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涧下水长流 ■素材:陈根生
(本人用第一人称写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节有所演绎,请勿对号入座!)
我叫陈根生,是皖北杏花村的人。1977年的那个早晨,我永远都忘不了。那时我22岁,父母早逝,一个人在村里种着几亩薄田度日。
那天刚蒙蒙亮,我就骑着自行车往镇上赶。车后座绑着两袋小麦,是我准备到镇上换点油盐钱的。虽说那时日子苦,但我从小就记得爹的话:“咱虽然穷,但要穷得有骨气”。所以这些年,我宁愿自己多吃些苦,也不愿向人伸手。
六月的早晨,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槐花香。我骑着自行车,哼着小曲,心里盘算着这两袋小麦能换多少钱。正想得入神,拐弯处突然冲出一个人影。
“啊!”一声尖叫。
我赶紧刹车,可还是晚了。只听“哗啦”一声,豆腐担子翻了,白花花的豆腐撒了一地。挑担子的姑娘也被我撞倒在地,她穿着一件褪了色的蓝布衫,头上扎着两条细辫,约莫十八九岁的样子。
“哎呀,出事了!”不知谁喊了一声,转眼间就围过来一群人。
“这不是杨家的小翠吗?”人群中传来议论声。
我这才认出来,她就是村里有名的豆腐西施杨小翠。她和她残疾的父亲靠卖豆腐为生,村里人都夸她孝顺。
“你怎么骑车的?把人家一天的豆腐都打翻了!”王寡妇尖着嗓子嚷嚷起来。她是小翠的婶婶,在村里出了名的爱管闲事。
我连忙上前扶小翠:“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小翠没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地上的豆腐,眼圈都红了。我知道,这些豆腐可能是她家一天的收入。
“对不起有什么用?这得赔钱!”王寡妇又嚷起来,“这么多豆腐,至少得赔一百块钱!”
一百块!我心里一惊。那时候一个月工分才值三十来块钱,一百块可是一笔巨款啊。我身上只带了几毛钱,这可怎么办?
“要不。。。我帮你干活抵债?”我试探着说。
小翠抬起头,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她皮肤很白,眼睛很亮,让我不由得心里一动。
“好啊,那你明天天不亮就来我家磨豆腐!”小翠突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狡黠。
就这样,我开始了每天天不亮去杨家帮工的日子。说来也怪,刚开始我还觉得这是一种惩罚,可慢慢地,我倒盼着天快点亮了。
磨豆腐是个细活。天还没亮,我就得去杨家帮忙泡黄豆。小翠总是已经起来了,她会熬一锅稀粥,有时还会给我盛一碗。
那时的农村,一年到头也难得喝上一回粥。可小翠总说:“干活的人得吃饱啊。”她那温柔的样子,总让我想起自己早逝的娘。
每天清晨,我们要将泡好的黄豆磨成浆,然后过滤、点卤、压制成形。小翠手很巧,她压出来的豆腐块块方正,白嫩嫩的像块美玉。
有时候她会突然问我:“根生,你说这豆腐为什么这么白?”
我愣住:“豆腐不就该是白的吗?”
她扑哧一笑:“那是因为用心啊。做豆腐和做人一样,都得用心。”
慢慢的,我发现小翠和我印象中的那些姑娘不一样。她性格倔强,可心地特别善良。村里老李头摔断了腿,她总会多送两块豆腐去。老刘家的孩子爱吃豆腐渣,她也总留着。
可日子刚过得有点甜,张铁柱就开始找我的麻烦。这张铁柱是村里有名的泼皮,仗着他哥在镇上开了个小厂,整天横行霸道。
那天早上,我正帮小翠挑着豆腐去镇上赶集,张铁柱带着几个狐朋狗友拦住了我们。
“哟,陈根生,你小子艳福不浅啊!天天跟着小翠妹子混!”张铁柱叼着烟,一脸轻蔑地看着我。
我没搭理他,准备绕道走。可他一把拽住了担子:“慢着,我听说你小子没钱赔豆腐,天天来帮工?你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好意思吗?”
“关你什么事?”小翠突然开口,“他帮工是帮我的,又不是帮你的!”
“呦,小翠妹子,你这是向着他说话啊?”张铁柱眯着眼睛,“你可别忘了,你爹的事。。。”
“住口!”小翠脸色突然变得煞白。
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可看着小翠发抖的样子,我心里又急又怒:“张铁柱,你要是个爷们,冲我来!”
张铁柱冷笑一声:“行啊,你小子挺横啊。咱们走着瞧!”说完带着人扬长而去。
回去的路上,我问小翠张铁柱说的是什么事。她只是摇摇头:“没什么,别问了。”
可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那天晚上,我去地里干活,无意中听到王寡妇和村里人说闲话。
“你们不知道吧,小翠他爹当年的事,可不简单呢。”王寡妇压低声音说,“那时候他在张家厂里做工,那天要不是。。。”
“嘘,别说了,隔墙有耳!”有人打断了她的话。
我心里一惊。难怪小翠爹的腿是瘸的,难怪张铁柱总是拿这个要挟小翠。看来这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和小翠越来越熟悉。有时候天气好,我们会坐在村口的大槐树下说说话。她给我讲她小时候的事,说她娘改嫁后,她就跟着爹过日子。
“根生,你说这人这一辈子,能活出个样子来吗?”有一天傍晚,她突然问我。
我愣了一下:“那得看怎么活。”
她叹了口气:“有时候我想,要是能离开这个村子该多好。可我又放不下我爹。。。”
我看着她的侧脸,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的脸上,让她整个人笼罩在一层金色的光晕中。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好像已经离不开她了。
可就在这时,村里来了一个噩耗。张铁柱要和小翠提亲!
那天我正在地里干活,听到这个消息,锄头差点没握住。我一路跑到小翠家,看见她正坐在院子里发呆。
“这是真的吗?”我气喘吁吁地问。
她点点头,眼泪突然掉了下来:“根生,你别管了。这是我自己的事。”
“这怎么能是你自己的事?”我急了,“你不是说过要离开这个村子吗?”
“可我爹。。。”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我这才明白,张铁柱一定是拿她爹的事要挟她。这个混蛋!我攥紧了拳头,转身就要去找张铁柱算账。
“别去!”小翠一把拉住我,“你斗不过他们的。他哥在镇上有人。。。”
我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样子,心都碎了。那一刻,我下定决心,一定要查清楚当年的真相,哪怕拼了这条命!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地里想了很久。突然想起我爹当年也是在张家厂出的事。那时我还小,只记得爹是从厂房高处摔下来的。可现在细想,怎么这么多人都在张家厂出事?
我决定去找李大娘问问。李大娘在村里住了大半辈子,什么事都知道。她见我大晚上来找她,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迟早要来问。”
原来十年前,小翠她爹在张家厂当木工。那时厂里经常克扣工钱,有人要去告状,张铁柱他哥就雇了一帮流氓去打人。小翠她爹为了保护工友,被打断了腿。更可恨的是,他们还污蔑是小翠她爹偷东西,被人发现时自己摔的。
“你爹也是为这个才。。。”李大娘说到这儿,突然不说了。
我浑身一震:“我爹也是他们害的?”
李大娘点点头:“你爹当年看不过去,想去举报。结果。。。”
我双手发抖。原来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是意外,却不知道是他们害的!怪不得张铁柱总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第二天一早,我去找小翠。刚到她家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
“你不能嫁给他!”是小翠她爹的声音,“那张家都不是好东西!”
“爹,我不嫁,他们就要告发你当年的事。你会坐牢的!”小翠哭着说。
“坐就坐!我宁愿坐牢,也不能让你毁了一辈子!”
我站在门外,心里又痛又暖。没想到小翠她爹宁愿自己坐牢,也要护着闺女。
这时,王寡妇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哎呀,根生来了啊。你还是少管闲事的好,这是人家的家事。”
我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推门进去。小翠和她爹都愣住了。
“叔,当年的事我都知道了。”我直视着小翠她爹,“您和我爹都是被他们害的。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小翠她爹震惊地看着我:“你。。。你爹也是?”
我把事情都说了。小翠在一旁听得直掉眼泪。
“根生,这事太危险了。”小翠拉着我的袖子,“你别管了,我。。。”
“傻丫头。”我轻轻擦去她的眼泪,“你以为我这些天是白帮你干活的?我早就。。。”
话没说完,我的脸就红了。小翠也低下了头,耳根红红的。
她爹看看我,又看看小翠,突然笑了:“你小子,倒是个实在人。”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张铁柱带着一帮人闯了进来。
“哟,一大早就在这儿说悄悄话呢?”张铁柱阴阳怪气地说,“小翠,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挡在小翠前面:“她不会嫁给你的!”
“呵,就凭你?”张铁柱冷笑,“你知道为什么你爹会出事吗?就因为他多管闲事!你要是不想落得和他一样的下场。。。”
“你说什么?”我双眼通红,“你敢说我爹的事?”
“怎么?我说错了吗?你爹要是不多管闲事,能从。。。”
我没等他说完,拳头就挥了过去。
“砰!”一声,张铁柱被我打得趔趄了一下。他擦了擦嘴角的血,狞笑道:“好啊,你小子找死!兄弟们,给我上!”
几个人立马冲上来,对我拳打脚踢。我虽然在农村干惯了活,力气不小,但还是架不住人多。很快,我就被打得倒在地上。
“住手!”小翠冲过来护住我,“你们要打就打死我!”
“翠儿!”她爹也跌跌撞撞地走过来。
张铁柱冷笑:“好,既然你们找死,那就别怪我不客气。来人,把他们。。。”
“且慢!”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
众人回头一看,是村里德高望重的李大娘来了。她身后还跟着十几个村民。
“张铁柱,你们家作恶多端,今天该是算账的时候了!”李大娘一开口,就震住了所有人。
“你。。。你什么意思?”张铁柱有些慌了。
李大娘从怀里掏出一个破旧的本子:“这是小翠她爹当年记的工友名单,还有工钱明细。你们克扣工钱、打人害人的事,都在这儿记着呢!”
“就是!”人群中有人喊道,“我堂哥就是在你们厂里废了一只手!”
“我姐夫也是被你们逼得跳楼的!”
“还有根生他爹,是被你们推下去的!我亲眼看见的!”
。。。。。。
七嘴八舌的声音此起彼伏。原来,这些年来,被张家害过的人何止我爹和小翠她爹?只是大家都被压着,不敢说罢了。
张铁柱脸色铁青:“你们有什么证据?光凭嘴说?”
“怎么没证据?”李大娘又掏出一沓发黄的收据,“这都是当年的工资单,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实际工钱,可发下来的却只有一半。我们找了法律顾问看过了,这就是证据!”
张铁柱彻底慌了:“你们。。。你们别乱来!我哥在镇上可是。。。”
“你哥?”李大娘冷笑,“你哥现在自身难保。这些证据我们都寄去上面了,明天就会有人来查!”
张铁柱一听,转身就要跑。村民们一拥而上,把他按住了。
“放开我!”他挣扎着,“我跟你们说,我家在镇上有人,你们。。。”
“有人又怎样?”小翠突然开口,声音清亮,“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改变不了你们作恶多端的事实!今天,就让大家评评理!”
我看着小翠坚毅的样子,心里又疼又暖。这个平日看起来柔弱的姑娘,关键时刻竟是这样的刚强。
这时,她爹拄着拐杖走上前:“张铁柱,我当年的腿就是让你们打断的。这么多年,我一直忍气吞声,就是怕连累了翠儿。可今天我要说,就算是死,我也要讨个公道!”
村民们群情激奋,七嘴八舌地说着张家的罪行。有人搬来桌子,要大家轮流说。李大娘掏出一个本子,认真地记录着。
天慢慢黑了,可村民们还在说。有说儿子在厂里受伤的,有说工钱被克扣的,有说被打被威胁的。。。。。。
张铁柱被村民看管起来,等待第二天调查人员的到来。我扶着小翠回家,她突然停下脚步,抬头看着我:“根生,你的伤。。。”
我笑了笑:“没事,挨几下打算什么。”
她红着眼眶:“都怪我,要不是为了我。。。”
“傻丫头,”我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你忘了吗?我还欠你一百块钱呢。”
她破涕为笑:“你呀,现在还记得这个?”
月光下,她的笑容格外动人。我鼓起勇气:“小翠,等这事过去了,我想。。。”
“想什么?”她低着头,声音细如蚊蝇。
“我想和你一起过日子。”我的心砰砰直跳,“你愿意吗?”
她没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第二天,调查组来了。张家的事情很快就水落石出。原来他们这些年不止在厂里为非作歹,还干了不少违法的事。张铁柱他哥在镇上的靠山也被查了出来。
案子结了后,张家的产业都被查封了。欠的工钱和赔偿金也都发了下来。小翠她爹分到一笔钱,总算能去大医院好好治治腿了。
我和小翠的婚事,就定在了当年秋天。李大娘给我们操持婚事,村里人也都来帮忙。
“根生,”办喜事那天,小翠她爹拉着我的手说,“你是个好孩子。以后好好待翠儿。”
我重重地点头:“叔,您放心。我这条命都是她的!”
日子就这样红红火火地过起来。我和小翠用赔偿款在村口开了间豆腐坊,生意越做越大。后来我们还研究出了新品种,什么卤豆腐、豆腐干、臭豆腐,都成了镇上的名产。
小翠还学会了做豆腐花,甜甜的,软软的,就像我们的日子。
一年后,我们有了儿子。小家伙白白胖胖的,跟豆腐似的。村里人都说,这是老天爷给我们的福报。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二十多年。我们的豆腐店开遍了全县,儿子也考上了大学。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会想起那年那个清晨,想起那个打翻的豆腐担子。
我常跟小翠说:“你说那一百块钱值不值?”
她总是笑:“你这个傻子,现在还惦记着这个?”
是啊,那一百块钱,让我赔上了一辈子。可这,却是我这辈子最值得的投资。
你说,这世间的好坏终究会有个说法吗?
我想会的。就像豆腐一样,看似柔软,却能经得起千锤百炼。人这一辈子,所有的苦难到最后都会变成甜。