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蓝今天拿下了一个大单,提成不菲,这离她45岁退休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岑蓝高兴得要飞起,当晚开了瓶珍藏很久的昂贵红酒与丈夫吴宏庆祝。酒醺兴来,两人兴致勃勃倒在床上,热切的亲吻。岑蓝的手下意识伸向床头柜底层,左右掏摸片刻,她微有迟疑。
吴宏察觉到了,在她上方凝住。“怎么了?”他问。
“那个……没了。”
吴宏失望的“哦”了声,说:“那就改天吧。”他打了个哈欠,躺下准备睡觉。
岑蓝身体热烘烘的憋得难受,再说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她可不想扫兴。她扑到吴宏身上,一面豪放的说:“没事,安全期,再说明天还可以吃药嘛。”
吴宏的热情再度被撩起,他回应着岑蓝,又有些不放心的补了句:“那你明天可要记得吃药。”
“放心吧,忘不了。”岑蓝喘息着,顺手摁灭了台灯。
激情后,两人疲乏满足,倒头就睡。
岑蓝被电话吵醒,已近12点,母亲刘慧芳在电话那头嘤嘤抽泣。
岑蓝困意顿消,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
“妈,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你在哪?”岑蓝抚着额头,紧张的问。
“我……我在你哥家的门外。”刘慧芳低声抽噎。
岑蓝细问经过,才了解了事情原委。
天太热,刘慧芳睡不着,在楼下与邻居聊天,不知不觉到了十点半,她赶紧回家,拿钥匙开门,不想门被儿媳从里面反锁了。刘慧芳打儿媳手机,关机,又打儿子岑辉的电话,岑辉在应酬,不耐烦的说那你敲门就是。
刘慧芳敲了一个小时的门,房内母子三人,没一个来应门。再打儿子电话,岑辉说他陪领导走不开,这点小事让她自己想办法。
刘慧芳身上没钱,也没带身份证,她能想什么办法?去邻居家借宿,说自己被儿媳关在门外了?她丢不起那人。无奈之下,她只得给四百公里外的女儿岑蓝打电话。
听完母亲的诉说,岑蓝怒发冲冠,情绪直接炸裂了。她知道岑辉老婆打的算盘,是要变着法儿赶走刘慧芳,自去年到现在,她找刘慧芳的茬不是一回两回了,岑蓝接母亲诉苦的电话也好几次了。可她万没想到,岑辉老婆会用这么卑劣的法子折腾老人。
岑辉是岑蓝哥哥,有一对儿女,老大读初中,老二四岁,上幼儿园。自老二出生,刘慧芳就去儿子家里做了免费保姆,像她这一代的许多女性,刘慧芳任劳任怨、全年无休的服侍着儿子一家大小,连丈夫去世,她也仅回老家耽搁了一个月。
但自老二上幼儿园,岑辉老婆对待刘慧芳就日渐不客气,处处刁难。岑蓝看出来了,现在家里刘慧芳的作用不那么重要了,岑辉老婆便处心积虑想赶走老人。原因很简单,父亲已去世,岑蓝夫妻是丁克,家务不多,刘慧芳继续住儿子家顺理成章。岑辉老婆则是担心时间久了,让老人走的话越来越说不出口了,所以才这么急吼吼的。
“小蓝,你说我该咋办?这么大半晚上的,让邻居看见了笑话。”刘慧芳仍在无助的抽噎。
母亲的懦弱,让岑蓝特别狂躁,心里就像揣着一锅沸腾的开水,以她的个性,现在早就拿砖将门砸开了。但她从小就熟悉母亲这种胆怯绵软的性格,从前对父亲百依百顺,现在对儿子百依百顺。丈夫子女是她整个的世界,这个世界之外,她不感兴趣,也陌生恐惧,朝这个世界外面的天地瞧一眼,她都会吓得赶紧缩回来。
“妈,你下楼去等着,我让我朋友马上来接你。”岑蓝按捺住狂暴情绪,尽量平静的说,“你在我朋友家住一晚,我给你买票,明天一早你坐车来我这……”
“不不不——”刘慧芳连声拒绝,女儿的这个提议让她十分恐慌,“我一个人没出过远门,怎么坐车都不知道,再说……我去你那能做什么,你弟弟家也少不得我照料啊。”
人家都要把你扫地出门了,你还犯贱?
岑蓝几乎要吼出来了。但最后她忍住了。父亲不在了,岑辉又靠不住,现在母亲只有她了。
“妈,没事的,你先去我朋友家住一晚,明天我们再商量好吗?你听话啊……”
岑蓝哄着母亲,一边给朋友发信息,直到朋友将刘慧芳安全接到自己家里,才松了口气。
第二天,一夜没睡的岑蓝顶着黑眼圈坐第一趟车回老家县城。车进站已是中午,她马不停蹄赶往岑辉家。朋友告诉她,刘慧芳一大早就离开她家了。
这天是周六,大人孩子都在家。岑辉宿醉,仍在睡,他老婆陪孩子们在客厅看动画片,厨房抽油烟机轰轰的响,还有菜香飘出。不用猜岑蓝都知道,那个在厨房汗流浃背给这一家子当牛做马的人,只能是自己软弱可欺的老妈。
开门的是岑辉的大女儿,一看是姑姑,高兴得直嚷:“妈妈,是姑姑,姑姑来了。”
面对侄女的热情,岑蓝只是敷衍的拍拍她的头,连嘴角扯出的笑都是僵硬的。岑辉老婆看见岑蓝紧绷的脸色,猜出对方来者不善,眼梢挂出戒备。
“哦,是岑蓝呀,今天怎么有空回来?”她疏远的打着招呼。
岑蓝不理,也不换鞋,踩着刚拖过的湿地板走进来。“妈——”她喊,声音嘹亮尖锐,充满战斗性。
刘慧芳拎着锅铲从厨房跑出来。她神色萎顿,皮肤暗沉憔悴,一缕花白的头发还汗唧唧的沾在额头,一看就是昨晚没睡好。她看是岑蓝先是大吃一惊,楞了片刻,继而显出愧疚,似终于反应过来自己闯了大祸。
“小蓝,你怎么来了?”刘慧芳畏怯的问,厨房飘出糊味,她又忙说,“菜马上就好,你先坐会——”
刘慧芳逃似的要躲进厨房,被岑蓝一把攥住。
“妈,别弄了,走,去你房间收拾东西。”岑蓝表情严肃。
刘慧芳吓得身子一缩,声音都结巴了:“收……收拾什么东西,去……去哪?”
“收拾你的东西去我家啊,你还待在这干嘛?”岑蓝声音又高亢了些。
“我……我……”刘慧芳支吾着,忸怩着身子,不知所措。
“岑蓝,你看这也到饭点了,我们先吃饭吧,孩子们都饿了。”岑辉老婆摆出主人的架势。
岑蓝没理会,却更大力的将刘慧芳往房间拽。岑辉老婆见这情形,手指头戳了下女儿后背,女儿马上跑去了卧室。
片刻后,岑辉揉着额头、睡眼惺忪的走了出来,嘟囔着:“岑蓝,你这风风火火的是要干嘛呀,有什么事我们好好坐下说嘛,一家人……”
“你现在知道是一家人了?”岑蓝冷笑,“昨晚你们把妈关在门外,咋就不想是一家人?”
“那是个误会。”岑辉老婆讪笑着,“老二晚上睡不踏实,我都是关机的……”
“误会?”岑蓝厉声打断,“家里少了一个人你们都不知道?你们都是死人?”
岑辉老婆听小姑子这么刻薄,脸色变得难看,讪笑也消失了,只冷眼瞟着岑辉。
“这事都怨我,我忙着应酬,忘了这茬。”岑辉语带歉意,又看了看自己老婆,说,“老二睡觉确实闹腾,一惊就醒,你嫂子不得不关机。”
见儿子有认错的意思,赏了自己这么个台阶,刘慧芳感激得不行,连滚带爬从那台阶滚下来了。她拉着岑蓝说:“小蓝,是小事,小事哈,不值一提,饭快好了,收拾收拾,我们吃饭,我们一家子好久没坐一起吃饭了,我再去弄两个菜。”
刘慧芳语调轻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但在岑蓝听来,这语气却有着对她不懂事的指责。
我不就是打电话发发牢骚嘛,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你咋就当真了呢。
另一层意思,是对儿子一家的示好,你们看昨晚的事我都不介意,请你们行行好,准许我继续在你们家当牛做马啊。
想起自己整夜睡不着替母亲难过,一大早还跑回来接她,没想到头来人家枪口一致对着自己,自己倒成了一厢情愿瞎掺和的外人。岑蓝胸口那股恶气迅速膨胀,分分钟要爆炸。
“行,你不跟我走是吧,我走!”岑蓝松开刘慧芳的胳膊,决绝转身,“你就在这个家当牛做马吧,以后也别跟我打电话诉苦!”
“小蓝……”刘慧芳急喊了声,但追到门口又顿住了,她为难的看着儿子。
岑辉被这迅速变化的形势搞得有点懵,他还没完全从宿醉中醒过来呢。最清醒的无疑是他老婆了,以后岑蓝若当真不管刘慧芳,她可就没机会甩脱自己婆婆了。
岑辉一转头,遇到自己老婆刀子似的目光,他后背一凛,宿醉完全醒了。
按照那目光中的指示,他攀着刘慧芳的肩,一副为母亲着想的好儿子的口吻:“妈,岑蓝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住……”
刘慧芳的魂魄可怜巴巴的飘着,岑蓝的牛脾气她这个当妈的咋能不知道呢,她有时候还有点怵自己这个女儿呢。
“妈,你看你整日在我家忙里忙外,也挺辛苦的。岑蓝专程回来接你,不如你去她家住几天,好好歇歇……”
刘慧芳神游九天的魂儿立即被这句话拉回来了,她探究的看着儿子的眼睛,似在审视这个提议。
岑辉不自在的移开目光,又心虚的补了句:“你去岑蓝家住一周,下周我去接你。”
“真的?”
“真的。”
“那你别忘了。”
“肯定不会忘。”
岑蓝一直在楼下等着。刘慧芳收拾了几件衣服,由岑辉陪着下楼。
岑蓝见了也不招呼,转身拦了辆车,自己先钻了进去。
岑辉跟她搭话,她漫不经心的嗯了两声。岑辉尴尬,讪讪离开。
刘慧芳小心翼翼纠正:“小蓝,别这样,那是你哥——”
岑蓝打断:“妈,你知道我为啥没走,在楼下等你?”
“为啥?”
“我知道我哥会送你下来。他们这个家啊,已经容不下你了。”
“胡说,你哥嫂不是这样的人。”刘慧芳辩解,但声音很轻。
刘慧芳对新生活的不适应,岑蓝虽已有心理准备,但这日子要一天天认真过起来,才感觉那么不容易。
首先这个早晚两餐就让人头疼。
从前在儿子家,本着孙子孙女饮食丰富、营养均衡的宗旨,早晚两顿,刘慧芳习惯做一桌子的饭菜,现在她把这个习惯带到了女儿家。
而岑蓝两口子,日常是996,还时不时加班、出差,觉老睡不够,总踩着点起床,最后一刻冲出家门,早餐都是在通勤路上解决,哪有专门的时间坐在桌旁吃。
为了照顾刘慧芳的习惯,肯定她在这个家的存在感,夫妻俩商量早起半小时吃早餐,晚上尽量赶回家吃晚饭。
但吴宏只坚持一周就放弃了,缺觉是其一,再就是受不了刘慧芳的热情,每次早饭他都感觉自己吃顶到喉咙了。
这副样子,非但不利于保持头脑清醒,反而整个上午都昏沉沉。
晚餐按时回家吃饭这事,根本就没有可操作的空间,他干脆就不理会了。
剩下岑蓝一人为这份母爱坚守,为让母亲开心,也夹带着对丈夫消极态度的一份歉意,岑蓝坚持早起吃早餐,尽力赶回家吃晚餐。
不管好吃难吃,她都吃得兴致勃勃,吃得很多,甚至连吴宏的份额都吃了。
直到有一天在公司洗手间,同事笑她“哇,岑蓝,你看你这肚子,该不是有了吧,嘻嘻。”她才惊觉自己最近长胖了。
讨好母亲到这份上,岑蓝自觉尽力了,可刘慧芳呢,似乎并不领情,整天郁郁寡欢、唉声叹气。
起初那一周,她对儿子接她回去还抱有希望,态度积极,做的饭菜还可口,后面慢慢明白自己是被儿子儿媳给放弃了,外加对孙女孙子的思念,她的精神劲日渐萎靡。
做饭不是忘了放盐就是盐放多了,钥匙几次三番落家里,后来岑蓝换了智能门锁,又老是忘记密码。
更让岑蓝添堵的是,刘慧芳似也全然放弃了对新生活的融入。
岑蓝每回休假都设法带她出去,看电影、逛商场、周边旅游等等,刘慧芳总是有气无力的摆摆手,累得很,不想出门,然后在房里一躺一整天。
而那些老年人喜欢的活动,如跳舞、打牌、甚至学车,岑蓝本也早就列了计划要带母亲逐一去学,心想母亲做家庭主妇、锅碗瓢盆一辈子,该让她找回自我,交些朋友,过点自己的小日子了。但是,刘慧芳坚决拒绝改变。
每一次岑蓝尝试说服,都会以她的大发脾气、以刘慧芳破罐破摔的哽咽“你别逼我了,你妈就是这么个没用的人”结束。
有一回,岑蓝跟一个在驾校工作的朋友串通好,狠心将老妈架进驾驶座,让她练一把试试,以为她当着外人的面,总不好拉下脸来。
但没想到刘慧芳一碰方向盘就跟被火烫了,吓得大哭,当着很多人的面,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数落岑蓝看不起她、嫌她丢她的脸,成天逼她学这学那。
岑蓝气得找不到北,当晚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吴宏神秘兮兮的对岑蓝说:“你……有没有觉得你妈是故意的?”
岑蓝扭头看丈夫:“啥意思?”
“你让她出门不出,学东西不学,朋友不交,连你给买的衣服从来也没见穿过,这不是跟你对着干还能是啥?”
岑蓝一激灵,对呀,自刘慧芳来家,她为欢迎老妈进入新生活给从头到脚置的好几身新衣服,从来都不见她穿过,岑蓝曾顺口问过一回,刘慧芳只说穿旧衣服舒服。
现在想想,或许她给老妈制定的所有新生活的方案,就跟她买的那些新衣服一样,是她一厢情愿,刘慧芳并不喜欢,只是因为怵她,才不敢直接说出口。
记忆再往前拉,刘慧芳虽然爱向她抱怨哥哥嫂嫂,却和他们鸡飞狗跳的生活了好多年,相反与她,客客气气,这些年处得倒像外人……
岑蓝不禁悲从中来。
在暗中坐了一会儿,岑蓝起床出卧室,轻轻推开刘慧芳房间的门。
老人已经睡着了,借助窗外透进的黯淡街灯灯光,岑蓝看见她黑瘦面颊上两道泪痕。
枕头下露出一角照片,岑蓝抽出一看,是侄子侄女。
她身体晃了一下。一想到母亲每晚抱着孙子孙女的照片哭着入睡,她心里跟针扎般难受。
“不争气的女人,给你好日子不过,你就是给人家当牛做马的命!”岑蓝恨得咬牙,可也心知,若强行把刘慧芳摁在自己家里,她的精神状况迟早会出问题。
思量半天,岑蓝给哥哥岑辉打了电话,说她周末把刘慧芳送回他家,岑辉欢天喜地的答应。从刘慧芳离家这近两个月里,他可一直是被老婆大人放在火上烤的。
赶走了婆婆这个“外人”,岑辉老婆成功拥有了家庭四人世界,但家务活却没有因这家庭幸福少了半分,怎么办?她自己忙不过来,自然就摊到了岑辉头上。
从前岑辉在外面喝酒,十分安心,家里有老妈撑着,天塌不下来,但现在他老婆随时一副“给你十分钟马上滚回来”的火烧房子的架势,让他那酒都喝得胆战心惊。
这种感觉十分不好,要想重回酒桌,只能将老妈重新请回来,岑辉正琢磨着怎么开口呢,岑蓝就主动提了出来,这不正中下怀?
得知岑蓝同意自己回家,刘慧芳那黯淡无神的眼睛立即有了光,她对女儿的报答是,做一顿丰盛的大餐招待女儿。老人心情一好,菜色也好了,味道也顺了。
但她这份回家的眼巴巴,反倒让岑蓝更加憋屈,想起自己为讨好老妈豁出去吃的那些饭、长的那些肉,还有自己为鼓励她找回自我做得这一切,最终换来了什么?不过一份迫不及待回老家的心情而已。
岑蓝见不得老妈一脸的喜气,把包摔在沙发,阴着脸坐在桌边。
“小蓝,先喝点汤,今天炖了你喜欢的排骨玉米汤。”刘慧芳笑盈盈的给女儿盛汤,好心情让她自动忽略了岑蓝的表情。
“谁告诉你我喜欢吃玉米?”岑蓝冷不丁的说。
刘慧芳握勺子的手一抖,忽然想起家里两个小家伙特喜欢啃玉米,今天兴许太高兴忘了岑蓝从不吃玉米这茬,这么一想,她立即正色道:“不管吃什么,有营养就行,挑食不是好习惯。”
岑蓝在心里冷笑,一想到要回老家当牛做马,你这反应倒还变快了。
刘慧芳小心把汤碗推到岑蓝眼前,同时偷瞥了眼她那张冷脸,在心里为自己辩解,女儿啊女儿,你别怪老妈在你这住不下去啊,你这家里一天到晚一个响动都没有,你还动不动这副表情,我住着瘆得慌。
岑蓝舀了一勺汤,凑近闻了闻,胃里忽然卷过一阵恶心,她抬头盯着刘慧芳:“妈,我这家里就这么容不下你?你来了两月不到,倒像苦得蹲了两月的牢。”
刘慧芳楞了楞,顺着桌沿坐下,沉沉叹了口气:“小蓝,你妈我老了,那些新东西适应不了,哎,没那个劲了……”
岑蓝气不打一处:“你侍候人家一家子吃喝拉撒倒蛮有劲的呀。”她索性把话挑明了讲,省得窝在心里膈应人,“你看看外面好多老人家,不都在兴兴头头过自己的日子?今天爬山,明天跳舞,多好多自由啊。接送孙子上下学不是你的义务了,你早就已经完成了你的责任,你为啥还一个劲把事往自己身上揽?你就没有你自己想过的生活?”
刘慧芳低声咕哝:“你妈我就是喜欢孩子嘛。”
岑蓝没听清,追问了句:“你说什么?”
刘慧芳看着自己手背,声音很轻但沉着:“小蓝,你有文化有学历,性格独立,又能挣钱,妈为你高兴,但是你妈,这辈子就是个不中用的家庭主妇,我就喜欢给孩子做饭,看他们吃得开开心心,看他们一点一点长大,以前是你和你哥,现在是我的孙子孙女们,我不觉得委屈啊,我为什么要委屈?”
这个反问顿时让岑蓝结舌,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想做个家庭主妇有错吗?
岑蓝撇嘴:“你忘了我嫂子怎么对你的了?”
刘慧芳叹口气,避开这个话题,转而说道:“小蓝,你和小吴都是大人,能照顾自己,说实话,这两月我在你这,每天都闲着,对那些新玩意也没有兴趣,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废人。”
原来如此。
岑蓝站起身,恨铁不成钢的说:“那我早些送你回吧,可别在我这闲废了,我担不起这个责。”
恶心再度袭来,从喉管汹涌蹿出,岑蓝绷不住了,冲进厕所,一通惊天动地的干呕。
胃里的翻涌终于平息了,岑蓝漱口、擦嘴,转过身,看见刘慧芳站在门口,正意味深长的打量自己。岑蓝被看得毛骨悚然。
“妈,你看什么?”岑蓝不耐烦。
“小蓝,你是不是有了?”刘慧芳说。
岑蓝一楞:“有什么?”
刘慧芳微咂着嘴,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嘀咕:“我就说你最近饭量怎么这么好呢,好吃难吃都能吃那么多,原来是这样。”
轰!
一颗焦雷在岑蓝头顶炸了。
岑蓝与吴宏是大学同学,结婚多年,都对养孩子无感,是坚定的丁克家庭。除了这一点,两人都是看重事业的工作狂,相约着前半生努力挣钱存钱,45岁实现财务自由,一起退休。
岑蓝的人生观、价值观,刘慧芳这样的老派女人,是无法理解的。她是天生的母亲,一辈子生、养孩子是刻进她骨子里的责任,从前养自己的儿女,现在养孙子孙女,她从来都乐在其中,如果身边没有孩子,她反倒觉得每一天都是空落落的,不踏实。
但她怕岑蓝,从不敢正面催生,偶尔绕山绕水的提一嘴,岑蓝一句严厉的“妈”,吓得她后面的话都咽回去了。
可是现在……
在“我居然会怀孕”的最初震惊后,岑蓝和吴宏商量后决定,明天去医院打掉。
“一个小手术而已,别担心。”吴宏握住岑蓝的手,“明天我陪你去。”
“不用,你忙你的。”岑蓝轻松的笑笑。
女儿女婿商量孩子的态度,就事论事,冷淡坚定,好像在处理工作上的一个小问题,刘慧芳看在眼里,难以置信。
“要不,你俩再想想……”刘慧芳到底没忍住,她搜肠刮肚,挤出了一句电视剧台词,“孩子是你们爱情的证明。”
这句矫情话让岑蓝笑出了声:“妈,我们的爱情不需要证明。”
刘慧芳坚持:“我觉得还是应该再想想,孩子有什么错,这对他不公平……”
“妈,现在还只是个胚胎而已,不是‘孩子’,再说——”吴宏皱眉,微有不耐烦,“这是我和岑蓝两人的事,请你尊重我们。”
刘慧芳闭了嘴。因为怕女儿,连带这个一本正经的女婿,她也是怕的。但当晚她给岑辉打了电话,说过几天再回。虽是小手术,也怕落下毛病,她打算等岑蓝好完整了再回去。
对这个提议,岑蓝不可置否,但不知为何,心头泛起些许酸楚,她笑:“妈,原来你还是疼我的。”
刘慧芳语气却更酸:“难得你还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第二天,母女俩在医院待了整整一天,但怎么去还怎么回,岑蓝仍是囫囵一个。下班时间,吴宏电话打过来,母女俩正在出租车上。
“没做?”吴宏声音里带着惊讶与困惑,“什么原因?医生怎么说的?”
“身体出了点问题,暂时做不了。”岑蓝口吻冷静。
“什么问题?不就是个小手术吗?怎么这么麻烦?”吴宏声音高了些,略显急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