“是啊,老安家出这么一回事,也是倒了霉了。”
“哎?我刚想起来,昨天失火的老郭家,不就和老安家是一幢楼吗?老郭还是顶楼……”
“是啊是啊,难不成真是诅咒?”
围观的居民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何力示意小胡驱散现场的人群,他坐上警车,一时间有些思绪混乱。
火灾案。楼梯失足案。四年前发生在同一时间的自杀坠楼案。
这些案子之间会有关联吗?
一切都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何力发动车子,打算回警局查阅一下当年的详细卷宗资料。
车子启动时,他的目光瞥到人群中的一个男人。
他站在人群的边缘,仰着头背对人群,目光微微失神地望着3幢的天台。
根据案宗记录,老刘说的大部分内容基本属实。
另外,根据后期的笔录调查,安晓和父亲安利民之间的关系一直比较紧张。
安晓自杀的直接导火索,虽然没有本人明确的陈述或者书面遗书,但大概率是父亲安利民的逼婚。
在自杀前,安晓刚刚毕业,是个灵活就业人员,主要收入来源是在家做游戏主播。
父亲安利民思想比较守旧,认为女孩子家做主播这种抛头露脸的工作,实际上就是卖脸讨生活,是下三滥的职业。
因此他一直极力阻止她的工作,起初直接在直播时间闯进她的房间,后来房间上锁后,又用故意制造噪音等方式阻挠,父女俩长期争吵。
眼看着安晓也到了适婚年龄,安利民为他挑选了门当户对的相亲对象,企图强行撮合两人结婚。
她的相亲对象是家具厂厂长的二儿子,这样的结婚不仅能给安利民带来声誉和厂子里的地位,而且也能顺便帮女儿安排一份清闲有钱的工作,阻止她继续主播工作。
当然了,在安利民看来一箭双雕的好婚事,对女儿安晓来说肯定是难以接受的。
她从来不觉得游戏主播是什么见不得光的工作,她靠自己的游戏天赋和直播节目效果来赚钱,不擦边不卖身,怎么就算不上一种正经的工作呢?
更何况,她高考前夕就经历了父母的离婚,对那一辈人的相亲婚恋嗤之以鼻。
她崇尚自由恋爱和自由婚姻,拒绝一切包办。
两辈人不同的观念碰撞在一起,谁也不服谁,最终撞出了更大的裂痕。
嗜酒成瘾的安利民开始偶尔对不听话的女儿动手,还以父亲的名义强行没收她的经济来源,将女儿软禁在家中不允许出门,断电断网逼她听话,从物质和精神双重方向上逼迫她结婚。
长期以往的结果是,安晓的精神状态每况日下,直播时长无法保证,效果也越来越差,最终不得不终止。
事业的巨大打击让安晓丧失了独立生活、对抗父亲的能力。
最后的最后,始终不愿屈服的安晓站上了天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从卷宗记录上来看,四年前的跳楼案,可以完完全全定义为自杀,好像没有什么隐情。”小胡一遍又一遍翻看着卷宗,喃喃道。
“是的,毫无疑问。”
“那何队,你觉得那老头说的诅咒,有这回事儿吗?”
“你年纪轻轻还信这种迷信的东西?”
“我社会主义新青年,当然是不信的。但最近案子正好发生在四年后的同一时间,多少是有点值得怀疑了。难道真的是巧合吗?”
何力也有些摸不到头脑,如今这两起案子,除了地点在同一小区,和四年前的少女自杀案看上去毫无关联。
何力:“对了,当时不是有居民说,四年前的事情上了新闻,还有人直播过吗?还能找得到相关记录吗?”
小胡立马打开电脑搜索起来。
没过几分钟,小胡就在网上找到了一条当年的热门直播录像。
录像的视角是从楼下拍摄的,应该就是普通手机手持拍摄,画面晃动得很厉害。
小区楼下挤满了围观的人,消防员正紧锣密鼓地准备着气垫。
人群中很多脸庞都比较熟悉,和今天围观的人群差不多。其中也有老刘。
画面中,天台上粉色头发的安晓突然站了起来,伸手阻止身后的消防员接近。这个动作惹得楼下的人们一阵惊呼。
“哎呀呀,这姑娘不能真跳吧?”
“吓唬人的!安利民那尿性,怂的一批,她女儿也就耍耍脾气!”
“看着挺吓人的呢!”
老刘也在视频中大手一挥:“都不用操心!现在气垫都搭好了,那小姑娘就算掉下来,也顶多摔晕一下,少不了胳膊少不了腿……”
“老刘说得对啊……大中午整这么一出,又不会真出人命,这不耽误大伙儿休息吗?下午还得上班呢……”
“是啊是啊……”
楼上的消防员走近了安晓,安晓的手也慢慢垂了下来。似乎是被消防员说服了一些。
这时,顶楼出现了安利民的身影,他一脸酒气地指着安晓,嘴里骂着她不听长辈话,搞出这种事丢安家的脸。
安晓本来缓和一些的神态又一次沉了下来。
住在九楼的郭成达夫妇这时也拉开窗子,自顾自收起衣服。
“老郭,安家女儿都跳楼了,你还有心思收衣服呢!”
“跳什么啊?她吓唬你们呢。家里有吃有喝供着,工作和对象都给找了,还不知足,出来耍脾气。要我说,这些年轻人就是惯的……”
郭成达的老婆也露出鄙夷的神情:“哼,女孩家家又是出去卖,又是要跳楼的。这以后哪还有人家愿意要她!呸!”
就这样,楼上楼下的人们一唱一和地聊了起来。
虽然楼下人们的声音进不了安晓的耳朵,但9楼郭成达夫妇的话和父亲的话,都直直地砸向安晓。
隔着屏幕,何力也知道这对一个年纪尚轻、心理已经接近崩溃的女孩意味着什么。
眼看着消防员已经距离女孩只剩几米了,相信再安抚两三分钟,就能救下女孩的生命。
可在众人的讽刺、谩骂中,安晓对着楼下露出了最后的苦笑。
几秒后,她冲向楼侧,再无留恋地跳向了夏日深空。
那一刻,电脑面前的小胡和何力也不忍直视,侧过头去。
直播录像拍下了女孩坠楼的画面,还有楼下人们的惊呼和议论。
“我靠,这妮子真跳了?”
“这是铁了心要寻死啊!”
老刘的声音也出现在人群中:“完了!这么一跳,江北小区的房价又要跌喽。”
“唉,是啊……”
“散了吧,散了吧。造孽啊……”
拿着直播手机的主播声音响起,是一个女声:“点赞超过两万,我带大家去坠楼现场看看安家女儿的尸体……”
何力和小胡忍着愤怒,看完了整段录像。
“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真是一群乌合之众!”小胡锤着桌子。
何力没有关注这些细节,他若有所思地又快进看了一遍录像,随后点开直播博主的主页,翻找她其他的视频。
划到一个自拍视频封面的时候,小胡深吸了一口冷气。
“这个主播是陈雪。”
何力点头:“至少我们找到一个共同点了。郭成达夫妇、陈雪都是当年事件的旁观者和纵容者。”
“你是说,有可能是有人在为安晓的死报仇?但他们都算不上致使安晓死亡的直接凶手。”
“不好说。但不排除这种可能。你现在立刻让人去江北小区,先给所有楼道都安装监控,务必每一层都安好。”
“是!”小胡立马领命而去。
他前脚刚走,法医的电话就打来了。
“何队,陈雪的尸体检测报告出现了。致命伤是头部撞击没错,但她后脑的那个伤口,明显有二次创伤的痕迹。按照伤口情况推断,应该是在滚落楼梯受到撞击后,又被人为抬起脑袋进行了二次撞击。”
何力的脸沉下来。
被故意破坏的锁,被二次伤害的死者。
这一切都证明,这两起命案并非诅咒和意外。
看来,他是有必要立刻启程去安利民家一趟了。
安家的门打开时,安利民正一手拿着酒瓶子,整个人的身体晃晃悠悠,一看就已经喝了不少。
何力和小胡都露出一丝厌恶的神情。
何力发觉,他正是之前人群中背身仰望天台的中年人。
“你好,我们来调查一些关于安晓的情况。”何力出示了警官证。
“安晓?都死了四年了,怎么现在又开始调查?”安利民拉开门,让两人进来。何力和小胡大致打量了下房间,简陋而陈旧,就是一般老房子的样子,没什么异常。
“你也知道,最近小区里出了一些命案。”
“你怀疑和安晓有关?”安利民醉醺醺地笑了,“怎么?我女儿变成鬼回来害人了?”
何力笑笑:“当然不是。郭成达家失火的时候,请问您在哪里、在做什么?”
安利民:“在小区门口的棋牌室打牌,怎么了?”
“那昨天楼梯间命案发生时呢?”
“我想想……应该是刚吃完早饭回来吧。”安利民放下酒瓶,没好气地看了看两位警官,“我说,你们不会是怀疑我吧?”
“只是常规排查而已,您不用多想。”
安利民因为莫须有的怀疑有些生气,掏出手机向两人展示了在棋牌室和早餐店的付款记录。如果他说的属实,那两家店里一定有目击人证,很容易证明。
何力冲小胡点了点头,小胡心领神会,立马起身离开去查证。
何力先按下不表,问起了关于安晓的事。
“我听说四年前安晓跳楼时,警察和消防员把您也请上了天台,想让您安抚女儿的情绪。但最后,您却将她骂了一顿。”
安利民的脸色有些难看:“先是离婚,后是女儿要跳楼。我安利民的脸都被这一家子女人丢光了!”
“脸面……难道没有女儿的命重要吗?”
“我女儿……早在我老婆离婚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安利民面色铁青。
“这话是什么意思?”
安利民在沙发上点起了一根香烟,慢悠悠讲起了过去。
原本安利民家还算幸福和谐的一家,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安晓生性开朗活泼,学习成绩也算很不错,顺利的话考取国内重点大学不是问题。
但在安晓高三那年,她妈妈出轨了,出轨的对象甚至是安晓的班主任。
这样的事情顿时在邻里、学校都闹得沸沸扬扬。
尽管安利民很快就和妻子离婚,班主任也引咎辞职。但舆论不会就此结束。
无论安晓走在学校里还是在回家路上,都会被同学、邻里指指点点。她成了人们口中“狐狸精的女儿”。
本就背负着巨大升学考试压力的安晓,最终精神几近崩溃,在高考中发挥失利,只考上一所名不见经传的本地普通大学。
她本想和父亲商量转学补习一年,在新环境里重头再来。
但彼时的安利民蒙受着妻子出轨的舆论阴影,不想再让“女儿落榜”成为工厂里人们的话柄,于是强行做主拒绝了女儿的提议,送女儿上了不喜欢的大学、修读不感兴趣的专业。
他以为时间总会冲淡人们的记忆。
读本地的大学出来,他可以在厂子里想办法给女儿安排个稳定的工作,帮她相夫教子,平平淡淡过完一生。
但他轻视了人们的记忆。对于那些八卦舌根,人们往往总能变着法嚼出新味道。
街坊邻居时不时有人传出流言,有的说在外地遇到了安利民老婆和当年班主任,他们已经成家立业生了孩子。
有同高中升学的人将流言传到了大学,安晓成了被人同情也被人议论的对象。
她交不到太多同龄的朋友,每天形单影只地走在教学楼和宿舍之间,慢慢性格也变得孤僻易怒。
回家的时间里,她也不再和父亲聊天吃饭,总是关在屋子里一个人打游戏。
而安利民也渐渐自暴自弃,爱上了酗酒和打牌。
可以说,原本幸福的安利民和安晓,在安晓妈妈出轨被人发现后,就已经在精神上“死了”。
何力清楚这样的感受。
他的父亲原本是一位医生,在他儿时死于一场医患纠纷爆发的暴力争执。
六岁起他就在没有父亲的环境长大,比起缺失父爱带来的遗憾,外界的同龄人、长辈对他异样的目光和言语是更可怕的利刃。
他也因此选择了走上做警察的道路,为的不仅仅是惩恶扬善,也是为了拥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和家人。
小胡的信息在这时发来,他已经和早餐店、棋牌馆的人做了验证,安利民在两起案件发生时都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他与命案无关。看来何力要再找找新的线索。
寒暄几句后,何力起身告别安利民。
在即将踏出安家的最后一刻,何力回过头问了一个问题:“您后悔当时没有在天台好好劝慰安晓吗?”
安利民想了想,脸上的神情慢慢从柔和转向冷漠:“我只后悔没有更早点好好教育她。”
何力失望地点点头,苦笑着转身告别。
楼道里已经安装了监控摄像头,何力满意地走进电梯。
路过2幢楼下时,他突然想起来没有看到刘大爷。按理说这么好的天气,他应当搬个椅子出来晒太阳。
于是他走进一楼,走向102。房门像往常一样敞开着。他敲了两下门,无人应答。房间里传来电视机中唱戏的声音和风扇的吱呀声。
何力皱了皱眉头,走进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